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斌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對了。
第一天是雞蛋, 八百個換了八千兩。
第二天是兩隻羊, 開價就是一萬。給了一萬了,第三天還來了。
第三天帶了七隻大公雞,放在内務府衙門裏滿院子的蹦跶打鳴,一隻三千兩,七隻得拿兩萬一。
高斌将手裏的書扔下了, 臉上已有些怒意。這是誠心找茬呀。人嘛,誰不貪婪,但這貪婪得有底線的。這麽着就有點過了,還以爲是怕了他們了。
他看着來禀報此事的下屬,“可有人往宮裏遞話了?”
是!
此人苦着臉:“遞話先到令妃娘娘的宮裏, 娘娘說這事得往太後跟前去。結果找了太後跟前的桂嬷嬷遞了話了, 得了的話卻說是這事太後說了也不作數。要麽就要多少給多少,要麽就跟萬歲爺禀明了。”
這是什麽話?
高斌皺眉,“打發人,往履親王、和親王府裏打聽打聽。”
這人面色更苦了,“履親王是避而不見,和親王打發人直接說了, 說凡是這二人送來的東西, 那必是天下最好的東西。要什麽價都不出格……您說這還講理麽?不瞞大人您說, 下官到現在腦仁都是疼的。得罪了誰都弄不清楚。”他說着就低聲道,“是不是萬歲爺……想查内務府的賬?”
高斌沉吟,緊跟着就搖頭,“萬歲爺不是這般的性子。”要是想查, 那事先也會将親信大臣給摘出來,提前給露點消息總是能的。像是現在這樣,不聲不響的,就來了這麽一下……他覺得情況不對。他這麽想着,就問說,“總管大人呢?”這事到現在不該他出面嗎?他更名正言順呀。
不管是來保還是三和都該排在他的前面。
來人臉上又帶上了幾分尴尬的笑意:“來保大人病了,三和大人出門辦差從馬上摔下來了,摔斷了腿。”他說着,小心觑着高大人的面色,“不過總管大人倒是留話了,說是恰逢多事之秋,以前都仰仗大人和海望大人……”
高斌蹭的一下就看過去:如今的内務府管事的加起來一共五個。他自己隻是兼職的,主職并不在這裏。隻是身上兼職的事情多了,萬歲爺又顧着他這樣的老臣的體面,身上的差事并沒有被免去而已。可平時管事的,主要是來保、三和二人。來保是萬歲爺剛一登基就被安排在内務府的,緊跟着就是三和。這兩人可以說萬歲爺放在内務府的左右手。都是萬歲爺的人,卻又叫他們相互掣肘。
他是不管事的,比他更不管事的人叫海望。此人算是先帝時期内務府遺留下來的老人中唯一的一個。當然了,自己也是先帝的老臣,但因着貴妃的關系,沒人還會老念着他是先帝的老臣。況且,自己的差事多,内務府這個隻屬于錦上添花。可海望不同,他是自從萬歲爺的人接管了内務府之後,就基本貓起來了。十五年來,他從來不管事,也從來不問事。占着個位子沒人跟來保和三和分權,這兩人樂意縱容這麽一個識時務的人。
當然了,還有一個叫德保的。此人常年不在京城。一般的事情歸不到他身上。
如今出了事了,兩個拿事的明顯躲了。卻把兩個先帝的舊人給推出來。
爲什麽的?可怕的就是他壓根就不知道這是什麽緣故。
高斌一下子不覺得這是小事了,他吩咐人:“先拿銀子把東西給收了。”說着,留往外走,“備轎,本官這就進宮。”
與其在這裏猜猜猜,倒不如幹脆利索的去皇上跟前探探口風。
他進宮的時候,傅恒也在宮裏。萬歲爺的禦書房當中間,是一隻猴子,不過這猴子瞧着比一般的猴子還要瘦些,躺在那裏不知道是死是活。
高斌不解其意,卻察覺到了萬歲爺的情緒好似不怎麽好。靠近幾步,他鼻子動了動,聞到了福|壽|膏的味道。
現在很多人抽這個。
那邊乾隆就問說:“高愛卿可曾碰這個?”
