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春園說起來也是老園林了。房舍年年翻修, 看不出一絲陳舊的痕迹。草木精心養了這麽些年, 也别樣的蔥茂。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天氣,不能出遠門,能玩的便不多了。
鈕钴祿太後是個喜歡出門的人。出門慣了,老在宮裏, 便有些呆不住。
以前還有太妃們跟她一起作伴,像是這樣的天氣,把耿氏叫上,還有小太妃們,以及等着孝順她的皇帝的妻妾們, 莺莺燕燕的湊一塊, 叫下面伺候幾場熱鬧的戲,一塊喝喝茶,吃吃點心。到了飯點開個小宴,熱鬧又有趣。一天一天的,時間很快就打發完了。
可現在呢?耿氏出宮了。最近倒是進宮請安過一次,看那氣色是好的很呢。她如今住在京城和親王府, 兒孫在身邊伺候着, 平時沒事的時候, 兒媳婦小孫子的陪着在京城裏随便轉一轉,吃吃喝喝的,不知道多逍遙快活。就連劉氏海氏那幾個如今也不一樣了,都奉旨去弘瞻的莊子上養老去了。雖說也還是不能出門, 可莊子上一應供給都是好的,也沒有規矩約束,可以說自由自在的,想做點什麽做什麽。前幾天還叫人捎帶了她們自己采摘好晾曬好的野菊花來,不敢說自己這個太後拿那粗鄙的東西泡茶喝,隻說要是瞧着還好,裝個菊花枕頭也是極好的。
這東西不稀罕,吩咐一聲她要多少下面的人就得給她弄來多少。可這好的地方是那份随意與自在。
各自有了樂子了,離了宮裏一個個的過的更好了,呵!她這心裏怎麽思量怎麽不是滋味。
如今,枯坐在大殿裏,幹點什麽呢?
看點書吧?本來也不是有多高深學問的人,十三歲就進了王府,就算是六七歲上開蒙,上學也不過學了五六年的時間。要叫林雨桐說,鈕钴祿那文化素養擱在現代,連小學生都不如。小學生還講究個全面發展呢?是語文不及格可以呢?還是數學不及格行!何況孩子們是隻學習的,像是鈕钴祿這樣的,她不得學學針線嘛。除了針線,還有規矩。把學這些的時間刨除掉,剩下的學文化課的時間就更少了,這麽算下來,她也就是個小學三四年級的文化程度。這種的文化程度,念佛經都得有人領讀,念上十來年就念那麽幾篇,念對還是念錯也沒人檢查……這程度看啥書呀看書?能寫會念,不做睜眼瞎就罷了。她跟原身烏拉那拉還是不一樣的,雖說原身進宮也早,成親的時候年歲也不大。但是作了福晉,她身邊就得有從屬的女官的,很多事情不學着辦就不行。人家做了皇後,不也還得學着做皇後嗎?
看書這樣的消遣肯定不成啊!鈕钴祿太後不看,但還是可以叫人進來念給她聽的。遇到有争論的橋段,她也能吐槽吐槽。可吐槽完了,捧着她的都是些奴才,便有些意興闌珊。
桂嬷嬷就說起了别的閑話,比如說園子如何的大,哪裏的景緻如何的好。說這個目的呢,就是想着許是太後娘娘就想去雨中巡幸一番也不一定。反正怎麽着也比憋在屋裏強,這叫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奴才們覺得日子特别難熬。她說到了西花園:“那邊的花開了,菊花開的最好。倒是那些桂樹,這一場雨怕是要糟踐呢。往年這桂花早早的被那些丫頭收集起來,私下裏熬糖吃呢……”
鈕钴祿太後倒是被說的有了興緻,“那便遊湖去!這樣的日子遊湖,倒是别有意趣。”
暢春園大部分的面積是被湖水覆蓋的。外面風雨交加,太後說要泛湖?
一個人泛湖有什麽趣兒?
桂嬷嬷一邊着人去準備,一邊叫人透話給圓明園住着的妃嫔們,總得有人來捧場不是?
