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這是人生大事。
小四覺得聽到這種話她該直接噴對方一臉:你丫好大的臉!姑奶奶沒人要了是怎麽着呀?你小子癞□□想吃天鵝肉信不信錘死你?
可是她張了張嘴, 竟是什麽也沒說出來。
她隻覺得大概是菠菜面裏的辣椒放多了,吃的人怎麽還有點熱。
于是好端端的, 前一口面已經在半分鍾前咽下去了, 這會子很突然的,用手作扇子, 然後吐着舌頭, 扇了一下又一下。
辣着了?
路天章明顯愣了一下, 然後蹭的起來, 去櫃台直接拿了一瓶汽水, 也不用開瓶器直接在桌子角一磕, 瓶蓋飛了。他順手拿了一根吸管塞進去遞到小四嘴邊, “趕緊, 喝一口。”
小四喝了一口:涼的!甜的!
涼的,能叫人腦子清醒。
甜的,很有浸透力。從嘴裏進去, 好像不是去了胃裏, 而是朝心髒的位置去了。
她連着吸了好幾大口,路天章蹭的就把汽水移開了,“不辣就行了, 喝點面湯。這玩意太涼了, 喝多了咳嗽。”然後自然而然的将吸管叼在嘴裏自己去喝了。
以前好像常這麽着,她也沒覺得什麽。好兄弟不就是這麽着的嗎?
可今兒她有些不自在,幹咳一聲,然後抓筷子, “吃飯。”
這就吃飯了?
小四的筷子剛伸到碗裏,碗被路天章給拉開了,“我說姐姐,您這涮人玩呢?我這都認真上了,打算爲您犧牲我這一輩子,給您當牛做馬的伺候您,拿您當姑奶奶頂在頭上,您這咋還臨了臨了了,給撤了呢?您看您閃我這一下,我這個老腰啊,壞了啊!”
去去去!少跟我貧。
“面涼了。”小四岔開這個話題。臨到跟前了,她有點縮。大概也不是縮,就是吧,這不好往下接。再說下去好像是自己蓄謀已久的想跟他怎麽着似的,跌份知道嗎?
路天章知道,這要是不說,今兒一準就縮回去了。他拉着面碗沒動,“涼了怕嘛呀?怕老闆不賣給您第二碗?”
你這人沒完了是吧?
小四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把路天章看的一愣一愣的,連老闆娘都出來瞧了,“好好的呀,别吵架。”
“……”被一打岔,氣勢全無。飯也不吃了,小四直接起身:“你給我出來。”在小飯館說這種事,我嫌棄丢人。
路天章‘哦’了一聲,跟着就走。
小四回頭:“你給錢了嗎你就走?”
忘了忘了!九塊錢一碗面,兩碗再加一瓶汽水,“老闆娘,二十塊錢給放桌子上了,收錢喽!”
老闆娘出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人了。
兩人能去哪,外面怪冷的,庫房倒是暖和,但這會子都是人。快遞公司那邊也一樣,他們這種小公司,哪裏有什麽獨立的辦公的地方?老闆跟員工是一樣的,老闆比員工還辛苦,苦力活得幹,費腦子的活也得忙,要不然不好做的。
能去哪呢?
那輛破面包車上嗎?
小四掏了自己的車鑰匙,“上車。”
上了車其實沒什麽明确的目的地,車裏的空調開着呢,等車裏的溫度上來了,小四渾身也舒緩了,車子停在一處公園空閑的停車場。
小四這才問:“你以後打算幹什麽?就折騰你的小破公司呀?”
