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一生6次巡遊江南, 5次西巡五台山, 3次東巡泰山。每次巡遊時間長短不一,多在數月之間。這還不算去木蘭圍場,不算在京畿之地的巡查。
明的出去晃蕩的記載就已經這麽多了,還有暗地裏悄悄出來的溜達的,那就更多了。反正這孩子就是憋不住, 不出去花花錢心裏就不舒坦型的。
根據打探來的消息,再結合西巡的時間點,大概的年份現在确定是乾隆十五年二月。外面依舊是春寒料峭,四爺當時的身體情況跟桐桐最初是一樣的,帶着他根本不能往遠處走。兩人又是黑戶, 能暫時落腳的還是早前天地會帶着林雨桐去的那個莊子。
她的神秘消失, 叫對方不敢在此處逗留。畢竟是皇陵附近,也真的做了賊了,不跑等什麽呢?猜到他們人跑了,林雨桐直接将四爺給帶來,兩人暫時在這裏安置。
這些人走的匆忙,把能帶的帶走了, 帶不走的就都留下了。當然, 都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這就可以了, 足以叫四爺和桐桐在這裏休養生息。
至于說兩人以後怎麽辦的事,還沒來得及商量。但是肯定不會直接去找弘曆,說是你皇阿瑪和皇額娘又回來了。坐在皇位上都得防着親兒子造反,還指望已經坐在皇位上的兒子相信這種怪誕不經的事情請你回去做太上皇?
做夢!人家就是真信了, 他也會假裝不信,然後再把親爹裝一回棺材闆!
所以啊,來了就會發現,保命很重要。這要是哐當一下跑嘉慶朝了,那随便溜達,因爲見過這兩人的人都已經作古了。可現在呢?這兩張臉是最大的麻煩。
就算住在這麽偏的地方,可官府真要是查起反賊來,人家天地會的隐藏在民間還有個身份文牒啥的僞裝身份,自己和四爺就真沒有。不過林雨桐心大,她也不愁,弘曆主張‘尚寬’,官員貪腐比比皆是,還買不來身份文牒了?
這話以說來,四爺就一臉便秘:你叫朕去賄賂官員?
“……”不是!你不去,“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四爺上下打量桐桐,大有‘你還記得你是誰不?’的意思。還你去賄賂!你去賄賂跟我去賄賂有啥區别嗎?
那誰去賄賂?好吧!不能說是賄賂。
林雨桐趕緊補充,“您就當是我釣魚執法了,去試探試探。”回頭誰收的銀子就把誰辦了就是了。那不然呢?
一提起這個,四爺更生氣了。
要麽說人死了就得老老實實的躺在棺材裏呢,一死百了是最好,别覺得再活過來有多好。真的!死人不會說話,那是後人想怎麽說就怎麽說的。活人不行啊,有些事我不能由着你胡說對吧。
四爺就很客觀的說弘曆:“施政寬松這個事,在當時沒錯。新帝登基,沒有班底,示下以寬……就算是赦免了再不該赦免的人,那也行。緩和一下當時的政治氣氛。這都不算是錯的。但寬得有個度啊……罷開墾、停捐納、重農桑……等等這些,都是好的。但是,吏治卻是萬萬不敢撒手的!”
是!雍正朝整頓吏治,下了多大的功夫,結果全白費了。等到宗室裏弘晳宏昇謀逆了,意識到這麽寬下去是不行了。既然覺得寬不行了,你就下殺手啊!
結果人家是下手了,可下手之前人家是這麽說的:“皇考嘗以朕賦性寬緩,屢教戒之。朕仰承聖訓,深用警惕。”
啥意思呢?意思是我皇阿瑪當年就說我這性子太寬和了,這個不好。甚至還好幾次爲這個訓誡我。現在想起這些,覺得還真是得好好警惕呀。
所以,你們犯事了,我也很難爲呀!處置嚴一些,狠一些,從朕的内心來說呢,還真是不想啊!可聖訓在耳,豈敢不聽?實在不是朕要下狠手,是我皇阿瑪的教導我時刻不敢忘啊!
