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妮妮的小患者, 被林雨桐帶回醫院了。
兩條胳膊已經成了一邊長一邊短了,這絕對不是短時間内能被治好的。少說也得三個月到半年的時間。宋恒斌就道:“病人的家庭情況, 咱們就算是把各種的減免都給開了, 但最終的結果,還是承擔不起這個費用。”
“這樣……”林雨桐能自己給治, 不收錢都行。但醫院是個大集合, 不能開這個先例, “您去跟病人家屬談談, 願意不願意給咱們當示範病例。這個病例不好找了, 咱們拿這個病例教學用, 就是給孩子瞧病的時候會有人圍觀。如此費用免了, 住院費包括在這邊食宿, 都免了。你給餐券,叫他們去食堂打飯就行。”
宋恒斌點頭,“我會找人做好孩子的心理疏導, 不會因爲人多影響孩子……”
嗯!
宋恒斌辦事一慣是細心。你交代的他會辦, 你沒交代的,他隻要想到的,就會積極的去辦。
這事說完了, 宋恒斌就又提了一句, “唐家的事我聽一凡說了一耳朵,網上現在都鬧翻天了。唐家這次怕是要完!”說着,他又低聲道:“另外,孩子被治成這個樣子, 不管是從哪方面講,唐家都該給出賠償。”
林雨桐點頭:“唐老是懂規矩的人。出了這麽大的纰漏,該有的賠償肯定會有的。你是想問打官司的事吧?”
是!“看着怪不落忍的。事關孩子的一生,怎麽敢敷衍塞責?發現錯了,難道就沒有認錯的勇氣……要是早點找人看看,也不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關鍵是整個治療的過程,孩子承受的痛苦太多了。孩子痛苦,大人隻會加倍的痛苦。一家子鬧的家不成家,一個大夫的一念之間,牽扯到是一個家庭的命運。這是多大的事情!可是現在呢?
林雨桐點頭,“該收集資料的你隻管收集。給唐家三天的時間,三天的時間等不來唐老表态的話,請顧鑫幫找一個靠譜的律師。”
好!
宋恒斌在記事本上重重的記了一筆,緊跟着又問了一句:“唐家這麽倒下去,咱們跟唐家又是這樣的關系……那您說咱們運動康複那邊開業,怎麽操作。”
“什麽操作也沒有,越低調越好。妮妮是咱們開業的第一個患者,暫時在這邊,是爲了教學的,後續還是得搬到那邊去。不要有什麽儀式,牌子一挂,就這麽着吧。”
唐家這一次,倒的是突如其來。
最後這一下,真不在林雨桐的預料範圍之内。
晚上去省一保健樓例行給病人行針換藥的時候,林雨桐見到了唐密。
唐密在醫院陪江華,等林雨桐忙完出來之後,她跟了出來。照樣帶着咖啡在邊上等着,兩人找了個清淨的地方坐下。
林雨桐不知道從而何說起,唐密也在沉默。
沉默到這杯咖啡都要完了,唐密才開口:“那孩子……怎麽樣?”
是問妮妮。
唐密面色複雜,“要讓我用西醫治,得三年的時間。可孩子不是大人,孩子這個時期是發育最快的時期,中間有太多的變故,我不能保證孩子恢複的跟正常孩子一樣……”
林雨桐看她:“所以,你覺得中醫骨科其實挺好的。當時看見孩子成了那樣一時激憤沒多想。現在想起來,有點後悔了。因爲你一把将唐氏給推到了深淵裏。唐氏是有真材實料的!這會子想來,覺得可惜了。”
是!
