“皇額娘……”皇後克服了很大的心理障礙,這才張口叫出了這個稱呼。眼前的母後皇太後真的太年輕了。
林雨桐倒是沒有什麽尴尬不尴尬的, 擡頭疑惑得看她, 示意她有話就隻管說。
皇後看向林雨桐,“皇額娘, 不瞞您說, 等真的坐在這個位置上了,兒臣……突然不知道這個皇後該怎麽做了?”她起身,緩緩的跪下去, “請皇額娘教我。”
林雨桐一把将人給扶住了, “第一, 你得學會一條, 别輕易下跪。你不用怕對我禮儀不周,你是大清國的皇後,皇後立起來隻要大的品性上沒問題,隻要不幹蠢事,連皇帝都不能輕易将你如何, 不要如此的戰戰兢兢。”
皇後被扶起來坐在邊上,眼裏帶着幾分祈求,“兒臣以爲, 皇後如何做, 得看換上對皇後的愛重有幾分, 信重有幾分?”
這話也不能算是錯的。就像是四爺,對自己大撒把,那自己的自由度就很高。反之, 你做什麽都可能引起對方的不滿,如何能不戰戰兢兢?
林雨桐歎了一聲,“如何做一個皇後,這個沒有成例。對于你來說,你首先想的不應該是如何去做一個好皇後,而是你得先保證你永遠是皇後。這個位子坐穩才是頂頂重要的。這一點,我幫不了你。不過,你回去可以翻翻史書,看看之前那麽多皇後都是怎麽做的。不要過高的看待皇後這個身份,但也不用太低估了它。不管是成了賢後的皇後還是被廢的皇後,多看看……成有它相似的理由,廢也有其相似的地方。等你把這些都看懂看透了,皇後怎麽做,你自然就明白了。”
這話已是指點!皇後的心思被林雨桐的這句話帶走了心神:你得先保證你永遠是皇後。
這話如何能不叫人害怕!這代表的意思,豈不是連這位母後皇太後也不看好自己?
林雨桐見她神色黯然,便也肯定她幾句:“你之前說的,也有道理。人皆偏私,皇帝的心向着你,你錯的也是對的。反之,若是心不向着你,你對的也是錯的。這個度怎麽去調停,得你慢慢的自己摸索着……”
皇後這才恍惚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謝皇額娘提點。”
除了這句幹巴巴的話之外,突然不知道還能說啥。
林雨桐張了張嘴,還是算了,暫時啥也别說了,交淺不能言深。她起身往廚房去,“要跟我來看看嗎?”
總也不能枯坐着呀?
皇後就跟去了,伺候的人都留在院子外面。
廚房不大,就在小院裏。大鍋竈小爐子,應有盡有。她站在你廚房裏也不知道能幹什麽。
林雨桐給她指了個差事,爐子上炖着湯,“邊上有凳子,你坐那看着湯,别叫溢出來。”
那玩意慢火炖了半天了,也沒溢出來。
皇後覺得母後皇太後很親和,如此也緩解了她的尴尬。
林雨桐忙着做飯,今兒有兩人來,必然是要留下吃飯的。冷熱葷素,搭配八個菜外加一個湯就足夠了。
皇後就看着林雨桐是真的不借他人之後的擇菜洗菜炒菜,腰上圍着圍裙,袖子微微卷起,手腳麻利,顯然一直是親自動手的。她做的很熟練。
隻聞着那飄出來的香味,就知道手藝很好。比禦廚絲毫也不差。
她讷讷的道:“皇額娘,兒媳不會做。”
林雨桐就笑,“會不會做有什麽關系?不用逼自己學些不擅長的東西,你是什麽樣兒的,就是什麽樣的,不用爲誰刻意的去做什麽,把你擅長的做好了,做到極緻了,那便是好的。”
皇後便不由的去想,我到底擅長什麽呢?
想完了又不由的苦笑,其實也沒什麽擅長的。抄佛經?寫的一筆還算看的過的字這算不算?不算吧!宮裏的才女不是沒有。更何況,朝中有的是書法名家,皇上看不上一個小女子的書作。刺繡?宮裏哪個女人一點針線活也不會幹的?做的再好,好的過精挑細選的繡娘不?