言下之意,你們也知道我皇阿瑪這個人的對吧?他就是那樣嚴苛到不行,對誰都苛刻的人。你說朕能有什麽辦法呢?總不能皇考的話都不聽吧。你看朕生日的時候,弘晳以舊日東宮太子自居,制鵝黃肩輿送給我,我當是要是不要,他肯定要留給自己用的。我早就察覺到他有不軌之心了,但我怎麽做的呢?‘因事未顯著,是以從輕歸結,以見小懲大誡之意’。你看,我之前這麽的仁慈,都不追究,結果換來了什麽?這叫我多傷心的。罷了罷了!還是按照我皇阿瑪說的辦吧。
四爺這麽一番說下來,林雨桐:“……”其實我是真不知道該說啥。
她就是看史書,她也就是看看。知道事情的始末就完了,大緻給這個人做個結論,考試能答題,這就很可以了。她是真沒有記下誰說了什麽的習慣,除非古文言裏的名言名句。
好麽!四爺這個較真的性子,竟是将這些都給記下了。她都不知道他是啥時候記下了。
林雨桐幹巴巴的道:“史書嘛,真真假假的,也當不得真。”
呵呵!史書隻能更美化!
“……好吧!”林雨桐表示無奈,以前是隔着史書,自己放心心裏氣一氣就算了。畢竟史書真的是有偏差。但就算是這樣,四爺還把這些話從史書裏摘出來給記住了,可見當時看到的時候,這位皇阿瑪有多吃驚多生氣。
現在,特别直白的直面親兒子甩鍋,四爺那心修的再好,估計也有點承受不住。史書上隻大事,現在可是屁大點的小事都瞧得見。看着吧,熱鬧的日子在後面呢。
她不厚道的笑,自打回來,她就是這麽個狀态,怎麽想怎麽覺得可樂。
還有工夫笑?
四爺左右看看,“這是天地會的地方?你怎麽知道天地會裏就沒有早年放出來的宮女太監?”
“呃……”林雨桐看四爺:“你認真的?”
當然是認真的。宮女子二十五歲放出宮,以這樣的年紀來說,年紀可算是大了。放出去之後過的好的少。而這些組織呢,想打探宮裏的消息,必然是積極的拉攏這樣的人。在生活不如意的時候,有人看中你,重視你,甚至是經濟上接濟你,你就說你有什麽理由不跟人家走的近。
自己跟桐桐這兩張臉,叫人家認出來試試?
沒人會覺得死了的人會複生,但是如果利用這兩張臉能給朝廷更大的打擊,他們何樂而不爲呢?
所以,兩人現在其實是哪邊都不敢靠的。
奇貨可居是什麽意思嗎?這兩張臉放在時下就是最好的诠釋。
林雨桐摸摸自己的臉,所以說,還得化妝?
四爺先躺下了,這個身體還是有些累的:“不急!不急!叫我想想。”
這一想就是半個月。
四爺的身體也恢複了,這裏也确實不好留了。對方就算是暫時躲了,可若是發現最近因爲盜墓的事并沒有傳出什麽風聲,那必然還是要回來的。所以,這裏不能留了。
要走的時候,林雨桐給炕桌上放了一個銀錠子。
自己用過這裏,隻要那些人回來很容易就能看出來。與其叫他們心生懷疑,倒不如坦蕩一些。她是真感覺這個世界對自己和四爺不是那麽的友好,往往是怕什麽來什麽……那就做事坦蕩一些。下次真要是見面了,你可别說我是不辭而别的。我來過了,可是沒見到你們。在這裏等你們了,沒等到。留了銀錢,算是謝禮。
這才跟四爺上了馬車。劣馬配了一輛破車,勉強能用而已。
林雨桐坐馬車裏,四爺帶着個黑色的圍帽,在外面駕車,林雨桐看了看,這是往京城的方向。
京城故人多呀!怎麽還往京城去?
四爺就道:“帶你去個你不知道的地方。”
喲!秘密還挺多。
京城還是那個京城,别管皇位上的人換了幾撥,一代新人換舊人,離了誰大家的日子都是一樣的過的。
車沒有進内城,而是寄存在外城的一個客棧。
外城也一樣的熱鬧,大小鋪子林立,路邊到處都是擺攤的小商販。
可從這裏去内城有些距離呢,走着去還是雇車去?