唐密抱着杯子,“其實我十歲以前,我爸偷偷教了我不少東西。那時候我爸常說,唐家天分最好的就是我。我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後來,我二叔家生了唐彥東那麽個寶貝疙瘩,長輩的愛和關注就都奔着那邊了。我那時候小,那時候我奶奶還在世的。我覺得家裏對堂弟好的過分,都不喜歡我了。孩子嘛,就想表現表現,我隻是想叫大人都誇誇我。可這一表現卻壞了,我爸教我的事被家裏知道的,學的再好沒被誇,反倒是惹得那位老爺子真打斷了我爸的腿。打那之後,我爸再偷着教我……我也不學了。有什麽了不起!離了你唐家,我就不學醫,不治病救人了嗎?于是,我刻苦讀書,我考上國内最好的醫學院,我去國外讀研讀博,然後回國之後在國内頂尖的醫院裏任職。我沒想一腳把唐家踹倒,我隻是想叫他看看,我……也行!不是非男人才能做好大夫的……”唐家今兒開業這事,自己是媽媽說的。爸爸也說,希望自己回去看看。他想化解自己心裏的怨氣。于是,她去了。她是抱着跟這個家和解的心态去的。可是無意中看到了那個孩子,她當時差點忍不住帶着人進去,指着唐家一幹男人的面問問,好好的唐家成了這個樣子,這就是你們所期待的。唐家的傳承……所謂的傳承該是真沒樣的?真正傳承的應該是什麽呢?
那一刻她覺得,唐家把最該傳下來的東西丢了。
她沒進去,但她卻把實情告訴了病人的家屬,指明了讓他去找林雨桐。
誰的巴掌扇在那個老人的臉上最疼?不是對手,不是林雨桐這樣的後起之秀,而是病人。
可等回來了,慣下兩杯冰水之後,她冷靜了。冷靜的結果卻是:好好的一門中醫手藝,被自己給絕了。
那種心疼,像是生生的像是摘了自己身上最要緊的東西。
也許,隻有在林雨桐這裏,才能得到些許的安穩。
她看向林雨桐,像是想得到肯定的答案一般問道:“你說,我錯了嗎?”
錯了嗎?
我說你沒錯,你的心理就會更好過嗎?
林雨桐沉默了一下,然後轉臉問說:“身上帶紙了嗎?”
嗯?
唐密不明所以,很自然的就掏出面巾紙遞過去。
林雨桐搖頭,不是這個。她左右看看,見到一小護士路過,她就招手,“工作夾裏有紙張嗎?”
有的!護士小姑娘隻把要用的表格帶走了,夾子和裏面的白紙連同上面别着的筆都給林雨桐留下了,然後笑着擺手走了。
林雨桐點頭道謝,然後坐下來打開夾子,手下快速的寫着東西。
唐密好奇:“什麽東西?”
可寫字的時候,夾子隻能這麽半打開,唐密暫時也看不到。
兩三分鍾之後,林雨桐将夾子合上遞過去,然後直接起身,“孩子還等着我吃飯,我先回了。”
唐密不明所以,直到看不見林雨桐的身影了,才打開文件夾。
可一看之下面色瞬間就白了:這是唐家的用的續骨膏裏的藥材。大部分藥材自己也知道,可關鍵的那部分,連父親都不知道。配藥以前是祖父在配最後幾味藥,配藥的時候得門窗關死,早年是奶奶在外面守着,後來是二叔守着的。父親都從來沒有接觸過。
這藥是要傳給當家人的,這才能保證唐家的其他人學了手藝也走不了。
她不知道後面幾位關鍵的藥對不對……但想到林雨桐拿出來直接給自己,想來肯定是差不多的。
她怎麽拿到手的?唐家洩露的?
不可能!唐家自己人都知道的不清楚,别人怎麽會知道,怎麽可能洩露?
那林雨桐是怎麽知道的?
