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拉那拉家的消息,林雨桐都沒關注過。壓根連打聽都沒打聽過。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 現在的情況好不到哪裏去。家族裏沒有什麽驚才絕豔的人物, 跟皇家的關系慢慢的疏遠之後,自然就沒落了。
家族除了繼承一等公爵位的五格, 其他人都不如何。星輝任副都統, 那是曾經,現在人也沒了,兒子也就是個筆帖式。富昌曾經也就一二等侍衛, 到了兒子跟前, 三等侍衛做着混日子吧。五格現在還活着, 一等公, 散秩大臣,兼佐領。兒子們多少都有差事,不過估摸着也是看着孝敬憲皇後的面子,做的都是閑差。什麽參議呀,護校呀……拿着俸祿不怎麽幹活的那種。
想想也是!再怎麽說也是嫡母的娘家, 按照禮法那就是弘曆的外家,不可能一下子給剝成光杆。
從心裏來說,林雨桐是不想見的。見什麽呀, 見了該說什麽呢?
烏拉那拉家的兄弟爲了繼承承恩公的爵位, 私下也沒少大打出手。一個個的烏眼雞似的!因爲原身這個皇後, 他們至今有還有爵位庇護就不錯了,比多少人要好處不知道多少倍。這要是還想要更多,那就很有些過分了。
但是呢, 出于把外面似是而非的消息坐實的念頭呢,林雨桐又覺得應該見見,這一見,這就跟開閘放水一樣,嘩啦啦的,瞧着吧,消息就會鋪天蓋地的蔓延出去。
她将牌子翻轉的看了一遍,但還是選擇先不見。她吩咐張保,“你出去見一下,告訴五格,好好當差,認真教養孫輩,不要多想,也不要多要。本本分分便好。”
張保愣了一下,馬上低頭下去辦了。
對方來見,也就是想試探主子和娘娘還活着的事是真是假。但若毫不顧忌的見了,隻怕皇宮裏那位得要不高興了。所以,主子娘娘不見。不見卻叫轉達了這麽一番話……這話自己不能說是主子娘娘說的,便是自己用這樣的語氣跟那邊說話呢,他也敢怒不敢言。端看這位老大人怎麽去想了。他若知道自己本不是張揚的人,也該明白這話是誰叫轉達的。
五格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如何看不出來這是話裏有話。
張保站那姿勢,看着很不恭順,但語氣也還好。因而,這話是誰讓說的,隻一瞬他就明白了。明白了過來哪裏會有怨怪,他心跳跟鼓錘似的,不知道有多歡喜。
強壓下要跳出胸腔的心髒,他忙不疊的應承,臨走還道,“請轉告娘娘,奴才都記下了,一定照辦,好好約束晚輩。”
烏拉那拉家能不能再起來,得看娘娘願意不願意說話了。
張保便再不說話,回去複命去了。
林雨桐知道了便點點頭,不再提這事。弘晖卻道,“額娘,如今不同以往。在烏拉那拉家看來,不管皇家誰拉拔他一下,他都得心存感恩賣力幹活,因爲他們跟誰都隔着一層。因此,反而不必有之前的許多顧忌。等以後吧,若是後輩裏有年紀小的,可以接來念書,看兩年再說。”
若是還行,就留在身邊。若是能力不足,但跟着學點本事,幹點實事還是能的,總不至于連個差事也混不上。
這倒也是。這事她不管,以後叫弘晖看着去管吧。
現在他頂着永琅的身份,也算是身份明白的很。伺候的人便小阿哥小阿哥的叫,他每日裏早晨,還能跟着學堂裏的孩子一起晨練。出去的也不多,倒是跟張家的孫子和十四的孫子很快熟悉起來了。
但接觸最多的,還是永璜和弘曕。
永璜一天天的,其實是在處理學堂的雜物,沒多少活幹,平時住在對面的莊子裏,一旬也就回府那麽一兩日就又過來了。弘曕跟張廷玉做了鄰居,第二天就搬來了,好似把常用的都給帶來了,那樣子像是一輩子都不想回果親王府。
對于關注着莊子一舉一動的乾隆來說,哪個消息他也沒放過。
五格去遞牌子,還在半路上呢,他已經收到消息了。他沒動,隻等着那邊的禀報。結果得到的消息是皇額娘沒見娘家人,因着五格過去糾纏,張保這個大總管出面處理的時候言辭之間好像很是不客氣,像是教訓了對方幾句一般。具體教訓了什麽,這個盯着的人也不得而知,隻是禀報說,那神态算不多好。
乾隆握着筆的手就沒停過,‘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等人出去了,這才放下筆,靠在椅背上慢慢的眯上了眼睛。
人心浮動了呀!