都安排妥當了,又幫着給太後梳妝打扮。她向來會說奉承的話,“……您今兒這氣色真好,不用胭脂也是極好的。”
可對着鏡子中布滿細紋的臉,再想想莊子上住着的那位,還有不曾老去的四爺,鈕钴祿太後的心情瞬間掉落谷底。盡量克制的不去面對鏡子,語氣卻難免煩躁:“履親王府的大格格,身子還未好?”
之前就宣召過了,但是剛好,這大格格又病了。入秋之後,着涼了,有些咳嗽,太醫診脈叫好好歇着。因此,履親王福晉進院子請了罪。如今未曾見到回話,那必是還沒有康複。
桂嬷嬷就道:“履親王府如今隻兩個孩子,年幼又體弱。好的慢也是在所難免的。您瞧瞧,趕上這樣的天氣,十個裏倒是有七八個有些症候呢。”
鈕钴祿太後皺眉良久,等簪子簪好了頭發,這才道:“回頭叫人把宗室裏十歲往上十五往下的格格們整理的名冊來,本宮瞧瞧。”
還是想送人去莊子上學那個醫術的吧。
收拾齊整了,出門的時候,桂嬷嬷又把手爐給帶上,年紀大的人經不住冷的。
外面有暖轎候着,不用出大殿,就直接上了暖轎,隻感覺風雨聲更大了,她皺眉叫桂嬷嬷,“着人去問問,看看皇帝今兒都忙什麽呢。”
結果打發的人還沒走呢,娴皇貴妃、金貴妃、蘇貴妃連同令妃極幾位嫔妾冒着雨一起過來了。太後果然歡喜,“這樣的天氣怎麽過來了?”
金貴妃笑語嫣嫣,“心裏惦記您,這就過來了。”她祖籍朝鮮,貴妃之位就是在後宮中她能得的最高的位份,将來死了,能得個皇貴妃的尊位就算是得了善終了。自進宮以來,她生了三個阿哥,永瑜夭折了,但是四阿哥永珹和八阿哥永璇卻都養成了。雖說有兒子,但是自家的兒子肯定是于大位無緣的。隻血統的問題就絕對不可能讓成爲儲君。因此,她也就消停了。人生一眼能看到頭了,便無所求了。無所求了,也就無所懼怕了。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日子就能過的很逍遙。因而,也隻她在太後的面前能做到如此的
嘴上說的親熱,但到了跟前,卻主動讓了一步。還是娴皇貴妃烏拉那拉氏上前,扶住了太後的胳膊,“去艙裏才好,到底風大,吹了風該頭疼了。”十分孝順的模樣。
鈕钴祿太後擡手在烏拉那拉氏的手上拍了拍:“知道你們孝順,很是不必如此。”
烏拉那拉氏隻笑,卻并不多言。今兒來的除了令妃,其他的都是生育過的。她跟生育過的沒法比,便是跟令妃也不好比!令妃年輕,正是鮮嫩的年紀,而她……今年已經三十有二了。
她當年是被先帝指給寶親王爲側福晉,可第二年……說是第二年,其實也就是隔了個年頭,當時還是寶親王的當今萬歲爺就爲高氏請封爲側福晉。等萬歲爺登基了,高氏這個側福晉被冊封爲貴妃,她隻是娴妃,和富察氏格格與蘇氏一道,位列妃位。當日跟她平級的人她得給人家行禮,而當日給她行禮的,卻與她并肩而立。其實,又哪裏能并肩而立呢?