她想起在京城醫院裏一位中醫老教授提到過,有些人的天生就是吃這一碗飯的,羨慕是羨慕不來的。他們就是有本事憑藥味,判斷出藥材,再觀察成藥,基本能把控住藥材的配比。
也許,林雨桐就是這樣的人。
是的!隻有她是這樣的人才解釋的通。
她蹭一下子的站起來,想追過去問問。可追到停車場,林雨桐早走了。
她将那張紙小心的裝起來,回家!她得回家問問父親。
可家裏父親并不在。
唐媽媽激動完了,把閨女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幾遍了,才道:“今兒診所那邊出事了,你爺爺打了你二叔,氣的當時就暈過去了。”
“在哪個醫院?”唐密急忙道。
“去啥醫院呢?還不嫌棄丢人呐?”唐媽媽就道,“在家治着呢。剛才我打電話問了,說是沒事了。”說着就拉着閨女,“可算回來了!你這個倔脾氣,這都幾年沒回家了。想吃什麽?媽給你做!是不是看新聞說咱家的事了?這跟你不相幹,你又沒沾唐家一毛,你現在的本事是自己學的。早年上學吃的用的,是我跟你爸掙回來的。唐家……是二房的。他們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去。我都想好了,你爸年紀也不小了,這些年分紅和工資的錢攢下來,我跟你爸也陸續的給你置辦了産業。回頭我跟你爸跟着你去京城去,住的離你近點。等你将來結婚了,我們給你帶帶孩子……清閑幾年也好。”
說着,就去了廚房,問說:“包點韭菜油渣餡兒的餃子,吃不吃?”
小時候最愛吃的就是這個。
唐密随意的點了頭,追到廚房門口,“媽,你知道我爸他爸給二房把秘方傳了嗎?”
這孩子,還是不肯再張口叫爺爺的。
“我哪管這個呀?”唐媽媽說着,就又搖頭,“嗐!老爺子那人,不到最後都不撒手的。雖說現在年紀大了吧,但身體康健呢。應該還沒有吧,不過這一次一病,卻又保不齊了。這些事不跟咱們相幹……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想要那秘方呢。”
唐密心裏跟貓爪子撓似的,但卻不好打攪興緻正好的媽媽。
自己幾年不回來了,媽媽這樣的表現都算是克制的,大概是怕吓到自己吧。
她坐在邊上陪着,聽她說家裏的瑣事。什麽你二嬸又買了貂皮了,她娘家的侄女在醫院裏的藥房,她娘家的表弟媳婦在CT室……雜七雜八的。
等餃子上桌了,爸爸還沒回來。
“等我爸回來再吃。”
“不用,你吃你的。你爸還不定幾點回來呢……”
結果正說着呢,大門一響,唐傳回來了。
唐媽媽趕緊道:“真經不住念叨,趕緊的,看看誰回來了?”
唐傳一邊換鞋,一邊放随身攜帶的藥箱,“密密回來了。”
你怎麽知道的?
唐傳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樣子,直接往沙發上一坐,順手摸了保溫杯喝了一口,指了指對面,“過來坐。”
這人,孩子還沒吃飯呢。
唐媽媽拉扯了一下男人,唐傳掙紮開了,垂着眼睑沒說話。
唐密坐過去,“沒事,媽,我愛吃溫熱的,您幫我動動,我怕餃子坨了不好吃。”
唐媽媽知道,這又是要支開自己。她無奈的轉身,還不放心的叮囑:“好好說話!”
唐傳也想好好說話,因此他壓抑着脾氣:“你今兒去醫院了?”
“是!”
“那個病人的情況是你說給家屬的?”
“是!”唐密看他,“在一家醫院裏,這樣情況爸爸難道不知道?知道了爲什麽不處理……”
“我怎麽沒有處理?”唐傳松了松領口,“我已經給偷着換藥了……”
“偷着?”唐密嘲諷的笑了笑,“這種事是偷着的事嗎?”她蹭的一下站起來,“又是唐家的規矩是吧?又是治壞了不能叫病患知道,得想辦法挽救,還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要不是這個可笑的理由,病人能拖到現在?唐俊是幹什麽吃的?他怎麽将病人瞧成那個樣子的……”
“彥東沒有經驗……”
唐密恍然:“我二叔現在連坐診都少了是吧,一直是唐彥東那個白癡在照管病人,是吧?”
“唐密!”唐傳瞪着眼睛呵斥一聲,“不管之前是怎麽樣的,别人做錯了多少。但做錯了,有很多的辦法彌補。你不信你爸的手藝,想叫病人得到更好的治療,這都沒錯。可您今兒選的方式方法是不是有點太過了。你可以回頭悄悄的告訴病人家屬。你可以悄悄的告訴我,咱們哪怕背着人找林雨桐往回挽救呢……這在咱們這一行裏不是啥大不了的事。至于患者的損失,咱們賠償,加倍的賠償都可以。但是……你不能用這樣的方式方法,你知道嗎?你毀了唐家!”
