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來了?
弘晝趕緊問, “結果呢?别大喘氣呀!”
小路子的臉都是白的, “那個嬷嬷,人稱芳嬷嬷……查是查到了,可這人一年前就死了……”
死了?那你昨兒見的人是誰?
小路子幹笑兩聲,“許是奴才認錯了?畢竟這都二十個年頭了。”
認錯了?難道爺也把皇額娘認錯了?
這一瞬間,他還真的猶疑了。二十年的時間, 人這記憶有時候真會出偏差。皇額娘的一切自己都記得嗎?他搖頭,肯定記不了多少的。而且,記住的的也未必一定是對的。
畢竟不是親額娘,也不是撫養自己的額娘。嫡額娘她不算苛刻,對他們三兄弟都不錯的。但說到了解……彼此誰也不敢說一定了解誰。更何況, 那人都作古多年了。
不說陰陽相隔的人了, 就是兩個相熟的人,哪怕是親父子親母子,哪怕是親兄弟親姐妹,中間有個二十年不見絲毫無聯系,突然有一天你碰見了……敢認不敢認都是個問題吧,别的……怕是真沒有。留在記憶裏的那道影子, 其實已經模糊了。多少是真的?多少是自己根據自己零碎的記憶, 一點一點的給添上去的?而饒是零碎的記憶, 早已經蛻變成一幅白描畫,單薄的很。如今各自執筆在這個白描畫上塗色,那麽這個人……還是當初的那個人嗎?可也無法證明這個人就不是那個人。
弘晝把自己都給繞糊塗了。
要隻是長相相似,他也不會大驚小怪。關鍵是那個神秘的女人給的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解釋不清楚,卻不知道爲什麽,心裏卻越發的笃定。
他難得嚴肅的去看小路子,卻見這小子心虛的低下頭。弘晝頓時就知道,這小子其實是笃定沒認錯的,要不然也不會吓的面無人色。所以,自己也一樣是沒有認錯的吧。他勉強穩住心神,“還有什麽要說的,一塊說了。”
小路子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奴才打聽到,芳嬷嬷當年是伺候皇後娘娘梳洗的,按照慣例……”
一般這種接觸過主子們特别多的隐私的嬷嬷,是不能得自由的。老死在宮中才是該有的宿命。怎麽就出去了呢?
小路子就道:“可奴才查到,他出宮是蘇培盛蘇公公給出的力。蘇公公十二年的時候去世了,但是他的徒弟錢盛一直跟芳嬷嬷有些往來。”
“錢盛呢?”弘晝就問。
“也死了,就葬在蘇公公的邊上。”
弘晝就明白小路子的意思。宮裏面上得用的是一些人,背後得用的還是另外一些人。這能跟蘇培盛這樣的人有瓜葛,必然是在皇後身邊有啥秘密差事的嬷嬷。那也該是皇後的親信才是。所以,帶在身邊好像并不違和。
所以,這查了一圈之後驗證了個什麽?
小路子低聲問:“驗證了這世上真的有鬼?”
放屁!會不會說話?
弘晝謹慎的朝周圍看看,這才義正言辭的道:“這驗證了列祖列宗在天上當真是有靈的!”
隻是,這靈保佑不保佑自家那好四哥,就很不好說了。
小路子都快哭了:“……爺,真的有靈呀?”
弘晝的眼神變的深沉,然後悠悠的反問了一句:“你說呢?”
奴才哪裏知道呢?反正現在一個人走路覺得背後有人跟着,一個人睡覺覺得床邊就有人睜着眼睛看着,再這麽下去,奴才這條命就得交代在裏面了。
小路子湊過去聲音低低的,“爺,您真信這世上有鬼?”
弘晝的眼睛眯了眯,“鬼沒有!但靈一定是有的。爺要信,你也要信,而且要堅信不疑。”
爲什麽?
弘晝敲了敲小路子,“笨蛋!因爲爺……是糊塗王爺呀!”
啊?
小路子有點懂了,又有點不懂,“那接下來……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
接下來啊!弘晝笑了笑,“接下來得吓的屁滾尿流的找我那皇上四哥去了。這麽大的事……怎麽能瞞着呢!”
