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江南的時候, 船艙裏是悶熱的。再度從江南返回的時候, 早晚已經添了涼意。
稍微有了些許的涼意,船上就點上了炭盆。
李寶很貼心的将窗戶打開,不讓屋裏太悶。
回程的時候待遇又很不一樣了,貼身的除了李寶這個伺候的,還添了兩個十三四的丫頭, 個個都是美人坯子。弘晖不讓其近身,隻留了李寶,第二天,那倆丫頭就不見了,反倒是多了兩個常随, 二十上下的樣子, 一瞧就是練家子。
他也沒問叫什麽名字,如今除了身體,他不覺得有什麽值得關注的。包括那個據說是陪着愛子一起來京城看病的太太。
他可以不在乎對方,但對方卻不能不在乎他。
隔壁的船艙裏,臨窗坐着個二十五六歲的小婦人,衣裳素淡的很。此時低着頭, 手裏是一件正在做的夾襖, 竹青的顔色, 繡着一些暗紋。眼看這手裏的活隻剩下收尾了,女子面上露出幾分溫柔的笑意,看邊上的婆子,“張嬷嬷, 您看……這合适嗎?”
這張嬷嬷就坐在一邊的腳踏上,面色很有些刻闆。隻擡了擡眼睛,“太太,老奴勸您,說話的時候收着點音兒。嬌聲嬌氣,不是在誰跟前都合适的。那在宮裏呆過的,自來說話都是有規矩的。你這般腔調的女子,在那地方活不過三年。”
這女子手一僵,手裏的小衣裳被捏的微微有些變形,臉上的笑意卻未曾變過,“嬷嬷說的是,我曉得了。”
張嬷嬷在她那僵着的手上瞟了兩眼,眼裏閃過一絲輕視,“老奴爲何會跟着過來,想來太太也是有數的,實在是太太這做派,太小家子氣。那裏是什麽地方,那是梅蘭竹菊争奇鬥豔的地方,你不僅得讨男人喜歡,你還更得讨女人喜歡。說句不客氣的話,隔壁那位‘少爺’能活,那是您的造化。要是真要是活不了,您的路會更難走。但别管如何,他都是您的敲門磚。沒有他,你連那裏的門您都摸不到……”
“嬷嬷,我沒做過娘,我這不是正學着做娘呢嗎?”這女子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您别惱。我這就去給永琅做些吃食去……”她說着,起身就要走。
張嬷嬷跟着站起身來,然後恭敬着朝後退了一步,但說出來的話可是半點也不恭敬,“您起身的時候,從頭到腳都在擺。之前叫您學規矩,您說要給少爺做衣裳。如今,又要去煲湯熬煮了麽?要真有心,叫人拿了小碳爐銀铫子來,一樣能熬出好粥來。别的小少爺也吃不了。一邊看着火,一邊學着規矩,與您沒壞處。”
這女子笑了笑,随後輕輕的‘嗯’了一聲,“聽嬷嬷的。”說完了,又小心的朝外看了一眼,這才低聲道:“嬷嬷,小桃伺候我多年。這以後去了那裏,身邊總不能沒個人。嬷嬷能否叫小桃随我一起……跟着嬷嬷學學。不求學的多好,但至少懂一些規矩,不至于叫人看輕了去。”
張嬷嬷這才用睜眼瞧了她兩眼,微微颔首,“一切聽太太吩咐。”
搖搖晃晃的船上,穿着花盆底在船艙裏走來走去,那聲音格外的吵。兩間艙房相鄰,說話聲未必聽的見,但這走動的聲音對于躺着的人來說,聽的尤其清楚。
弘晖整日裏都是半夢半醒,想睡也睡不踏實。夜幕降下來了,房間裏來了外人了,他沒睜眼,果然就聽見還是那個女子的聲音,低聲問李寶:“少爺今兒可醒了幾次?”