這可不是個好現象。哪怕是多出來一個皇子,大家的注意力也都沒有被影響,還是被皇阿瑪可能活着的事給牽住了。人走了那麽多年了,依舊有這樣的影響力,于他而言,可并非是好事。
得有件事牽着大家的鼻子才行,不能老被皇阿瑪的事牽着!可能有什麽事能把視線再牽回來呢?
于是,在跟幾位大臣私下茶話的時候,他就‘不小心’感歎了幾句,比如說他現在還是鳏夫,鴛鴦失伴雲雲,又抱怨說,後宮佳麗諸多,但無一能跟孝賢皇後比的。
這是什麽意思?一邊說自己沒老婆,一邊說自家的妾室沒一個能充當妻子這一角色的。那皇帝的老婆從哪來呀?這不還得選嗎?
于是,就有禮部大臣,馬上上折子,說是後位空閑,該選新後了。
然後乾隆的态度很暧昧:他留中不發。
不表态,不批示,不下發,這就叫留中不發。
看似沒有态度的态度,何嘗不是一種态度?
之前不是沒人提過繼後的時候,但是哪次不是因爲悼念先皇後而被撅回來了。咦?這次沒有嗳!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号!
隻要說另外選後,那這可不止是選皇後那麽簡單了。因爲沒有宮中沒有嫡皇子,這就存在無限的可能。
别說其他人了,就是富察家,傅恒都差點壓不住。
但乾隆來見林雨桐的時候,話卻是這麽說的,說是孝賢那麽好的皇後,當年還是皇阿瑪和皇額娘挑給他的。包括現在的皇貴妃烏拉那拉,都是皇阿瑪當年給指的,都是極好的。繼後的事無論如何還得請皇阿瑪和皇額娘幫着看看。
好似請林雨桐相看才是這番話的重點,到林雨桐是誰?瞬間理解裏這話裏弘曆帶出來的另一個很重要的信息:當年他阿瑪将烏拉那拉指給他做側福晉,爲什麽不是福晉呢?那還是說明他阿瑪有識人之明,因爲烏拉那拉氏隻配做側福晉,距離做正室還存在一定的距離。
林雨桐:“……”你阿瑪這個鍋背的有點冤!當年富察氏屬于内定的人選,壓根就沒走選秀的流程。而烏拉那拉氏沒富察家那麽強大的家族背景的好嗎?人家也是那麽多秀女中選出來的頂好的人選了。
就像是吳紮庫氏,也很出挑。人家阿瑪當時是副都統。都統是掌管一旗的軍政、戶籍、田畝等等。都統下有副都統二人,也都屬于二三品的武官行列,手裏攥着的是實權。副都統往上就是都統,直接管轄一旗的具體事務,所以,人家的閨女就能做皇子福晉,這對弘晝掌管一旗是有助力的。
但是烏拉那拉的父親隻是個佐領,佐領也是每一旗裏設置的輔官,以前還能管轄個三百人,後來逐年縮減,手底下兩百人都沒有。
論起實職,連前朝人家那種百戶都不如。要不是人家閨女确實各方面都出挑,又有個滿人的大姓在,她連被指爲側福晉的資格都沒有。但現在不同以往了對吧?她跟你過的時間都比在娘家的時間長,不懂的也慢慢學的懂了。更何況,她作爲皇後有些顯著的優點:第一,她年紀大。第二,這麽多年沒懷過孩子。
這足以叫你後宮安穩呀!大家都會覺得,這麽大年紀的皇後了,生出嫡子的可能性小了。你不想想,你現在的皇子都排到第幾個了?