高斌趕緊道:“老臣卻不曾。”
“幸而不曾!”乾隆就問說,“從勳貴到大臣,這滿朝上下,有幾成在吸食此物?”
高斌垂下眼睑,這個就很不好回答了。他避重就輕,“回萬歲爺的話,富貴人家,求的便是福壽。臣聽家裏的夫人言說,好些女眷待客,此物倒是頗受追捧。”
“好個福壽!”乾隆冷哼一聲,“看見了嗎?這就是吸食此物的下場!”
高斌心裏一跳,朝那猴兒看了一眼,馬上跪下:“萬歲爺聖明。人人視此物爲添福添壽的好物,卻隻陛下聖心清明。如今看這猴兒的模樣,臣心裏一陣後怕。幸而此物價格昂貴,非一般百姓能買的起的。若真是人人都吸食,幾十年之後,隻怕我大清再無康健之人。販賣兜售此物者,居心叵測,萬萬輕饒不得。”
乾隆面色緩了緩,“愛卿起來吧。朕正跟春和談及此事,你便來了。坐吧,都坐。這件事得有個章程……”
高斌便把想問的話暫時壓下了,先就福|壽|膏的事君臣商議了一番。
眼看着日頭已然是偏西了,傅恒已經領旨要出宮了,他才站住腳,明顯有話說的樣子。乾隆招呼傅恒先走,這才問高斌是何事。
高斌就将這幾天的事當笑話似的說給乾隆聽,“……太後跟前的紅人,下面的人就頗爲惶恐。老臣也是着實沒法子了,這才厚着臉皮進宮……若是下面這些人對太後宮裏的差事不盡心了,也好叫老臣心裏有個底。”
乾隆的表情初聽的時候皺眉,等聽完的時候臉上反而是什麽表情都沒有了。
高斌不知道爲什麽的,他是知道的。但此刻,他什麽也沒跟高斌說,隻點頭說是知道了,以後若是還送他隻管收着就是,别的一句都不再多說,便叫他跪安了。
高斌整個人都是木的,他尋思着,今晚無論如何都得去拜訪一趟履親王,這股子風從哪裏吹來的這個總得知道的吧。
等人走了,乾隆胳膊輕揚,一個精美的茶盞瞬間落在地上了。
吳書來噗通一聲跪下了,“萬歲爺息怒。”
息怒?如何息怒?
家奴雖然可恨,可要殺要剮那是自己的事。而不是如現在這般,被人逼着不得不動。
莊子那邊口口聲聲不管政事,這便是所謂的不插手政事嗎?
這跟插手有何差别?
他蹭的起身,“出去走走……不要驚動别人。”
這個出去,就是從園子裏出去。從園子裏出去能去哪,肯定還是先帝爺那邊。
馬車慢悠悠的朝莊子走,過關卡的時候亮了宮中的牌子,車就被直接放行了。住在這裏的農戶,每家每人也都給腰牌的。出門得帶着,家裏來了親戚也報備,能住這一片的也都知道,這裏距離天家近。可這裏的活路好,誰也沒想過要搬離此處。
因此,乾隆半路上挑起車簾子的時候,竟發現路上來來往往的,很有些人氣。這些人見了馬車也不怕,在路邊還指指點點。有幾個農家的姑娘不知道出來做什麽的,這會子瞧見他了,湊在一塊嘀嘀咕咕的,不時的發出幾聲笑聲。雖不如大家閨秀,但别有一股子質樸。他的心情好上一些,眼前莊子就在前面了,吳書來低聲道:“主子爺,您看——”
乾隆順着吳書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就愣住了。
莊子對面十四叔請了人蓋房子,也不知道這房子是做什麽用的,也沒幾間房舍,他也就沒過問。而此時,十四叔坐着搖椅在樹蔭下打着扇子,可自家那皇阿瑪一身棉布袍子,正蹲在地頭跟幾個莊稼漢說話。
他緊跟着就下了車,朝那邊靠了過去。遠遠的還能聽見皇阿瑪的笑聲,“……什麽是好日子?好日子就是肚子不挨餓,就是冬天有衣裳禦寒。好日子就是頭上有片瓦遮身,就是回頭有個婆娘再生倆大胖兒子……”
“金先生這話說的實在哩!”挨着四爺的老漢就道,“咱們一年到頭的,掙的也就是不挨餓,隔上兩年給家裏的小子姑娘添置上一件棉衣。就這,也算是好日子!”