乾隆的聖駕隻一日的路程就進京城了。這日正在禦辇上看從京裏送來的密折,車隊猛的就停下來。他才要叫人來問,吳書來已經過來了,“主子,和親王來了。”
“哼!”想着也該來了。他重新低頭看他的,“叫他先去給太後她老人家請安,朕稍後就過去陪太後說說話,這也半日了,原地修整吧。”
吳書來領命去了,結果和親王已經奔着太後的鳳辇去了。追過去的時候,太後的鳳辇裏已經能聽到太後爽朗的笑聲了。他站在外面,聽裏面的動靜。
和親王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皇額娘,您嘗嘗這個。我猜您出去這一趟,一定想這一口了。這不,給您都送來了。一路上我在懷裏捂着呢,您快瞧瞧是不是還熱乎着呢?”
太後叫身邊的嬷嬷伺候着拿了一塊,算是賞臉,“是想了。嗯!還溫熱着。這半日的路程,别是剛出鍋你就給捂懷裏了?可燙着了?”
弘晝笑的一如既往的沒心沒肺,“兒子沒那麽蠢,叫吳紮庫氏給做了棉套子抱着才塞到懷裏的。”
“這孩子!”太後跟身邊的嬷嬷道,“總說我疼他,他這樣孝順,我不疼他疼誰?但凡外面有了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他一準都記得給哀家。”
弘晝扶着太後坐下,臉上帶上幾分黯然之色,“您可千萬别再這麽誇兒子了,兒子都羞的慌。”
“這話說的,你可羞什麽?”太後拉着弘晝,“今兒是怎麽了?”
弘晝捧着茶過去,“兒子小時候貪嘴,那幾年……額娘總是貼補月錢給兒子在外面踅摸吃食,兒子怎麽敢忘。”
鈕钴祿太後和耿氏太妃兩人交換着養孩子,彼時兩人都是小格格。因着養着阿哥,府裏不曾虧待。但總有不方便的時候,就像是年氏得寵的那幾年,生一個夭折一個的,今兒府裏要祈福,明兒府裏要吃素的,孩子嘴饞,如何忍的了?
太後低頭笑了笑,将手裏的點心慢慢放下了,面上卻格外有感觸的樣子。
弘晝隻做不知,繼續奉承着。當年,這位養母可是不許她的親兒子要這要那的,必須得做到謹持,而對這個養子,卻格外的寬容。要什麽給什麽,不要什麽,也會把能弄到的好的盡力的送到他的手裏。
他很早就明白這裏面的蹊跷的,他還把這件事說給自家親額娘聽。額娘卻告訴他,平安是福。
于是,他從小被養母寵到大。寵到現在,四哥也接着寵。寵到什麽程度呢,寵到當朝打了朝中大臣,四哥都不曾斥責半句。
太後就哼了弘晝一聲:“也就是你,敢這麽偷偷跑出來接聖駕。這要是放在康熙朝,就是先帝也不敢。沒有聖祖爺的聖旨,路都不敢多走一步……”
“這不是想皇額娘了嗎?”弘晝說着就試探着問,“兒子這兩天做夢,還夢見皇阿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幾日皇陵的事鬧的心裏不安……之前還親自去了一趟……皇額娘呢?夢見皇阿瑪了嗎?”
鈕钴祿太後:“……”哀家幹嘛要夢見先帝?
先帝在的時候,我也沒得多少恩寵。前半輩子所有的運氣,都用在順利的生下弘曆了。自己熬死了年氏,熬死了皇後,連先帝都熬死了,好容易熬到兒子登基了。日子過的不要太逍遙了。
是皇宮裏不好,還是園子裏不舒暢?是圓明園不好呢?還是暢春園住着不自在?更有夏去承德避暑,秋要塞外秋彌。冬日裏要回京的,畢竟入了臘月就是年了。出了正月,三兩年裏,總是能跟皇帝出去轉轉,不管是下江南,還是西行五台山,或是去京畿轉轉也是好的。
要是先帝活着,自己能這麽自在?