她沒有生育,高氏也沒有生育,爲何高氏就爲貴妃?而同樣是妃子,她又如何能與富察氏和蘇氏這樣有子嗣的妃子并肩呢?凡事不一樣得退後一步。
可後來,她還是成了貴妃。乾隆十年,貴妃高氏舊病複發,來勢洶洶,萬歲爺憐惜,正月二十三将貴妃高氏晉封爲皇貴妃。于是,貴妃之位空置了下來。她和蘇氏同時晉封爲貴妃,而當日一道封妃的富察氏因爲故去了,得了皇貴妃的封号。
這一年,她已經二十七歲,嫁給弘曆整整十二年了。還是一樣無子無女。
成了貴妃也好啊,但她和蘇氏這樣的貴妃,又怎麽能跟高氏相比呢?就隻說冊封之禮吧:高氏昔日享有公主、王福晉以及三品以上朝廷命婦到她的寝宮跪拜叩頭朝賀的禮儀。而到了自己和蘇氏,萬歲爺說了,“初封即系貴妃,與由妃嫔晉封貴妃者不同。前者位份尊貴,所以得享公主王福晉大臣命婦叩頭,由妃嫔逐級晉升貴妃則不同,未便照初封即系貴妃典禮。”于是,這些禮儀都給取消了。
這麽着之後又三年,皇後富察氏、一起晉封的蘇貴妃、嘉妃金氏還有其他的妃嫔都相繼生育。她依舊沒有生養下孩子。而後,皇後富察氏薨了,六宮需要人統領,她便被冊封爲皇貴妃。而嘉妃也成了嘉貴妃。因着皇後的喪禮,冊封她爲皇貴妃的儀式尤爲簡單。可便是如此,在冊封的儀式之後,萬歲爺寫了一首詩給先皇後,詩中有兩句是這樣的:六宮從此添新慶,翻惹無端意惘然。
寫完這個還不足行,又自行批注道:“遵皇太後懿旨冊封攝六宮事皇貴妃禮成,回憶往事,辄益惘然。”
詩是皇上寫給先皇後的,但一份詩作,連宮裏的太監都在傳,她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因此,她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話,很多人私下依舊稱呼她爲娴妃。
這一年,她三十歲,皇上三十七歲。
如此又是兩年多,先皇後的孝期也過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會是皇後。因爲她統攝六宮,因爲她位份最高,因爲她出身上三旗大姓。
可是,孝期過了,這封後的旨意遲遲卻不到。
今年,她已經三十二歲了,再生育?指望不上了。
既靠不上皇上的恩寵,又沒有孩子可以依靠。在這宮裏這麽些年,她靠的是誰?靠的是太後。太後的話得聽,對太後一定要孝順,這是她的生存法則。
她以爲,這次的封後一定會順利的,卻怎麽也沒想到,太後早說了‘該是你的便是你的’這樣的話,可皇上卻絲毫沒有這個意思。娘家兄長爲此還請過履親王府的管家,聽那個意思,好似皇上還有另擇閨秀的冊立新後的想法。
要真是如此,自己今後又該怎麽辦呢?
無寵無子,丢失六宮統攝之權,剩下一個空位份又有什麽意思呢?
她心裏焦灼,但陪着太後卻是盡心的。船上轉瞬就熱鬧起來了,絲竹舞樂飄蕩在湖面上,夾在一片風雨聲,又是一種别樣的滋味。
鈕钴祿太後果然滿意,手裏端着溫熱的米酒,問烏拉那拉氏:“皇上這兩日沒過來,身子可還好?”
她哪裏知道好不好的?隻道:“昨晚上在令妃處,瞧令妃氣色,是極好的。”
令妃氣色好,證明皇上身體必然無恙。
鈕钴祿太後瞧了令妃一眼,眼裏帶着一絲不悅,淡淡的‘嗯’了一聲。
正說着話,桂嬷嬷從後面繞進來,到了太後的跟前。烏拉那拉氏起身去溫酒去了,特意避開了。可再是避開,也是距離太後最近的。她聽見桂嬷嬷跟太後低聲道:“萬歲爺又去莊子上了,如今剛回來。今兒有兩個小太監惹了萬歲爺不痛快,打了闆子。奴才着人去打聽,說是萬歲爺打發二人伺候一民婦,二人不算盡心,這才觸怒了萬歲爺。”
鈕钴祿太後皺眉:“這民婦……難不成是她?”
桂嬷嬷知道太後的意思,太後是想問,這民婦是不是母後皇太後。
桂嬷嬷搖搖頭,不可能的!那位都住了這有大半年了,伺候的都是早都挑揀好的。就隻陳福和張保二人,就不可能叫那位主子無人可用。
鈕钴祿太後也想到這一點,面色就更難看起來了,“龌龊!”