四爺沒答,卻拉了林雨桐的手,擡腳就走。
大街的對面,在很多個光鮮亮麗的鋪子中間夾着一個不怎麽起眼的鋪子。林雨桐擡頭看看,鋪子的招牌隻兩個字——茶館。
她還刻意的多看了兩眼,匾額上真就沒有别的了。
這麽一耽擱,四爺擡腳已經進去了。兩人帶着圍帽,進來的時候客人還都朝這邊瞧了兩眼,然後就都各自喝茶去了。
大廳裏也就四五張桌子,可饒是四五張桌子,此刻也沒坐滿。當中間的兩張桌子上有人,靠牆放的三張桌子都是空着呢。
小二迎過來,“二位客官,您這邊坐。”
一進來林雨桐其實就聞見了,這裏的茶香非同一般。這絕對不是小茶館能找到的貨色。一般貢品的茶葉也就是這個味道了。
這個地方竟然藏着這麽一家茶館!
她跟着四爺坐下,不解其意。那邊小二哥跟過來,“二位客官喝點什麽?”
四爺點了點挂在牆上一排木牌,那上面寫着各種的茶名,就跟飯館挂着的菜單是一樣的。林雨桐順着四爺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聽四爺道:“最上面的來一壺。”
最上面?
牆上挂了三排,整整齊齊,每排都有八個。最上面的……最上面确實是有個牌子,但那面牌子上什麽也沒寫。
小二哥之前特别像是小二,可以說就是個小二。可等四爺說要最上面的的時候,他臉上憨厚的笑意一下子就不見了,眼神竟然還帶上了幾分銳利。
可這銳利在四爺‘嗯?’了一聲之後,瞬間就沒了。他重新躬下身子,帶上憨厚的笑,“客觀您稍等。”
稍後,他上了一壺茶來,是上好的茉莉花茶。挂在牆上的牌子第一個就是這個茶。這個茶的味道濃郁,滾水澆進去,便滿室飄香。另外兩桌客人之前還不明白這個最上面的茶到底是哪道茶呢,結果就是它呀。好奇心瞬間就沒有了,有人把第一個叫最上面的一個,别人也管不着不是。
茶上來了,小二哥給兩人斟茶,然後就道:“二位客觀慢用,茶點馬上就來。”
說着話,他反身退出去,掀了門簾朝後頭去了。
後頭是個院子,院子裏的搖椅上,坐着個五十來外的老者。這老者眼睛微微閉着,嘴裏哼着曲子,手裏轉着兩個玉石蛋子,很惬意的樣子。這會子聽見腳步聲這才微微睜開眼:“有事?”
小二哥走到跟前,低聲道:“……有人點最上面那道茶了!”
什麽?
老者蹭的一下坐起來,手裏的兩個玉石蛋子也瞬間掉在地上。
他顧不上其他,擡腳就往前面去。可這裏坐的除了那兩桌熟客,再沒别人了。老者就回頭看小二哥,“人呢?”
小二哥朝剛才兩人落座的地方看去,哪裏還有人?
桌上的茶還燙手呢。
他急忙朝外追去,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上哪找這兩人的蹤影去。他帶着幾分懊惱的折返回來,熟客正跟‘掌櫃’的老者說,“結了賬才走的,銀子再櫃台上,我們幫着看着呢。”
老者抱拳緻謝,往櫃台去。櫃台上放着一個小銀錠子,挪開銀錠子,卻發現他的賬本子上,被銀錠子壓着的地方,有個筆迹還新的符号。
他的心瘋狂的跳動起來,将賬本子合上,去了後院進了書房。在書房裏插上插銷,他将手腕上的佛珠摘下來。手腕的内側,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刺青。刺青也是個很繁複的圖案。
他将手腕上的刺青給拓印下來,然後将兩個半拉子拼接在一起,嚴絲合縫。
怎麽可能呢?
這怎麽可能呢?
主子已經作古十五年了。這個東西是怎麽冒出來的?
而這邊兩人上了去内城的路了,林雨桐也坐在車轅上,這才問四爺:“那是粘杆處?”
粘杆處主要是刺探消息收集情報用的。
但如何保證粘杆處内部的忠誠呢?必然是有制約的。
後來粘杆處改名叫尚虞備用處,弘曆應該還在用。
但不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話,就隻曆史上的四爺死的突然,必然很多隐秘并沒有來得及交代給繼位之君。對方連知道都不知道,又怎麽會啓用。
沒人啓用,這就閑置了。
林雨桐就比較好奇,“這些人能用?”