第九!把夭折的去掉,你現在都有六個皇子了!
假如你真娶了個年輕的,這個年輕的你進宮就能給你添皇子的可能性不大。要是生不了,其他人該生還生。也就是在嫡皇子出生前,前面可能得有十個或是十幾個哥哥。
我的天啊!雖說是嫡庶分明吧,但長幼還是要有的。雖說大清繼位之君,幾乎沒有又嫡又長的,但是吧,皇帝上面的哥哥,得了好結果的不多。
康熙朝的裕親王算一個,四爺的三哥也算是一個。但其他的,可真沒啥好下場。看看你皇阿瑪的大哥,慘吧。
還有弘曆你自己,弘時最後怎麽着了,你忘了?
鈕钴祿氏很多事情不靠譜,但在堅持立烏拉那拉氏這事上,其實沒錯。
當然了,誰又能想到烏拉那拉三十多了,人家還能生,且是接二連三的生。這全不在大家的預料之中啊!她最後被廢,說是觸怒了乾隆。說什麽是爲了乾隆跟煙花女子的二三風流事……烏拉那拉又不蠢!說到底,生下嫡皇子,她擋了太多人的路了。何況,她有了親兒子,當真沒有一點想法?
怎麽可能?
所以,隻要她想不開的要生孩子,那她的結局就是注定的。跟她争不争,有沒有心争都沒啥關系。她的位置擺在那裏,她兒子的位子擺在那裏。
甚至于,擋了别人的路都是其次,他犯了乾隆的忌諱才是真的。
一個手攥着權利死不放手的人,不管是誰有威脅他,挑戰他的這個潛在的威脅,他都會果斷出手,這才是乾隆!
一個嫡子攪亂的是人心,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皇阿瑪,難道攪亂的不是人心?
林雨桐應對的更謹慎起來了,弘曆如今對這種人心亂的處置手段還算是溫和,而不是更激烈的辦法,如此,倒也……好!
她和四爺需要這點緩沖的時間。或者說,是弘晖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的時候,跟眼前的這個人保持良好的關系,且潛移默化的影響他,這就成爲一個長遠要做的事。
因此,這次,林雨桐沒急着說話。她沒有順着乾隆往下說,也沒有一慣的再去說他的決定就是對的,而是把腦子一瞬間想到的都給他擺在明面上,“……這些本也不該我跟你皇阿瑪管,有些話說了難免讨人嫌。但你一再的問,我要不說,豈不是我這個皇額娘冷心冷情?今兒把話說的這麽透,就是告訴你,選皇後,這些潛在的風險,你得去評估。你額娘許是在繼後的人選上有一些私心,但是總體上的考量是沒錯的。如果說,這些你心裏都有數了,那你可以選一個你覺得順心的人。可還是那句話,找個順心的何其艱難。選秀選出來的,最大也就十六。你說你跟這麽大的孩子,能有什麽話說呢?你媳婦之所以難得,那是因爲她是結發之妻。結發之情,隻能予一人。你即便是天子,這事上也強求不來。我之前跟你皇阿瑪一直在告訴你,‘妻者齊也’這句話,你覺得一個十幾歲的還是孩子的姑娘,能跟你舉案齊眉?”
乾隆的眉心微微舒展,眉頭輕微的挑起,“皇額娘說的是!兒子舉棋不定之處,就在于此。”
林雨桐微微點頭,“所以啊,此事我跟你阿瑪也是左想右想不得其法。這話我倒是想早對你說,可你皇阿瑪說了,帝王嘛,誰沒點自己的磨難?想那唐太宗,不也是中年喪妻。那長孫皇後,一代賢後典範,薨逝時也不才三十六歲?叫人如何不唏噓?”