桂嬷嬷不敢說話,這是罵母後皇太後的。
“爲了拉攏皇帝,竟然無所不用其極!”鈕钴祿太後的面色瞬間就難看了起來。
桂嬷嬷着急,頻頻給太後使眼色,這裏這麽多人呢,您收斂着些。
可這蓦然變了的臉色,還是叫這些妃嫔們看了個正着。
烏拉那拉氏心裏疑惑,起身遮掩:“今兒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回吧。太後心慈,不忍心外面伺候的奴才們淋雨……”
太後跟着‘嗯’了一聲,“本宮乏了,你們随意。”起身去了内室安置。
烏拉那拉氏心裏奇怪,太後已經不止一次口誤把‘哀家’說成‘本宮’了。她怕老太後老糊塗了,以後連個靠的隻怕也沒有了。于是起身扶了,“我陪您進去吧。”
鈕钴祿太後并沒有答應,“你還有的忙,跟着她們一起回吧。”
船靠了岸,太後下船不下船的,她們都得下船了。
雖說下了船,但她并沒有急着跟其他人一起走,而是留下來就在距離太後寝宮不遠處的一處亭子裏,細細的詢問太後的飲食起居。乾隆來的時候就瞧見烏拉那拉氏站在那裏,身上的鬥篷緊緊的裹在身上,風吹的碎發貼在臉上,倒是多了幾分風情。遠遠的看見他來了,她緩緩的走了過來,腳步很快,也不管後面給她撐傘的宮人。眼看人到跟前了,她又守規矩的站住,給他見禮,“給萬歲爺請安,萬歲爺吉祥。”
乾隆心裏存了事,隻喊了一聲‘平身’就直接往前走了,“不要在這裏逗留了,額娘喜歡清靜。”
太後哪裏喜歡清靜?
烏拉那拉氏眼神一閃,回身叫住他:“皇上……”
乾隆腳步一頓,回頭去看她:“還有事?”
烏拉那拉低聲道:“太後娘娘今兒本來興緻挺好,突的就說身子不适。之前娘娘詢問萬歲爺您的身子可否安泰,想來娘娘心裏是挂念的。”
乾隆‘唔’了一聲,多看了烏拉那拉氏幾眼,多答了她一句:“知道了。跪安吧!”
烏拉那拉福身下去,保持那麽姿勢,直到乾隆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她身後的嬷嬷低聲道:“娘娘,走吧。雨大了!”
裙擺和鞋子都已經濕了。
烏拉那拉微微笑了笑,轉身一步一步的往出走。今兒她真的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皇上對太後好似不似以前了。看來,還得想想别的辦法。
莊子——婦人——龌龊!
這些詞拼湊起來,差不多可以還原一個真相了。那邊是皇上可能在外面的莊子上養了一個婦人。婦人啊!難怪說龌龊!
她也覺得惡心。可皇上不嫌棄惡心,什麽髒的臭的都比宮裏的女人強。
她不由的自嘲的笑笑,之前是投太後所好,這以後說不得就得投萬歲爺所好了。
嬷嬷發現娘娘嘴角的笑都是冷的,心裏怪心疼的,她低聲道:“娘娘,萬歲爺……是去給太後請安的。若是跟您在外面說的時間長了,怕是太後也要對娘娘不喜了。”
烏拉那拉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兩分,“是啊!萬歲爺是爲本宮好的。本宮怎麽會不知道好歹呢?本宮想的是……嫁出去的兩位公主,和敬公主跟和婉公主,尤其是和婉公主,今年才新嫁過去,隻怕是還不習慣那邊。如今蒙古隻怕是入冬了。本宮就想着,該打發太醫過去瞧瞧。回去之後你叫人請了和親王福晉進宮一趟,看她有什麽要捎帶的沒有,一并給和婉公主捎去。另外,再去一趟富察家,問問可有什麽要給和敬公主捎帶的……”
這是跟富察家和和親王示好呢。
嬷嬷欣慰了:“娘娘很該如此。奴才回去馬上就去辦。”
烏拉那拉又叮囑了一句:“記得收拾些藥材給履親王府送去,世子用的上,何況大格格也病了。”
嬷嬷應着,烏拉那拉心裏松了一口氣,連着驚動三家。按照規矩,這三家必是要來謝恩的。就不信,從三家的嘴裏還打聽不到一點莊子上的消息。
而此時,鈕钴祿太後此刻也冷着臉:“這樣的天氣,本宮這個額娘都好幾天不見你了,倒是莊子上你很舍得跑呀!”
