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寶山不知道這個買羊的人到底是誰, 他這會子站在羊圈邊上一一指給對方看:“您看見那隻黑的沒?這羊圈裏,除了那隻黑山羊, 别的您隻管挑……”
林忍讓笑了一下, “老哥哥,在咱們本地買羊肉, 當然是山羊肉最好, 肉細嫩。而這黑山羊, 現在都不好找, 不見羊, 誰看見肉也不知道原來的羊是黑毛還是白毛。但我知道, 這黑山羊好, 黑山羊現在火着呢, 說是肉裏的脂肪比牛肉含量還低。我看山羊也留□□個月大小的樣子,是今年的羊。如今秋末……這養若是當年的羊,又屬秋末的羊吃着最好……若是這麽小的黑山羊要是母的, 那就最好了。這個季節吃最是滋補……找都找不到的好東西……老哥, 出價吧。怕我買不起呀!”
尹寶山哈哈一笑,“還真遇上行家了。可咱這羊當真不賣!老哥哥,不瞞您說, 我這是給大兒子的對象準備的。就是沒有你來的這一茬事, 我也打算叫殺羊的過來,把養宰了,給我家大兒子送去。他談的那個對象,人家姑娘是真好。家是城裏的, 也沒嫌棄咱家啥。你說說,咱家有啥是人家沒有的?想對人家好,你都不知道咋做?我羊本不是家裏養的,是最近,我把我們家這一片的村村鎮鎮的都找了一遍,合适的就這一個。花了兩倍的價格買回來的。您看那其他半大不大的羊,你要買我都賣的。這羊我是把這一圈處理完,就不養了。養這些東西,弄的家裏埋汰。在哪不是掙錢,掙啥錢不是掙錢……您要是不來,我該殺的殺,殺不了的也得兌給别人家,就是價錢低點的事。”
“那你可得賠。”林忍讓朝羊群看了一眼,“那倆是母羊吧,都揣着崽呢。明年這羊群就得多五六隻羊,真就不養了?舍得呀?”
“有啥舍不得?”尹寶山說起這個,狠狠的抽了一口煙,如果不是夾着煙的手有些顫抖,林忍讓還真就信了這個話。就聽他道,“……人家城裏人,我總不能叫我兒子上人家提親的時候,跟人家姑娘的爹媽說,我父母在家喂羊呢……那成啥了……放羊幹啥的,到底是不體面。誰家爹媽一聽把閨女嫁給放羊娃這心裏能放心呀?不養也好,弄幾畝果樹……散養點雞鴨鵝,掙的夠我們兩口子零花就行。”
“孩子出息了,跟着孩子享享福,多好。”林忍讓就道,“城裏的房子一住,小麻将一打……”
話沒說完,尹寶山和牛愛群就哈哈笑,連忙擺手,“我的老哥哥哩!要是這麽着當老人,那不得跟兒孫離了心呀!”
牛愛群點頭,“能動彈,自己的事就别麻煩孩子。能掙幾個是幾個,孩子掙的多,事也多了。将來得養孩子,現在别說城裏的孩子了,就是農村的孩子,哪個孩子的花銷小了?誰家的孩子不是寶貝?能不麻煩孩子就别麻煩孩子,等老了不能動了,那是不麻煩不行。能動的時候,就少裝功臣,能幹的你就是得幹。将來孩子們結婚了,不管是兒子還是閨女,叫看孩子,那都得看了。孩子大了,能撒手了,還是回來種地踏實。要是不叫看孫子,也别生氣,咱們養孩子是老習慣,現在人家年輕人都是跟着科學走,那就叫人家自己養去。隔三差五的,去看看孫子孫女,稀罕稀罕就完了。閨女叫婆婆看孩子,不能見怪。那兒媳婦叫娘家媽看孩子,咱也見怪不着,怎麽都好。有錢了,給孫子買件衣裳沒塊糖,那都是心意。沒錢了,就去瞅瞅……可别說誰養的跟誰親,隻要你心裏對孩子親,那誰是沒長心的?”
“對!”尹寶山就把幹草往羊圈裏放,“至于住城裏,沒事住城裏幹啥?縣城的房子我們也不常住。真把兒女的大事辦完了,等冬天農閑的時候,在縣城住上兩月,有暖氣,暖和暖和算了。開春就得回來。再說了,那到了城裏,誰也不認識誰,憋悶。不像咱們這裏,村裏都是熟人,有事沒事的,在院子裏喊兩聲,到處都是唠嗑的人。”
林忍讓心裏點頭,那邊尹寶山卻問,“有看上的沒?有看上的,給您殺了……”
“………………”這麽實誠的人,林忍讓都不知道該是說啥了,他也大氣一回,“黑山羊我也不要了。”反正最後還得進我的嘴裏,“懷崽子的你留着,想賣你立馬就能賣出去。剩下的……我都要了,殺吧……”
要這麽多?
林忍讓朝外指了指,“你那車裝不下吧?”
能!
“鎮上沒運貨的車,我雇一個……”
于是,兩人一塊上鎮子上,林忍讓取錢,尹寶山幫着找車,再找殺羊的。
殺羊的一問價錢,“給的價不低。”
尹寶山笑,“沒還價。完了咱把下水處理幹淨……”
感覺一斤生生多賣出七八毛錢。
他這會子還叮囑殺羊的,“黑山羊單獨殺……内髒都别弄混了……”
那邊牛愛群叫了好幾個關系好的女人,一是接羊血,二是幫着細細内髒。
女人多了話多,跟林忍讓搭話呢,問他是長期收啊,還是隻這一回,還要不要,哪裏哪裏還有貨。那本村養羊的也找來了,畢竟願意出高價還不挑羊的傻子買主不多。
林忍讓擺擺手,“我是買了送人的。朋友多,賺出來就順便看看有啥買的沒有。羊就這麽着了,山上的野兔子多,那玩意你們隻要逮住的,我都要。完了我給尹老哥這裏放點錢,有貨就送過來。或是我來取,或是我叫朋友取,都成啊!”