但是嘛,還是得感念先帝的恩德的,畢竟最後還是把皇位傳給了自己的兒子。
她一臉的關切,“你去看了嗎?這幾天,哀家憂心的也是此事。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先帝當年做事确實過火了一些。如今突然降雷……哀家還在想,是不是要對當年先帝砍殺了的人家那些後輩做出一些補償。”
弘晝眼裏飛快的閃過一絲驚懼,轉瞬即逝,這是有人借着這事鑽營到太後這裏來了。
他就謹慎的道:“雍正一朝獲罪的人家,四哥後來不是都赦免了嗎?這些人還不足興,還要求什麽?”
鈕钴祿太後又是一聲歎氣,正要說話,外面就傳來一串的腳步聲,和嘩啦啦跪地聲,以及請安聲,這除了皇帝來了,别人也不敢有這樣的動靜。
弘晝趕緊一跪:“臣弟拜見皇兄,皇兄萬歲萬歲萬萬歲。”
乾隆上了鳳辇,哼了弘晝一聲:“滿朝文物,誰像是你這麽沒規矩?朕之前說了,不用迎來送往這一套……”
弘晝低頭認錯,“臣弟知錯了。”嘴上說着,手上也沒閑着,伸出去拽太後的裙擺,輕輕的搖了搖,示意太後救命。
鈕钴祿太後果然就拉弘晝起來,說乾隆:“好了,他又不是來接你的。做兒子的來迎迎哀家這個額娘,這總行了吧?和親王可不曾抗旨,是哀家想兒子了,打發人叫來的。”
乾隆一臉的無奈,白了弘晝一眼,指了指對面的座位叫他坐,然後說太後,“您總這麽護着他。”
“他小嘛!”鈕钴祿太後一臉的心滿意足,又拿了點心叫兒子吃,“嘗嘗,是老五拿來孝敬哀家的。别總說哀家偏心老五,老五就是可人疼。”
這是每次都要上演的一幕,從小到大,演了幾十年了,都習慣了。
都盡職盡責的演完了,然後鈕钴祿太後剛好就乏了,于是,和親王非常有眼色的告退,跟着乾隆下了太後的鳳辇。
乾隆不時的用餘光的看看跟在他身側的弘晝,“你少拿糊弄皇額娘的話糊弄朕。到底爲什麽跑來了?一天都等不得?”
弘晝左右看看,乾隆就擺手,跟着的一串人都退遠了,隻剩下一個吳書來。
“說吧!”乾隆轉着手裏的扇子,好整以暇的看弘晝。
弘晝看了吳書來一眼,吳書來盡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弘晝到底也沒再說什麽,但吳書來還是朝後退了幾步,低着頭隻當自己是跟木頭樁子。
乾隆這才看向弘晝,“說吧!”他以爲朝裏出了什麽大事,還是宗室裏又有不安分的人了。
結果就見弘晝神神秘秘的靠過去,聲音低低沉沉的問了一句:“四哥,我見到皇阿瑪和皇額娘了。”
乾隆沒聽清楚,或許是聽清楚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我見到阿瑪和嫡額娘了。”弘晝又換了一個說法。
乾隆擡手就拿手裏的扇子拍過去,臉頓時青白交加,這是被弘晝給氣的。他擡手指向弘晝,一下又一下的點着:“老五!”這麽大老遠來的,就是爲了涮朕玩的!“你當朕一天天閑得慌?天下多少事等着決斷,便是在路上,朕哪一天不是看折子到三更半夜?你真當朕出來是遊山玩水的!”
你就是!
弘晝心裏并不懼怕,但還是馬上哭喪了臉,捂着被扇子拍到的地方,眼圈都紅了,“四哥,真的!您想想,從小到大,我什麽時候在正事上跟您撒過謊?”
真要是敢在正事上跟您胡來,你能容的下我?