“這樣的唐家毀了也罷!”
“你放肆!”唐傳氣的眼前發黑,“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能耐了。看不上唐家這點手藝了。但我告訴你,你看到的隻是後人沒繼承好的那部分,但是唐家本身的技術能力,是首屈一指的。你毀了一個傳承了兩百年的中醫骨科招牌……你知道嗎?你知道一個招牌打造起來有多難,守護起來有多難……”
“我知道!”但我就是看不上你這種方式,“人家不給你,但你還就是默默的守着,你甘願給二房當一輩子的勞力,我不願!”
“沒人當勞力!我守着的是中醫爲數不多的招牌之一……我甘之如饴。可我閨女今兒一手将它打破了……唐密啊唐密,我對你太失望了……你……”
“我對你這個父親也失望透頂了!”唐密咬着牙,字字像是從嘴裏擠出來的。她倔強的仰着頭,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連您也覺得我是唐家的罪人……是中醫的罪人,那我有什麽好說的?您就守着唐家,好自爲之吧!”
唐媽媽聽到摔門聲才從裏面出來了,一出來不見閨女就追了出去,卻已經早不見人了。她追到樓下,孩子正無助的蹲在暗影裏。她咬牙切齒的朝樓上看,見陽台上男人的腦袋往外伸着,往下看着,就氣的朝上瞪了一眼,你趕緊追下來跟孩子好好說說能咋?
她走過去,蹲在閨女對面,“閨女,媽知道你委屈了。咱不跟你爸生氣成不?媽知道你說的也是氣話,媽知道你心裏也難受!你爸心疼唐家的招牌,我閨女心裏也疼,是不?”
唐密的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掉,用牙齒死死的咬住自己的手不叫哭出聲來。良久,她才站起來,腳麻的得扶着樹才能站穩,“媽,你回吧,我得走了。”
“這都多晚了,你去哪呀?”
“我去醫院,本來就是抽空回來的。”
“這是家呀,你咋還真置氣呢?”
“沒有,媽。沒置氣……我這不是醫院還有重症病人得監護嗎?”她說着就擡頭往上看,陽台上的映着一個人影,“您回去告訴我爸,就說……我知道我在做什麽,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第二天一早林雨桐先到的省一,從病房例行給病人看診之後,在病房的門口見到了等在外面的唐密。
跟之前一樣,兩人一前一後的往出走。
一出保健科的門,林雨桐就回頭看她:“要聊晚上聊,我得去醫院,今兒趕時間。”
唐密卻道:“我昨晚打了辭職報告。”
嗯?京城醫院的工作是說辭就辭的?
“我就問你,還招不招人。你那邊的康複中心,不是才準備開嗎?肯定缺人手,我可以準備簡曆給你……”
“唐密!”林雨桐哭笑不得,“我給你那東西不是爲了這個……”
“我知道!”唐密咬牙。
“你想要知道那個方子的具體情況,回頭找時間,咱們倆慢慢說。”
唐密搖頭,“我爲的也不是這個。”
林雨桐就有點明白了,她拍了拍唐密的肩膀,轉身往停車場去,“那就跟我走吧。康複中心的一号病人妮妮現在還在醫院,這個病人你全程負責。”
唐密愕然的看林雨桐,“你是說妮妮叫我全權負責?”
“妮妮是唐家人給瞧壞的,還得在唐家人的手裏再瞧好。”林雨桐說着話,眼睛卻隻看着前面。
唐密一邊跟着林雨桐的腳步,可眼前卻越發的迷糊起來。她擦了眼睛,複又迷蒙了,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她就緊跟着林雨桐的腳步,心說:沒關系!沒關系!心裏的路清楚就夠了。
進了醫院,林雨桐叫宋恒斌給唐密找一件白大褂,另外起草一份合同。
“什麽合同?”聘用嗎?