四爺心裏也有幾分複雜,其實挺不願意承認此四爺便是彼四爺的,但如今試了一下,兩人很多想法都出奇的一緻,就連這些東西的設置上都一模一樣。他還能說什麽呢?
至于眼前這些人能用還是不能用,他其實也不知道。
“今晚吧,今晚先見見再說。”
那今晚去哪兒?
去哪不用林雨桐操心,跟着進了城,在城裏轉悠了轉了半晌之後,馬車停在一處宅子的門口。
這宅子黑漆大門此時洞開,門口一個四五十歲的仆從打扮的人在擦門上的門環。見馬車停在門口,就立馬垂手肅然而立,頭低着,眼皮都沒擡一下。
林雨桐啞然,必然是茶館那邊的消息已經送到這邊的宅子裏了,這邊已經有了準備。四爺扶她下了馬車,攜着她的手一路往裏面去。
院子不大,打掃的很幹淨。進了正廳就發現這裏連擺設都是四爺的風格。
兩人沒在外面耽擱,直接進了書房。飯是那仆從送進來的,很規矩并沒有擡頭看過一眼。
飯菜林雨桐檢查了一遍,沒有不妥當。不僅如此,這菜色還都是四爺喜歡的口味。兩人默默的吃了飯,誰都沒說話。掌燈時分,仆從又進來将燭火點亮了,随後又一聲不吭的退了出去。
四爺從書架上随意的抽了一本書扔給桐桐,自己也拿了一本消磨時間。
書并沒有翻兩頁,外面穿來腳步聲,緊跟着人站在門口了,隔了得有半分鍾,門被敲響了。
四爺頭都沒擡,隻說了一句:“進!”
隻這一個字,外面那位老者差一點跪下。
這個聲音!對!就是這個聲音。他不會忘了這個聲音,這個說話的強調,說話的語氣。
手搭在門上,半天不敢推開。那股子驚吓過去之後,他穩了穩心神:作古了就是作古了,從古至今,從未見過死而複生之人。
這人學的再像,也不能就是。
他這會子心有疑慮,是不是那些反賊在作怪?
當然是!除了他們這麽處心積慮也不會有别人了。那接下來自己該怎麽辦呢?他的眼裏閃過一絲冷意,這樣的人留不得。
心一旦定下來,他就穩當了。手穩穩的推開門,大膽的擡眼看過去,隻這一眼,他的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了。
像!太像!這就是三十多歲的主子,那個時候的主子就是這個樣子的。
四爺沒說話,靠在椅子上叫他看的更清楚些。
看的很清楚,是真的太像了,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臉。可……死人能再活過來嗎?
還是那個答案!不能。
他勉強壓下心裏的驚慌,如果這人不是主子……當然不可能是主子。可不是主子那也是跟主子有莫大關系的人,否則,不會這麽相像。
難道是遺落在外面的先帝皇阿哥?
可這年歲怎麽現在才找來?爲什麽主子将這麽隐秘的東西給了此人。
但不管是爲了什麽,這人都必須放在眼皮底下。不看着不行,隻憑着這一張臉,撒出去不知道要惹多大的亂子。
殺又殺不得,那就先看着,看看此人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
這麽想着,他跪好,額頭貼在地上,鄭重的見禮,别管是老主子還是新主子,按照規矩,拿出印信便是主子。
“奴才德海叩見主子。”恭恭敬敬,一絲不錯。
四爺伸手端了茶,“起來吧。你這樣……很好!”
德海心裏一跳,那種感覺又來了,就是那種一眼就被主子看穿的感覺,久遠卻始終不曾忘卻。
四爺這才朝桐桐指了指,“去見個禮吧。”
桐桐坐在暗影裏,她随時戒備着。這種事匪夷所思到沒人會相信,那麽,什麽意外都可能有。這會子見此人在一瞬間仿佛有了别的打算,她反倒是心安了,這才是人之常情。既然沒打算動手,那正好!于這段時間的四爺和自己而言,這些就足夠了,也算是兩兩相得。
德海之前就知道眼前這個神秘的疑似遺落在民間的先帝皇阿哥帶着女眷,所以,進來之後就沒敢看。可如今對方說叫見禮,他這才側身看過去。
這一眼看的他不由的朝後退了半步:福晉!不是……是皇後。
皇後娘娘?