這是拿明君賢後類比他與孝賢,乾隆的臉上帶上了幾分真誠的傷感,“皇額娘跟朕說的都是别人不敢跟朕說的話。”便是額娘,也隻一味的說烏拉那拉氏的好,這些不知道是沒想到了,還是說不出來,總之沒人提過。
林雨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帝王是天子,到人世間,承受最大的難,經曆最大的苦。這有些決定,得你做。有些難,得你受。這是上天給你的考驗。”
來的時候,乾隆是心裏起了疙瘩才來的。走的時候,那點疙瘩被瞬間撫平了。
從院子裏出去,剛好看到皇阿瑪朝後邊來。
遠遠的,還能聽見皇阿瑪跟陳福說話,“……不要玻璃器皿,除了好看一點用處也沒有。”
陳福不解其意,“您要多大的,奴才這就去想辦法。”
弘曆馬上迎過去,“皇……”
沒叫完,四爺就瞪了一眼過去,弘曆馬上改口,出了院門在外面,得叫金先生。
他叫了一聲‘金先生’,然後才問道:“您要用玻璃?”這邊的窗戶包括很多的器皿,不都是玻璃的?
四爺‘嗯’了一聲,問說:“玻璃制造處還在?”
在!大清一直有玻璃制造出,從康熙朝的時候就有。康熙朝多是做一些小玩意,像是鼻煙壺這樣的小玩意,屬于皇家的珍玩品。到了雍正時期,在圓明園也設立也玻璃制造出,出的玻璃就能好點,顔色也多,做的物件也多。産量也提升,很多官員身上的配飾都用玻璃來替代珠寶。
乾隆就道:“因着圓明園擴建,需要玻璃量大,玻璃制造廠還擴張了些。您想要什麽,吩咐下去叫下面的人做便是了。”
四爺指了指園子的邊上,“從那個地方掏個拱門,打算在那一片建個一輛畝大的暖棚,你皇額娘要種菜。”
乾隆:“……”從來沒主動提要求的,結果提了這麽個要求。他哭笑不得,“回頭就打發人來。”
“不用人來,周圍的鄉民就很好。隻叫人把玻璃送來便是。不要多,夠用就行。暖棚大了還得我去收拾,一畝到兩畝,一半花一半菜,剛剛好。”
哦!好的!
不得他應答,他皇阿瑪就進去了,隻跟他擺了擺手。
在外面還能聽見皇阿瑪和皇額娘說話。
皇額娘說:“不要弄暖棚,給弘曆添麻煩幹什麽?就給東廂裏做兩個木頭支架,種點青菜韭菜的就行了。弄什麽暖棚?”
“擱在屋裏是種韭菜?你是捂韭黃呢!”皇阿瑪小小的怼了一句,就問說,“孩子呢?還在木工房裏鑽着呢?”
然後再說什麽就聽不清楚了。
乾隆這才發現,這來來回回的,他還是沒有見過永琅的面。可每次過來都有事,一來就把這頂頂不重要的事給忘了。
回去别的事都沒幹,隻打發人趕緊給莊子上送玻璃去。結果被告知,這種玻璃不用,隻送些原材料和需用的器械過去便行。
四爺本來就知道用不成的,基本都是小尺寸的。宮裏大塊的玻璃圍屏,那都是得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從廣州往過運。那邊有洋人的商船,是貿易來的珍品。
如今這玻璃真是屬于奢侈品的。像是紅樓裏,扯到了三個有關玻璃的故事。一個是賈蓉借王熙鳳的玻璃炕屏。偌大的賈家沒有這玩意!一個是玻璃繡燈,賈寶玉那樣兒的主兒,竟是怕跌一跤将那東西給摔了。黛玉反問了一句,‘跌了燈值錢?跌了人值錢?’,可見其價值。再一個是劉姥姥遊大觀園,她看見的玻璃鏡子是‘四面雕空紫檀闆壁将鏡子嵌在中間’,空隙裏鑲嵌鏡子,那可見,大塊的玻璃是真罕見的。
四爺如今要,當下肯定拿不出來。非要,當然也可以,從南邊運呗。可從南邊運來,冬都過了,想要暖棚,要等明年嗎?
