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遇十二, 實在是算不上什麽愉快的經曆。這位可不是十四, 十四不讨人喜歡,可這所有的不讨喜都擺在明面上,跟十二是截然不同的。
十二看四爺,四爺也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視線落在他屁股下面的椅子上。十二先是一愣, 緊跟着便不自在起來,他挨着四爺坐了,然後兩人就坐在一條闆凳上。
坐在一條闆凳上,若是關系親近,那自是沒問題的。若是想的多一點, 這個行爲就可以理解爲要跟四爺平起平坐。
别管眼前這個四爺是真還是假, 但皇帝認了是真的,那就是身份确定。在一個身份确定的人面前,你還要跟他平起平坐……你要搞清楚,真不是誰都能跟皇帝認的爹平起平坐的。
他要起身,四爺卻先一步起了,因爲他發現桐桐不愛吃這家的茶點。而且, 心情也破壞了, 吃什麽也倒胃口。
他伸手拉了桐桐, 一邊往出走還一邊給桐桐把嘴角的點心渣給擦了,問說:“還逛嗎?”
“不了!猴子太多,鬧!”林雨桐是這麽說的。
十二迅速了明白了這話的意思,這位疑似主子娘娘的四嫂, 是在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他的嘴角抽抽,當年沒怎麽跟這位四嫂打過交道,不知道當年的四嫂是不是也是如此刻薄的性子。
他打算回去問問他家的福晉。
富察氏一年到頭,三百六十五天裏,三百天都是在拜佛求經的。
無奈的很,他的子嗣着實是艱難。富察氏也生養過,可惜孩子夭折了。如今十二爺也這把年紀了,六十好幾的人了,府裏就倆孩子。年長的是個阿哥,側福晉生的弘昆,如今也才十二歲。年幼的是個格格,生母就是一丫頭,擡了庶福晉,今年十一了。這個格格身體還算康健,隻弘昆這孩子……上個月差點就沒了。
十二回家先找福晉,見福晉又在數佛豆就歎氣:“弘昆還是不見好?”
福晉卻先問:“那神醫女大夫可找見了?上次若不是從大福晉那裏讨了一丸藥,這孩子都保不住。王爺,這事得請旨再找找啊!”十二歲的孩子長的像是□□歲的孩童,病病歪歪的床也下不了,這是要絕後的呀。
十二一肚子的話堵在胸口了。
十二福晉又低頭書數佛豆去了,自打這些年,府裏留不住孩子起,她心裏就存了想頭了。她覺得一定是自家爺假信菩薩之故。自家爺跟着蘇麻喇姑長大,按說學的該是吃齋念佛。可若是心中無佛,卻還要燒香拜佛的哄人,那大概真是要遭報應的。
十二如何不知道福晉的想法?也因此,他對福晉就很有些生氣。但此時,他還隻能壓着脾氣問道:“好!神醫的事已經有眉目了。今兒我到是有件事想跟你打聽打聽。”
富察氏停下手裏的動作,擡頭看他:“什麽事?”
“四嫂……”十二問說,“四嫂是怎樣一個人?”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開始學醫,這就真能學成神醫了?雖說聞道無先後吧,但叫他相信這事,卻着實是有些難的。
富察氏愣了愣,四嫂嗎?好長時間都想不起這個人了。她心裏算了算日子,“快到四嫂生忌了……日子過的可真快,小二十年了。怎麽突的問起四嫂了?”
十二沒法解釋,“你就說說,我姑且一聽。”
富察氏深深的看了十二一眼,心裏想着,這人是不是又在想着繼後的人選問題了。
是啊!富察皇後沒了,這再甄選繼後的人選,其實影響最大的還是富察家。她心中一動,“這繼後……可是宮裏的娴貴妃?”
十二垂下眼睑,他現在還沒考慮此事。但福晉要這麽想,他也沒反駁。
富察氏自覺知道了他的目的,說起來就很有針對性了:“四嫂這人吧……我也說不好。她呢,誰也說不出個不好來。規規矩矩的,闆闆正正的,跟相傳的先帝爺是一樣的。可能坐穩後位,年氏那般得寵,一個孩子都沒活下來……想來,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說了等于沒說。
十二皺眉:“你是女眷,跟四嫂的接觸下來,知道的就這些?”
