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忍讓今兒喝了點酒, 這會子躺下了,困意上湧。
齊芬芳拉着給他蓋好, “你今兒這……吓了我一跳。”
一直藏着掖着的, 突然這麽往出掏家底,是想幹嘛呀!真爲了生男孫, 那你也沒說叫男孫姓林的話。所以, 她後知後覺的覺得這老頭子心裏不定藏着什麽呢。
林忍讓翻身, “……遺囑我早就立好了……”
那你說那些廢話。
那可不是廢話!
林忍讓拉了拉齊芬芳的手, “啥也不爲。就爲了你晚上能睡的安穩覺的。”到了這個年紀, 誰重要也沒有身邊的老伴重要了!
啥意思?
林忍讓睜開眼睛歎氣, “你晚上是睡下了, 可一到半夜就一身大汗的醒來。還當我不知道?你心裏是藏着事的!一怕老大又卡在半路上, 被周安民給抛下了。二怕将來咱們人老力疲,她跟下面三個妹妹又處不好……将來沒人管她。一夜一夜的,你睡不安穩。現在你隻管放心, 有這麽些錢吊在這裏, 他且舍不得跟老大離婚……”
“你這老糊塗!”齊芬芳氣的,“那他不得折騰的生孩子……”
“他是愛錢,不是腦子有毛病。”他還能咋?“你等着往後看吧……着啥急呀!”
誰知道你腦子裏又裝着什麽鬼!
齊芬芳就道, “你是說說你……老三可是吃心了。”
“老三的事我心裏有數。”林忍讓又翻身翻過去, “死丫頭,心思怎麽那麽重。話也不是說給她聽的。”
因爲昨晚這事,都挺不高興的,老三起來都沒給做早飯, 收拾收拾就準備出門去。
結果早飯有人送來了,破天荒的,周安民帶着早飯過來了。油條包子豆漿牛奶茶葉蛋,可不老少。
“趁熱吃!趁熱吃!”他熱情的招呼,還主動的給坐在沙發上的林忍讓端了過去,“爸,您吃。”
林忍讓接過來,“你一大忙人,怎麽過來了?”
周安民忙道:“您昨兒喝的不少,看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林忍讓揉揉腦袋,“昨兒高興,還真就喝多了。”
周安民的心哐當一下,就跟掉井裏一樣。他就道,“我想也是喝多了。要不然也不能說您就有一個億呀!我昨晚差點都信了!”
“我這麽說了嗎?”林忍讓驚愕的看齊芬芳,像是在求證一樣。
齊芬芳白眼翻的,“我看你等咽氣的時候,你從哪變出一個億給孩子分。”
林忍讓連忙擺手,“我有屁的一個億。在外面吹噓出來的,别當真呀!”
這話說的老三和小四都驚呆了。感情昨晚您說的信誓旦旦的,都是唬人的!
老三拿了包子拎了一袋豆漿就走,“我去上班了。”
沒這閑情逸緻在這裏聽你們胡咧咧。
小四塞了個雞蛋,“我再睡會。害的我昨晚睡不着……”其實還挺後悔的之前放的狠話的。還擔心這二老真的想開了,把那麽些錢真嚯嚯完了可怎麽辦?鬧了半天就是說說而已。
這老頭子,還沒老呢就糊塗了!
隻桐桐坐在那裏安穩的吃着,聽周安民在那裏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試探,“……害的我白高興一場,還說不幹公職算了,找個外資醫院也行。我們兩口子再生個小子……好得您的一個億呀!”說完哈哈哈就笑。
林忍讓白眼翻着,“有個小子就個你一個億呀?想什麽美事呢!生個小子我多給個鋪子好叫娶媳婦,這事能有。但是全給小子了……剩下的幾個丫頭還不得吃了我。躺在床上了,能靠小子伺候嗎?”然後他又着重強調,“當然了,我也沒有一個億。就是我手裏的東西……”他指了指周安民,又指了指林雨桐,“你跟老二都在,我現在也沒醉……這會子說的話算話。就是我手裏的東西……我會看孝順程度,看各家的情況,斟酌着分。孝順的,多給點,日子艱難的,少給點。聽話的,多給點。老惹我生氣的,少給點。有男孩的,我們還就偏心點,多給一份娶媳婦的錢。罵我們偏心也行,怎麽都好。這些年老子在外面被人笑話沒男丁,受的那個氣也值這份錢了。”說着,尴尬的一笑,“不過老子也沒那麽多錢就是了,分到你們每個的身上也沒多少……也就甭太惦記。要是不孝順,都給老子滾蛋。就是小四說的話,我們霍霍完了你們能怎麽着呀?”