“如今的光景其實是不如以前了!”另一個早早就穿上短卦的漢子就道,“早幾年一天三頓飯,還總有一頓是幹的。這兩年一天兩頓,反倒是沒一頓是幹的……”
四爺就問說:“這是爲何?我看老兄你也是一身力氣的漢子,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就是做個力巴,一天的收益也不少啊!”
邊上的老漢就道:“金先生有所不知,他啊……真不是不能幹!”
在一邊聽着的人就笑着起哄,“這貨長的是驢|鞭……生了十六個,還都活了……大兒子都兒女雙全了,他老婆前幾天才又給他添了一對雙棒。
四爺就笑,“多子多福啊!恭喜恭喜……”說着就看錢盛。
錢盛利索的轉身出去了,一會子工夫碰了個盒子出來,遞給四爺。四爺雙手給遞過去,“給孩子添的福,别嫌棄才好。”
周圍都靜了下來。
這漢子雙手擦着褂子,臉漲的通紅,有些不知所措,“這……不敢當啊!”
邊上的老漢也道:“金先生,您看您是貴人……咱們不敢高攀……”
“老哥哥,我就是這莊子裏一賬房先生,哪裏是什麽貴人?”四爺往前遞了遞,“拿着吧,昨兒這位老兄從家裏拿的面醬就是極好的。我家那婆娘喜歡,當晚就着醬錯吃了半張餅子。這不是禮尚往來嗎?”
這漢子就看老漢,老漢這才點頭,“那就拿着。金先生沒拿咱們當外人。以後金先生住在這裏,有啥活兒誰瞧見了搭把手便是了。”
“這就對了嘛,遠親不如緊鄰呢!”四爺這邊說着話,那邊芳嬷嬷就出來了,手裏端着大大的托盤,“先生,太太說住在這裏,就是鄉鄰。本打算日後登門拜訪呢,隻怕挨着貴人住的地方,來來往往的不方便。今兒太太蒸了米糕,是南邊的手藝……”
這可怎麽好意思?
芳嬷嬷就道:“我們太太說,得閑了請各家的嫂子嬸子上門說說閑話。”
這般的客氣。
對方推辭,四爺客氣了幾句,幹脆就起身了,“這不……”他指了指乾隆,“貴人打發人來了,我先回去忙差事。諸位忙吧,我就不打攪了。若是渴了或許需要個什麽東西,隻管去門上讨要,我打過招呼了。熱水常備着呢。”
客氣的告辭,就往裏面去了。
乾隆跟在身後,若有所思。進了院子,就見皇額娘正在擺弄鴨蛋,壇子控幹了在院子裏放着呢,像是在腌制鹹鴨蛋。他覺得新鮮,就湊了過去,“鴨子也下蛋了?兒臣還隻吃過皇額娘養出來的雞蛋,鴨蛋卻沒吃過。”
林雨桐便笑,知道他這是隐晦的說自己賣給他雞蛋的事。她也絲毫不避諱,直言道:“腌制好了還給你送去。”說着,就看了芳嬷嬷一眼,芳嬷嬷将放着銀票的托盤端出來。
乾隆的臉噌的一下紅了,“皇額娘……兒子不是這個意思。”
“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林雨桐擦了手起身,“這銀子啊,換來了是有用處的。你還拿回去,這事還得你去辦……”
乾隆不解何意,隻在邊上坐下聽着。
林雨桐就道:“你皇阿瑪說你是斷不會容那福|壽|膏害人的,這一查必然是要到底的。誰種了原料,誰在收購,誰在熬制,誰在銷售……這一環環的,從做的到抽的,都要查一遍。可是你皇阿瑪卻擔心,如此這邊,容易因此下面人的怨怼。朝中官員抽的得罰,得勒令戒掉。可若是朝中官員家中有人抽食呢?誰能忍心看年邁的父母煎熬?痛苦的時候不會想着他們本不該抽這東西,隻怨恨起朝廷了,這當如何?”