路天章一愣,“姐姐,我這就不錯了,畢業了在外面碰壁,銷售也幹過。但就是吧,我不太喜歡那種生活,整天的喝的五迷三道的,跟人說那麽些的巴結奉承的話,就爲了拿個單子。那活我幹的累心……然後想着自己幹吧。可啥活容易上手呢?不是保潔就是快遞!爲這個我在保潔幹過半年,在快遞幹了好長時間,熟悉流程了我才弄的。這個公司,一年不多掙,三十來萬吧。你也知道,我這到現在也就是幹了整一年了,也就這三十來萬。你這一問以後吧,你還真把我問住了。現在這行肯定還能幹,我也打算繼續幹下去。過了年,我原計劃就是還這麽着幹着,然後再慢慢的看,看有啥事是我能幹的。你現在問我,我還真不好說。我就是騎驢找馬,但沒找馬之前,沒有把馬馴服的聽話能用的時候,我不可能把驢丢了。這養馬和養驢并不沖突,對吧?”
小四聽了半晌,這話是說了不少,拉拉雜雜的,但其實就是對未來還沒有明确的規劃。可是該死的,這張嘴說出來,就是覺得他這人還挺靠譜的。掙的不少吧,但看跟誰比。跟自家那邊的情況比起來,那是真沒看頭。不說掙錢,就隻說職業吧,他這人說是一老闆,呵呵呵,可實際就是個送快遞的。忙的時候,他還是要親自上場的。
小四把這話放在嘴裏砸吧了半天……好吧,其實三十來萬也不少了。
跳過這個話題,小四繼續往下問,“那個……房子,你有嗎?”
爲了照顧店裏,他一直是住在店裏的上層的。那鋪子本來就是上下,上面那層樓層底,放了個床墊子當床,在上面住的。所以,他有房子沒,她還真不知道。
房子啊!
“有!”路天章馬上就接話了,“我不是跟你說我以前在城中村住過嗎?可那地界,你知道的,跟你們這種住戶是不一樣的,一層一個廁所,我租的那家,連個廁所都是壞的,整天的壞,一叫房東修,房東就拉着個臉,挨個的敲門告訴你廁所再要是堵住就收費叫人家來修……我那房間吧,挨着廁所,實在是受不了了。我不是跟你說,我在保潔幹過嗎?别小瞧保潔的,隻要肯動腦子了,這活其實也挺掙錢的。我當時是在人家公司幹的,公司給我派了單子,之後就叫我聯系客戶。人家一天幹一個單子,我一天幹兩個,甚至更多。早上七點趕到,晚上十點不歇。有些開荒給新裝修的房子打掃,連不住人的那種,我連夜不休息的幹。公司的單子繼續接,其他後續聯系我的客戶,我就去人力市場找那些零散的保潔的去幹,每單裏拿提成。從開始一天掙兩三百,到後來多的時候一天能掙一千多。過年前那一個月,你猜我掙了多少,八萬多。過了年就是淡季了,活少的多了。我就辭職不幹了,那時候不想在城中村住了,要搬家,我還打過開搬家公司的主意。手裏的錢我當是就想,是買貨車呢,還是先買個房子?剛好趕上房價還不高的時候買的,兩居室的房子才二十三萬。我當是手裏有個十七八萬,跟朋友借了點,全款把房子買下了。不大,七十來平。要不,我帶你去看看?”
七十來平的老房子?
行,看看吧。
“在哪呢?”小四就問說。
不遠,東郊那邊呢。
哦!那現在那邊還是沒發展起來,怪不得房價這麽便宜。
兩人一路上誰都沒說話,路天章一眼一眼的看小四,小四就繃着臉也不說話。
到了地方,比較難找,從大馬路上的小巷子穿進去,有個七八十米的距離,裏面應該是個住宅區。外面臨街的是高聳的商業樓,藏在這樓背後的,是老舊的小區。
斑駁的水泥路可以忽略,一進小區,那兩行高大粗壯,兩人合圍都抱不住的銀杏,此時黃燦燦一片,樹葉挂在樹梢,鋪在地上。陽光透着縫隙撒進來,路兩邊的休閑區,三五米一個小石桌子,三四個老人圍一桌,有的下棋,有的打牌,還有些将菜拿出來在這邊聊天邊摘菜。
從主幹道拐進去,這個小區很大,後面好些個樓。而樓兩邊,種的全是這種樹。小區裏帶着幼兒園和小學,還有郎朗的讀書聲傳來。
路天章就道,“這是原來的重工機械廠的小區,年輕人都不住這裏了,留下的都是退休的老人帶着孫子。我當時做保潔的時候來過這個小區。一進來我就喜歡這銀杏,而且這裏面舒服呀,外面的快節奏,一進這裏面,不自覺地,自己就放慢了腳步。我覺得心理上的放松比啥都重要。”總之一句話,住在這裏,有助于養成自己良好的心态。
人嘛,總要給自己的心靈放放假。
還沒見房子呢,就被路天章灌了點雞湯。愣是把破地方說的跟高級療養院似的。
小四沒說話,在比較角落的一棟樓前被叫停了。
“到了。”路天章拉了車門下車,“走,跟我去看看。”
看看就看看。
房子在一樓,這種老房子,外面種着高大樹木的這種老房子,一樓是特别潮的。
路天章開了門往裏走,然後開了燈,“進來随便看。”
小四一腳踏進去還微微愣了一下,“裝修了?”