她兩手的手指不由的攪在了一起,越發的覺得屁股下面的那把椅子虛了。
飯菜上了桌,四爺帶着弘曆也回來了。
林雨桐沒見弘晖,才要問,四爺就道:“跟弘曕在作坊,弘晝也過來了。飯菜叫人送過去。”
行啊!肯定永璜也在,又多帶了一人份的。
烏拉那拉渾身緊繃的跟四爺行禮,四爺随意的叫起,就轉身去一邊洗手了。一邊忙着一邊跟弘曆說話,“眼看成品就能出來了,工藝改進,成本大大降低了。這東西,慢慢的推。”
弘曆就道:“兒子想,歸到内務府……”
“那何年何月,大清國家家戶戶的窗戶上才能換上玻璃?”四爺看他,“我也不要這銀子。你這麽辦,找商戶來競标,第一批選二十家或是三十家。三五年之内,這東西肯定還是貴的。有家資的人先用。三五年之後,再用低一點的價格再往出放一批……”
乾隆一想,也行啊!民間大富之家的财富瞬間收攏到一處。這是好事呀!
四爺跟他道,“銀子八成歸入國庫,剩下兩成你得留出來。這東西的工藝還得改進,如今這是易碎品,緊跟着,就要往耐用上靠。”
可耐用了,買過一次就不會再壞,這以後玻璃的利潤不是會更低了?反倒是不劃算。
四爺就看了他一眼,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就道,“東西不一樣,價值不一樣,用的地方就不一樣。若真有堅固的刀槍都不怕的玻璃,你自然就想到了這東西的其他用處了。”
這話倒也是!真要是有這樣的玻璃,那至少禦辇得換上。
便是做生意,人家要兩成都是占人家的便宜。何況此人是皇阿瑪,他的便宜是那麽好占的?
乾隆就道:“這銀子兒子不動,您要用直接開條子叫人取也行。”
四爺才不跟他廢話,他現在确實是不缺銀子。但銀子不說給他,他那小心眼又不知道要朝哪邊走了。懶得再廢話了,“吃飯。”
四個人分兩桌上,四爺帶着弘曆在大桌上,林雨桐和烏拉那拉在炕桌上。
烏拉那拉很緊張,過去要布菜。四爺擺手,“吃你的去吧。”說着從乾隆要碗,乾隆趕緊自己起來盛飯,先給他阿瑪盛飯,然後才自己盛。
四爺這才滿意了,但卻并沒當着這個皇後的面說他什麽。
要是不說其他的,隻單說一個人的表象吧,乾隆的嘴不知道有多甜。想要讨好一個人的時候,簡直不要太容易。
這會子坐在那裏吃飯,每樣菜都被不動聲色的用不同的言辭誇獎了一遍。
因着時間短,又隻是招待他。現做的菜就沒幾樣,八樣菜裏,有四樣是半成品。像脆嫩的海帶苗,這是弘晝叫人弄來的,早送來的,她提前腌制好,如今放點蒜末辣椒,熱油一潑就是一道菜。還有些是早前泥塘裏的泥鳅,弄幹淨了做成醬幹的。如今隻要上鍋透了,出來自然醬香四溢。
他一邊誇還一邊跟林雨桐讨要醬菜,“前兩回來,吃的那個小菜尤其入味。皇額娘要是還有,賞兒子些,早晚配粥吃,最是适口。”
真愛吃還假愛吃的,誰也不知道,也是表達親近的一個方式。
“那就是酸泡蘿蔔,你要愛吃,給你帶一壇子回去。”說着又說四爺,“之前叫你多種點蘿蔔,你還不樂意。看看,總有人愛吃的吧。”
四爺對蘿蔔深惡痛絕,“他愛吃都給他!”