富察氏愕然:“那我應該知道些什麽呢?”當年你又不讓我跟四福晉八福晉多接觸,私下裏往來有限的很。誰能多了解誰一樣!
十二:“……”算了,也懶得在你身上費神了。
又是這麽一副表情!富察氏也帶上了幾分惱色,“四嫂沒了快二十年了……”便是曾經還算是有點了解,可二十年來,誰沒事就憑吊一個故去的人?就是親爹親媽,沒了二十年之後,你還能記的多少?能記住生死忌日,有啥特别的愛好就是極限了。還能記住什麽?要爲這個惱了,這就有些無理取鬧了。
也有理。十二換了一個問法:“當年四嫂病重,你是探病過的……”
“誰家裏人病重了,還叫躺在床上見人?”不要體面的嗎?又不是至親,也不是不見不行的那種。人家病重了幹嘛還要應付你?探病去了,進去賞杯茶,然後在屏風外面跪着磕頭請安就可以退下了。那是皇後啊!不再隻是四嫂了。
好有道理!
那也就是說,見過皇後病重到薨逝的人,現在已經不多且不好找了!
那麽,剩下的就隻有兩個地方應該能打聽點情況,一個是烏拉那拉家,娘家人總是見過的吧。一個便是太醫院。追朔一下脈案,雖說有作假的可能,但假的就是假的,隻要查,就也能找尋出一些蛛絲馬迹的。
他起身:“你早點歇着吧。”
富察氏起身追了兩步:“神醫的事情,您千萬在意着。您要是不用心,那弘昆這孩子,怕真是……留不住了。您也這個歲數了,膝下就這一子一女。說不中聽的話,反正沒一個是我的骨肉,是死是活跟我有何關系。便是王爺比我先走,我眼睛一閉,喪事也有宗人府管,我娘家的後輩還算出息,看着富察家的面子,也不會虧待了我。再加上萬歲爺的脾氣,能給禮親王府過繼弘瞻,未必不能給咱們過繼一個。不是嗣子也會是嗣孫。如此,将來百年之後,墳前也總少不了一碗供奉的飯。越不是親的,才越不會怠慢了我。我着急弘昆,不是想要什麽好處,就是跟你說,一個月前,我舍臉爲了他求了一趟大福晉,勻了大阿哥的補藥來。這是我這個嫡母能爲他做的極限了。你是親阿瑪,你這年紀要是能承受喪子之痛……我無話可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催你,今日之後,關于弘昆的事,我不再提半句……”
十二的腳步頓住了,久久不能回話。
兒子是自己的,誰不疼。孩子留不住,他也以爲這輩子就這樣了。好容易出了個神醫,他不着急嗎?他恨不能馬上帶着孩子過去……如今這般忙活,今兒不惜跟那神秘的兩口子直接對上了,爲的什麽?不還是爲了孩子嗎?
若那真是先帝和孝敬憲皇後,那麽,他不管做什麽,都意義不大。因爲他們兩人壓根就不會救自己的兒子。因爲先帝的三阿哥弘時,是死在他的府裏的。而弘時的死,他其實難辭其咎。
可若那兩人是假的呢?隻要抓住了他們的把柄,自家的兒子就還有救。他們身份是假,但醫術不假。隻要對方能配合他治好他的兒子,他們叫自己替他們遮掩都行。
而這樣的事,自己又怎麽能福晉講呢?
嘴張了張,到底隻說出了一句話:“早點歇着吧。”
富察氏便再也沒開口,退回去默默的數她的佛豆去了。這個男人,是她見過的最冷心冷情的男人了。
十二出了正院,身形晃了晃。他今年六十六了,兒子才十二歲!還不知道能不能活,還有個閨女才十一。許是福晉說的對:報應啊!都死報應!