李寶朝床上瞧了一眼,垂下眼睑,“都不大清醒,喂飯的時候稍微清醒些。”
這女子就坐在邊上,手搭在弘晖的額頭,弘晖不舒服的皺眉,這隻手太涼了,感覺極度不适。他睜開眼,看了過去。
這女子吓了一跳,手快速的縮了回來,人也從床沿上坐起來,尴尬的笑了笑,“永琅醒了?娘來瞧瞧你。”
弘晖打量了她一眼,複又閉上眼睛。
這女子攪動着手裏的帕子,“那你歇着,娘不打攪你了。想要什麽隻管告訴李寶,隻要你要的,隻要娘能找來的,都給你。”說完,又看向弘晖。見這孩子小小的一個,躺在床上,臉色還是青白,要多可憐有多可憐。可她知道,剛才這孩子的眼神卻全然不是這麽一碼事。
第一次,她心裏開始相信他們的話:這孩子确實是皇家人。
夜裏,起風了。水浪聲,風聲,隔斷了外面的一切聲音。
小桃燒了熱水用盆端了進來,“姐姐,泡泡腳。這一天轉悠的,腳都腫了。”
女子的腳生的格外好看,她靠在榻上,腳慢慢的泡進盆裏。此刻的她,完全沒有了白日的小心翼翼。
小桃低聲抱怨,“這個老虔婆,太可惡。”
“禁聲。”女子低聲呵斥了一句,這才道:“她面惡,但話是好的。想要不過之前的日子,就得好好的謀劃以後。好好學吧……總沒壞處的。”
小桃‘嗯’了一聲,又不解,“姐姐聰慧,自來學什麽像什麽,爲何今兒如此簡單的東西,卻幾次三番的學不會……”
女子笑笑,手搭在小桃的腦袋上,輕輕的拍了拍,“傻姑娘,他們可不希望找一個聰明人。”
小桃若有所悟,擡頭朝女子咧嘴一笑,“姐姐,小桃知道了。”
女子帶上了幾分怅然:“以後不要叫姐姐,也不要叫小姐,忘了自己是誰,忘了那些過往。從明天開始,别管有人沒人,記得叫太太……”
小桃應着,“太太夫家姓金,娘家姓佟,奴婢都記着呢。”
記着就好!記着就什麽都不怕了。
這天,通州的碼頭跟平時别無二緻,一樣的繁忙。來來往往的各式各樣的人都有。
江南一富戶,混雜在其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關注。從船上轉到碼頭,然後上了馬車,又行了半個時辰,進了一兩進的宅子。這宅子以前隻留了一對老夫妻看門,如今‘主人’一來,老兩口子就擺足了恭敬的架勢。甚至是周圍的鄉鄰都知道,這家的主家從江南來了。
兩輛馬車,家仆十數人,很是氣派。
如今該稱呼爲佟氏的女子,進了正廳,并沒有急着落座。而是手足無措的站在下手的位置,看着張嬷嬷。
張嬷嬷瞟了她一眼,“太太歇着去吧,該練習的隻管練習着。剩下的事情不老太太費心。已經打發人去給少爺請大夫了。”
佟氏溫順的應了一聲是,帶着小桃自去安置不提。
這張嬷嬷等人走了,就出去走到黑叔的面前,“那神醫還得勞煩你去。”
黑叔應了一聲是,出去的時候又欲言又止。
張嬷嬷露出幾分笑意,眼睛卻格外冷冽,“别忘了你的身份。”
黑叔怔愣了一下,再不多言,帶着小乙轉身就走。
出了門小乙才道:“也不知道上面是怎麽想的。弄了這些老腌臜物來。這哪裏是爲了會裏的兄弟,更不是爲了将來的大事,她分明就是還想過皇宮裏面的日子,這回可算是逮住機會了。我看那話說的可真對,一日是奴|兒,一輩子都是奴|兒。”
“胡說什麽?”黑叔瞪了一眼,然後小心的看看,疾步往前走,然後呵斥小乙,“跟上。”
小乙不明所以,疾步跟上,走出好幾裏路了,這才問說:“黑叔,怎麽了?”