“我當初還想着弄個裝修公司來着?認識了兩個搞裝修的人,然後自己跟螞蟻搬家似的,弄點材料抽空回來自己裝,就裝了一遍,裝好都一年半多了。别怕潮濕,我親自給做的防水防潮,靠譜着呢。”
小四就進來,裝修的很簡單,但是布置的還可以。她一邊看一邊問說,“那你怎麽不幹裝修?”
路天章一邊開窗戶一邊道:“裝修行業裏這水深的很,幹這個要想賺錢,你多少就得幹點虧心事。要是不想幹虧心事,那就賺不到錢。你看我這裝修的,猜猜大概得花多少錢?”
“不算人工……不算家具家電,你這重新做了防水,暖氣也改成地暖了吧……這得三四萬?”
“花了五萬還多點。都是好材料。有些人花錢裝修那個花錢啊,聽着是不少,人家公司還賺錢了,你說他們能用多好的材料?我花了五萬多,我自己走水走電都是自己一個人……你看地上的瓷磚,看着是造型,其實是買的一些殘次品的瓷磚……”
還有這手藝呢!
“其實我想等過手裏的錢攢一些,開個建材店,買房的多,這裝修的就多。建材生意就好做,我跟你說,我把這裏面的水都摸透了……”
小四一邊聽着一邊轉,廚房不大,把窗戶打開,朝外挑出半米寬做竈台,這才顯得廚房大了點。也就是老小區就能由着他這麽改造。兩個卧室都不大,衣櫃一半在牆裏,一半在外面,夠放東西。雙人床床頭櫃之後,沒多大的空間了。小卧室更小,用了一米五的床,其他的跟主卧一樣。兩個卧室中間夾着一個衛生間,啥都有,但就是空間隻有兩平米的樣子,洗臉池被放在了衛生間的外面,不咋占地方,下面塞個洗衣機。
“你洗衣機放在這裏,陽台呢?”小四問着,就往陽台去。
陽台包裹的很嚴,挂着三層的窗簾。有個長沙發擺放在陽台上,“這是……”
“沙發床。房子小,得利用空間呀!這一樓的陽台,我給隔成房間了,當客房用的。”
小四秒懂,這是給父母準備的房間。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見小四不說話,路天章就趕緊道:“你别灰心呐。我跟你保證,以後我好好掙錢,掙錢給你買别墅都成啊。”
光練嘴炮。
路天章就跟在她後面說呀,“這房子别管大小,隻要有片瓦遮身,這就是一個家對不對?進了家門,夏天涼快冬天暖,一碗熱湯一碗飯,再有個心裏惦記你的人,你說說,人這一輩子,還有啥求的?說到這個夏天涼快冬天暖,那這小區真是。看外面那樹,一樓夏天幾乎不用開空調,冬天是自己供暖,那溫度沒的說……還有這地段,現在都發展到五環去了,這二環半算是好地段了,交通多便利的,出了小區門,二十多趟公交車,小區裏自帶學校,教學質量雖然一般,但是孩子小的時候不用給那麽大的壓力吧……活的開心快樂最重要,你說對吧?”