他轉身去了側福晉方佳氏的院子,孩子是跟着生母住的。
方佳氏面色蒼白,見了他欲言又止,一問孩子,眼淚就下來了,“您去瞧瞧吧。”
一個孩子,養到了十二歲,要真是折了,疼嗎?别說親爹親娘了,便是毫不相幹的人,聽了也會惋惜一聲。十二到了床前,孩子在床上躺着,蒼白瘦小。這可不是長壽之相。他擡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孩子一下子就睜開眼,叫了一聲‘阿瑪’,聲音不及蚊子哼哼的大。若不是他看見孩子嘴動了,都不确定孩子是否說話了。張嘴想安慰孩子幾句,可張嘴卻不知道該跟孩子說什麽了。
“王爺!”方佳氏直直的跪下,“救救弘昆……救救他……”
十二什麽也沒說,直接從這邊又出去了。
誰不想救?可這怎麽救?
鬼使神差的,他又轉到當年弘時在他府上休養的院子了。這些年,這個院子一直就這麽鎖着呢,府上也沒幾口人,更用不到這個院子。這麽些年了,這個院子的門都斑駁了。他想起弘時在府裏的日子。弘時怎麽死的?
被他阿瑪殺死的?外面很多人這麽傳!可别人爲何會這麽以爲呢?
十二有些心虛,随即笑了笑。弘時是被老八和自己給拉下了水,拖累死的。他其實是個單純的老實孩子。所以,先帝恨老八,其實也恨他。若不是他跟弘曆捆綁的緊,先帝投鼠忌器,自己的結局未必會好到哪裏去。
他的手放這扇門上,思緒飄的有些遠。
弘時……是在自責悔恨種種的痛苦種硬生生的将他自己給折磨死的。病到了後期,甚至是絕食隻求速死。
是自己,叫他知道他犯蠢了,他被人利用了。有人用他當利器,捅了他皇阿瑪一刀。
他之所以有用,之所以有利用的價值,那是因爲,他對于他的父親而言,是非常重要的。隻有這樣的打擊才能壓倒他的父親。
他忘不了弘時臨走的時候拉着他的手,口口聲聲的喊着要見他的皇阿瑪,等不到他皇阿瑪,他便讓他轉述他的話,他說他錯了,大錯特錯了,他不想給他八叔做兒子,若有來生,還想給他皇阿瑪做兒子。若真能如此,他一定做個孝順的兒子。
他要見先帝的事,他沒告知宮裏。他怕先帝心軟,怕三阿哥東山再起對還是四阿哥的當今皇上有影響。他也沒有将弘時的遺言告知先帝,反正人死了,說不說的,有什麽差别呢。
此刻,他卻有些後悔。他不知道他一個接着一個的送走自己的孩子,是不是真的遭受了報應。
弘時,是你嗎?你沒有走,一直盯着十二叔是嗎?你在怪十二叔沒有轉達你的話嗎?
前面燈火輝煌的地方是弘昆住的地方,之所以燈火輝煌,那是因爲不敢睡。誰也不知道弘昆閉着眼睛睡下去明天還能不能睜開。
而這裏一片黑暗,眼前這個院子裏怕是已經雜草叢生了吧,而這樣的地方倒是蟲鳴聲不絕。
他一時之間有些複雜,看似輝煌的,卻已經走到了絕處。那看似黑暗的,可暗處生機綿延。
他離了這裏,慢慢的往回走。将這些日子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往回追溯。
永璜病重是個節點,再之前……再之前發生過什麽特别的事情嗎?