黑叔就道:“你以爲上面真這麽放心的叫一老嬷嬷來辦大事?後面不定多少船跟着呢。這通州早準備的宅子也不止這一個,别人是早到了還是緊随其後,這都說不好。小心禍從口出。有什麽不服氣的,擱在心裏别言語。有那麽工夫,還是想想怎麽跟紅花會聯絡才是。”
小乙皺眉,“不是說有人給會裏的兄弟留字條了,問尋找紅花會何事嗎?那這事是不是能問問再說?”
黑叔瞪了他一眼,“隻有咱們是見過紅花會的人的,别人可不确定誰是誰不是。萬一沒找到紅花會,卻被朝廷盯上了怎麽辦?”他說着,就勸解道,“别擔心。我有數。上次我跟堂主說的時候就提了,隻在咱們那個莊子附近的鎮子上放消息,我說我懷疑那個鎮子上有紅花會的人。隻要在鎮子上放消息,想來,那位也知道是咱們在找人。咱們先去鎮子上碰碰運氣……”
小乙眼睛一亮,既然在那邊放消息有人給留字條了,那就是說已經驗證了黑叔之前的猜測是正确的。
兩人先回了莊子上,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鎮子。
進了鎮子,少不得又去上次那個客棧。就是在這裏,那個女人走脫,将他們給甩了的。現在想想,一個女人怎麽可能輕易的就将他們給甩了,除非這個客棧裏有人配合她。說不得,他們找去的時候,那女人其實沒走遠,就在客棧裏藏着呢。
這麽一想,兩人對視了一眼,直接往客棧走。
結果還沒進客棧,裏面就出來一其貌不揚的小二來,“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呀?”
小乙才要接話,一把就被黑叔給攔了。
黑叔的眼睛盯着小兒哥的袖口。就見那袖口的位置,繡着一枝紅花。
小二不動聲色的将手裏的毛巾搭在袖口上,擋住那朵紅花,“客官您裏面請,來點什麽?”
黑叔沒動地方,隻道:“跟小二哥打聽點事。”
小二還是那副笑臉,“您隻管問,小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黑叔一把抓住小二的胳膊,手掌下面正是那朵紅花:“我等是爲此而來。”
小二一臉懵懂,“不知客官何意?”說着,還看了看四周,示意對方别動手動腳,這是大街上。
黑叔隻道:“瞧小兄弟袖口這朵花别緻,不知是誰家繡娘的手藝。”
小二上下打量了黑叔一眼,蓦然一笑,“爲求醫來的?”
黑叔眼睛一亮,就松了手,然後朝後退了兩步,“得罪!還請見諒。”
小二笑了笑,“那裏面請吧。”
店裏還照常做生意,隻不過掌櫃的不是之前的掌櫃了。小二過去說了兩句話,這掌櫃的就從櫃台後面起來,因着黑叔和小乙去了後院的屋子。
黑叔去了裏面,小乙守在門外,掌櫃的好似也不計較。
一進去,黑叔就掏出上次林雨桐給她的金簪,“我救過你們的人,這次,也請你們務必出手,幫我救一人。”
掌櫃的将金簪接過來瞧了一眼,這玩意是雍正年間的東西,風格和手藝都是。東西唯一珍貴在,她是皇後才有資格擁有的。
将金簪放好,他看向對方,“救什麽人?”
“一個孩子!”黑叔能說的隻有這麽多,“聽說你們有位神醫,醫術出神入化。這個孩子對我們很重要,隻要肯出手,其他條件都好說。”
掌櫃的沉吟了片刻,“那你們得稍等半日,我不能做主,隻能代爲通傳。”
當然!
然後這天下午,德海就将事情禀報了,“對方隻是爲了救人,您看……”
“去!”四爺就道,“明兒晚上的時候吧,不用多帶人,三五個即可。不去對方的地方,地點得咱們選。那個客棧就很好,就在那裏吧。”
“要避開人嗎?”德海問說。
四爺看他:“爺要去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嗎?誰願意跟就跟着吧。隻叫人看着,别叫他們壞了事就好。”
四爺不僅沒瞞着,還叫陳福去跟弘曆說了一聲,理由就是尋找民間神醫,據說很有名聲的神醫。弘曆也沒擡當回事,反而叫了傅恒,千叮咛萬囑咐,你要是派人盯着,就千萬記得,離遠點,别打攪了那邊的興緻。
傅恒領命,要告退的時候倒是提了一句:“履親王府上也在打聽神醫。”
弘曆皺眉:“打聽神醫?”他緩緩的點頭,“知道了!”