那是那是!
周安民不住的點頭,等這邊吃完了早飯,他還順手把垃圾給拎下去了。
這位一走,林雨桐就看林忍讓,“你們是爲了我大姐,把能想的招都想了。您怎麽着我跟小四都沒關系。不過,昨兒是真把老三給惹着了。您自己個看着辦,我去上班了。”
穿了外套拎了包,抓了車鑰匙就開門出去了。
林忍讓撇嘴,“就她最精!”說完就嘀咕,“我是爲了老大,難道這事于你沒好處?”
齊芬芳倒是問他,“對老二有啥好處?”
有啥好處,那就得看看你大閨女給咱找回來的大姑爺心裏裝着什麽算盤了。
周安民回去,林雨苗也送了孩子回來,“給我家把早飯送去了?”
嗯!
“送了也白送,錢也不會多給你一分。”林雨苗就道,“還是正經上你的班去,别的也别多想了。沒戲!”
周安民坐在沙發上,“今兒沒有我的門診,我上晚班。”說着就看林雨苗,“我發現你對你爸是一點也不了解。”
啥意思?
“老爺子喝了酒,昨晚。我得知道他說的幾句真幾句假吧!”男人嘛,酒桌上說的話和床上說的話,那基本都不怎麽靠譜的!
“那你問了,我爸說的是醉話還是别的?”林雨苗搖頭,“當真還是不當真呀!”
周安民就把之前老丈人說的學了一遍,林雨苗點頭,“就說嘛,我爸不能這麽不顧我。肯定會考慮我已經生了可可的事。這下好了,四家将來平分。家家都是獨苗,一家都是三口。誰家要真是兒子,我爸多給一份我也認了……本來就是養兒子娶媳婦的開銷更大……”
也沒算多偏心。
自己隻一個閨女,負擔小呀!
她說着就笑,“我就說嘛,爸可真敢說,說他手裏有兩千萬,這話我信。但要說一個億,我是真不信。在外面吹牛的話不能當真。”
周安民白眼翻她:“那你對你爸可真是沒有一點了解了!我跟你說,你爸今兒要是跟我說,對啊!手裏就是有一個億啊!那我鐵定不信他手裏有一個億。可你爸今兒我一問,馬上就說那是醉話,也否認了他手裏有那麽多錢的事。我反倒是信了!一個扣扣索索,偷偷摸摸一直不說具體家産的人,突然間爆出家産,而且清醒的時候也堅稱有那麽多錢。那隻能是謊話!尤其是當着我的面承認的話,那就更是假話了。那目的肯定是爲了吊着我,叫我對你好啊!可現在他一否認,我心裏就有數了。他手裏怕是真有那麽些錢的!”
林雨苗準備拿拖把拖地的手頓時一頓,“那你說生兒子就給一億的話也是真的。”
“不是!這話不真。多給男孫一份這話是真的!”因爲老丈人可不是個糊塗人。隻一味的否認所有說過的話,未必能取信自己。所以,必然是有些話是真有些話是假的。不過自己也不蠢,算是基本明白他的話了就是了。
這麽一想,他就看林雨苗,“你就沒想過,咱要再生一個……”
生一個多給一份錢。
一個孩子多給五百萬,這也頂的上自己大半輩子的收入了。自己現在一年也就是三十萬吧!十年才三百萬。幹三十年也就九百萬!算上工資漲幅,也就是一千萬。
五百萬就是半輩子的錢。這錢最後都落到自己孩子手裏了,可孩子就是自己的财富呀!一個孩子太孤單,兩個孩子是個伴。這裏面有生男生女的概率都有,且都占一半。所以,拿的比五百萬多的概率也占一半。
這麽一算,很劃算。
林雨苗覺得這人魔怔了,“你是編制内的。違反生育政策,公職還要不要了?”