乾隆聽說要材料,也沒在意。都能做木工了,還有什麽是自家皇阿瑪沒興趣的。想玩就去玩吧。這邊卻下旨給内務府,叫他們抓緊采辦大塊的玻璃回來。
他甚至派了玻璃匠人,怕傷到他皇阿瑪。當然了,派去的人每天都會彙報,今兒幹啥了。
然後他發現,他阿瑪真的就是在造玻璃。對工藝的改造說的一套一套,匠人都說這位金先生是高人。
乾隆心說,自家皇阿瑪要玻璃是假,想要改變一些東西許是真的。
但這……就算要改變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也不牽扯什麽大事,那就随他去吧。
他很快被别的事情給吸引了注意力。後宮這些妃嫔們,跟娘家的聯系突然就頻繁起來。便是皇額娘,也召見了好幾個娘家同族的後輩,爲什麽的?不還是在謀劃皇後之位嗎?
鈕钴祿太後是真很焦慮,見了幾個後輩閨秀,說實在的,沒一個瞧的上的。這要是給孫輩相看媳婦,倒也覺得還能看。可要是給自家兒子……哪裏合适?
她真誠的跟兒子說:“你額娘也不愛管你後宮的事。手心手背的都是肉,偏着誰都不好。可做事哪有剛好不偏頗不失誤的?弄個小皇後來,後宮壓服的住嗎?不還得我看着。那個烏拉那拉氏再不合心意,她做皇貴妃統攝六宮,沒功勞但也沒出大的纰漏。你要的不是妻子,你需要的還得是皇後。誰家十六歲的姑娘一上來,就能做好這些的。何況前面一水都是資曆深,有皇子的妃嫔。連皇貴妃都有……皇後怎麽做?後宮前朝從來分不輕,皇帝啊,人心浮動了呀!”
乾隆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此時,他想起皇額娘的話,李世民也是中年喪妻……可李世民之後再沒冊立皇後。
所以,自己不是非要一個皇後不可的。
因此,他也這麽跟太後說,“……人心浮動了,也未嘗不是好事。正好看看,都是誰的心開始浮了。至于繼後……不要也罷。”
“那可不行!”鈕钴祿氏在這事上反倒是很執着,“皇後一日不立,下面的人心就浮動一日。這是國事,但也是家事。做母親的,希望自己的兒子夫婦和順,有錯嗎?”
這個話題到此就該打住了。乾隆不再提。但是他不提,鈕钴祿氏有她的法子,人家開始召見命婦,以前請見的,五次裏見不了一次。這回了,誰請見她都見。每次見人還都得把烏拉那拉氏帶到身邊,口口聲聲,“本宮這兒媳婦是好的。後宮那麽些個,本宮就瞅着跟她投脾氣。”
别人不知道他們母子沒說好呀。隻以爲皇上不好說的話叫太後暗示呢。連烏拉那拉氏都是這麽覺得的。
于是,她投桃報李,把一直住在她宮裏的佟氏洗涮幹淨,賢惠的将人給推出去了。先是請了皇帝過去說是有話說,然後叫佟氏在一邊伺候,然後順利的就把人留下,塞到偏殿佟氏那邊去了,卻說:“永琅是個什麽情況,佟貴人隻怕也記挂。萬歲爺垂憐,跟她說說……”
佟氏的出身别人不知道,可乾隆知道。她沒有大家閨秀的羞澀,床第間頗爲大膽。雖說是姑娘的身子,但有些事她見的多了。在庵堂裏住着,還見過尼姑偷漢子,什麽不知道。因此,她屬于宮裏的女子都沒有的那種大膽的類型。
乾隆沒有留宿後宮的習慣,完事了還是要走的。結果走出門擡頭看天遲疑了那麽幾息的時間,就聽見裏面的佟氏主動跟伺候的嬷嬷要避子湯。
他沒言語,直接擡腳就走了。
這事倒是叫一直在屋裏抄寫佛經的烏拉那拉氏皺眉,叫了佟氏過來,“你害本宮?”
佟氏跪下就磕頭,“娘娘,您對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怎麽會害娘娘?奴婢不僅沒害娘娘,還在幫娘娘……”
烏拉那拉放下手中的筆,“幫本宮?這話倒是稀罕!”