乾隆認真的看了弘晝一眼,見那邊鳳辇上太後跟前的嬷嬷已經出來了,就朝弘晝招招手,“跟朕過來。”
兩人一塊上了鳳辇,侍衛班将周圍人馬都驅散了,隻吳書來在龍辇的外面坐着。不是他不想站,實在是他怕自己站不住反而丢了醜。剛才和親王的話,吓的他腿肚子都轉筋了。
坐在這裏,和親王的聲音還是無比清晰的傳過來,“真的!皇上,奴才怎麽敢欺君呢。”
之前還是兄弟,這會子都主子奴才的稱呼上了,别說是皇上了,就是吳書來也覺得和親王說的事真話。
乾隆看着已經跪下去的弘晝,這才說了一句:“起來吧。大驚小怪的,豈不聞‘怪力亂神’的話?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且說來聽聽。”
弘晝這才起來,低聲道:“永璜的事,您已經得了禀報了吧?”
乾隆就道:“嗯!他還算有些孝心,還知道自己先走了就是大不孝,臨走了,還惦記着他皇媽麽,也不算是一無是處。”
這話一出,弘晝突然說不出永璜叫的那個‘皇媽麽’并不是太後的話了。那孩子他不容易,這回差點把小命沒了,要是能借着這個叫皇上看他順眼幾分,也是這孩子的機緣。
于是,他點點頭,“這孩子哪裏隻惦記太後,臣弟去的時候人都昏沉了,眼看不中用了,還迷迷糊糊的叫‘阿瑪’呢,想來,心裏還是惦記着您的。”
乾隆的面色緩和了幾分,“之後呢?之後聽太醫說,去了個女大夫,給治好了。太醫院的這些人,将此人吹捧的天上有地上無的,說是醫術非常高明。你是從哪裏尋來的這個大夫?有這樣的大夫合該推薦到宮裏才是,皇額娘有了年歲,有個女大夫方便一些。”
弘晝一副哭相:“四哥,我趕過來就是爲了這個的。”連哭音都帶上了。
外面的吳書來心裏敬佩,這就是和親王了。什麽時候進什麽時候退,什麽時候該以什麽身份跟萬歲爺說話,他拿捏的特别好。
乾隆指了指椅子,“坐吧,瞧你那出息。這婦人身上古怪?”
“何止是古怪?”弘晝的聲音又低啞了下來,将怎麽收到的牌子,看到這女人時候的感覺,到最後牌子莫名失蹤的事都說了,“臣弟不是邋遢的人,輕重一直都分的清的。這麽蹊跷的東西,臣弟怎麽敢随意的處置,必然是真的放好的……可最後就是不見了。”
乾隆卻不覺得如何,“手段高明的賊偷,從你身上摸走件東西,難嗎?”
“有本事的賊偷誰藏永璜那府裏?”他幾乎脫口而出了這句話。
言下之意,那麽一個失了聖心的大阿哥,有什麽值得人潛藏的。
乾隆氣道:“你要變相的爲他那孽障說話。若不是他對嫡母全無半點敬愛之心……”
弘晝心說,你還有臉說你兒子,我這會子說的不也是咱的嫡母嗎?
他低頭讷讷的不說話,乾隆終于打住了,“就這事啊?必是那些反賊耍的手段。看來京師得好好的查查了。”說着就往書案邊去,“朕這就下旨……”
話沒說完,弘晝就伸手摁在書案上講他攔住了,“四哥,我要說我還看見了阿瑪,您會揍我嗎?”
乾隆眯眼看弘晝,“老五,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是!
弘晝點頭,“反賊要查的,而且得嚴查。四哥,不管是真還是假,這都不是小事。要是臣弟看到的真是阿瑪,臣弟倒是不怕了。橫豎都是阿瑪的親兒子,再怎麽不會壞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可四哥啊,要是此人是假的,那才是麻煩大了。更何況,臣弟查了,查來查去,連跟着疑似嫡額娘的嬷嬷都是死了一年的死人了。真的是靈異呢?還是說有人在故意引導臣弟?這些事臣弟想想就覺得害怕。連臣弟都查不出來個所以然來,陛下更是連風聲都沒收到,這叫臣弟怎麽不怕?”
乾隆靠在椅背上半晌沒有說話,要是按照弘晝這麽說,确實是大事。連親王的眼睛都給蒙上了,這就是京城甚至是宮裏藏着一股子之前一直沒察覺的勢力。可這種大事,怎麽隔了好幾天才來報,“當時爲什麽不速報?”