提起編制這個事情,最近其實周安民是有些灰心的。
省一是大醫院沒錯,但大醫院也看科室的。像是急診,像是神外,像是心外,像是顱腦,這些都是非常強勢的科室。因爲人家權威呀!别說省内,其實人家的影響力早已經滲透到周邊其他省份。那病人多了去了。
可在省一的婦科和産科,則屬于邊緣的科室。尤其是婦科和産科分成兩個科室之後,他從婦幼調過來,進的是婦科。
産科那邊好歹來生娃的,一半都是剖腹,剩下的順産還大都選擇無痛分娩。手術多了,收入就多。
但是婦科這邊,做人流的倒是占了一半。剩下的才是各種婦科疾病。
像是子宮肌瘤這些疾病,現在一少半又被中西醫那邊拿走了,因爲自家這個二小姨子,在這方面很拿手,有吃了三服藥過來複查,發現情況就有明顯好轉的迹象。既然如此,人家幹嘛冒風險做手術了。吃中藥人家不僅去病根,還是整體的一個調養。
自己調整了工作,除了級别上來了以外,其實别的都沒上來。
副主任這個級别的,他們自己科就有四個人,加上他五個。人家原本就是省一的,土生土長,比自己人頭熟,關系硬。自己也能靠着小姨子的關系網,可自家那小姨子是那麽好靠的?
錢和權,他總想靠上一樣。等發現權利不是那麽好追逐的,那就隻剩下錢了。
“我一同學,在外資醫院。醫院的條件不錯……給的待遇相當好……”周安民低聲道,“一月怎麽着也在五萬往上……”
這麽多呀!
周安民‘嗯’了一聲,“還有好幾個同學,想聯手一塊開一家月子中心,做産後調理。如果在外資醫院的話,我是能在外面做兼職的。别小看兼職,一個月一兩萬總是有的。”
那這可當真是不算少了。
“你說我跳槽去外資醫院怎麽樣?”唯一不好的一點就在于将來沒有國家給退休金。但想想老丈人手裏的資産,總是先傳到女兒手裏,才能再往孫子輩傳,“所以,咱們其實不用太擔心養老問題。”
那倒也是!
周安民就道,“那你說……咱再生一胎怎麽樣?不管是男是女……”
可上戶口這些都是有麻煩的。
周安民就道,“那也有特殊情況,意外懷孕,就說你的身體堕胎有危險……再不行,還有那個蘇南呢!蘇南是公安系統的,戶口歸他們管。二妹還救了他的命呢,咱們什麽手續證明都有,難不成還不給孩子上戶口了?”
就爲了多争一份遺産就多生個孩子?
“要萬一不是兒子……”
“不是兒子難道咱們虧了!”周安民就拉林雨苗的手,“咱們隻可可一個,太孤單了。我弟弟那邊有孩子,跟咱們可可年齡差距不大,但你又不讓兩個孩子親近。你妹妹就算是明年結婚後面生,跟可可相差也差不多十歲呢。又隻是表親,哪裏有一母同胞親近?你想想,你有事了就回娘家,不跟爸媽說心事,跟妹妹們還是有話說的。她們嘴上硬,見你有事可總也還管。這就是親人!咱不是想要遺産,就是想給咱閨女添個親人。之前跳槽的事我一直拿不定主意,但現在……我也不用去巴結你妹夫了,介紹這個給我認識那個給我認識的,去私立算了。錢拿到手裏比什麽都實在!”
林雨苗心裏反倒是安穩了下來,至少他願意跟我再生一個孩子,那這就是想好好過日子的意思。
這心裏一安穩,一踏實,就不由的下了決心,“那就……再要一個。”
周安民提醒道:“兩口子關門說的話,别在外面說去。咱先做着準備,有了以後再說。”
這我還不知道呀!我要提前說了,那别人不都以爲咱倆是爲了争家産呀!