傅恒等了半晌,發現萬歲爺真就隻說了一個‘知道了’就什麽也沒有了。他不敢多問,從裏面退出來,出來的時候心裏又揣測,不明白萬歲爺如此反應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那麽,他現在是把這個消息給十二爺好呢,還是不給十二爺好呢?
一路往回走,出了宮門的時候,他有點明白了:這還是應該告訴十二爺的。
不能明着說,得暗地裏找人透消息過去。
爲什麽呢?
因爲得叫那兩位更加的厭惡十二爺,而萬歲爺也需要一直站在他身後,跟那邊沒有瓜葛的忠臣。
如此說起來,自己算一位,十二又何嘗不算是一位?
第二天下去,四爺跟桐桐就出發了。到了馬車上,林雨桐才給四爺和自己捯饬臉,不過是片刻功夫,就基本掩蓋住了原本的樣貌,這就是一對走在路上随處都能遇到的普通夫妻。
等到了鎮子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客棧外面今晚特别熱鬧,多了很多小吃的攤子,沒幾個客人的街道,被這些小吃攤子占據的,多了幾分怪異。
四爺本是打算叫人家去墓地看看的,可天地會這般的如臨大敵,倒是叫林雨桐和四爺好奇,在京城這麽冒險來求醫的,這得是多重要的人物。
前面有德海在打理,林雨桐和四爺隻往裏走就是了。
掌櫃的跟德海道:“客人安置在二樓。”他說着,就在前面帶路。德海緊跟着他,下來才是四爺和林雨桐,而後面跟的是輝圖、王義,以及乾隆給的侍衛張少山。
一行人才一上去,二樓正對着樓梯的門就打開了,黑叔從裏面走出來,但跟林雨桐面對面,卻并未認出對方來,隻朝掌櫃的點點頭,然後打量了一行人一眼,就将位置給讓開。
進房間的時候,黑叔跟着進去了,但是小乙卻出來守在門外。而圖輝看了王義一眼,王義留在了外面,卻叫張少山直接跟了進去。
此時的裏面,站着四個人。打頭站着的是個留着小胡子,帶着幾分儒雅氣的中年人,老書生的模樣。他身後跟着的是個彪形大漢,一臉的大胡子,瞧着兇悍的很。再後面跟着一年老的婦人,那站姿那規矩,一看就是在宮裏待過的。再一個就是黑叔了。
彼此打量過了,老書生朝四爺拱手,“在下方興平,不知……”
誰願意知道你是誰?
四爺單純的就是想用那幾個盜墓的。但這事卻不能叫更多的人知道。他見桐桐的關注點在那個開門的黑漢子身上,就将視線對準了他:“是你救了我們的人,你有什麽條件,我們滿足你一個便是。跟别人并不相幹。”
黑叔愣了愣,對着方興平尴尬的笑了笑,“這位兄台,這是我們的軍師方先生,此次黑某也是爲了會裏的事情向貴方求助的。說實話,在救人之前,在下并不知道還有個紅花會。因而,拿不定主意,請了軍師前來坐鎮。”
四爺面上似乎有些不耐,黑叔趕緊道:“有個病人,想請貴方的神醫看診。隻要能治好病人,什麽條件您都可以提?”
什麽條件都能提?
林雨桐就插了一句話,“若是要人呢?”
什麽?
林雨桐看向方興平:“若是要你們的人呢?”她指向黑叔,“此人救過我們的人,這救命之恩要被别人捏在手裏,總也不是好事。今兒求這事,明兒再開口,若是不應,這豈不是忘恩負義。救命之恩呀,多大的恩情!我們的人都不喜歡受制于人,因而……他以及他的人,我都要了。若是答應,這就看診。若是不答應,我可以慢慢等你們答應。”
不說不給病人看,隻說等你們的答複。但是她能等,病人卻等不得。
黑叔臉漲的通紅,“您放心,在下不是此等無恥之人。”
“你不是,不等于别人也不是。你受制于人一天,就有被人利用再來協恩以報的風險。我這人做事,向來不留後患。這就是唯一的條件!”