“臣弟是想報來着。”弘晝歎了一口氣,緊跟着又問了一句,“可臣弟反過來想,要真是反賊,要真是想要圖謀不軌,那僅憑着臣弟都能認錯的兩張臉,放在刀刃上使豈不是更好?爲何要主動暴露在臣弟的面前,叫咱們心有警惕呢?”
這不合邏輯呀!
乾隆被問住了,一時之間沒說話。良久之後才道,“這就是你去皇陵的目的?”
弘晝把老太監的話說了,“臣弟也看了,皇陵是真的沒有被動過的痕迹。可既然老太監說聲音是從下面來的那必然就是真的。他還真不敢在這上面撒謊。此人臣弟安置在府裏,萬歲爺要問随時都能問。臣弟還專門去了東陵問了孫作監,他一再保證,事關國運的事不敢馬虎,臣弟擔心的事絕對不會發生。宮裏的侍衛臣弟也問了,絕對沒有能踏雪無痕的工夫。做過的肯定有痕迹,可這沒痕迹,這說明什麽?”
說明阿媽和嫡額娘沒事出來溜達來了?
鬼扯!
想不通的必然是沒有了解透。
乾隆白了他一眼:“一個遮着臉,一個你隻看到側臉,還是一晃而過……”這并不能說明什麽。故弄玄虛罷了。
弘晝一臉欲言又止,然後又搖頭。
乾隆被他這表情弄的心裏發毛,“有話你就說,這麽個樣子做給誰看?”
弘晝低聲道:“臣弟其實是想問,阿瑪和嫡額娘是真的仙逝了嗎?”
乾隆面色一變,“你這是何意?”那種事能作假嗎?
弘晝低聲道:“有件事不知道四哥還記不記得?”
什麽?
乾隆不知道弘晝想說什麽事,一臉的疑問。
弘晝就道:“雍正七年冬至雍正九年秋,皇阿瑪大病了一場……”
當時這事是瞞着的,可是後來還是露出露出了一些端倪。那個時候,皇阿瑪病的已經到了準備後事的程度了。
弘曆點頭,皇阿瑪登基頭幾年,一直在處理八王黨。
他的眼神閃了閃,那時候八叔九叔十二叔,連同自己和弘時,一團亂局。最後連弘時也搭進去了。這一碼子亂勁剛過去,雍正七年和八年就來了。
這也是最糟心的兩年。朝廷裏内憂外患,對外朝廷正對準噶爾部噶爾丹策零用兵,這是皇阿瑪力排衆議做的決定,可結果朝廷卻屢屢失利,戰前兩次換将,打的很吃緊。爲此,還特别組建了軍機處,皇阿瑪當時就是想宣示,他繼承了皇祖父三征準格爾的事業,勢必要将此進行到底的。可不巧的是前方吃緊,後方偏還出了問題,陝甘總督甯遠将軍嶽鍾琪報告,湘南士子受呂留良反清思想影響,四處宣揚皇阿瑪傳位不正,是陰謀奪位而來的。更是有人密函嶽鍾琪,言說嶽鍾琪乃是嶽飛後人,爲何不能繼承先祖遺志。而那時嶽鍾琪剛接手年羹堯手中的兵權,正擔心被皇阿瑪猜忌,于是把這事給報上來。一旦驚動朝廷,小事瞬間成了大事,以至于流言壓根就無法遏制。文人蠱惑民心,雖無大動作,但竟然意圖策反掌軍大吏,怎能是小事?尤其是對外戰争正在膠着的時候,這是要動搖根基的大事。
朝内朝外,軍政民情,真真是勞心勞力。十三叔的命是怎麽搭進去的?就是這麽活活給搭進去的,說到底,就是累死的。
當時皇阿瑪病了,那是一點都不敢露出來,一旦露出來就是要亂天下人心的。
乾隆也道:“像是先帝那性子,不怕前方戰場失利。真正在意的先是流言!後是怡親王病逝……”
是!
變故多生,急火攻心,身體透支之下,病起的很猛。
弘晝就低聲道:“就是那個時候,道士賈士芳奉诏進宮的。”
這話一出,乾隆眼睛一睜,冷眼就看過去,“你想說什麽?”