所以,對林雨桐的好處是真有。周安民就給四爺打電話,說介紹顧鑫這事幹脆就算了吧,他不想在醫院裏熬資曆了,想去私立醫院。
四爺這邊剛送走尹寶山和牛愛群,那邊就接到電話。
他去哪裏四爺不關心,四爺唯一關心的就是以後在老丈人那邊,此人好不好利用的問題。
回來他跟桐桐學,桐桐就笑,“好利用。他也是中了老爺子的套了!”要是沒想錯,他以後得跟三孫子似的在老爺子面前當孝子了。隻要老爺子活着,他就得對人家閨女好着。要不然,要不然,他的努力得白費。那麽多錢不得泡湯了呀。幾千萬呢!
四爺對林忍讓就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了:遇上個善于下套的老丈人!
這就不可愛了!
自己跟周安民的區别就在于,自己被人下套了,很快能意識的到。可周安民屬于那個在别人甜蜜的套子裏舍不得出來的那個。
挺好!
跟桐桐一邊通着電話,一邊上樓。剛到門口,中戶裏出來一中年女人,手裏拿着垃圾。跟四爺走了個面對面。四爺開門,這女人皺眉盯着四爺的背影,然後叫住四爺:“小夥子!”
四爺扭頭看過去,“有事?”
這女人就道,“我兒子是省一的醫生。”
“我知道!”四爺回答。
“我兒子不光是省一的醫生,還跟林雨桐是大學的同學。”
“我也知道。”四爺就有些不耐煩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倆談了幾年的對象。小夥子,我知道你家裏的情況不好,但是插足别人的感情,趁人之危,這就不道德了!你還特意住在我兒子隔壁,這就更欺負人了!你哪個單位的,我覺得得找你們領導……”
“你不用找我的領導……我領導又沒有派我下基層是去做醫療援助……”四爺說了這麽一句話,開門直接進去了。
這女人站在外面愣住了,這是什麽意思?
她打電話給兒子,“兒子,你們單位是不是要派人下基層做醫療援助?”
對啊!但這事還沒定下來呢,人選還在醞釀階段。不過是自己的可能性也不大,自己是有編制的,有那麽多合同工能用,一般沒人把編制人員這麽用的。
他就說:“您别擔心……”
“我怎麽能不擔心……”說着,就挂了電話。
林雨桐今兒下午是在各個科室查病房,總有聯合治療的一些病人,還得按時給再瞧瞧。
這會子正在骨科,跟骨科的主任說幾個股骨頭壞死的病人的情況。有些是需要換關節的,但費用很大。有幾個家境不好的,承擔不起這部分費用的,主任就推薦了林雨桐,問問中醫是不是有法子。從病房裏出來,兩人正在樓道裏邊走邊說着呢,就聽見護士台那邊鬧起來了,“……我就是要見你們主任……他在哪……他辦事不公平,我怎麽就不能見了……”
這邊的主任處事是個特圓滑的人,但在職業範圍内,卻稱得上是個好醫生。願意因爲病人的實際情況,考慮多種治療方案的醫生不多了。骨科從來不缺病人,但是像收治的這幾個病患,都有一個特點,股骨頭壞死,影響以後的日常生活,更别說能出門工作了。家裏的情況困難,偏年紀還隻在三十出頭。上有老下有小,這要是倒下了,一個家庭就毀了。就是給把關節換了,這國産的和進口的價錢上有差别,質量上也是有差别的,使用年限更要命。你說三十來歲換了,到了五十多六十多,這玩意的年限到了,怎麽辦?再受二茬罪?