乾隆這次來主要就是說佟氏的事的,如今一聽自己去哪了,太後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心裏就先不得勁了。但今兒是有事呢,他盡量的壓着脾氣,“必是下面奴才不懂事,多大點事都要驚動額娘。”
“多大點事?”鈕钴祿太後冷哼一聲,“養着個婦人在那莊子上也是小事?皇帝啊,你得知道,這樣的事叫人知道是要被诟病的。”
養個婦人?
“額娘!”乾隆臉色都變了,“兒子怎會是那種人?”
鈕钴祿太後壓了聲音裏的冷意,便道:“難道還委屈你了?先帝眼裏最不容沙子,你得想想,他爲何知道這樣的事卻還縱容你。咱們娘倆關起門來說話,先帝他……隻怕是存心不良。”
乾隆心氣稍微平了一些,原來額娘擔心的是這個,“真不是!這次的事有點複雜。”他将佟氏的事說給太後聽,不能說佟氏不是那個孩子的生母,要不然,隻‘婦人’這層身份解釋起來就很麻煩。嫁過人這本身就被人诟病!如今的大清不是當年的大清了,婦人進宮爲妃,反對聲絕對不止宮裏面的太後。便是宗室也要出來幹預的。
因此,在他的口裏,佟氏沒有什麽姐妹,這就是個簡單的故事。佟氏冒充别人出宮看望病重的母親,沒能回宮,後來懷胎生子,再給天地會的人利用。所有曲折的地方都被剪除掉。那些證據叫人給抹幹淨了便是。
鈕钴祿太後像是聽天書一般,“哪裏有這麽巧的事?”
“額娘,兒子查過了,沒有錯,真就是如此。”乾隆低聲道,“放在外面不認,萬一再被人誘導,生出事端該如何?認回來,很多話也是好說不好聽。朕就想着,幹脆以生來體弱,寄養在别處爲由含糊過去算了。将皇子寄養在别處,在皇家也不是沒有先例。”
當年康熙朝的大皇子三皇子都是養在宮外大臣家裏的,就怕養不住。後來進學了才給接回來的。
他說的很流暢,鈕钴祿卻半天沒回過神來,這件事實在是太荒誕了!世上絕對不會有那麽多巧合的事情。她搖頭,“你确定那孩子是你的?跟先帝長的肖似,跟你長的也肖似……那有沒有可能那孩子就是……”
“額娘!”這是說佟氏給皇阿瑪生了個孩子。他頓時臉都氣紅了,“事情到底如何張少山全程跟着的,履親王更是參與了此事。額娘啊,您的意思是連履親王也信不得了?”
履親王本來就信不得!
鈕钴祿咬牙沒說出這話,也不再說這孩子不是皇子的話了,她道:“既然這麽着,這就是說明這孩子的命壓不住皇子這身份。爲了這孩子好……幹脆過繼出去好了。履親王家那個孩子怕是難養活,将這孩子給履親王過繼出去做個嗣孫便是了。”
您這不是胡來嗎?
現在給人家過繼嗣孫不是咒人家兒子要死嗎?
他才要說話,鈕钴祿太後就道:“沒讓你現在就辦。等以後吧!”
擎等着人家兒子死還是怎麽着啊?