乾隆一愣,“叫皇阿瑪爲兒子憂心了。”
“積毀銷骨,怎能大意?”林雨桐就道,“你皇阿瑪總是盼着你能做個不輸給你皇祖父的明君的。”
乾隆一臉慚色的看向他阿瑪:“兒子……不争氣,還總得皇阿瑪給兒子操心。”
四爺就道:“老吾老以及人隻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聖人教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等難。以己心度他人之心。你隻想着,你忍心叫弘晝受那樣的苦楚嗎?若是不能眼看着他哀嚎求助,你又該當如何?好在,你皇額娘跟着神醫研習醫術,這東西雖惡,倒也不是沒有破解之法。這銀子是你皇額娘跟你換來打算再給你,連同方子一道,叫你辦個皇家藥局之用的。朝廷官員自己抽的,該罰。不能管好家人,家裏有人吸食的,也該罰。可這罰完了,恩還得施……”
乾隆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他一時之間心裏滋味有些難言,“也是兒子馭下過于寬泛的緣故,下面這些蛀蟲……”
四爺擺手,“一個帝王眼裏要隻盯着奴才們貪的那些錢财,那又是什麽好事呢?你皇額娘給你唱這一出,本意也不是如此。跟你換銀子,那更是一句笑話,這樣的事給你傳個信,難道你會不辦?”
那不會!
四爺就點頭,“所以,這不是銀子的事。之前弘晝的媳婦來了,說起了府裏的孩子。朕跟你皇額娘啊,是真高興。弘晝那邊,幾個孩子差不多都成了。一水的都是嫡出的。說起了和婉,免不了就說起了和敬,還有永璜!你皇額娘親自去了永璜的府邸了,你不防回頭去看看……”說着,聲音就高了起來。
乾隆明白了,這是當祖父的心疼孫子了。反正是孫子受委屈了,就是伺候的奴才的錯。
當然了,這事皇阿瑪生氣,他也生氣。朕能罵自己的兒子,可誰給奴才們的膽子敢慢待堂堂皇子阿哥。皇子阿哥,皇室血脈,這是尊貴的,不容侵犯的。今兒欺負了永璜,改明兒不知道欺負誰去了?
這些奴才該治罪,可拿什麽緣由治罪呢?主子被慢待這樣的罪名,皇家丢不起這個臉。
所以,皇額娘就把這貪污給捅到了明面上,說到底還是爲了維護朕這個做兒子的臉面。
冷硬着一顆心來,結果軟的一塌糊塗的走了,整個人就跟泡在溫泉裏,從裏暖到外。
然後回去之後就下了兩道旨意,其一:福|壽|膏得徹查,一查到底。其二,降了旨意給永璜,冊封永璜爲貝勒。
永璜能下地了,其實已經沒什麽事了。但他這樣的情況,就屬于出去也沒人待見的,因此隻做病體未愈,也不出門。如今這道旨意下來了,他勢必得謝恩去的。可在謝恩之前,他叫管家出門去打聽打聽,在哪裏能碰見和親王。
弘晝不在京城,人一直在園子裏。乾隆将藥房和銀票都給了弘晝,叫弘晝即可就辦。
弘晝出來的時候正好跟永璜碰了個面對面。
“五叔。”永璜見禮,“侄兒還沒來得及登門……”
弘晝一把拉住了,“客氣什麽,又不是外人。”說着就低聲道,“見了你皇阿瑪乖巧些。你皇阿瑪安排什麽,你隻管聽話便是……懂嗎?”
永璜眼睛閃了閃,緩緩點頭,“侄兒明白。”
弘晝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大了好些,“這身子闆,還是太弱,得好好調理調理。”
永璜晃了晃,勉強站住了。
乾隆看吳書來,“老五還沒走?跟誰在外面說話呢?”禦書房外面敢這麽高聲大氣的,也就弘晝了。
吳書來便笑:“回萬歲爺的話,是大阿哥來了。碰上了。”
乾隆皺眉,“叫進來吧。”
吳書來應着出去了,請大阿哥。
乾隆就看見你自家這大兒子一步三喘,然後跪下磕頭之後沒有吳書來攙扶竟然起不來。這不是康健長壽之相啊。當阿瑪的再是生兒子的氣,可真說看着哪個孩子去死隻要是人就做不到啊!他面色不愉:“朕這個做皇父說了你幾句,竟然也能擱在心裏到如今?将身體糟踐成這個樣子!身體發膚那是你自己個的嗎?聖人的教導你都忘了!”