真是因爲考慮到病人的實際情況,他才推薦了林雨桐,希望給病人一個更經濟實惠的治療方案。
如果中醫手段有效,他希望把病人轉過去。
所以,林雨桐一聽到有人找主任,她就緊跟着,她怕起醫鬧。有時候病人家屬失去理智了,那是什麽事都幹的出來的。
結果跟過去一看是李典的母親。
主任就皺眉,“你是哪個病床的家屬,有什麽問題找主治大夫……解決不了的去辦公室談……”
“我不是病人家屬,我是來問問,你們科室下基層做援助醫療……爲什麽欺負我兒子……”
感情不是病人家屬,是下屬的家屬。
走廊裏到處都是拄着拐杖在恢複期鍛煉的病人,人丢大了。
他氣道:“下基層醫療援助,是光榮的任務。咱們的名單還在醞釀。基層的情況更複雜,病人的情況也更複雜,醫術不過關的,想下基層還沒這個機會……你是誰的家屬……”
李典媽這才懵了:“沒出來……還在醞釀?”她腦子轉的快,“哎呀對不起了……這是骨科呀!我跑錯了!我還當是外科呢……”
然後迅速的撤離了
大家才議論紛紛,這叫什麽事。
但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分明就是知道人沒定下來,才故作姿态的轉移大家注意力的。
可這人是誰呀?誰的家屬呀?
林雨桐發出一聲輕嗤聲,故意的!
這主任就看過來,林雨桐臉上那一絲輕嘲還沒收起來。
他就問:“小林認識?”
林雨桐愣了一下,然後搖頭,帶着幾分尴尬,“那個……看着眼熟,想不起來是誰。”
這位又不傻,能叫林雨桐露出那種表情的,又是自己科室人的親屬,那能是誰?
除了李典也沒别人了。
林雨桐又沒說,跟這位主任告辭,然後施施然就走了。
但骨科有李典的老情人呀!曾經背着原身,兩人眉來眼去的。就是那個護士,她在輸液室配藥,躲在門口都看見了。她見過李典的媽媽,自然知道是誰。一鬧開這位就給李典打電話了,李典正在整理病例,電話就響了。一看來電,就皺眉,“不是說沒事在科室裏不聯系嗎?”
那位在廁所躲着打電話呢,“沒良心的,還真狠心。呸!你還真當我樂意找你?是你媽來了,跟主任鬧了一通,爲下基層的事……”
李典吓了一跳,“在主任辦公室?”
“你媽還算是聰明。沒說是你媽,一聽主任說名單還在醞釀,就說走錯了科室。”她在電話裏輕笑一聲,“不過我猜名單上肯定有你。”
爲什麽嗎?
“因爲你的舊情人就在主任邊上,我不信她不認識你媽。”
“林雨桐也在?”那肯定是認識的。但她向來不會多嘴。
“那你還以爲人家會念着舊情?你就等着吧,看看名單上有你沒你!”
李典惶惶不安,但名單上真有他!人家主任話說的很好聽,甚至把‘别的科室的家屬’大鬧的事放在會議上來講,“……咱們科室都是好同志,沒有這樣的拈輕怕重的同志。我也說了,基層的情況特殊。特殊就特殊在,很多人對疾病的認知不夠。他們多是體力勞動者,五十歲往上,十個人八個都有不同程度的骨病,勞損幾乎是人人都有的現象……所以,就更需要專業素養夠的大夫。另外,基層也是個鍛煉人的地方,更能增加大家的見識,積累大家的經驗……所以,年輕人就是咱們的主力軍……”
開會的時候嘚吧嘚吧的說了一大堆,然後名單沒宣布的時候,他就有預感,這回躲不掉的。果不其然,名單裏真有他。
他是名單裏唯二的有編制的醫生,那位已經五十多了,長了一張一開口就得罪人的嘴。下基層就下基層,人家不在乎。人家兒子都大學畢業了,考上公務員工作了。人家老婆是開飯館的,就在醫院附近,不做熟人生意,隻病人家屬那生意就做不過來。如今鋪子都盤下來成了他們家自己的了,城裏的房子攢了十多套,據說是連京城和滬上也有房子的。
别看人家老婆長的又黑又胖又醜,可人家有本事。
他跟林雨桐分手的時候,别人都沒說什麽呢,就這位見了他冷不冷熱不熱的說了一句:“人家再是合同工,可人家是醫生。是醫生,就有成爲編制醫生的可能。可你找一護士,護士能成爲醫生嗎?不能說絕對沒有,但你找的那位祖宗,描眉畫眼的,成不了醫生。”
醫學生哪有那麽多鬼時間捯饬臉!