如果有一個相似的這叫巧合,畢竟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可要是兩個呢?如果這個疑似主子的人是皇阿哥,可從哪再找一個孝敬憲皇後去?
他覺得他真的就要信了,信這個荒誕到了極緻的事情了。可最後一點理智還是将他給拽了回來。他想:就算是主子要回來,也絕對不會帶着主子娘娘回來。
想到這裏,他霍然開朗!雖然給見禮了,可更堅定的認爲了,這兩人的出現就是别有用心的。
眼前這人見過烏拉那拉,但烏拉那拉絕對記不得有這麽個人。林雨桐當然就更不可能知道。她喊了免禮,對方這才起身,然後又躬身面向四爺,說了一句:“主子有何吩咐?”
四爺擺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吩咐?暫時什麽都不吩咐,就這麽着就是最好的了。
卻說德海一出去,就抹了頭上的汗。連主子不高興的時候那個氣場都是一模一樣的。雖然心裏堅定的認爲是假的,可還是被生生的吓出了一身汗。
他回頭看了一眼書房,交代看門人,“你在外面,不要打攪主子。”
看門人一如既往的沉默,點頭表示明白。
德海想再交代兩句,想想還是算了,下面的人都沒見過主子。以前有事禀報的時候都是自己跟主子禀報的。這些人隻知道現在不被閑置了就完了,多的不必知道。
從院子裏出去,上了馬車。趕車的正是店小二,他低聲問:“掌櫃的,現在去哪?”
德海咬牙,“去恩濟莊。”
恩濟莊是雍正十二年,先帝賜給内監的墳茔所在。蘇培盛在乾隆十二年死後就被安葬在這裏。要是這個人在就好了,眼前這個事他肯定能給出答案。他是打小就跟着主子的,一直到主子駕崩,都是他在伺候。不管是死而複生還是主子在外面有别的皇子,都瞞不過這個老閹貨的。可這老小子這不是死了嗎?
馬車在恩濟莊停下來,入夜之後的墳地有些瘆人。老鸹不時的叫幾聲,叫人很有些煩躁。
德海從車上下來,看向墳場邊上的那一間茅草房,此時裏面黑着燈,壓根就看不出來這裏住着人。
小二不明所以,“您這是要祭奠蘇公公?”
德海不答,“你守在這裏,不要跟過去。”
是!
德海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快到茅草屋的時候,屋裏點起了燈。裏面有人問了一聲:“誰?”
“我!”德海在外面應了一聲。
門吱呀一聲就開了:“原來是德爺爺,小錢子給您請安了。快裏面做。”
此人叫錢盛,是蘇培盛那麽多徒弟中的一個。先帝沒了,蘇培盛也不風光了,别的人看着風向都跑了,臨了了,還是這個最不起眼的伺候了蘇培盛終老,然後一直在這裏給蘇培盛守孝。
錢盛朝裏讓人:“您老進去坐,外面風大。”
德海擺擺手,朝邊上走去。沿着門口的小路走過去,就是蘇培盛的墳茔。錢盛跟過去站在邊上,也不言語。他本來就是禦前随侍的,一站一天不說話也是常事。大人物總也有大人物要想的事,能來這裏必然是有事,他隻做他的本分就好。
德海沉默了良久才問說:“你師父去了也快三年了吧。”
“是!”錢盛點頭,“兩年零八個月了。到今年七月就滿三年了。”
守孝二十七個月即可,錢盛守了三十個月了。
德海點頭,“我記得,你也是在先帝禦前伺候過的?”
“是!”錢盛身子恭的更低些,“從潛邸師父就帶着小的了。隻小的嘴笨,給師父丢人了。”
當時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現在雖然還是名不見經傳,可也算是老太監了。德海心裏一歎,又問了一句:“你可還記得先帝爺?”