對你個大頭鬼。
想的倒是挺多。
小四往外走,路天章跟着,“你别失望呀。不就是房子嗎?你要是覺得不行,我再把它賣了,加上我手裏的錢,再買個大點的房子交首付也行呀。有六十萬當首付,以現在這房價,能買個比你家還大的……”
“買了房拿啥買車呀?”小四回頭就問。
路天章心裏一樂,這是有門呀。他也繃着追出去直到上了車,“總還有點剩餘的。不過我覺得,車這東西,跟房子還是不一樣的。房子是升值的,車子是貶值的。房子當時買的二十三萬,現在差不多三十萬了。可我朋友十萬買了一輛新車,到現在三萬都賣不出去。一到手就成二手貨。你看我那倆破面包,當時買的時候是一萬,開了這好幾年了,代步是它,拉貨也是它,可轉手再去賣,少了八千我還不賣,沒啥損失呀。”
啥都算計,咋不累死你算了。
小四坐在車上沒動地方,路天章閉嘴前就再追了一句,“姐姐,成不成的……你倒是給句話呗。不光是你被催婚,我也被催婚呀!”
“你催婚跟我有啥關系?”
“咋沒關系呀?本來我都被我媽說動了,說是去年過年回家去跟一個叫翠花的姑娘相親,可去年咱倆不是認識了嗎?我心說,相翠花幹啥呀?這不是一現成的嗎?可這知道你家那實力,我這不是一直有賊心沒賊膽嗎?我的姐姐呀,你咋一直都沒想起我呢?我整天圍着你轉圈圈,就我這種死算計的,要是沒點好處,我能搭着時間搭着力氣給你賣力的幹不?”
小四被說的臉熱,擡手把車上的暖氣關了,“你是蓄謀已久?”
“那也不能這麽說……”路天章垂下眼睑,難得的沒用調侃的語氣說話,“那什麽……咱這情況呢,就是這麽個情況。要是你心裏對我有點意思呢,以你這脾氣,那誰也攔不住。要是你沒那個意思呢,我好歹還是你兄弟,你一慣大線條,隻要我不說,你也不能知道。你有啥事不是一樣還會想起找我,我這不也能常常見到你,知道你過的好不好……”
這話聽的小四突然心口一顫,眼睛看着窗外半晌沒言語。
就這麽都得有十多分鍾,小四突然開了車門,“下車,咱倆換換,你來開車。”
路天章被弄的一愣一愣的,“幹嘛呀?”但腿上不慢,從車上這就下來了。
兩人換了位置,小四系上安全帶,“去你家!”
啊?
路天章趕緊摸出電話,這得提前跟家裏說一聲呀。
小四一把把電話搶過來,“開車。”
不叫通風報信呀。
路天章有點戰戰兢兢的,“嘛意思?搞突然襲擊呀?”
“我的情況,我家裏的情況,我家裏的人,你有啥不知道的?連暖暖都覺得你好玩,你這功課做的不錯呀?”每次幫自己拉東西,在藥店那邊,差不多都能碰到自家媽和暖暖,然後他這人本就好玩,暖暖那小模樣又長的可人意,誰都愛逗,她沒在意。可這一來二去的,竟是跟暖暖都熟悉起來了。
路天章是真冤枉,“那丫頭我都恨不能偷回家去,是真稀罕。”不過你要是那麽理解也成啊,預謀已久這種事,姑娘家聽了心裏會很高興的吧。
小四再不說話,一路上都沉默的看着窗外。
路天章的家在郊縣,其實是真不遠,出了城區,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就到了。
他家不算縣城,隻能算是距離縣城比較近的鎮子上。
鎮子看上去很繁華,最中心的位置,超市進進出出的人流量不比城裏的超市少。
過了這個鎮子的中心,小四心說,應該就是一般的農戶人家,這周圍都是種大棚蔬菜的,到處都是白色的塑料溫室棚。
“你家現在種什麽菜?”小四問了一句,打開了話匣子。
路天章心裏一松,肯說話就好。猛的一深沉還有點吓人。
但這個問題吧,“種菜嗎?我家不種菜。”
不種菜幹嘛呢?