隻有一件,那便是先帝的墳頭被雷劈了。也就是說,那一晚,皇陵有異動。
也許,從那裏查起,能發現什麽也不一定。
林雨桐和四爺并不知道胤祹已經打算查他們了,他們有他們自己要忙的事。
最近張廷玉是住在這裏的,慣常也跟着四爺在附近轉轉看看,聊一聊。這十五年間,很多事情沒有親眼所見,得來的都是籠統的。而有張廷玉就不一樣了,此人就是一官場萬花筒,隻要開口,就沒有他肚子搜尋不來的信息。帶着張廷玉,像是多了一個百度。語音輸入之後,他就能給你一個答案。至于這個答案你是否認可,那得你自己來判斷。
再加上十四在邊上插科打诨的,林雨桐幹脆連永璜也打發過去了,多聽聽總是沒有壞處的。
這一日,還是那個信奉了白蓮教的老嫂子,帶着家裏的孫子來了。她不是親祖母,但不得不說心裏還算又成算。見林雨桐和善,她便起了心思:“太太,我家這孩子沒爹沒娘,我家那老頭子,也就是他祖父,年紀也大了。這趕車套車的,一年到頭也就掙個嚼咕。原先還想着,等這孩子再大幾歲,就叫他趕馬車去……可人會老,馬也會老。如今那馬竟是瞧着已經是不中用了。等着孩子大點了,連馬都買不起,哪裏來的馬車?我就尋思着,給孩子找個活路。這孩子您要是瞧的上,給您留下。他可勤快了,家裏的什麽活都會幹。給牲口打草,喂雞喂鴨的,他都成。要是您瞧着他出息,随便指點幾句,就夠他受用一輩子了。若是能給金先生當個書童,也學學算賬的本事,那就是這孩子的大造化了。”
這婦人是個心善的人。後娶回來的祖母,想着給這孩子這樣的安排,也算是難得了。
林雨桐擡眼看這孩子,這孩子咧嘴一笑,倒是也不怕生。
她就問說:“識字嗎?”
這孩子嗯嗯嗯的點頭,“街上的招牌,我都認識。都會寫。”
“那你究竟想學什麽?”
“能做賬房先生就行。”
就是算賬嗎?
對!就是算賬。
林雨桐伸出一根手指,“一個月之後,能叫你算的比一般的小賬房先生強,但也有個條件,你答應了這才成。”
這孩子眼睛一亮,“師娘您說,隻要您說的,我都應。”
還挺機靈,師娘都叫上了。
林雨桐就道:“往後的每年裏,你得免費教會至少十個孩子,讓他們跟你一樣。孩子的大小男女卻并不限制。你隻帶着人來考便是。隻要你教導的人達标了,便再教你更厲害的算法。直到有一天,戶部的那些筆帖式都算不過你的時候,你的前程就有了。”
這孩子睜大了眼睛,“當真麽?”
“當真。”林雨桐看他,“你可敢應。”
敢!
這孩子噗通一下就跪下,納頭就拜,“左山拜年師娘,從今往後,我就聽師傅師娘的話,将來給師傅師娘養老……”
還算聰明,沒說送終兩個字,隻一味的看着林雨桐傻笑。
這婦人起身,有些忐忑,本來是送孩子來找活幹,做點短工,混口飯吃也行的。這怎麽好好的成了收徒了。這收了徒弟可不一樣的,師父管徒弟,徒弟養師父,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人家這條件,自家高攀了呀。
林雨桐沒給跟她再寒暄,隻叫她先把孩子帶回來,明兒一早送來便是了。
左山見了四爺還是叫師父,但是他很快發現,教他的并不是師父,而是師娘。師娘教他速算之法。
這個速算之法,就是手指速算法。不用拿着算盤打,人人天生一雙手,一般的數字都能計算。像是一般的小鋪面,一天也就是幾百個錢到幾千個大錢的營生,有什麽複雜的嗎?