當時就給他噎的不輕。
後來林雨桐有名了,有才了,要啥有啥了,一般人都高攀不起了。這人又說風涼話:“别以爲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其實男人娶媳婦也是第二回投胎。我當年結婚的時候,誰不笑話我,說我娶一女李逵。可結果呢……我在醫院就有任性的權利……别人行嗎?一個個累的跟三孫子似的,我呢?”
我又不擔心失去工作沒飯吃,我頂撞了領導也就頂撞了,我今兒就耍賴不去,領導拿我也沒辦法。我不在乎扣獎金扣工資,我不在乎職稱……家有老婆養,實在不行,我給我老婆當收銀員去,在哪不比在這鬼地方舒服。要不是一天天的閑着沒事,誰愛上這破班?
這會子這人在邊上嘀咕着,還不忘幸災樂禍:“你看,被我說着了吧。小林要是你女朋友,這倒黴事能擱在你身上?小林要是你女朋友……你還在醫院混什麽呀?回家玩去……她難道養不起你?”
你看!沒了你,人家找了個聽話的好養的養着了吧。
這人怎麽這麽讨厭!
不提林雨桐還罷了,一提,他瞬間就想到了,一定是林雨桐告訴主任那天找茬的人是誰。
他蹭的一下起來,出去誰也沒理就沖出科室然後下樓,他得問問林雨桐,要不要這麽絕情。摁了電梯,進去,緊跟着外面進來一抱着孩子女人。
她牽強的笑笑,“李醫生。”
嗯!他點點頭,然後才發現,這是科室裏才收進來沒幾天的病人。年齡不大,三十二歲,喪偶,家裏還有一個才三歲的孩子。而她卻因爲骨折進醫院,結果檢查出骨癌。如今能給的第一階段治療方案就是截肢。
可對于一個養着三歲孩子的單身母親來說,截肢之後……母女怎麽活。
他難得的問了一句:“你……你不該出來,也不能這麽抱孩子……你這是要去哪……”
說着話,誰也忘了按電梯。結果可能是樓上還有人在外面摁了,電梯一直往上走。到了頂層,外面的人上來了,可這個女人卻下去。
“這不是一層!”李典喊了一聲。
女人跟沒聽見一樣,隻管走她的,出去之後還直接往對面的樓梯間走。
再上去可就是樓頂了。
壞了!
他急忙急下去追出去抓住人:“你幹嘛……大姐,咱不能想不開!孩子才三歲,你憑什麽剝奪孩子活下去的權利……”他朝樓上指了指,“樓上都封着呢,你上不去。”
女人抱緊孩子,渾身都在顫抖,然後搖頭,“上面封着呢,那就不去上面……”
李典點頭,對!不能去上面。
可說完了,意識過來了,這裏不能尋死,難道其他地方能攔住她。
李典一着急就道:“咱别走絕路。不用截肢也有别的法子……中藥的法子你願不願意試試……醫院有個年輕的中醫大夫,非常厲害……她一定有法子救你……你看過網上的那個視頻沒有……她把快死的人都能救回來……我不騙你,我給你看……”說着,就用手機給她搜,“不信你看……你看看就知道了……”
女人的眼神從一片死寂到燦若星辰,“李大夫!”女人騰出一隻手抓住李典,“能幫我找找這個大夫嗎?”
能!隻要不尋死,怎麽都行。
“跟我走!”他接過孩子,小心的看護着帶着人找到林雨桐。這一層,外面圍着病人,還有幾個探頭探腦的年輕人,拿手機拍呢。
但林雨桐瞧病都關着門,這些人是想拍下來發視頻,但病人有隐私呀。
外面分診的護士一見李典就伸手攔:“……你等一下,林大夫現在很忙……”
李典看看懷裏乖巧的孩子,難得的好聲好氣的道:“我知道。但我這個情況特殊,是骨科住院的病人……”
住院的危重患者優先。
可這個患者也不危重呀!