“那可不成,蘿蔔幹要曬好了,回頭蒸包子吃。”
乾隆瞧的挺樂呵,覺得看他皇阿瑪吃癟他能就着多下兩碗飯。
皇後烏拉那拉坐在那裏卻膽顫心驚。在宮裏吃飯,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像是現在這樣,一邊吃着一邊聊着。母後皇太後跟先帝說話的語氣……怎麽這樣呢?就是自己的額娘也不敢跟阿瑪這麽說話。
倒是看萬歲爺的樣子,卻像是習以爲常了一樣。
林雨桐将那碟醬香的泥鳅推過去,“嘗嘗這個,挺有嚼勁。”這皇後也難爲,剛才明明是多夾了兩筷子這個菜,還是連着夾的,可見是真喜歡。但一過三筷子就不吃了,筷子隻往泡筍裏夾。
泡筍跟泡蘿蔔都是一個口味的,酸辣脆爽,确實開胃。乾隆很喜歡,他也不避諱這一點。但是連吃的也不能有自己喜歡的,隻管跟對方往一塊靠,這就有點自虐了。你說你當個皇後,要是不能叫自己享受最好的,連這個最基本的你都不能達到,那你這皇後做的也忒沒勁了。
她就主動将菜推過去,吃你愛吃的吧。喜歡吃給你拿兩壇子也行。宮裏沒人吃泥鳅,但是在外面想買到泥鳅是輕而易舉的事,并不稀罕,也不貴。
皇後笑了笑,還是夾了一筷子泡筍,“兒媳倒是吃着這個味道更清爽。少不得讨嫌也要一壇子。”
筍這玩意,以現在的運輸條件運來可不容易。還都是弘晝孝順進來的。弘晖也愛吃,真沒多餘的給她。
林雨桐卻點頭,“泡着的莴筍還有,給你帶些。這個筍你少吃爲上。你肝不好,不可多吃。”
皇後愣了一下,眼裏閃過一絲訝異,太醫也說她的肝不好,但這一眼就看出來,着實有些驚訝。她嘴上應着,心裏卻有些希翼,着實也是想跟眼前的人打好關系。便試着拉近距離,“兒媳瞧這裏着實簡陋,皇額娘有什麽需要的,隻管叫嬷嬷遞進宮裏……”
林雨桐:“……”這裏哪裏簡陋了?說真的,論起舒服程度,可比宮裏舒服多了。就跟誰沒在宮裏住過一樣。她隻笑笑,點頭說了句好。
乾隆看了皇後一眼,深覺她不會說話。皇額娘住的簡陋?那你的意思住哪裏不簡陋呢?住在圓明園?或者幹脆咱們搬回寶親王府,把皇宮給皇阿瑪和皇額娘住好不好?便是沒這一層意思,那也是在指責朕沒給安排好呗。住這裏不是朕安排的,是皇阿瑪自己選的,這跟朕孝順不孝順真沒關系。再者說了,需要什麽找你?那之前朕沒關照到,豈不是叫嫡母受委屈了?
一樣的話怎麽說出來就那麽不動聽呢?
烏拉那拉都不知道自己哪裏又做錯了,被皇上甩了一個冷眼過來。細細想想,并沒有不妥當的地方呀。女人家需要的東西跟男人家需要的東西本來就不一樣,嫡母需要什麽,難道要跟庶出的兒子要?當然還是女人家之間好說話嘛。這話錯了嗎?
來的時候好好的,走的時候兩人别别扭扭的。弘曆的眼睛都不帶掃一眼烏拉那拉的。
可林雨桐是真沒啥時間管了,她和四爺這幾天都挺忙的。
四爺那邊的玻璃終于出來了,叫了人,在院子邊上蓋了玻璃暖房。剛開始做,工藝上算不得多好。但是隻做暖房的話,卻足夠用了。在暖棚的設計上,玻璃頂上還加蓋了一層,不會全蓋住,行程一個斜坡的角度。能每天保證一定的陽光照射,在有大雨大雪的時候又不會直接壓在玻璃棚頂上。
哪怕是加蓋了一層,卻也不會很高。爲了保暖,用的是坑棚。從地平往下挖了一米五左右的坑,如此能有教好的保溫效果。牆體上再加上火洞,天冷的話裏面随時可加溫。
四爺要幹點啥,那用人根本就不由愁,隻說啥時候要,人海戰術也得幹出來的。
林雨桐呢,早前就泡了西紅柿籽,這東西現在能種了。
說起這個西紅柿,現在都叫它藩柿子。這東西早有,但一直沒人吃它。
最早懵懂的來到大清的時候,整日裏就怕露餡,這些東西她哪裏想的起來。等到跟四爺回來的時候,忙這忙那的忙了一輩子,吃的也都不差,還真沒想過一定得吃口啥。倒把這個小小的東西給忽略了。後來,她甚至想,宮裏不吃,保不齊民間有人持呢?