那您能知道人家兒子啥時候死呀!況且,皇額娘給那孩子瞧了,小命保住了。照額娘的主意,那就是一直拖着呗。
可這也不是拖着的事。自己一日不把這孩子認回來,給個确切的說法,就怕那些反賊還得拿這事做文章。雖說一些流言蜚語沒什麽大的影響,但是就像是皇阿瑪當初,多少事不是被流言給壞了的。前車之鑒不遠,能避免當然要避免。
他不能老跟太後僵着來,于是便認真思考過繼的事。想想也不是不行,履親王這邊不能過繼,還有别人呀。自己的兄弟裏,除了弘晖,還有弘昀弘時。
若是皇阿瑪和皇額娘不願意這孩子過繼到大哥名下,弘昀和弘時倒是可以的。
尤其是弘時,如今事過境遷了,皇阿瑪心裏未嘗沒有幾分歉疚。而弘時也沒有子嗣,曾經有個孩子也夭折了。實在不行就過繼給弘時,再如何他的罪名也洗不那麽幹淨,這樣出身的皇子過繼過去也是使得的。
因此他就點頭應下此時,“過繼的事,聽額娘的。兒子回頭就去辦,至于佟氏,額娘打發人接過來調|教幾日,給個貴人養着吧。”
鈕钴祿太後皺眉,說到底還是爲了那個婦人。她不悅的道,“母子怎好輕易分開……”
“額娘,從來沒有過繼兒子連兒子的額娘也一并送過去的。這若是不将佟氏接進宮,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叫人都議論那孩子來曆不清白。”這跟自爆其短有何分别。
“這樣不守規矩的賤婢,爲皇帝惹來多大的麻煩。就該直接杖斃!如今既然保下龍胎,且生下皇子,饒她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要麽,落發出家贖罪去,要麽,直接冷宮裏呆着去!”
乾隆隻覺得胸口梗着一口老血,“便是要發落,也得等人先入了宮,等過兩年,這事淡了,再處置也不遲。”
鈕钴祿太後用鼻子哼了一聲,“這就叫桂嬷嬷去辦。”
乾隆看自家額娘那一臉戾氣,想了想還是道:“罷了,額娘。這事額娘辦未免太給佟氏臉面,就烏拉那拉去辦吧。”這次的烏拉那拉有些不一樣,進來之前,她說的那番話大有深意。她在提醒自己,太後一直注意着他的動靜,且已經大緻知道了一點始末,所以很不高興。
一個肯爲他操心,在風雨裏等着他隻爲提醒他的烏拉那拉氏,比那個一心一意隻知道奉承太後的烏拉那拉氏順眼多了。看重她一分,她就會遠離太後一分。
以前不覺得,現在隻覺得自家額娘管的确實是有點多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能知道,這都不是管的有點多那麽簡單了。
烏拉那拉氏被乾隆翻了牌子,然後一晚上聽了一個那樣的故事。
說實話,烏拉那拉心動了,若不是皇上說太後要将那孩子過繼出去,她都想将那孩子接到宮裏自己養。她壓下心裏的蠢蠢欲動,隻要坐在那個位置,有個是人樂意送兒子到她的手上教養,何必急于一時呢?
乾隆說話,烏拉那拉已經眼淚汪汪了,卻極力的克制着,還是那般的端方:“臣妾聽的着實是心疼這孩子……再有這佟氏,千錯萬錯,孝道無錯。萬歲爺能這般揭過去,而後善待她,臣妾隻覺得心都是暖的。您放心便是,臣妾一定親自将人接回來。”
“那倒不必……”
“萬歲爺,不管如何,接回來是要直接帶去給太後娘娘瞧的。放她一人去,臣妾也不放心。先接到這邊來,中宮無主,這又不合規矩。倒不如臣妾去接一趟,直接陪她去太後那邊。便是她有不妥當的地方,臣妾也能幫着描補一二。”
乾隆想了想,終是點頭。去那邊碰上皇阿瑪和皇額娘的可能性不大,那邊去就是了。
烏拉那拉還沒等到那三家來人,就跟乾隆要了知道地方的人帶路,在天晴了之後,第一時間出宮去莊子上了。
他卻不知道,今兒難得休沐,四爺和桐桐在弘晖睡午覺的時候出來了,兩人是想親自看看這周圍的地形,主要是明年開春就想開一塊水田種稻子,這就得選灌溉便利的所在。現在就得平整田地,否則入冬之後什麽也幹不成了。況且,如今冬小麥要播種了,這場雨恰逢其時,不早确定下來連麥種都可能浪費。
兩人沿路一直往下走,遠遠的就看見從園子的方向有馬車行來,帶着的人還不少。原本以爲是弘曆又來了,兩人站在路邊就沒動地方。等到到跟前了,發現跟着的人不對,兩人繼續走她們的,壓根就沒搭理。
烏拉那拉氏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朝外看,這是難得的機會了。雖說也是宮裏園子的兩邊跑,但哪有現在這般自由,連呼吸的空氣都是自由的。
正瞧着呢,就有兩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路上也碰到人了,但這陣仗一看就是貴人,小老百姓見了都躲的遠遠的,這兩人就這麽淡定的要跟她的馬車擦身而過了。
出于好奇,不免多看了兩眼。可這一看之下,徹底的愣住了。
那看起來都不足三十歲的女人……是誰?