錢盛失笑,“德爺爺這話問的,小的就是忘了自己個是誰,也不敢忘了先帝爺呀。”
德海回身來,靠近錢盛:“這話你可得記着。德爺爺現在有點事得煩你一趟……說不得你暫時都不能回來。”
“您給小的差事是瞧的起小的。”錢盛趕緊低頭,“您有吩咐,隻管言語,不敢說勞煩。”
德海點頭,又低聲問了一句:“你可知道,對先帝熟悉的宮人,有哪些還活着?”
啊?
錢盛愣了一下,不明白怎麽好好的問起先帝時的事了,“這些舊人大都恩養回老家了,後來如何,便不得而知了。若說還有先帝親近的宮人,就非太後身邊的陳福和張保二人莫屬了。”
德海知道這兩人,這兩人是先帝駕崩前賞給熹貴妃的,其實還是爲了監視之用。隻是這事沒多久,先帝便駕崩了。
人走茶涼,别管爲什麽去太後那邊的,如今先帝走了,那二人倒成了頂頂有體面的人。他們代表的是先帝給太後的榮寵。
錢盛見德海不說話,以爲對方覺得這兩人不好聯絡。人家現在是紅人,怎麽會搭理他們這樣的人呢?連師父在世的時候人家都不給面子,更何況其他。這麽想着,他就又想起另一個人來,“還有當時傳奏事首領太監王進玉。他倒是還在京裏。”
德海皺眉,“當今陛下身邊的副總管王進保是王進玉的……”
錢盛身子壓的更低了,“是!王進保是王進玉的兄弟,親哥倆。”
這個事他早就知道,也将密報禀報給先帝過。王進玉早就是當年的寶親王的人了,但是先帝還是将此人留下并沒有處置。
他不想将這位神秘的突然出現的‘主子’的事嚷出去,尤其是不想叫宮裏知道,因此,暫時不打算興師動衆。見确實是再問不出深來,他就道:“你收拾東西,咱們這就走。有位主子你要小心的侍奉,多長幾個心眼。”
錢盛有自知之明,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說,給他師傅磕了頭,擡腳就能走。
上了馬車,錢盛一直低着頭,一句話也不說。然後馬車連夜裏又不知道拐進哪裏了,錢盛一直在馬車上等着,連車簾子都不曾撩起。今晚的事情不同尋常,他不敢起一絲一毫的好奇心。
德海也沒管錢盛,從車上下去,敲開了一出女觀的後門,不大工夫,從裏面出來一個年老的姑子來。這姑子也沒換衣裳,直接就上了馬車。馬車上挂着一盞燈,錢盛這才敢擡頭看,卻不想這一看就吓了一跳,“芳姑姑?”
被叫做芳姑姑的女人朝錢盛看了一眼,就又閉上眼睛。
一行人在路上颠簸了一晚上,在城門開的時候第一個進了城。
等進了院子,芳姑姑這才問德海:“伺候什麽主子?什麽章程?”
錢盛也垂着手好好的聽着,伺候人不怕,伺候慣了的。但至少得知道,伺候的事哪位主子吧?
德海将兩人叫到房間,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說了一遍,“此事事關重大。若叫此二人生出事端來,那便是頂天的大事。我對别的老宮人不熟,也就是跟蘇培盛有幾分不知道算不算是交情的交情,這才認識了二位。”
其實就是在蘇培盛死後,照佛這二人而已。
可現在卻是唯一敢相信的人了。
這兩人都是在宮裏呆老了的人了,從先帝在潛邸就在雍王府中,主子可以不熟悉奴才,奴才不可能不熟悉主子。
芳姑姑皺眉,她知道自己的事,她本也不是什麽皇後身邊得力的人。平時也就是伺候主子沐浴更衣的奴才。她跟蘇培盛熟悉,那是因爲,她還負責給蘇培盛傳遞關于女主子的一些消息。
一聽說有人冒充先帝和皇後,她皺眉看向德海就像是看智障:這是能冒充的嗎?
哪怕是孿生,也沒見過一模一樣的。先帝才走了十五年,你就忘幹淨了?連人都認不出來了?
這種事一聽就麻煩的很,說實話,她是一點也不想摻和到這些事裏來的。
可既然來了,德海把話都說透了,自己是萬萬走不了的。真要這麽走了,這個神神秘秘的德海怕是不會叫自己活着離開。秘密這種東西,當然還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了。
她跟錢盛對視一眼,算是服從這個安排。
都是專業人士,很快就先把自己收拾利索了,換了一身衣服等在外面随時候命。
外面一站人,林雨桐就醒了。她扭臉看四爺,四爺早醒了。她依偎過去,“說實話,詐屍這事,一點也不好玩。”
沒人想這麽玩的。
四爺就看她,“找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逍遙快活去?”