于是,她還真想過查一查資料,結果在《綠野仙蹤》中看到這麽一句話:不想他是個西番柿子,中看不中吃的歪貨物。
這個《綠野仙蹤》是清朝李百川所著的,大概成書于乾隆二十九年前後。也就是說現在這個時間點,還沒這本書。但由此也可見,大家對這個西藩柿子的普遍認知就是‘中看不中吃’,但當做觀賞種植卻不稀罕。四爺是個比較嚴謹的人,對這玩意他早前也沒在意過,見林雨桐認爲西紅柿是清朝從國外引進的,他就搖頭,叫林雨桐去看一本叫《植品》的書。他說那是第一個記載西紅柿的文獻,是明朝趙函所著。他在書中提到,番茄是西洋傳教士在稍早的萬曆年間,和向日葵一起帶到中國來的。後來他又拿了王象晉的《群芳譜》,“這兩本書是一個朝代的,成書相差也就三兩年。可以相互佐證。”
然後林雨桐就覺得吧,可算是追朔到根上了。後來在1983年,在成都北郊鳳凰山發掘的西漢古墓裏,出土有陶器、漆器、藤笥、竹笥近60件,并有稻粒、果品、獸骨等食物遺存發現。同時,還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植物種子。經過培育發現,這些種子屬于西紅柿,也就是番茄!
這一類的新聞誰看過都是掃一眼就過的,林雨桐跟四爺當時是一塊看的新聞。然後她還傻乎乎的沒有意識,四爺就先問她一句,“如果漢代就開始栽培西紅柿,那這西紅柿是作爲觀賞植物呢?還是食用的水果蔬菜?漢代的西紅柿種子是國外傳進來的,還是我國本土的?後來它是本來就有,隻是存量少……還是絕種了,直到大明才引進回來的?”
林雨桐:“……”我哪裏知道?你不問我都當過耳風了好嗎?
然後四爺當真爲這個翻了很多典籍,但是無奈:這玩意還就真成了一莊懸案。
林雨桐現在打算種這東西。之前搬來的時候也都想着種呢,可那時候是能找到什麽種子就種什麽種子。林雨桐存着的種子不敢随意的拿出來。後世的種子都是經過改良後的。這玩意不可随便的往地裏撒,還是土生土長,一點一點想着改變的好。
如今手裏的種子,是叫人特地找來的。
現在這個時期,正處于高産農作物推廣的一個節點。兩人對種地越是表現的執着,越是會有人去重視。因此,四爺還打算在暖棚裏種玉米,開春就能吃到玉米棒子。
包括紅薯,現今也隻在很小的範圍内種植。這個是有考據的,清陳世元《金薯傳習錄》中援引《采錄閩侯合志》中有記載,甘薯先在閩南,後傳種于鄞州、膠州、青州、豫州各地,漸次在浙江各地傳播,而那時是乾隆二十年前後。
林雨桐跟周圍的農婦閑聊的時候也詢問過,百姓有些聽說過,有些壓根沒聽說過。但是皇家還是吃過的。下面的人當成稀罕物晉上來的。
今年入秋,就叫陳福采買了好些,明年就得種上。
反正,首先能想到的就是解決溫飽問題。别管吃的好還是吃的孬,百姓不餓肚子,便是路上的乞丐,隻要願意,去哪個荒山裏開兩畝荒地,種兩畝番薯,也不至于餓死。
晚上沒人了,四爺跟弘晖就盤腿坐在炕上,父子倆說話。四爺并不會全盤的将後世灌輸給弘晖,就是探讨。
比如從父母在種地這件事上的執着,叫他在土地這件事上思索的更多。這天晚上,他跟四爺提出了一個概念——溫飽田。
他的理念是,若想吃飽飯,每個人都得有一份溫飽田。比如按照番薯的畝産,沒人要是有貧瘠的土地兩畝,差不多就不至于餓死了。這個田地是不允許買賣的,種的作物也該受到當地官府的監督。若本人除了溫飽田,沒有别的田産,那麽你必須保證種的就是粗糧,這地裏的産出能保證你餓不死。而你本人不會成爲别人的負擔。若是你除了溫飽田之外,還有别的田地,那經過一定的程度,可自由的選擇你想要種植的東西。