不等路天章回答這個問題,家就到了。
這是鎮子的最東頭,房子邊上就是莊家地的那一戶就是了,因爲路天章把車停在了這家的門口。
嚴格說不算是門口,是門口的馬路上。
因爲這家的門口特别大,二三百平米,占一個宅基地的大小,這宅基地上面用彩鋼瓦做了簡單的搭建,能夠遮雨。而此時這空地上,這會子正忙呢,跟趕集似的,各種的農用車小三輪停了好幾排,三三兩兩的聊着天。
一個長的粗壯的女人,五十多歲的樣子,大着嗓門,“黑蛋,你的貨在這兒,你出溜個啥……這邊領。”
路天章就有點不好意思,“那個……那個說話的,就是我媽。”
啊?
小四看看路天章,體格不錯,長的也算俊秀,跟他媽媽完全是兩個模樣。
路天章幹笑兩聲,“我長的随我爸。”然後說着一指,“那個……那個是我爸。”
小四順着路天章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粗壯路媽媽的邊上,站着個中年男士,頂多有五十歲的樣子。哪怕是現在上了年紀,但不難看出年輕的時候應該屬于斯文俊秀的那一類。他現在舉着手,手裏端着暖水杯,一遍一遍的往路媽媽的手裏塞。這位路媽媽正忙着呢,手裏拿着小本本,應該是貨單。眼睛盯着貨單,嘴裏喊着:“……不對,他要的是十米乘五十米的,那是八十米的卷……東邊,去東邊取……哎呦我的老天爺呀,那麽大的字瞧不見嗎?趕緊的……”眼睛盯着出貨的那邊,手把杯子推遠,“沒看忙着呢嗎?搗什麽亂呀?去去去!趕緊去看電視去,礙手礙腳的。”
路天章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我家吧……反正就這樣……”
小四看他:“你家做生意的?”
路天章就道:“做生意的也不一定賺錢呀?”
“賠錢了?”
路天章搖頭,“也不是賠。反正就是今年賺了,明年也許就賠了。賠賠賺賺,日子能過而已。我就想着将來,我再穩定點,不叫我媽再幹了。跟着提心吊膽的,賺一熱鬧。”說着就拉開車門,“下車吧,今兒就是急着回去,也得等吃了飯再走呀。”
小四突然有點緊張,覺得來的太冒失了,“要不……今兒算了……”
話沒說完呢,就聽外面有人吆喝了,是路媽媽,“嗳——那誰的車,稍微往後倒一下,拉着貨呢,退出去再剮蹭了。塑料剮蹭不了你,但是你們把人家的塑料剮蹭了,這可就得賠錢了……咱都讓讓……”
邊上的人還問說:“這誰家的車?沒見過呀。”
“過路的車吧……”有人就過來敲窗戶,“師傅,麻煩朝後倒一下……”
路天章就搖下車窗玻璃,“叔,是我。我這就倒……”
哎喲!是天章啊!
還帶了一姑娘回來了。
車朝後倒去,路天章看小四,“走不了了,下車吧。”
小四整了整頭發,将大馬尾邊的碎發順了順,然後整理好衣領,輕咳一聲,推開車門就往下走。
正在那裏忙活着的路媽隻聽見說兒子回來了,站在高處朝這邊瞟呢,心說這小子啥時候換車了,結果兒子下來了,副駕駛上還下來一個高挑身材的姑娘。
大馬尾的頭發紮的高,人更顯精神。走過來兩步,沒車擋着,發現人家姑娘竟然沒穿高跟鞋。喲!不用穿高跟鞋就這麽高個了,長靴子把一雙腿趁着又直又長,牛仔褲把腿繃得緊,腿上沒肉可瞧着也有勁兒。再看看人家那腰,我的天爺呀!多細呀。上身穿一件白色小棉襖,利利索索的。
再走兩步到跟前,嗯!好看!