永璜又要跪下,可這一動身體就打晃。
乾隆擺手給免禮了,然後打量這個兒子,心裏不由的一動,叫了吳書來,低聲吩咐了一番。然後才說永璜,“你跟吳書來去,去見一位金先生。到那裏要聽話,要懂事,對金先生更是要尊敬……好好的調養身體,差事的事不急,把身體調理好,不叫金先生煩你而攆你,朕就給你記大功一件……”
永璜又被塞上馬車給帶走了。他路上跟吳書來打聽,“這金先生是何方神聖?”
吳書來隻道:“貝勒爺,您到了便知道了。皇上既然說是金先生,那便是金先生。您隻記得那是金先生便罷了。”
然後永璜就在莊子裏見到了所謂的‘金先生’。
他一見金先生面色大變,他是雍正六年生人,先帝駕崩的時候他已經六七歲了。雖說不常見到皇祖父,但先帝本也沒幾個孫輩,隔段時間總要接進宮裏瞧一瞧的。因此,他模模糊糊的記得皇祖父的樣子,眼前此人像極了皇祖父。
他愣愣的想問什麽卻不知道從何問起的時候,後面閃出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不正是那個神醫嗎?
“皇媽麽?”永璜忘不了當日的情景,立馬跪了下去,雖然不知道你是不是皇媽麽,但這救命之恩,理應得這一拜。
此時吳書來已經溜了,林雨桐看着被送來的永璜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直接跟四爺道:“這就是弘曆的做派了。送鈕钴祿氏不成,現在把這孩子送來了。”
叫永璜來調養身體是真的,但叫他一直留在這邊做耳目怕也是最根本的打算。
罷了!沒有這個還有那個。這孩子擱在身邊倒是比旁人好點。誰給誰當耳目這個還真說不定。
永璜卻愕然,面上根本就掩藏不住。神醫稱呼皇阿瑪爲‘弘曆’,稱呼皇太後爲‘鈕钴祿氏’?那她能是誰?
“皇媽麽!”肯定是的!這再看向四爺的時候就喊道:“皇瑪法!”
“起來!”四爺親手給拽起來了,“要住就住下來吧。”他看錢盛,“給大阿哥收拾院子去。”
于是,十四晚上吃飯的時候,就發現飯桌上又多了一口人。
他的碗裏依舊是一半野菜,一半清淡到極緻的東西,食之無味。雖然吧,身體是輕松了,但不能吃敞開不能敞開喝的,人活着到底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反觀人家大孫子那邊,好家夥,藥膳都能炖的撲鼻香。雖然有藥材的味道,但是奇怪的是一點也不會叫人厭煩。然而是聞着那個味道,就有種食欲大開的感覺。
永璜戰戰兢兢,将自己的碗遞給十四爺:“叔祖父您先用!”
十四剛要伸手接,就被四爺用筷子将手打下去了,“給什麽吃什麽,這是規矩。都不許謙讓。”
十四拍的将筷子怕在桌子上,吓的永璜差點将手裏的碗給扔了。
四爺看着永璜皺眉:這孩子也是二十多的小夥子了,怎麽膽子這麽小?這點動靜就給吓着了。
十四就很得意,也不見剛才的惱色了,“我家那孫子就膽大,老子不管怎麽吼,也不帶怕的。”
永璜面色尴尬,這是給皇祖父丢臉了吧。
十四呵呵的笑,老子英雄有個屁用啊!兒子敗家的敗家,荒唐的荒唐。孫子呢?更别提了!瞧瞧這小身闆,瞧瞧這小膽量,再瞧瞧那度量。真不是說他要挑揀一個孩子,實在是這孩子太不成了。
你就說這孩子吧,他老子罵他沒有仁孝之心又怎麽了?當年老爺子是怎麽罵老八的?可人家老八呢,愣是攪和的自家四哥這個新繼位的君王啥正事也幹不成。江南富庶之地,當年可都是老八的地盤。你坐在龍椅上怎麽了?當年老八沒坐龍椅,也能影響半壁江山。老四也就是仗着身份的便利赢了,可其實呢?論起本事手段,老八可不輸他。
再往後看看這些兒孫輩,老四這一支啊……不提也罷。
所以啊,老四估計還是遭報應了,報應到兒孫身上了。
四爺:“……”無話可說啊!