可如此一來,豈不是就牢牢的将人綁在了土地上。
四爺反問了一句。
弘晖就道:“若是出外謀生,這田地當交還官府,另外從官府領取憑證。用此憑證,可到謀生所在地用憑證另一片空置出來的溫飽田。但像是大州府京城這樣的地方,外地謀生的人多,田地必然不足。若沒有空置的溫飽田,就需要用當地衙門給的憑證在年底去謀生所在地的官府領取補償糧。而這部分的糧食,不能從稅糧裏扣。開源才是根本。”他說着,手指就在關外劃拉,“您之前說,這裏是種糧的好地方。那就得想法子移民。”
這個想法吧,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甚至在以後人口激增之後,需要大幅度的改革,但制度沒有一成不變的。哪怕是在以後的幾十年内有成效的,那都值得去試一試的。
弘晖緊跟着又提了一條,“不過這個難就難在,人人有田了,那士紳的田誰來種?”而奴婢又該不該有自己的溫飽田呢?
說起來簡單的一個想法,但是細究就發現,有些東西可能是動搖根本的東西。
因此,他又提了一個想法,“各地應該整合閑置土地和可開墾荒地。無地者可根據需求,廉價的租種這部分土地,先種地後收租,收取所種作物收成的一成……這部分人來去可自由,種地可保證溫飽,不種地便沒有土地束縛。每到一地,都可以争取從當地租種公家田……便是有田地的莊戶人家,在有富裕勞動力的情況下,也可租種。”同樣,會造成有地的富戶無人可用。
他就想到他阿瑪之前說的‘以器械代替勞力’的話。
而在做這一切之前,有個很重要的東西,那便是——吏治。
若吏治不能清明,這些舉措,隻會給對方更大的空子,不知道要養多少大貪巨貪。
父子倆在那說,說着就寫,完了又删又改,然後第二天不知道又想到哪裏的,許是徹底又給推翻了,那些寫的不成樣子的紙張又給扔進火盆裏付之一炬,然後又重新來過。
冬天就在他們爺倆的讨論聲中來到了。
雪遲遲沒有到,倒是放在廚房的水甕早早的就接了冰了。這一結冰,就真的很冷了。天一冷,住到學堂裏的孩子反而更多了。周圍好些孩子以前下學了還幫着家裏幹點活,現在農閑了,在家裏還得費柴火。饒是燒炕,可家裏也比學堂冷的多。學堂别說住宿的地方大鋪炕屋裏又多暖和,還專門有澡池子能洗漱。便是隻在學舍裏,夜裏躺在桌子椅子上睡覺,也是不冷的。
學堂裏熱鬧了,晚上四爺和弘晖偶爾也去學舍裏,跟那些孩子大通鋪上一坐,三山五嶽的侃呢。
四爺講什麽?當閑話一樣的串曆史,像是民族融合的進程等等。很多的人物和故事穿插在裏面,很有些妙趣橫生。孩子們沒啥樂趣,外面又冷的很,在一起聽故事成了最好的一個娛樂。都挺愛聽的。
周圍有些鄉人,晚上愛遊蕩的,都跑過來蹭着聽。隻晚上這邊不留外人住罷了。但那也擋不住大家的熱情。大部分呢,就是聽個熱鬧,聽個稀奇。可帶腦子的就聽出門道了。張廷玉的孫子回去一學,張廷玉就明白了,先帝爺這是在緩解滿漢矛盾。滿漢界限得模糊,一統大民族才是大勢所趨。這于漢臣來說,是好事。
趕上休沐的時候,四爺和桐桐帶着弘晖一起趕集去。也不一定進京城,就在外城轉轉也是好的。農閑了,好些人家把吃用不了的都拿來賣,市場很是繁華。
弘晖是基本沒見過這些的。早年在王府沒這樣的機會,後來大點了大部分時間在宮裏,再後來成了大阿哥了,遠門隻出去過一兩次,見到的也都不那麽真實了。如今才知道這世道很多之前從來不知道的事。
林雨桐覺得弘晖這麽看累的慌,摸出錢來買了兩個糖人遞給他,“嘗嘗!”