弘晝低頭,卻再不肯說話了。
乾隆起身在禦辇裏來回的走動,“你知不知道,曆來求道問仙的帝王都是昏君!”
弘晝頭也不擡,不接這個話茬,卻又道,“皇阿瑪稍微有點起色,嫡額娘就不好了。最後皇阿瑪将其挪到暢春園,但夫妻卻沒再見面。直到嫡額娘薨逝,皇阿瑪都沒有露面。”
那時候裏裏外外的亂勁還沒過去,皇阿瑪也是真的病沒好。
可叫弘晝這麽一說,就像是皇阿瑪之所以不露面,是因爲知道那薨逝的不是真的嫡額娘一樣。說實話,那夫妻倆關系真好的那種程度嗎?
乾隆被弘晝暗示的意思給氣笑了:“你是說,嫡額娘并不是真的仙去了?”
弘晝問乾隆:“四哥見過嫡額娘的遺容?”
乾隆一噎,又不是親兒子,避諱還是要的,“但宮裏的老人不是都死絕了。”
“那他們怎麽知道那一定是皇額娘,不能是個替身呢!”弘晝再問了一遍。
胡攪蠻纏,這種事能作假嗎?
反正老五現在就是咬死了,他見到的人就是皇阿瑪和嫡額娘,甚至開始懷疑當年皇阿瑪和皇額娘都沒去世。
弘晝義正言辭,“那民間還傳世祖爺當年不要皇位是跑五台山出家了呢。”
世祖爺是說順治帝。民間各種的傳說,弘晝也知道這荒誕,但事情的究竟如何,他們這些做後輩的其實也不知道。可既然傳出這樣的話,那這背後一定有隐秘的故事。
從這件事上就能佐證,自己猜測的這種可能性是真存在的。
乾隆被弘晝這話氣的險些壓不住脾氣,這會子看着弘晝,他隻有一個字奉送,那就是——滾!
趕緊滾!從哪裏來給朕滾回那裏去。短期内不想見再看見你!
老五這糊塗勁兒上來真能把人給氣死過去,虧得自己耗費了半天時間跟他掰扯這個。
弘晝被從龍辇上趕下來了,小路子在外面等着。他看看自家主子屁股後面的腳印,淡然的上前給拍打了,才問道:“主子,您又惹萬歲爺了?”
可不又惹了嗎?
“那咱們怎麽辦呀?”
怎麽辦?當然是回府裏閉門謝客,老實的呆着,最好是一年半載的都别想起爺來。
這邊弘晝一走,乾隆灌了一杯涼茶,心裏的火氣還是下不去的。再想要第二杯,卻發現沒人給斟茶,他朝外喊:“人呢?死哪兒去了?”
吳書來不是不想進去,是被吓的腿軟暫時進不去。這會子裏面叫了,他幾乎是爬進去的。
乾隆一看這德行就來氣,“起來!”
不敢!奴才是真怕先帝爺再回來,那奴才這條狗命估計得懸啊!
乾隆氣道:“老五糊塗,你也糊塗了?”
不!不是奴才糊塗!
“是奴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吳書來沒能起來,急急地道,“主子初登基之時,您叫奴才收拾一些密檔,您可還記得?”
乾隆皺眉,“有話就說!”
吳書來低聲道:“奴才記得,先帝爺給當時的四川巡撫憲德的密折回複中,夾帶了兩件附片,一張寫着一個叫龔綸的人,說此人‘年九十,善養生,強健如少年’,‘八十六時,尤有妾生子’。先帝給的回複是,‘着實優禮榮待,作速以安車送至京中’,末了還有一句,‘不必聲張招搖令人多知之’……”他說着,渾身都抖了起來,“此外,那些密件中,有一件是先帝給浙江總督李衛李大人的密折,折子中言說,‘可留心訪問内外科好醫生與深達休養性命之人,或道士,或講道之儒士俗家……’再多的奴才不記得了,折子的末尾,有四個字——慎密爲之!”他被和親王帶偏了,腦子一個勁兒的往偏出想,完全沒有注意到乾隆的神色。
乾隆的臉和眼都是冷的,“看來朕還是對你太縱容了!”