路天章到了跟前,就給他媽使眼色,别老這麽盯着人看,把人瞧的都不會走路了。
這當媽的沒搭理到跟前的兒子,一巴掌蓋在兒子的臉上,把親兒子推開,然後喊後面的人,“大強,過來分貨……”她把 手裏的單子遞給跑來的小夥子,然後直接來拉小四,沒拉胳膊上,主要是人家的衣服太白,怕一爪子上去給人家抓髒了,她手翹着,用胳膊攬小四的背,“快快快,家裏去坐。這裏風大,多冷啊!”
小四叫了一聲‘阿姨’,這熱情的勁兒她很不習慣。
邊上的人就喊:“大胖嬸兒,是不是該吃喜糖了!”
路媽樂呵呵的笑,一邊用餘光瞟人家姑娘的臉色,一邊應和這邊的人,一瞧這姑娘臉紅了,她哈哈就笑:“那肯定的!光吃喜糖還不行,北街的葫蘆頭,改明兒不來我都不答應。”
小四就看路天章,示意他說話,我就是來看看的,你說我是你的房東能死嗎?
路天章看她,沒人攔着你,你說呗。
不等小四說,就被半攬着帶進去了。從這前面寬闊的大院子穿過去,後頭才是住人的地方。這裏沒有這個遮雨棚子的遮擋,一下子亮堂了起來。高大的院牆,大紅的鐵門,進去之後停着一輛也不怎麽打眼的面包車。轉進去就是院子,院子水泥地面,一邊應該是廚房,因爲有蒸汽從裏面湧出來。上了台階,是新式的小别墅。
路媽在邊上介紹,“門口那倆是雜物房,農村這地方,别管種地不種地,各種農具啥的雜七雜八的能堆兩屋子。外面這個廚房家裏很少用,這做生意上貨下貨,工人不少,都是管飯的,請了廚子在這裏做飯,家裏也跟着吃……”說着就朝廚房裏喊,“大嬸娘,家裏來客人了。把鹵的肥腸燴上……豬頭肉切盤……”
大神娘耳朵背了,但幹活很利落,勉強聽見了就應了,探頭一看是個俏姑娘。又看路天章回來了,就明白了,嘀咕道:“哪有兒子帶了對象回來,給人家姑娘吃肥腸和豬頭肉的?”
那邊才被趕回來的路爸爸撩開簾子從裏面出來,一看這情況先是一愣,然後很溫和的笑了,“快進來……屋裏暖和。”
家裏是燒着地暖的,自帶的小鍋爐。
進去先是一道玻璃走廊,裏面花花草草的擺着不少,衣服也晾在這裏。就跟陽台似的。有個兩三米寬。從這裏再進一道門,裏面才是客廳,跟城裏的房子裝修啥的沒啥兩樣。
小四看了路天章一眼,這家裏在農村算是頂頂好的日子了吧。
路天章心說,這就是看着闊氣,城裏人覺得有這麽大的地方太爽。可在農村這偏僻的鬼地方,鎮子的最邊上了,花了二三十萬弄這一院子,人家都說着是二百五的行徑。按照自家老媽的說法,老天拔地的,這院子把家裏的積蓄都花光了,做生意全是貸款,還欠着銀行好些呢。這會子,他真挺心虛的,他其實還憋着勁,想着趕緊攢兩年替爸媽把這債都給還上呢。
雖然心裏很不願意蓋這一院子房,但是看着小四進來之後那舒緩的表情,他覺得其實這錢也沒白花呀。老媽本來就是爲了把家裏蓋的好的一點,就是爲了給自己哄個媳婦回來的。用她的話說,要不是給你娶媳婦,怕人家瞧不上,我幹啥費勁的蓋這房子。
房好了,隻要能叫小四沒負擔的點頭,他咬牙再去給人擦地闆去,這錢也得趕緊給還上。