黑叔急道:“我是救了你們的人,一命還一命,也該救我們的人。”
林雨桐呵呵一笑,“你救了誰,那就找誰跟你換命去!”說着,就慢慢起身,“她拿命還命,跟我何幹?”她一動,這一行人就跟着動。
果然,方興平就道:“慢着!這條件未必不能談。”
黑叔面色更不好了,“軍師!”
方興平擺擺手,制止黑叔說話,看向林雨桐隻道:“紅花會在下也打聽過了,其實說起來,跟咱們天地會,有諸多相通之處。天地會有紅花亭,我猜測,紅花會的創立者,本也出自天地會,不知是否?”
四爺和桐桐都沒有說話。這玩意就是杜撰的,迄今爲止,紅花會就兩人:四爺and桐桐。
方興平見對方不言語,便知道說對了。他面上含笑,就道:“從天地會脫離而去,想來,其宗旨即便跟天地會不同,也相差不遠。不外乎是恢複漢人江山,可對?”
德海:“……恢複漢人江山嗎?這個想法……可太他媽的有才了!
桐桐覺得好玩,她帶着幾分隐晦的打趣看向四爺。
誰知四爺面不改色的點頭,“紅花會不崇尚暴力推翻清廷,我們主張用策反……”
策反誰?
饒是方興平自诩腦子靈光,也被這奇葩的理論給震驚了。
四爺面不改色,“民間不都在盛傳,乾隆皇帝不是先帝的子嗣,他是先帝用自家的格格換回來的漢人家的男嬰冒充自家的兒子的?”
德海愕然的擡頭,然後掩飾般的低下頭去,他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了。民間這些說法都是這些反賊自己意淫出來的,自家爺腦子有毛病啊,還換孩子?府裏那時候還有三阿哥呢!又不是沒兒子,别人家的兒子咋就那麽香呢?
張少山則是站在那裏瑟瑟發抖,他的主子就是當今萬歲爺乾隆皇帝呀!這要不是說出這話的人是此人,他真得先去把對方給砍了再說。而且,他現在糾結的是:這事是該跟萬歲爺說呢?還是不說呢?
四爺卻理所當然的看向方興平:“如此說,乾隆皇帝便是漢人……”
“這不可能!”方興平說出這話就有點後悔。這他娘的紅花會都是弱智。他們所謂的神醫,還可信嗎?
結果就聽四爺道:“是不是真的漢人有什麽關系?咱們知道他不是,乾隆也知道他不是。可百姓願意相信他是!漢家百姓對他多幾分寬容,他能利用這個多收攏一些民心,多照顧一些民意,百姓得了好處,有什麽壞處嗎?”
方興平:“……”這個道理很奇怪,但好似還有那麽一些道理。
大緻意思就是通過影響那位皇帝,而爲漢人争取更多的利益。
方興平點頭,心裏一動,若是如此,那跟自家的計劃其實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的。他眼裏閃過一絲興味,這個紅花會或許可以一用。他微微的笑了笑,看向林雨桐,“您之前的提議,在下覺得很好。不過老黑此人,倔強。您稍等,在下勸勸,他一準回心轉意。”
去了别的房間,方興平跟黑叔是這麽說的:“他們說的如此信誓旦旦,那必是有法子能接近那位皇帝。咱們手裏有那孩子,但是怎麽将這個包袱給送出去才是問題的關鍵。你跟着他們,多聽多看,摸到這條線。真要是他們有能影響那位皇帝的人,那佟氏和那孩子就很容易送進去。一旦送進去了……我們的大事便成了一半。真到了那時,你才是居功至偉!”