“不是!”林雨桐看了唐密一眼,“康複中心合作夥伴,唐密。”
啊?
唐密愕然:“不用這樣,我可以接受聘用。”
“放心。”林雨桐就道:“在恰當的時候我才會公布合作夥伴。”
這個恰當的時候,就是你作爲唐家的傳人能站住腳的時候。
“我不是這個意思……”唐密就道,“我不出資,我現在也沒有技術……怎麽能是合作夥伴呢?”
“等你重新立起唐氏的那塊牌子,你就有資格做合作夥伴,再搭上你這麽個人,我是賺大了。就這麽地吧。我六你四,但主要管理在你。這個便宜我占了,要是行,麻溜的跟宋恒斌下去敲定合同的事。今天之内把草拟的合同給我看就行。另外,下班後别急着走,妮妮的看診時間安排在下班之後。還有,我昨天開始已經幹預治療了,所有的治療和用藥記錄,護士台都有。你随時都能看。就這麽着吧,我出門診了。”說完,利索的走了。
宋恒斌很訝異:“你是唐家的……”
“嗯!”唐密深吸一口氣,朝宋恒斌伸出手來,“我父親是唐傳,我叫唐密,以後請多關照。”
宋恒斌含笑伸出手,“你運氣不錯。”遇到那麽一個主兒。
這樣的事也就林雨桐有氣魄做出來。
下班之後,唐密跟着林雨桐再次見到了妮妮,孩子的父母對唐密感激的不行,一聽說這個大夫以後主要負責妮妮的康複,家屬就樂意了。
林雨桐隻有時間給針灸,然後用藥,長時間固定的推拿,卻是最耗費時間的。這一部分唐密全權接手了。
她本來就有中醫基礎,從五歲學到十一二歲,功底跟紮實。雖然學的是西醫,但閑暇時從來沒丢下過,都是摸索着自己學的。如今可以說是遇到名師指點了。林雨桐就按摩推拿這一塊,帶了一圈人學。隻她和桂枝學的最快。
宋恒斌苦笑,這東西真是苦功夫。沒有是十年的浸淫饒是理論再精,手下也拿捏不住分寸。
今天是第二次做針灸推拿了,孩子原先九十度彎曲的胳膊朝下能移三十度左右。這是很明顯的效果。
唐密滿頭大汗,這也是個費力的活。做完看着孩子睡下,她才回到林雨桐的辦公室,林雨桐正在看草拟的合同,宋恒斌坐在對面。見她進來了,林雨桐才道:“你這個分紅的比例太小了。這個絕對不行。”
“不!”唐密擺手,“這兩成是我能把唐家的手藝學成之後拿的分成。這個我跟宋恒斌說過的,在這之前,我拿工資就好,分紅我一概不取。”
林雨桐将合同遞給宋恒斌,“四成還是四成,這個不變。不過唐大夫不願意要的那部分,以她個人的名義,受益放入基金裏了。”
“好!”宋恒斌利索的收了。隻覺得唐老當真是糊塗了,唐家要真是有這麽個孫女在,絕對不會是今日的局面。
唐密才像是放下了心中的石頭,她從兜裏摸出一張卡,遞給宋恒斌,“麻煩你一件事。”
宋恒斌沒接這卡,看着唐密沒說話。
“這是二十三萬,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不多。”唐密就道,“這個錢麻煩你幫我以唐家的名義給妮妮的爸爸……就說這是治療的費用。賠償的費用我會分期給,以後這個孩子的教育費用,生活費用,包括以後的醫療費用,我都負責。如果考上大學,我負責到大學畢業。如果考不上大學,我會給孩子一筆錢作爲生活的啓動資金,或是婚假的費用。當然了,如果想一次性把賠償要回去,你别還價,人家要多少錢,我給多少錢……我在京城還有一套小公寓,不過是需要多等一個月的時間,容我轉手。”她說着就苦笑,“我不是不找唐家……這些錢我會跟唐家讨回來的。我是心疼孩子……也覺得在面對那一家人的時候,很慚愧。他們過的太艱難了。”
孩子媽媽上白班,沒啥固定的工作,反正就是散工,找到了就去。孩子的爸爸上夜班,啥苦活累活都幹。兩人換着帶孩子。
宋恒斌今天給人家送餐券人家沒要,覺得叫孩子做個示範的例子這個可以,他們樸素的考慮就是:作爲例子的都是肯定不會出錯的,那就是說孩子會得到最好的治療。