護士就攔了一下,“那也得等等……裏面還有病人呢。”
“這是住院病人,有優先權……”
“那你也得等裏面出來……”
這麽推推搡搡的,一時就争執了起來。
聲音一大,林雨桐就聽見了,從裏面出來,問了一聲:“怎麽了?”還以爲是李典鬧事。
護士上前就把事情說了。
林雨桐皺眉,問李典:“病人什麽情況。”
李典抱着孩子簡單的說了幾句,他側着身子,避開孩子的耳朵,低頭湊近林雨桐:“喪偶,三十二,骨癌,孩子才三歲。沒别的親人!我出來的時候撞見了,像是要尋短見!”
林雨桐意外的看了李典一眼,然後就看向這個女人。
女人的嘴唇不住的顫抖着,整個人蒼白孱弱的就如一張紙片。隻眼裏還帶着幾分希翼。
林雨桐朝她招手,“你過來我看看。”
女人一步一步走過去,像是等待判決的犯人。
“手給我!”林雨桐伸出手來。
女人伸出手,感覺到了溫暖,輕柔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它不是冰涼的沒有感情的檢查機器。
她緊張的看着這個年輕的姑娘,這就是視頻裏那個爲了救人赤腳狂奔的大夫。
良久,她的手被松開了,她就聽這個大夫說:“骨癌……還不算太晚。你不想截肢……”
“我還有女兒……”她急切的看着她,“她太小了……”
“那你按照我的方案治療的話,就終生不能離藥……一天三頓,頓頓如此……”林雨桐看她,“你得有這個心理準備。”
女人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不叫眼淚掉下來,眼前的女大夫此刻在她眼裏,都是朦胧的,就像是電視裏的女菩薩。她的聲音遙遠而親近,飄忽的叫人似乎找不住。
“大夫……我不用截肢可以……嗎?”她幾乎是哽咽着小心翼翼的問出這句話,就怕之前聽錯了。
“不用!”林雨桐肯定的回答她。
女人一把抓住林雨桐的手,“那我……能活幾年?”
“你想活幾年?”林雨桐笑了,語氣裏帶着輕松。
“我……”女人看看被李典抱在懷裏的孩子,“我想活十年,那時候我女兒就十三了。十三歲的孩子懂事了,留點錢給她,她就能自己買東西,自己做飯,自己生活了……”說着,又更小心的提要求,“要是能活十五年就更好了,那時候,我女兒就十八了!她成年了……要是能早點讀完書,或是學了手藝,就能自立了……我就能徹底放心了……”
林雨桐反攥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放心,你隻要按時吃藥,将來給你女兒看孩子都行啊!”說着,就說邊上已經哭出來的護士,“藥房不是少個熬藥的人嗎?去說一聲,這位大姐以後是咱們的常客了,幹脆就不再找别人,用她好了。再給分一間單人宿舍!”
是怕有病的人沒人肯雇傭,更是害怕太過勞累的工作影響她的病情。
護士應着,擦了眼淚就跑了。
林雨桐叫女人去門診室等着,這人卻轉身,先接過李典懷裏的孩子,然後把孩子放在地上,對着李典就跪了下去,“謝謝你李大夫……要不是你,我就……”
李典手腳無措的将人扶起來,心裏卻被這一跪跪的半天不能回神,口裏應着:“……我是醫生……應該的……”
小姑娘走過去抱着李典的腿,仰頭看他:“……謝謝……醫生……叔叔……”
李典低頭,眼神碰上小姑娘無邪的眼睛,他有些慌亂。擡頭卻見林雨桐沒走,而是含笑看着他。這麽長時間,他第一次從林雨桐的眼裏看到了兩個字——尊重!
心裏一股子東西洶湧而出,他将孩子塞給她媽媽,然後大踏步離去,走着走着,眼圈突然紅了:怪不得人說得意易忘形,這一得意,一忘形……到底是幹了多少荒唐事!我是醫生,在醫院不想着治病救人,一天到晚,腦子裏算計的都是什麽。
當天晚上,林雨桐收到一條短信,是李典發來的,上面之後六個字:
對不起!謝謝你!
林雨桐笑了笑:這人也許不會是個完全意義上的好人,但他未必不能是個好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