黑叔嘴角動了動,可一時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最終,到底是點點頭。
方興平這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兩人重新回了隔壁的房間。
這一回,黑叔直接站在了林雨桐的身後,算是默許了這個安排。
隻要帶走此人,剩下怎麽拿捏,就是林雨桐的事了。她起身,“走吧,帶我去見見病人。”
病人被安置在斜對面的房間,過去敲了門,是個嬌俏的丫頭開的門。這丫頭眨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了兩眼,然後就讓開了位子。
進了裏面,從屏風後迎出來一美貌婦人,才過來要見禮,就聽早前一直沒說話的嬷嬷咳嗽了一聲,這婦人腳下一頓,趕緊低頭,“有勞神醫了,小兒在裏間。”
她的話直接是對林雨桐說的,這叫林雨桐的眼睛閃了一下。
這女人挺聰明的,之前所有人都将四爺當成那個神醫,自己說話之後才意識到神醫是自己。可這個女人一打照面就明白了,這樣的場合,一屋子的反賊,又在京城附近,在到處都張貼着捉拿反賊的告示的時候公然見面,還帶着個女人,那一定是這麽女人有必須帶的理由的。因此,她判斷,林雨桐必是神醫。
林雨桐點點頭,朝裏間看了一眼,“那就帶路吧。”
這一聲出來,在裏間的弘晖蹭的一下就睜開眼睛,他以爲是他幻聽了。他好似是聽到了額娘的聲音。雖然聲線壓的很低,但确實是額娘的聲音沒有錯。
他轉過身,擡起頭朝外看去。
而此時,李寶緩緩的将門打開,林雨桐随意的朝裏掃了一眼,可這一眼叫她瞬間就釘在了原地,手不自覺的抓住四爺,抓的緊緊的,連呼吸都不受控制的粗重了幾分。
四爺皺眉,順着桐桐的視線看過去,那床上青白着臉,眼睛瞪着的大大的,滿眼不可思議的孩子……不是弘晖又是誰?
弘晖嗓子腫着,一聲都發不出來,隻奮力的伸着手:外面的人,臉并不是阿瑪和額娘的臉,但那兩雙眼再是錯不了的。他們就是阿瑪和額娘,不會有錯。
在弘晖伸出手的時候,林雨桐再也受不住了,她不假思索的就沖了進去,抓起那隻小手,然後将他一把抱起,緊緊的摟在懷裏。
弘晖将頭埋在林雨桐的懷裏,是的!就是這個味道。當年,皇阿瑪和皇額娘一起走了,他将額娘和阿瑪用過的東西都小心的封存起來。想他們的時候就去看看,總希望舊物上存着的阿瑪和額娘的氣息能留的久一點,再久一點。可是,時間一天一天的過,那味道還是一天一天的淡去,直到再也沒有了。
他想念的這種味道,隻有在夢裏才會聞到。
生命走到最後,感覺到要離開的時候,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兒時,住在王府裏,睡在阿瑪和額娘中間。那被褥枕頭上,四處都是這種的味道。這味道将人包裹起來,那是溫暖的、是安心的、那是一種靈魂有了歸宿的感覺。
他是在這種的感覺中,走完了一生的。
卻沒想到,重新來過,又被這種感覺給包圍了。
他張着嘴,發不出聲音,但也說:“額娘……我想你了!”
額娘也想你了!特别想你。
而外面,此時卻已經劍拔弩張。
誰都看得出來,林雨桐跟這個孩子認識,且關系匪淺。那之前安排的一切,就都做不得數了。
刀劍出鞘,這眼看是要拔刀相向了。
四爺朝德海擺手,然後才壓下心頭的所有情緒,轉身坐在主位上,看向方興平:“這個孩子跟乾隆皇帝有三四分的相似……你們想幹什麽,我大緻已經明白了。”
方興平眯起眼睛,哼笑一聲:“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四爺輕笑一聲:“明人面前何必說暗話。那孩子若是你們的人,他緣何見了外人便要伸手求助?”
方興平沉吟一瞬,他們當時沒太注意裏面的孩子,并不知道他是否主動求助了。那照着他的意思,他們見了這個孩子這般激動,其一,是因爲孩子求助,而那個神醫醫者仁心,将自己等人看成脅迫孩童的惡人。其二,那便是這個孩子長的跟宮裏那位皇帝肖似。
這話可信嗎?