不管省不省費用,他們都會答應的。但現在既然說醫院有這樣的規定,能夠減免,那更好了。至少能叫人心安理得的受了。可是餐券絕對不要,哪裏能叫大夫給咱們瞧病了,還叫人家管飯呢。孩子爸爸一雙粗糙的大手搖了再搖。
可晚飯的時候,孩子媽媽回來跟孩子爸爸換班,唐密跟孩子媽媽碰了個對面,對方手裏拿着飯。給孩子的是瘦肉粥小龍包子,而兩口子的飯就是一兜子饅頭和超市買的那種散裝的鹹菜。
唐密就道:“唐家那位老爺子……病了。最近都忙着那事,忙着醫院裏有患者鬧事的事,我估計暫時都顧不上這邊。所以,我先墊付吧,他們總要過日子的。”
宋恒斌就看林雨桐,這可怎麽辦?
其實打官司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随時都能起訴唐家。兩人昨兒才說,給唐家三天時間,但沒想到唐密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林雨桐又不是說非得跟誰過不去,主要還是考慮到這家的情況,才伸把手的。既然唐密有這份心,那就接了吧。
她點頭了,宋恒斌才接過去:“放心,這事我去辦。”
唐密再三感謝:“密碼我發給你。”
晚上的時候,林雨桐就給白老說了唐密的事,“唐家的事我很意外,唐家的人之前給我的印象也是特别的意外……”是那種不好的意外,“可這個唐密又是另外一種意外。”
白老卻笑了,是真笑了,能有林雨桐這樣的心胸着實不容易。在别人将好東西藏着掖着的時候,她這樣的格局,“我都能含笑九泉了。”
林雨桐哭笑不得,“您這話說的,回頭師父又該訓我了。”
白老卻哈哈就笑:“改天有空了,叫大振帶着孩子過來吃飯。知道你忙,你忙你就忙你的去,叫大振和孩子來就行。”
不會平白叫四爺過去的。
林雨桐挂了電話問四爺:“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事?”
四爺正整理手裏的東西,“大事倒是沒有。不過是聽說信息部一位領導來省裏視察了,據說白老跟這位的私交很好,聽顧鑫說的。白老叫我應該是這事。”說着就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林雨桐,“給吧!你是真能耐,出去一趟就惹上官非。”
林雨桐拿過來一看,是打官司的資料。
主要是針對那個叫做桃田三郎的。唐家的事是圈子裏的事,牽扯到小患者,這最多就是當地新聞上報一報就完了,但是桃田三郎這事吧,是鬧出國際新聞了。
林雨桐咋舌,“我也估計這個官司得打。桃田三郎猶豫着當時沒求診,是走了一步錯棋。”
真的患了能治愈的病和僞裝傷情沒好,這是兩碼事。前者大衆還有期待,期待他康複後的歸來。後者嘛,直接成了懦夫了。
若是個有決斷的人當時就求診,自己都沒法不接受。可是,他這一猶豫,先機便失去了。再想挽回的時候就晚了。這會子反應過來了,他的團隊大概都得暴躁了。唯一的解決辦法那便是将自己告上法庭。然後呢?然後硬着頭皮也要叫桃田三郎上場了。别管什麽級别的比賽,先賽一場證明是中醫大夫的誤診。
所以,這個官司肯定是會來的。現在就看桃田三郎能扛住他的團隊多久了。
林雨桐拿着這玩意還真有些感慨,“我以後大概會經常收到法院的傳票了。”人多了,啥人都有。這種狀況難免的。
四爺就道:“所以啊,明兒我去見一律師。”
林雨桐就笑,沒有你可咋辦。自己真是三頭六臂也不夠應付這些繁瑣事的。
第二天林雨桐去醫院,車停在停車場,她從停車場往裏走。結果才一轉彎,裏面就有人出聲了:“林大夫。”
“唐大夫?”正是唐傳本人。
林雨桐就伸手跟對方握了一下,“您怎麽過來了?”