弘晖:“……”并不想吃。
“剛做出來的,沒染上灰塵。”幹嘛出來一趟還苦大仇深的。
行吧!咬了一口,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吃。正要說話呢,結果遠處馬蹄聲急,遠遠的就能看見揚起的灰塵。三人并不在馬路中間,很容易就朝邊上避開,這是八百裏加急進京了。
一定是哪裏又出事了。一時間,坊間議論紛紛。
本來的好心情,因爲這八百裏加急給攪亂了。回去的路上,四爺就跟林雨桐說,“應該是珠爾默特叛亂有結果了。”
XI藏那邊的事。反正一直就沒太消停過。
果然,第二天弘晝就來了,說的也是這件事,“并沒有引起多大的亂子。付清九月就有奏報過來……十月十三日,傅清與拉布敦以議事爲名,将珠爾默特那木紮勒召至駐藏大臣公署樓,羅列罪狀,然後拔刀将他給殺了。可是做事不密,跟随珠爾默特前來的卓呢羅蔔藏紮什跳樓逃了,之後又傳喚黨羽,聚兵圍樓,先是施放槍|炮,然後縱火焚燒。可惜傅清中槍後自盡了,拉布敦與叛軍纏鬥最終遇害。那些跟着叛亂的,搶了庫銀八萬五千多兩,殺了駐藏兵民一百多号人。第二天,達LAI喇|嘛出面料理,并傳令沿途台站照舊應付官兵,嚴禁殺害漢人……叛軍頭目雖然還沒抓住,但也沒幾個人,藏不住……”
這麽大的大清國,出現這種規模的沖突實在是不算大事。
四爺對别的倒是沒說,隻問道:“付清中|QIANG?”
對!估計是活不成了,不想做俘虜連累家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一個死。自家四哥對戰敗之将,沒那麽寬容。
看着弘晝還沒反應過來,林雨桐心裏就一歎。那十數個叛軍就因爲手裏有槍|炮就能沙海漢人一百多号,還不警醒?
他們那些武器是哪裏來的?英國商人雇傭的印DU土著打着宗教朝拜的名義來的。來了之後談的是什麽,隻有他們清楚。可那些武器總不能憑空出現。
但這于對于四爺下一步要做的事,倒是一個好的契機。
弘晝并不知道他皇阿瑪的打算,更不知道他皇阿瑪具體的都會些什麽,但他知道,他皇阿瑪好像在聽說付清中|槍後很不高興。
從莊子上出去,他直接就去了園子,找乾隆說這個事去了。
乾隆倒是不以爲意,“皇阿瑪做事求全,但這種事總是在瞬息萬變之間,誰也無法估量。付清的身後事,朕已經下旨好好操辦,也叫修建祠堂供奉。家中後輩,适當的提攜一二也是應當的。他前期處置還算得當。”
就這麽着了,還能怎麽着。
他最近事挺多的,就不去他皇阿瑪跟前報道了。心情不好……那就緩上幾天,再去也不遲。
不來就不來吧,四爺以此爲契機,該幹的還得幹。他也沒驚動誰,叫陳福:“找個能工巧匠,内務府的出身的最好。要是不行,民間手藝精湛的匠人也行。”
但是陳福并沒有找來,别說内務府的了,就是民間的手藝匠人也不好找。
怎麽的了?