佟氏低垂着頭,“奴婢沒别的見識,隻在鄉野間見的事多了些。江南有一戶人家,家财萬貫。那家夫人跟老爺感情極好,隻是……夫人身體不好,難産生下爲小姐,夫人卻沒撐過去。老爺愛重嫡妻留下的嫡女,怕孩子受委屈,不肯續弦,隻納妾傳宗接代。後那小姐漸漸長大,到了年紀便出嫁了。家裏的老夫人這才又舊事重提,說老爺續弦之事。父母之命,如何違背?可老爺又憂心,新夫人如何待舊人?如何待庶子?若是……”說到這裏,她就面色猶豫,好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烏拉那拉倒是聽出了一點意思,她面沉如水,低聲道:“繼續說!”
佟氏的額頭貼着地面,不敢擡頭,這才繼續道:“若是新夫人生下嫡子,庶兄們年長,嫡子卻年幼,他又年紀不再輕,誰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年歲。萬一……那豈不是要兄弟阋牆?于是,這老爺将家中一多年無子的良妾扶正……繼室夫人若想老來有靠,自會對庶子多關照。那庶子們也再無争端,彼此将來得到的一般無二,家宅倒也太平。”
這話說完,烏拉那拉坐在那裏半晌都沒有動地方。她隻覺得渾身的血液像是凍住了一般,手腳冰涼,腦子裏嗡嗡作響!
好半晌,好似手腳才能動了。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擡手将桌上的茶盞給拂下去。那破碎的茶碗劃到佟氏的手上,鮮血淋漓。但佟氏像是毫無所覺,不住的磕頭,一句辯解的話也不說。
屋裏的奴才跪了一地,卻悄無聲息,隻烏拉那拉氏粗重的喘息聲回蕩在這空蕩蕩的宮殿裏。
良久,她轉過身去,兩行淚悄然滑落。她用顫抖的手扶住炕桌,冷聲道:“滾出去!本宮不想看見你。”
佟氏起身,退了出去。在外面了,還能聽見裏面那位娘娘吩咐下面的人,“今晚聽到了什麽,都給本宮把嘴閉上。但凡有半個字露出去,拔了你們的舌頭。”
佟氏生生的打了個冷顫,有些後怕了:這宮裏就沒有善茬!
這一夜,對烏拉那拉來說,格外漫長冰冷。她以爲太後是因爲自己侍奉的好,所以偏着自己。她以爲皇上沒有着急否決,太後話裏的意思是已經下了決心……她以爲是她的好終于被皇上發現了。如今佟氏卻告訴自己——不是!
之所以她是第一人選,那麽多的原因裏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是多年無子出身良好的老妾!
選擇她……那是因爲皇上要顧忌要保護更多的人,而不是因爲她配做皇後能做皇後。
何等諷刺!