兒孫确實是不争氣,叫人說不起話!他這會子就想,要是爺的弘晖在,爺何至于此。哪怕是爺的弘昀在,也不至于這樣啊。
頭一天來就惹了皇祖父不快,永璜心裏揣揣的。
林雨桐送他出門的時候叫孩子安心,“他們老兄弟拌嘴,不幹你的事。你回去歇着,府裏有什麽不放心的,打發人回去報信便是。安心的住着吧,早些睡,别走了精神。”
永璜應着,可躺着哪裏睡的着?這得是啥樣的人遇到這樣的情況還能睡的着的。
放了一隻永璜在這裏,是乾隆最近辦的最順心的事了。
難得的順心了歡喜了,結果糟心事來了。
傅恒查福|壽|膏,結果查到了後宮。後宮有妃嫔和太後合股,在外面開了好幾家這樣的鋪子。乾隆心裏明鏡似的,辦事的是後妃的娘家人,爲了找靠山,後妃又搭上了額娘的關系。
乾隆的腦子裏嗡嗡嗡的,結果他還沒發作呢,暢春園那邊來人了,說是太後有請。
不用問都知道,外面的消息進了後宮,後宮裏有人請動了太後說項。
他撇下傅恒,鐵青着臉過去了,結果太後比他還不高興:“皇帝啊!說到底是自家人的買賣。後妃手裏攥的銀子,難道還能補貼給外人?将來還不都是皇子皇女的?傅恒也不是外人,辦事怎麽這麽沒有輕重呢?哀家知道你是念着孝賢,可再是念着,也不能這麽慣着富察家呀!如今越發的沒有體統了,誰的面子也不讓。這麽下去如何得了?”
乾隆心裏不得勁,莊子裏的皇額娘想的是怎麽顧忌自己這個皇帝的名聲,可自家的額娘呢?卻爲了那點銀子絲毫沒想到這件事是聖旨。難道自己這個皇帝是昏君?旨意是随意下的嗎?或者是自己這個兒子是不孝子,短了額娘的花用了?
額娘在宮裏吃酒聽戲,那位皇額娘在宮外下地種菜養雞養鴨還每天自己下廚!如此的簡樸,孝賢也多有不及。
他壓着自己的脾氣,“額娘,您在宮裏,您吃的用的,一切都是天底下最好的。您要銀子做什麽呢?每年年節壽禮,滿朝大臣孝敬上來的,不是小數目。如果這還不夠用,您直接跟兒子說呀!這外面的銀子怎麽能随意收呢?”
“這是什麽話?”鈕钴祿太後就道,“哀家跟你說的是家事。後妃們的日子也沒你想的那般的好,她們弄點脂粉銀子又不是大事。她們願意孝敬上來,難道哀家這個做額娘的能直接将人給撅回去?”
“賺脂粉銀子,沒人不讓賺啊!那麽多個營生,爲何就做這一行。那東西害人,這事額娘您應該知道……”
“就憑一隻猴子就說那東西不好?太醫還說肉吃多了也不好,難道肉是害人的東西?凡事适量即可,不能因噎廢食。不能因爲一個人短時間内吃多了那個東西死了,就認爲這個東西就一定是壞的東西,是不是這個道理?這件事,哀家覺得皇帝還是急躁了!”
“朕沒有把握怎會輕易下旨。不瞞您說,之前叫傅恒已查過了,凡是吸食此物的,三兩年下來騎不得馬,拉不得弓。額娘啊,您覺得這還是小事?若是我八旗子弟都若此,您覺得這江山我們還坐的住?”