那邊路家兩口子熱情的給小四拿水果,倒茶,取飲料,一眨眼的工夫,擺了半拉子茶幾的東西。路媽還吆喝路爸,“還有酸奶呢,在冰箱上面的格子裏。”
“不用了阿姨。您别忙了……”小四有點招架不住。
“要的要的,也不知道你喜歡吃啥。”說着就開了飲料要遞過去。路爸爸直接把易拉罐飲料不動聲色的奪過去,然後放在一邊的大缸子裏,大缸子裏的水冒着熱氣,他把飲料罐放進去,然後倒了一杯茶,“先喝這個,飲料一會子喝。”
“對對對!”路媽就笑,“女孩子喝點熱的好,今兒天涼。”
小四見慣了林忍讓那種不瞪眼睛不會說話的,猛的一見這麽溫和的大叔,覺得特别暖,聲音不由的都輕下來了,“謝謝叔叔。”
路爸還有些羞澀,“你阿姨就是這麽個急急火火的人,也沒問你喜歡吃什麽。孩子,喜歡吃啥,這就叫人買去,騎車出去兩分鍾就是超市。”
一個鎮子能有多大?距離很近小四也知道。
“叔叔,我不挑。”小四是不挑剔,别的姑娘不吃内髒啥的,她完全沒那個概念,肥腸小腸,心肝脾肺,她還挺喜歡吃的。
路爸就看兒子,路天章就道:“她跟我口味一樣,沒啥挑剔的……”
路爸都不帶搭理兒子的,直接路過,然後找大嬸娘商量,“現在還來得及做啥菜?”
大神娘就說:“有高壓鍋,啥菜都能做。”
雞鴨肉嗎?路爸覺得小姑娘會覺得膩,那就:“魚吧,弄條新鮮的鲈魚,清蒸上。”
行!
“再買幾斤大蝦,白水煮一煮就行。”
可以,這都是半小時能出鍋的。
大嬸娘還追着小聲問了一句:“是對象不?”
看着是!這小子也沒帶姑娘回來過呀,這是第一個,八成是了。
“那咋不提前打個電話呢,你看這都沒啥拿的出手的。”
說的路爸新來怪忐忑的,心說,這到底是呀還是不是呀。
裏面路媽也是這麽想的呀,她看兒子,“你小子别愣着呀,介紹介紹呀,橫不能下回見了都不知道咋稱呼。”
“媽你知道的,我那邊公司租的就是她的房子。”路天章就道,“叫林雨蘋。”
路媽給了兒子一個‘你很行’的眼神,回頭就叫:“那我叫你蘋蘋?”
“叫小四吧。”小四就道,“我在家行四,家裏人都喊我小四。”
“小四好,小四親切。”路媽馬上就道,“這小子從去年開始,說是弄了個公司也忙,回來的都少。上回要不是他奶奶過生日,還不見回來。他妹妹就在一個城裏念書,結果兄妹倆都不打照面,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都忙啥呢。閨女,你跟阿姨說實話,這小子在外面不是搗亂,是正經的幹活掙錢的不?”
“是!”小四覺得這種家庭模式跟自家好像有點不一樣。自家是爸媽說是不管吧,但有些事上特别愛管,該管的未必就真管。反倒是這邊,兄妹倆都考上大學了,看路天章這樣,也不是不靠譜的。但兒子在外面幹啥的,能掙多少,家裏卻好像很陌生。她就道,“公司挺忙的,那邊是好幾個村子合并之後的拆遷安置區,加上外來人口,那個片區是城裏最大的一個片區。掙的還挺穩定的。”
這麽好啊,“那得空得去看看呀。”要是真是對象,趁着這個機會該上姑娘家的門才對呀。
小四不習慣老被問,跟個傻子似的,她也主動搭話,“家裏平時也這麽忙?”