便是沒基礎的孩子,經過突擊,也是很快就能學會的。
而且,這孩子不是才上幼兒園的孩子,這都已經是十來歲的大孩子了。理解能力明顯就不一樣,稍微點撥一下,他便明白了關竅在哪裏。隻要勤加練習,就能掌握。
可再大也隻是孩子,孩子學了就沒有不炫耀的。然後很快大家發現,那個金先生很有本事,這不,才學了幾天,這就有模有樣了。關鍵是人家不要束脩的。雖然條件奇怪了些,但是這有什麽關系,本事學到自己身上,才是最要緊的。
于是,四爺那邊的房子還沒修繕好呢,拎着豬頭過來拜師的差點沒把門給踏平的。有些人不僅送了自家的孩子來,像是親戚家的,比如當舅舅的想着把外甥給接來,比如做姑姑的想着娘家的侄兒,一家往往送來的不是一兩個孩子,這就導緻了房子沒收拾好,還濕漉漉的房子呢,學生卻滿員了。
十四都不清楚自家四哥蓋這個房子的初衷到底是不是弄的學堂。
再說了,你弄個學堂幹啥呢?閑的蛋疼嗎?你要是閑了,招呼一聲。不說别的,宗室裏多的是孩子。大家盼着你教的!
于是,十四回家,随便拉了三五個孫子就給來了。
是的!人家十四随便拉幾個孫子,那也是三五個起步的。迄今爲止,十四光是男孫就有二十三人。這還不算孫女和外孫外孫女。
你問他孫輩攏共多少,抱歉,他記不住。
十四的長子弘春沒了十幾年了,三十七上就沒了。但長子留下的男孫就七個。這些孩子沒有父親照應,因此,帶了五個孩子過去,三個是長房的。
長房的孩子大的都成親有孩子了,帶來的都是年紀小的。
常慶寶、永朔、永晉,還有一個是永忠,一個叫永碩,後兩個是弘明的長子和次子。
林雨桐瞧着就皺眉,你們取名字能不能不取同音字呐。胤禛和胤祯傻傻的分不清就算了。這一個叫永朔一個叫永碩,喊一嗓子知道叫誰不?
知道愛新覺羅家子孫繁茂,但是那麽多字咋就不夠用了呢?
而四爺跟桐桐的關注點不一樣,他的視線先是放在永晉身上,帶着幾分審視。看的這孩子差點躲在十四後面哭。看完了永晉,又盯着永忠,那眼神很有些意味深長。
林雨桐覺得,這兩人一定是後世好歹有點名聲的人。
等把人送去安置了,林雨桐就問:“什麽來曆呀。”
也沒什麽?“永晉以後會有個孫子叫奕山,瑷|珲條約的簽訂,有他孫子一份。”
林雨桐:“……”從來隻聽過因爲祖上不積德而連累子孫被罵的。卻從來沒見過因爲要出不屑子孫而叫先人受連累的。她比較糾結,這種事不是說你把爺爺教育好了,孫子一定就能好的吧。她給了個比較簡潔的處理辦法,“記得永晉娶誰家的姑娘嗎?咱給換一媳婦。”省事!“記不住也沒關系,給賜婚一個保準不會結親的人家,那幾乎就沒奕山什麽事了。”
四爺:“……”想出這樣的辦法,你也是棒棒哒。不過還是睡吧!這裏關系其實挺繞的,叫你記這些沒啥用還怪累人的。
然後桐桐到睡着都忘了問那個永忠是咋回事,然後第二天就給忘了。
其實永忠要說特别也特别,十四能帶過來,就必然有提攜的意思。弘春沒了,弘明吧,不知道怎麽把弘曆惹着了,比較不受待見。因此,他帶了這兩房的孩子過來,也算是用心良苦了。這個永忠,被父親牽連不受重用,專在儒釋道上鑽研,于文學一道上還算有些造詣。也能寫詩,人家這寫詩的本事說實話比弘曆強多了。此人跟曹雪芹有些瓜葛……要不是紅樓比較特别,他也不會留意此人。
桐桐第二天忘了問了,他也就忘了說了。
反正算是默認有了這麽幾個特殊的學生。
弘晝向來鼻子靈,哪怕再忙,這邊的消息也沒敢馬虎。一得了消息,馬不停蹄的就跑來了,“皇阿瑪,自家的孫子您不管,倒是替我十四叔管教起孫子來了?”以前也不知道您跟我十四叔這麽好呀!他嬉皮賴臉的,“過段時間,我給您送孫子來?”
你也知道要過段時間呐!