鈕钴祿太後一噎,不好接話了。好半晌才又道:“既然皇帝認定這東西不好,那便不好吧。可東西收了也就收了,店給查封了也就查封了,哀家怎麽還聽着傅恒下旨抓人了呢?又是要砍頭又是要罰銀兩的。皇帝啊,做人不能一點情面都不講的。先帝處事狠厲刻薄,到了你這裏更當以寬仁爲要……”
乾隆不由的瞪大了眼睛,“額娘啊,您說先帝什麽?”
鈕钴祿太後面容一僵,忘了這一茬了。
乾隆直接起身,“額娘啊,後宮不得幹政,這一點您得記着。”
鈕钴祿太後一下子火了,“哀家稍微過問這便是幹政。那位将内務府攪和的人心惶惶,她便不是幹政!”
乾隆扭臉來了一句:“那是嫡妻原配,是皇阿瑪親封過的皇後!她的皇後不是因爲她生了子嗣得來的,她是……以德行立身,能母儀天下!”就像是自己一樣,孝賢活着的時候,有些事是能說給皇後聽的。但如今叫自己拿這些事跟後宮的妃子說嗎?她們沒那樣的見識!
鈕钴祿氣的哆嗦,“你說哀家有今日隻是因爲生養了兒子……”
乾隆面色緩了緩,“額娘,太後之位,不止是尊榮。它也是要母儀天下的!天下百姓皆爲子民,您若能看着兒子服用那福|壽|膏,兒子便收回成命,對那東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敢問額娘,您能嗎?”
不能!
乾隆眼裏的眸光晦暗了一瞬,老五是太後一手帶大的,對老五抽那東西太後都不曾說過什麽。她其實是心裏有數的吧。
他得感念有個能算計的母親。但同時,又何嘗不希望自己的母親是個美好的女人。
母親應該是什麽樣的?
應該是皇額娘那樣的。善良、寬容、平和、大度,高居廟堂能悲憫衆生,遠于江湖亦能憐老扶幼。她從不索取,隻默默的在身後替你料理一切,不求任何回報。
這才是母親的形象啊!
說實話,乾隆此時面對太後,覺得失望了,他起身出去的時候留了一句:“沒外人的時候,您别一句一個哀家!皇阿瑪尚在人事,您有何哀?說的多了,犯忌諱。”說完揚長而去。
他這一走,可捅了馬蜂窩了。鈕钴祿太後把太醫院折騰的夠嗆,人家病了,心口疼。
宮裏打發了好幾撥人找皇帝禀報,可乾隆此刻卻在莊子上。
林雨桐将盒子遞過去,“這是幾個保胎養身丸,打發可靠的人給和敬跟和婉送過去。我跟你皇阿瑪就這兩個嫡孫女,心裏記挂呢。你也是!怎麽真将孩子嫁那麽遠去了呢?”
乾隆拿在手裏,就笑問:“皇額娘,這可是好東西。若能放在皇家藥局,便能造福更多人……”
“我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這東西藥材難尋,先緊着孩子們用吧。和婉那孩子還有弘晝兩口子照佛,和敬那孩子……你也别隻靠着富察家照看。多用點心!”
藥局的事歸了朝廷,她就不再多言一句。如今說的句句話都隻是做祖母的心疼孫女的話。
乾隆坐在林雨桐邊上應着,就說起了宮裏的事,“皇額娘,有時候兒子真想請您去園子裏住着,後宮由您幫兒子看着,兒子也就省心了。”
林雨桐反而給鈕钴祿氏說話,“你額娘入府的時候才十三歲。她家也不過是鈕钴祿旁支,說是四品官,但那樣的四品官,一年才多少俸祿。生計尚且艱難,又能讀什麽書?懂多少大道理?你不必太過苛責。隻她生了你,于你皇阿瑪和我而言,她就是有大功之人。要不然,你皇阿瑪上哪裏找這個聖明的繼承人去?”
所以,乾隆一肚子郁悶而來,又是元氣滿滿的離開。
四爺在後面看着這個兒子,眉頭能夾死蚊子。一個這麽愛聽好話,愛聽奉承的話的帝王……哄孩子不難,可如今以哄孩子的姿态去哄一個帝王,竟然也行!
怪不得後世那麽多人心疼四爺呢!可不嘛,他自己都有點心疼那個四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