吳書來一愣,臉就更白了,渾身都止不住的抖起來了。他這才意識到今兒犯了大忌諱了!在明朝初期朱元璋意識到太監識字的禍害,于是禁止太監學字,但後來的明朝君主太寵愛太監,放任他們學字,以緻明朝滅亡。大清延了明朝的制度,雖沒明确規定,但到底是怎麽不讨人喜的。他自小跟着主子,便是不用特意去學,可耳融目染的,隻要不是傻子怎麽可能一點都學不會?
自己作死的,學會就學會吧,今兒怎麽失了進退,把這些秘事一件一件的都倒出來了。主子要查,他能幫着查,但這話絕對不能自己說出來的。今兒能說先帝的隐秘舊事,明兒未嘗不能說當今萬歲的。他不停的磕頭,“求萬歲爺割了奴才這惹禍的舌頭吧!”
果然是禍從口出。
乾隆冷着臉,呵斥了一聲:“出去!”
吳書來趕緊爬着退出去,頭上的鮮血直往下流。
這邊才站穩,就聽見裏面萬歲爺喊:“叫王進保進來伺候——”
弘晝來了一趟,惹了萬歲爺不快被攆回去了。結果半個時辰不到,吳書來又滿頭是血的被趕出來了。
鈕钴祿太後就叫了張保,“去給陛下送一盞蓮子羹去。”
張保垂眸,應了一聲就去了。這是叫他去打聽那邊發生了什麽事吧。
張保跟王進保的哥哥都是先帝跟前的老人了,因此,跟王進保也算是有幾分交情,抽了個空檔得了一句話:估摸是因着先帝的事。
先帝?
鈕钴祿太後擺手,“那還罷了,應該是之前皇陵的事,鬧的沸沸揚揚。老五說了些不好的話。吳書來怕是萬歲爺拿來撒氣的,你拿些傷藥給那奴才送去。”
張保應了一聲出去了,但直到進了宮才去看了吳書來。
吳書來昏睡着,小太監在外面伺候着,并沒有在裏面,見他過來了,還有些惶恐。張保就道:“奉了太後娘娘的懿旨……”
小太監不敢攔了,将門給讓出來。
吳書來頭上綁着繃帶,嘴唇起泡了。張保驚訝,這是出了什麽事了,這半天功夫就把人煎熬成這個樣子。他搖了搖對方,這小子雖然現在是紅人,但他是先帝給太後的人,倒是不怕的。結果這一搖,吳書來睜開眼就跟抽了一樣,看着張保迷迷糊糊的就道:“張爺爺……今兒我們阿哥爺午間過來給萬歲爺請安,可使得?”
張保眯眼,這小子燒糊塗了,還以爲是先帝在位的時候呢。
正要再叫醒呢,就聽這小子嘀嘀咕咕的又道:“萬歲爺,先帝爺要是再回來可怎麽得了?奴才這狗命休矣!”
你還知道怕呀!先帝一駕崩,真真是物是人非了。好似主子那些年做的,就沒一件是對的。
他眼裏閃過一絲嘲諷,緊跟着突然覺得不對,什麽叫做先帝爺要是回來怎麽辦?
先帝駕崩了,作古十五年了,怎麽可能還會回來?
或者,還有别的什麽隐情?
主子當年去的突然,他又被給了如今的太後,先帝駕崩的時候,他壓根就沒見到。難道,這裏面還别有隐情?
什麽隐情?主子被人害了?是當年的寶親王篡位奪權嗎?
張保心裏不安穩起來。一股子說不上是什麽滋味的滋味在胸口竄!
他第一時間回去,當晚一直沒歇,等着當值回來的陳福。
陳福看到張保在他屋裏還愣了一下,“怎麽了?”
張保問陳福,“主子當年……真的沒了嗎?”
這是什麽糊塗話?
張保的腦子也是懵的,“我知道了點事,得出宮一趟證實一下。”
陳福面色一變,“什麽意思?主子他……”
我不知道!
張保搖搖頭,“出宮的事你替我周旋周旋,估計得個兩日的時間。”
于是,這日一早,茶館裏的小兒迎來了一個面白無須年約四五十歲的客人,此人一看就是宮裏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