就見這女人一身漢家衣裙,頭發松松的挽着,之前隻以爲是一對男女并肩而行,這都已經很奇怪了,誰知道近前來才瞧清楚,那靠在一起的人雙手是握在一起的。她再去看那男子的臉,然後蹭的一下放下車簾子,心跳的咚咚作響。
這兩人她都是見過的!雖然看起來比當年年輕很多,但是她還是認出來了。
她是被先帝賜婚給當今的萬歲爺的,大婚之後曾進宮請安。做秀女的時候不敢瞧皇後,後來因爲是側福晉,每年還都能見皇後幾面。怎麽會認錯呢?
這一刻,之前心裏存着的很多疑惑都解開了。
爲什麽太後不再自稱是哀家,而是本宮!
爲什麽和親王夫婦像是一夜間年輕了十歲?神醫?什麽樣的神醫皇上都請不動?
現在,一切的一切都有答案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萬歲爺跟太後的關系逐漸變了味道的根本原因隻怕也是如此。而太後那所有的不滿,不是對着萬歲爺的,萬歲爺頂多算是被遷怒了。因爲太後對剛才那兩人敢怒不敢言。
馬車過去了,她撩開車簾子往朝後看,男人的手攥着女人的手,将女人的手包裹在手心裏。然後牽着她慢慢朝前走。一陣風吹過,吹亂了女人的碎發,男人停下腳步,将女人圈在懷裏,背對着風吹來的方向。然後擡手細心的給女人講碎發理好。
看到這一幕,她的鼻子蓦地一酸:對!這就是夫妻!
過去一心想做皇後,可做皇後到底是爲什麽?權利嗎?什麽都沒有,守着冰冷的權利做什麽?而現在,她知道她想做皇後是爲了什麽了。
其實她想做的不是皇後,而是他的妻。
妻子跟妾室是不同的。就像是遠去的那個女人,她沒有兒子,兒子早早的都夭折了。她也遭遇過寵妾,但那又如何?活着陪着那個男人的還是她。便是如太後,江山都願意給她的兒子,偏偏身邊就是沒有她的位置。
在這一刻,她堅定了起來。她要做皇後,做他的妻子,做那個永遠能跟他并肩而行的女人。
馬車停在小籬笆院前,她揚起淡淡的笑意,扶着嬷嬷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下來,看見跪在她面前的佟氏的時候,微微皺了皺眉。
高氏!一個神似高氏的女人。
如果有哪個女人叫她不舒服,那便是高氏。富察氏是正妻,她無話可說。可是高氏憑什麽?憑什麽後來者居上?她的臉面因爲她丢的不夠嗎?她以前一直以爲高氏得寵是因爲她的父親高斌,後來才發現不是。高氏和富察氏皇後一樣,是皇上情感的寄托。在他心裏留在印記的女人,非此二人莫屬。
高氏死了,富察氏也死了,令妃作爲富察氏的洗腳婢都能得了恩寵,這個神似高氏的女人進宮……将會如何呢?
烏拉那拉站在院子裏,擡眼看着已經走遠,遠的職能看見兩個黑點的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氣稍微平了一些:眼前這個女人隻是一個永遠也站不到高處的女人,不是她也會有别人。賢惠的孝賢皇後能容的下高氏,她烏拉那拉氏也一樣,也能容得下這個佟氏!
終有一天,她也會向依舊健在的母後皇太後一樣,被屬于自己的帝王牽着,相伴相攜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