“我想過來看看那個小姑娘,另外,我也想跟孩子的家屬商量協議愛賠償的事情。”唐傳有些慚愧,“讓你見笑了,還得替唐家收拾這樣的爛攤子,抱歉的很。”
林雨桐失笑:“這是您自己的決定?還是唐家的決定?”
從事發到現在,這是第三天了。
唐傳‘嗐’了一聲,“老爺子病了,家裏暫時顧不上。”
林雨桐就了然的笑笑,“您跟我來吧。”
早上的病房是最熱鬧的時候,家屬們都出去買飯回來了,也有的給病人洗洗涮涮的,各種的氣味摻雜,其實算不得多舒服的環境。
到了病房門口,就聽到孩子的笑聲,“阿姨……我赢了,我赢了……”
“哎呀!妮妮好厲害呀!”一個姑娘的聲音傳了出來,“一下子抓了兩個小鴨子嗎?真厲害!遞給阿姨好嗎?要是能叫我聽見鴨子的叫喚聲,那就更好了……”
隔着打開通風的窗戶能看到裏面,唐密給孩子買了一堆小黃鴨子,一捏就發響動。她讓孩子用玩具的法子訓練孩子胳膊的力量和手指的靈活度。
床上瘦弱的孩子顫顫巍巍的用那隻不正常的胳膊小心的往唐密的手裏遞,唐密的眼睛專注的看着,手随時伸着,在孩子要掉的時候将手伸過去接住。孩子朝前遞一寸,她稍微朝後挪半寸。孩子拿着小鴨子一捏,手一下子就松了,唐密眼疾手快的趕緊接住,“哎呦!妮妮真了不起。一下子就遞到阿姨手裏了。我算算這是赢走了幾個草莓?阿姨算不清楚了,妮妮算算。”
孩子先伸出那隻好的胳膊,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麽,把好的胳膊先背在身後,用那種活動不靈便的手,僵硬的動着手指,“一……二……三……四……四個草莓!”
“四個草莓嗎?真棒!”說着,就把飯盆裏的草莓撿了四個放在小碗裏,“這是飯後甜點,我們吃掉它。”
妮妮捏起來給唐密,“阿姨吃!”
唐密就着孩子的手吃了,故作一臉的陶醉,然後才道:“妮妮對阿姨這麽好,阿姨好感動。但阿姨中午不想吃肉肉,妮妮能把阿姨吃一點點嗎?就一點,兩片好不好?幫幫忙嘛。”
孩子不愛吃肉,一臉的爲難,但到底艱難的點頭了,“好吧!”
唐密臉上一下子就揚起更大的笑,孩子媽媽在邊上,“有點好吃的,您光想着她了。這孩子不饞肉。”
唐密就解釋:“孩子适當的吃點瘦肉,長力氣的。”
這是哄孩子呢。
孩子媽媽感激的很:“您這麽好的大夫,沒啥名氣。那唐家倒是有名氣,卻也沒個好醫生。”
唐密微微愣了一下,一笑便繼續帶着孩子鍛煉去了。
外面唐傳卻再也近不得半步,他鼻子發酸,又是慚愧,又是驕傲,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滋味在心中蔓延。他一點點的退了,到了樓下,才掩飾般的搓了搓臉,跟林雨桐道:“叫您見笑了。”
林雨桐就道:“賠償的事,唐密已經處理了。說起來,咱們也說的上是世交了。我叫您一聲唐叔吧!說實話,唐家可惜了,唐密沒入行也可惜了。唐家要是在唐密手裏,唐家未必打造不出第二個林雨桐醫院。”
第二個林雨桐醫院?
唐傳看着來來往往甚至叫人覺得擁擠的‘林雨桐醫院’,怔怔的半晌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