第一,圓明園在擴張,需要的人很多。
第二,皇帝的陵園還在修建,人手抽調不出來。
第三,皇帝爲了給太後慶祝明年的六十大壽,今年春上的時候就已經下令修建清漪園了,這是個大工程,征調的人手多了去了。
第四,明年太後六十大壽,需要提前準備。
林雨桐:“……她今年五十九,大壽都沒過呢吧?”
對!還差個幾天。這不是萬歲爺最近都忙着呢嗎?
林雨桐就問說:“提前一年準備……這都準備什麽呀?”
陳福一臉苦笑,“回主子娘娘的話,九九壽禮。”
弘晖問說:“九九八十一件?”
陳福頭埋的低低的,“九大類,每一類都得有九件。上面已經傳下話來,明年萬歲爺應該是要連送五天。”
五天是多少?每天八十一件,五天就是四百零五件。
這四百零五件,必得件件都是精品。這得耗費多少能工巧匠的心思和工夫?
弘晖臉紅了,他是羞的。他從來沒給他額娘過過這麽隆重的生日。
林雨桐笑的也有點耐人尋味啊,别管嘴上說的多親,之前自己過生日,弘曆不也就送了兩車東西算完事。到了親媽跟前就是不一樣呀!
四爺是給氣笑了,把能用的手藝人都招去,不是修園子,就是擺弄珍玩去了。如今想要造QIANG造炮,零件精細,須得好的手藝人的時候,發現無人可用。陳福出面都找不到人了。
好!好啊!真是太好了!
林雨桐還興緻勃勃,“過壽啊!好啊!咱們也給賀個生日呀!造個大炮仗吧,那玩意好,放起來喜慶。”
是啊!放炮仗喜慶。
四爺緩緩點頭,“想放炮仗呀!這個好辦,明兒就給你做,一定給你放個大大的。”
陳福縮着肩膀出去了,主子這是生氣了,很生氣的那種生氣。估計呀,宮裏那位得受教訓了。
十一月五日,是鈕钴祿太後的生辰。
人家那個太後過生日,跟林雨桐這個太後過生日那是不一樣的。隻在正日子慶祝嗎?當然不是!這提前官員得寫折子來,恭賀一下。表示記着這個偉大的日子呢。畢竟,太後母儀天下,這是天下所有人的母親呀。
鈕钴祿最近是神清氣爽,早上一早起來,就由皇後在邊上念這些折子,誰在折子上都寫了什麽。不外乎是一些恭維的話,但連着聽,天天聽,愣是聽不膩。
早兩日,禮服被送來,試一試,合身了。一早起來這就得裝扮起來,等着皇帝給上徽号。徽号是個榮譽稱号,就像是給‘母親’前面今年加個尊敬的,明年再母親前面加個親愛的,後年又加個最愛的意思是一樣的,大生日就不停的往上加。加完了徽号,回慈甯宮,等着拜壽。這壽宴隻太後吃的,乾隆都是陪坐在一側。
本來皇後陪在另一側的,但乾隆不知道抽什麽風,沒給設坐。于是,皇後跟嫔妃就在另一側稍微遠的地方。正堂裏,是皇子。像是弘晝弘曕永璜這麽一串的都在這邊站着。外面禮樂歡慶,喜慶的奏樂不曾停止,更外面,是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烏泱泱的數百人,等着給賀壽呢。
鈕钴祿太後坐在上面志得意滿,看着自家兒子正在腰上纏彩帶,這是要帶着兒孫跳祝壽舞,她哈哈的笑着,不曾阻止。
弘晝見到内監遞來的彩帶,跟弘曕對視一眼,兩人就磨蹭啊,這玩意帶還是不帶?
弘曕低聲跟弘晝道:“五哥,找個借口咱倆躲一躲……”想起今早皇額娘叫自己出門前那個表情,他打了冷顫,總覺得今兒這事吧,不會那麽輕松的給了了。
弘晝也壓着聲音,“皇阿瑪沒說點什麽?”
弘曕搖頭,“不過陳福張保這倆奴才,走路恨不能把鞋給脫了。”
是說走路都得非常小心!
那那邊肯定是那邊生氣了呀!
完了!完了!自己夾在中間騎虎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