弘晝就低聲問說:“皇阿瑪,您到底要幹什麽,您倒是給兒子一句準話,也好叫兒子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您這麽着……兒子其實是沒怎麽看懂……”
不知道折騰的弄的像是私塾一樣的東西用意是什麽。
四爺沒解釋,“我有我的事要做,你就當我在打發時間。多餘的你也不要問。讓你做什麽你做什麽就是了。”
弘晝磨磨蹭蹭的在邊上不動地方。
四爺就吓他:“你這是想叫我把弘曆換上來叫你上?”
弘晝臉都白了,“那地方咬屁股,兒子才沒那麽想不開。”
“不想問兒子孫子掙個前程?”
“兒孫自有兒孫福,兒子管不了。”弘晝瞧出自己阿瑪是故意吓唬人的,這才道:“行,兒子不問您還不成嗎?兒子現在就去做自己能做的覺得正确的事。這回……把這福|壽|膏跟反賊聯系起來,兒子也實屬無奈。這東西經營的人家都是有點勢力的,京城治住了,别的地方呢?上面的風吹的再緊,下面也有法子避風頭。利潤太高,懲罰太小,别管啥時候都不缺铤而走險的人。因爲這個東西治罪,古來少有,因而,下面的人隻怕敢以身犯險的人不少。但造反的罪名大家卻都知道。将此罪名跟造反視爲一體,那麽,那些達官貴人,就得收斂,就真不敢了。比起銀子,他們更在乎腦袋和頭上的頂戴花翎。這是短期内刹住這股子風氣的唯一可行的辦法。”
“嫁禍給那些人,你得提防對方不計代價的反撲。”四爺提了一句,就不再幹涉了,“這些你跟弘曆去商量。以後出門,多帶些人,小心沒大錯。”
是!
弘晝應着,這才道:“這次罰沒的銀錢比想象的多的多。您要是不管,四哥大概就會歸到内庫去了。”
“罰沒的該歸國庫……”而不是私庫,“藥局屬于獨立經營,藥材也是要成本的。”
弘晝一樂,“皇阿瑪說的過。将這個成本除過,皇兄還是有的賺的。”
弘曆不知道背着他弘晝和四爺還有過那麽一番對話,他大概是覺得他的私庫又充盈了,因此,在林雨桐過生日之前,送來了大批的壽禮,還都是晚上叫人悄悄給送來的。
五月十三,是烏拉那拉氏的生日。
第二天弘曆來的時候是這麽說的:“皇額娘,那天兒子不能來。”
嗯!不管怎麽說,面上他這個帝王得祭奠一下這個嫡母。因此就不能給這裏給拜壽了。不僅他不能來,弘晝和弘瞻以及這些子孫,都沒有能來的。因此,他提前表示歉意。
林雨桐也不在意這個,那天本也不是她的生日。
她特别理解的樣子,“做做樣子就行了,很不必耽擱你太多的事情。”
弘曆應着,就又說起了冊立繼後的事,“皇額娘看人總是準的,您給兒臣的建議才好。”
“建議不是早給了你了?皇後是你的妻子,是要跟你舉案齊眉的人。這個人首先得得你的心。這世上最強迫不來的就是婚姻之事。”
弘曆隻覺得這話句句都在心裏。這些日子,額娘先是因爲查福|壽|膏的事鬧了一場,後來因爲鈕钴祿家有人吸食,卻不想拿出八萬兩的罰銀,又是鬧了一頓。實在是沒法子,他才吐口說要冊封繼後,總得有人伺候太後呀。額娘這才好了,又是一天天的叫他過去,說這個冊立皇後的事。
其實,這宮裏沒有一個女人能比的上孝賢,他想找個哪怕比不上孝賢,但也相差不大的女子。
于是,他現在猶豫的是另外迎娶新後呢?還是從後宮的妃嫔中擇一而選。
他試探着問林雨桐:“皇額娘,若兒子想在上三旗人家中選名門閨秀,您覺得可使得?”
林雨桐一愣,不是宮裏有位娴貴妃,也就是那位後來被廢的烏拉那拉氏嗎?