那怎麽可能!?
看吧!你都不樂意了呗。
四爺起床,“吓着吓着就習慣了。”他往起一坐,喊了一聲,“來人。”
錢盛習慣性的縮起來,垂着腦袋往裏走,哪怕知道這隻是相似,可還是被這個相似度給吓的不輕。一邊伺候一邊小心的打量。四爺看了錢盛一眼,在久遠的記憶裏找出這個人了,“你師父呢?”
錢盛吓了一跳,噗通一聲跪下去,“回皇上的話,奴才的師傅已經追随先帝去……”這麽說好像也不對,他不由的爬在低聲咚咚咚的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起吧!”四爺繞過他,坐在對面的榻上去了。
相比起四爺來,林雨桐對這個伺候自己的嬷嬷一點印象都沒有。她沒印象,可對方卻對她現在這個身體卻熟悉的很。伺候熟悉的整個過程受這嬷嬷都是抖的。
芳姑姑看見這個‘騙子’的右耳垂後面有個芝麻大的黑痣,女主子這裏也有。
林雨桐仰起頭擦臉,芳姑姑的視線又落在她的下巴上,下颌的位置,主子娘娘那裏有一顆不大明顯的痘印。因爲一般人看不到那裏去,所以沒人注意過。主子沐浴的時候,臉仰着,她幾乎是天天都能看見的。這個痘印位置大小跟主子娘娘都是一樣的。
洗漱完了,外面送來兩箱子衣物。她請主子更衣換鞋襪的時候,看見了雙腳還有腳踝上的紅痣。
芳姑姑越看她越是害怕,手抖的給主子把衣服都穿不上了。林雨桐拂開她,“擺飯吧。”
芳姑姑應了一聲‘是’,悄悄的退出去了。出去之後一臉驚恐的看着德海,壓着聲音道:“這就是主子娘娘!不會錯的!肯定是了。”
類似的話錢盛剛才出來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德海看了二人一眼,裏面這兩人當真都做到以假亂真了嗎?那就更不能叫人脫離掌控了。
他示意二人,“趕緊擺飯去吧!既然是主子,那就好好伺候……”别的跟這倆人倒是說不着了。
而這兩人卻覺得這是卷入宮廷秘事裏了,越發的不敢多話。
吃飯的時候四爺就問德海:“近來可有什麽大事?”
大事?
有大事我也不好跟你說呀?說當今西巡歸來,許是不日就要進京。
這事當然不能說的。
他撿了一件說大事不是大事,說小事也不是小事的事:“……這兩日和親王府裏遍尋民間名醫……”
四爺皺眉:“弘晝?他又怎麽了?”
叫親王的名字叫的這般順口,跟叫親兒子似的,這般理所當然的語氣。
德海不動聲色,“回主子的話,和親王安好,據說病的是大阿哥。”
“永璜?”林雨桐想起來了,永璜死在乾隆十五年三月。
四爺看了德海一眼:“備車!”
啊?
您這是要去啊!
他沒動地方,四爺擡眼又看了他一眼,他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低頭,一邊應是,一邊往出急退。
而此刻的弘晝,正在大阿哥府裏,太醫束手無策,民間大夫找了一撥了,皇上還沒回來,這可怎麽辦?别看這孩子活着的時候皇上不愛搭理,可這人要是真沒了,試試就知道了。
這會子正一籌莫展呢,管家進來了,遞了一面牌子過來,“王爺,門外來了一輛馬車,說是送了好大夫過來……”
“誰家送來的?”如今敢搭理永璜的可不多了。他一邊問着,一邊伸手接這牌子。可牌子拿到手裏一瞧,他就微微皺眉,這牌子是舊年還在雍王府的時候用過的牌子。難道是王府舊人?
這會子也管不了其他了,吩咐管家,“有請。”
可管家怎麽也沒想到,從車上下來的是個婦人,穿着一身漢家衣裙,盤着婦人的發髻,臉上還帶着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