七八成可信吧,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真想要拿自己怎麽樣,早就動手了。
若對方不是朝廷的人,那無論是誰,都有合作的可能的。
而現在,對方明顯已經猜出了自己的意圖,那麽對立比合作來的好。
他沉吟了一瞬,張口便道:“實不相瞞,裏面那孩子确實是皇子。”
皇家的身份很重要。
四爺要的就是他這話!
對方還要說話,突的聽的樓梯上傳來腳步聲,緊跟着門就被推開了,王義直接走了進來,走到四爺跟前,低聲道:“主子,有人來了。”就給四爺豎起了幾根手指。
四爺皺眉,十二來了。
天地會這些人有幾個是硬骨頭,能招架的住嚴刑拷打?招架不住再把弄個孩子假冒皇子的事給說出去,将來就會很麻煩。
因此,這些人絕對不能落在老十二手裏。
心裏過了一遍,他直接起身,就道:“官府的人來了,你們躲着不要動地方,我們出面将人打發了。”說着就看向德海,“守住了,若是想擅自行動,從而連累咱們,就不要客氣。”說着,他就起身,直接往裏面去。然後二話不說,直接将弘晖抱起來,往出就走。
被阿瑪抱着,這種感覺很奇妙。沒有羞恥感,反而覺得鼻子發酸。
他小時候的記憶裏,從來沒有被阿瑪抱着的記憶。原來,被阿瑪抱着的感覺是這樣的。
四爺繃着臉,沒有多餘的表情。林雨桐亦步亦趨的跟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神醫!”後面有人喊了一聲。
林雨桐扭臉看過去,她現在就是一隻護崽的老母雞,誰想靠近她都得紮翅。因此看過去的時候眼裏就帶上了幾分厲色。
佟氏瑟縮了一下,“那是我的孩子……我不放心……”
林雨桐眼睛一眯,随後點頭,“那你跟着吧。”
弘晖的出現是個意外,自己和四爺沒有絲毫的時間和機會提前安排。德海等人還好說,可這裏還有一個張少山。更糟糕的是,既不能把弘晖留下,又得應付不知道怎麽聞到味追來的十二,這就更倉促了。
但不管怎麽樣,得叫弘晖有個光明正大的身份,若是如此,這個女人倒是可以一用。
在大堂裏剛剛落座,客棧的門就被推開了。外面那些小商小販的,已經被拿下了。但是,他們屬于外圍,像是弄個孩子想要冒充皇子的事,絕對不是誰都能知道的。
所以,這些人倒是無所謂了。
十二進來的時候,大廳裏坐着一對夫妻,抱着個孩子。邊上站着一圈的人,十二本也沒認出四爺和林雨桐,可看到張少山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再看坐在那裏的姿态,不是先帝又能是誰。
四爺也淡定的開口,說十二:“把門帶上。風大,孩子怕涼風。”
十二看了随從一眼,随從知機的将門給帶上了。
十二坐過去,“四哥也來了?”
找神醫碰見他們,這可真夠巧的。
四爺輕哼一聲:“弘曆幹的好事!怎麽?讓你來給他處理首尾的?丢人現眼的玩意!真要将人帶回去,如何堵住悠悠衆口?”
十二:“……”這話我怎麽就聽不明白呢。之前自己的得到的消息是紅花會的神醫在這裏,可這消息自己是怎麽知道的,他心裏其實有數。傅恒沒直接露消息,但卻隐晦的叫人給透漏了。因此,他被這麽一質問,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說不得真是萬歲爺坑他,叫他來給他收拾啥爛攤子也不一定。
因此,他走過去,聲音都不由的低了兩度:“四哥的話,我不明白。”
林雨桐則直接轉身,将弘晖的臉露出來給十二瞧,“瞧着眼熟嗎?”
十二皺眉:還就是很眼熟。像老四,也像弘曆……但是這應該更像是誰來着?
林雨桐的眼圈一紅,“别人不認識,難道十二弟也不認識?你再看看,這像不像我的弘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