可該死的,她竟然覺得這話是有幾分道理的。
此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做這個皇後,該不該去做這個皇後。但是她還是選擇了往前邁一步。
太後好似特别害怕皇上去莊子上,因此,她随時準備了很多活動,隻等皇上稍微有空,就過去請人,然後大家一起或是聽戲,或是聽曲。
這一日,下面進貢了個雜耍班子,也沒甚新奇之處,但太後賞臉,又下帖子請人,哪裏能不去。皇子皇女坐了兩排,烏拉那拉氏跟皇帝坐在太後的兩邊,全程,烏拉那拉都特别照顧四公主。
四公主今年才五歲,正是可愛的時候。她的母妃是蘇氏,位份也高。奪過來養是不可能的。她就是要表個态而已。
這個孩子,此時就是最好的工具。
太後看了烏拉那拉一眼,就笑道:“喜歡小公主,就自己生一個。”
烏拉那拉手藏在袖子裏都攥緊了,臉上卻有些羞意,“臣妾都多大年紀了?還生什麽呀?要是萬歲爺恩準,以後接了哪個宗室家的格格來,能放在妾膝下養着,不至于叫膝下空虛,就是臣妾的福氣了。”
乾隆不由的多看了烏拉那拉兩眼。
鈕钴祿太後拍了拍烏拉那拉,“你能想的開,就是再好沒有的事了。”說着,就頗有深意的看了兒子一眼。
這些事,林雨桐是不知道的。她最近也是被拜訪的人吵的夠嗆,先是吳紮庫氏,幾乎是天天來。她住到王府的莊子上來了,就是走着溜達也能過來,于是就見天的往這邊跑。主要是躲事的。皇後之位虛懸,多少人家着急呢?别說吳紮庫家了,就是跟吳紮庫氏有點瓜葛的,都帶着她家的姑娘拜訪,爲的就是給太後引薦。還有耿家,聯姻一代一代的,牽扯的多了。
這邊還沒走呢,十六福晉又來了。本來妯娌之間也不是多熟悉,再加上這種情況,郭絡羅氏倒是沒那麽大大咧咧的,像是吳紮庫氏似的不拿自家當外人。到哪話裏話外的,還有諸多的打探在裏面。
而原身的娘家,已經連着遞了幾次牌子要見了。
在林雨桐都覺得要受不了的時候,聖旨下來了。什麽也沒改變,還是冊封了皇貴妃烏拉那拉氏爲繼後。
當然了,在這事上,乾隆表現出的是對太後的退讓,反正一切都是太後您的意思,兒子是孝子,這次聽您的話。
因此,冊立烏拉那拉是皇後,是太後下的懿旨。懿旨中說的非常清楚:
“皇後母儀天下。猶天地之相成。日月之繼照。皇帝春秋鼎盛,内治需人。娴貴妃那拉氏、系皇考向日所賜側室妃。人亦端莊惠下。應效法聖祖成規。即以娴貴妃那拉氏繼體坤甯。予心乃慰。即皇帝心有不忍。亦應于皇帝四十歲大慶之先。時已過二十七月之期矣。舉行吉禮。佳兒佳婦。行禮慈甯。始惬予懷也。欽此。”
乾隆還給這旨意回應了,是這麽說的:
“朕以二十餘年伉俪之情,恩深誼摯。遽行冊立,于心實所不忍。即過二十七月。于心猶以爲速”。這是說因與前妻感情深厚,覺得皇後剛去世不久,尚在大喪期間就想着冊立新後,“心有不忍”,即便是過了二十七月可仍然覺得太快。
就選在這麽個冊立新後的時候,人家特地向前妻告知此事,還頗爲認真的解釋了一番:人家說他跟先皇後舉案齊眉,白頭偕老,這一直就是他的夙願。因着對先後的感情,續弦這事是怎麽發生的呢?可是沒有辦法呀!總得有人孝順太後,下率九位吧!皇後這個位置啊,這是一個要缺,不容虛置。
這話說出來烏拉那拉氏是個啥感覺呢?這個皇後之位做的高興的起來不?
林雨桐撇嘴,好像這二十七個月裏,你就孤家寡人的過了?還不是美人一個一個添!
在聖旨下了的當天,乾隆就帶着烏拉那拉氏過來了,帶來拜見林雨桐。
四爺就沒見,在學堂對面那個莊子裏新設的玻璃作坊呢,乾隆溜溜達達的過去瞧去了。隻留下烏拉那拉面對林雨桐,隻剩下尴尬。
她看起來還不如林雨桐年輕。
林雨桐笑了笑,指了指邊上,“坐吧。”以前也應該見過才是。
新上任的皇後就坐過去了,身上的喜意幾乎是沒有,很是沉穩内斂。
林雨桐看她,直言不諱,“有句俗話,叫做後娘難當。面對皇子皇女,你不是後娘,但之前有原配比着,過的不會輕松。”
這般直接的說出來,皇後的鼻子就一酸,“皇額娘說的是。兒媳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喜還是要喜的。”林雨桐就道,“至少是妻,至少在百年後,同穴的人裏有你。至少你現在在宮裏的日子能好過一些。”
皇後勉強的笑了笑,這話卻不知道該怎麽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