這位還真是不待見那位呀。一算也是,乾隆的後宮,出身上三旗的也就娴貴妃一人而已。因此,說是擇,其實是沒有擇的餘地。
她就道:“爲何不可?你若覺得富察家的姑娘好,再選一位也未嘗不可。或是,你額娘的母家,鈕钴祿家也是大族,後族,他們家的姑娘也定是極好的。”
繼後烏拉那拉跟原身這個烏拉那拉其實沒啥關系,也不是什麽族侄女。兩人壓根拉不上關系。她真不覺得選誰當皇後有什麽差别。那位娴貴妃不做皇後,說不得還是她的福氣。
弘曆卻覺得,自家皇額娘這樣的,便真能做天下女子的典範了。對庶子庶女真做到猶如親生,從來隻爲子女考慮,不想着自己能得了什麽。别說自家額娘了,就是孝賢在世,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說,她對永璜這些庶子是特别好的。
因此,他越發想找個如皇額娘這般的女子,善解人意,體貼入微。
母子倆爲這個起争執的時候,弘曆也将林雨桐說的話拿出來,“皇額娘是點頭應了的,額娘不必多言,朕自有計較。”
鈕钴祿太後能氣死,她真覺得林雨桐不安好心,“後宮這些妃嫔,好些都是你潛邸時候的舊人了。你這是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這般涼薄無情,是要叫人寒心的。”
弘曆從來不覺得自己涼薄無情,“朕也沒急着立後,朕心裏念着孝賢呢。朕還覺得這麽着急立後,是對不住孝賢。這不是您要急着立後嗎?朕隻說可以斟酌了,但并不着急。額娘啊,兒子想找個能說說話的枕邊人?”
“妃嫔哪個是啞巴了?怎麽就不能說話了?”鈕钴祿像是被戳到了痛處。哦!做妾的就做不了妻了!先帝不承認我這個太後也是妻,弘曆你——我的親兒子,你也覺得爲娘是妾出身,跟你後宮的那些女人一樣,德不配位呗。
弘曆覺得自家的額娘沒法溝通,而鈕钴祿卻覺得自家這兒子是被林雨桐帶壞了。一旦有了這個意識,她是越想越氣。母子倆冷戰了一個月,不見弘曆回轉的迹象,鈕钴祿氏肚子裏的氣憋到了極點。憋的狠了,她送了林雨桐一份大禮。
什麽大禮呢?
在六月六這天,鈕钴祿打發人,送來輛車紙錢和紙糊的男男女女。
林雨桐看着這些東西,當時隻覺得手腳都在哆嗦:曆史上的弘晖,是在六月初六沒了的。
也就是說,在這裏,六月初六,是弘晖的忌日。
對着一個母親,提醒她孩子的忌日,這是何等的戳心。
其實他們從不覺得那個沒了的弘晖是他們的弘晖。可現在有這麽個人,就這麽直啦啦的戳了過來。這對四爺和林雨桐來說,是何等的殘忍。
是啊!漂泊于世間,有些人失去了就再不會擁有。此事因弘晖而起,可他們心裏牽挂的,又何止是弘晖一個。
她扭臉看四爺:“咱們去陵園一趟吧。”
西陵有個端王陵,裏面安葬的便是弘晖。
四爺過去抱着她,這種感覺隻有兩人能夠明。他一下一下的摩挲她:“好!去一趟,去看看……”
做父母的去祭奠子女,這種感覺一定是人這一輩子最不願意去體會的感覺。
到了這裏,她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耗盡的一樣,四爺看她坐在地上,一個人喃喃自語。他走過去,蹲在她的身邊。他聽見她說:“我至今還記得,他青白着面色躺在床上的樣子……如果可以,我希望咱們攢下的功德,能護着他們……生生世世都安康順遂……”
而這天晚上,四爺沐浴完,突然發現自己的胸口,那個印記又若隐若現。之前已經被壓制了,被功德之力束縛住了,而此刻,印記又一次出現,而這——究竟意味着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