“那可不,一年到頭也不見清閑的。這是入了秋了,地裏的薄膜該換了,還有些搭棚的竹篾子,有更講究的也要鋼架子,咱都賣。這個營生一直持續到過了年。春上的風大,風吹破了塑料薄膜,這不還得替換了。這一岔子還沒忙利索了,地裏還用化肥了。咱就是搞農資的,化肥種子農藥啥都帶。現在農藥和化肥,是莊稼全程離不了的,東邊的庫房存的都是貨……”
小四也沒往心裏去,這會子全程腦子是不怎麽能思考的,能找到話題就不錯了。
兩人聊的還挺好的,路爸來叫吃飯了,兩人還在熱聊。
餐廳很大,裏面擺着的是圓桌,餐具是那種拼一個圓的那種。這種玩意自家二姐家肯定不用,大概在姐夫眼裏這屬于俗氣的一類。但在這裏這麽擺着,就顯的很正式。
路天章指了指衛生間,“去那裏洗手。”
小四先過去了,人一走,路媽就揪住兒子,“是對象不?”
路天章龇牙咧嘴,“這不是叫人家看看咱家啥樣,願意不願意的,再說?”
“那你趕緊抓緊呀。咱家這蓋的也不磕碜呀。”
“人家是我的房東,人家家裏是在城裏有别墅的……”
“咱家也能在城裏買别墅呀!隻要人家開口,聘禮多少錢你都别打磕巴……”當媽的揮着手,豪氣幹雲的樣子。
這話頭怎麽不對呢?之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呀!
路天章心裏賊呀,就故意道:“我不是早前跟你說過,人家姐姐出嫁的時候,都是幾百萬的彩禮?”
“咱家也給呀!”陪嫁房子的,我不給我傻呀!“到底是幾百萬呀?兩百萬和八百萬差的遠着呢!”
“您可别打腫臉充胖子!”路天章就掰着手指頭,“前年您跟我說,春上壓的那批鋼架子,砸在手裏了,押貨壓進去五十多萬,還從誰誰誰借了多少……去年我說辦公司,您跟我說,全投到水泥柱廠子裏去了,還貸款了四十多萬……好家夥,這會子怎麽兩百萬八百萬在您這裏好像張嘴就能有呢?您這是打算貸款給我娶媳婦,等人進門了,賺了人家的陪嫁了,再把錢還上?”
放你娘的屁!
路媽朝衛生間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裏氣啊,想說:你媽我做生意做三十年了,從開始販紅薯販粉條開始,分分毛毛的掙,掙到現在,你媽我就沒幹過賠本的買賣。瞧不起農村的買賣人是不?告訴你,錢好掙着呢。人家種糧食,咱賣種子賣化肥。人家改種果樹,咱家賣農藥和化肥。人家現在種菜用薄膜,咱家就賣薄膜,這最好的薄膜,咱就是整個縣的代理商。你知道這一年趁多少錢嗎?就你癟犢子那樣,叫你回來跟我做生意還不幹,非得在城裏撲騰。你掙的那三瓜倆棗,都不夠你老娘一年掙的零頭的。但是這些,我能跟你說嗎?你要是啥都知道了,不得躺在家裏啃老本呀?
見兒子賊賊的看她,她差點順嘴說出來,但到底忍住了,對孩子好可以。吃喝由着都沒問題,但路得自己走,苦得自己受點,撞幾回頭,就知道錢來之不易。她不吐口,隻道:“給你娶媳婦,那是我跟你爸的責任。你把人家姑娘帶回來了,但你老娘沒把這婚事趟平,是你老娘沒能耐。之前我就說了,隻要看中人了,剩下的就是我跟你爸的事。人家要啥,要多少,我跟你爸兜着。反正給你把媳婦娶回來,把我這輩子的任務給完成了就行,至于錢啊啥的,不要你操心。我就是借錢給你娶媳婦了,那也是你老娘我的本事。有人敢借給我,你管的着嗎?”
那可不得我還嗎?
路媽一臉的這不關我的事,“你是我兒子,母債子償這也是天經地義。真要是欠債了,替我們還債那是你的任務。咱們各人做好各人的事就行了。不用太計較這個。”
路天章氣的差點一個倒仰,這跟我借錢娶媳婦的差别在哪?完了我得還債,我拿啥還債?我拿林家退回來的彩禮再去還債去?這不是空手套白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