這個也行。兔子繁殖快,有些人一年冬天光是逮兔子收入成萬元呢。
過來想賣羊的都笑,“咱們的羊也好……”
“那得等到年前,要是年前我想要,我再來。過年包餃子,羊肉餡的也不錯。”林忍讓跟他們胡侃,别看這你一句,我一句的,人際交往,鄉性品行,就在這一來一去之間。
正說着呢,就聽見那邊的女人誰問了一句:“大振的對象是個在哪個醫院?我怎麽聽是省一醫院!那正好,我還說過段時間……帶我媽去檢查檢查,她最近老嚷着胃疼,買了胃藥吃了也疼……”
牛愛群接了一句:“喲!那可了不得,可不敢耽擱。現在這縣醫院跟城裏的醫院,檢查的那些機器都是一樣的……診斷都是一樣……我聽大振說,到了省城,小手術人家就叫你回縣城,說是技術也都很好……主要是合療報的多……我跟你說,先去檢查去,别耽擱。去省城你得騰時間,去縣城擡腳就到了……先看看結果,沒有啥大事,就都好。要是有大事了,我叫大振幫着問問,看哪個醫院看的好……省城的醫院也分,說是看骨科到哪……看腫瘤到哪……反正都不太一樣……”
“對!”邊上就有那種萬事通型的人,“哪家醫院也不是啥啥都好的,得看你看啥病。你到那好醫院看那種沒有專家的科室,那說不定還不如小縣城呢……”
“對!”牛愛群點頭,“就是這話,你放心,我今晚就給大振打電話,看這看腸胃哪個醫院最好……”特熱心的樣子。
但林忍讓聽出來了,這其實就是攔着不讓叫桐桐去。也是!三親六故的大病小病的都找,農村的人情又厚,親戚套着親戚,朋友套着朋友,哪天能沒有事?真要是大病,需要過去,偶爾情人幫忙那是沒法子,可别管大事小情的都去找人……人情是那麽好欠的?
大醫院裏的專家号問問費用去?人家每次看的都不多,預留出來的都是人情号。
桐桐以前是小醫生的時候,他還叫朋友去醫院隻管找自家閨女,可人家知道,自家閨女剛畢業,遇到真病了,指望小醫生,人家腦子又沒病。所以,别看自己在外面吹牛,說自家閨女在醫院,但真給她添麻煩的卻不多。跟老錢那是關系好的不得了,這種就屬于大事小情,有能力你就得管的。老錢不也信任桐桐嗎?換個人,人家聽了,也未必就信呀。
别這邊沒給惹麻煩,再弄一婆家。牽扯這身後的親戚就算了,再牽扯上這一村的,這一村的再牽扯他們的親戚……不夠麻煩的!
可這邊知道輕重,不給桐桐兜攬麻煩,林忍讓心裏又稍稍平衡了一些。
這不管跟誰家結親,都沒有十全十美的。這家就屬于是硬件不行,但軟件配套相當可以的類型。
看了爹媽就行,至于兄弟姐妹,那就屬于可管可不管的。處的好了,相互幫襯。處的不好了,誰也不搭理誰的都有。但爹媽要是懂道理,這些事都不是事。
他是瞧不上這家的硬件,但也知道,軟件這樣的條件,是屬于可遇不可求的。硬件能通過努力改變,可家庭成員的軟件配置,不是你努力就能改變得了的。
因此……天平稍微傾斜了那麽一點。
尹寶山覺得人家掏個價錢高,那真是在服務上做的細緻的很。買了一摞子新盆子,一隻羊,給配備一盆羊血。然後羊殺了之後,洗涮的超級幹淨。内髒沒給糟踐了就罷了,羊頭羊蹄子都給處理的很完整。收拾完裝車,都已經是晚上十點了。趕在淩晨一點看能不能給送到家。
尹寶山要跟着去的,這隻宰了的小黑羊他單獨放着,要給兒子送去。再搭着雇來的車回來的。因此,還沒出發先給兒子打電話,“……你說你在醫院附近住?那好……司機認識醫院,你就在醫院門口等着,我快到了給你打電話……得在兩三點吧……對!得先給人家老闆的給送到地方呀……”
林忍讓呢,買了這麽多羊,但都沒小黑羊好。但小黑羊肯定大部分還得送到自家,那其餘這些羊,就很不必往回帶了。朋友有飯館,夜裏經營到兩三點是常事。等會子直接送飯館去。再通知大家明兒過去領肉就行。
反正不能叫家裏知道自己出來買羊了。
桐桐本來今兒晚上沒打算回家的,結果這麽晚了四爺接到電話說是尹寶山要來,那桐桐就沒法呆了。大半夜的,總得留人家在家裏住一晚,明兒順便見見尹麗,這才好回去。這邊的書房和客廳,要是自己不在,是可以住人的。
她得回家,回去前把吃的預備下了。面條煮好過水然後伴上油放着,另外的湯汁調好放在鍋裏,人來了打開火燒開澆在面上就能吃。滾水遇冷面,溫熱的剛剛好。
然後四爺不得不早早睡,然後頂好鬧鍾,兩點半起床,收拾好準備出去的時候,電話又想了:“我們馬上到這個醫院家屬院門口了,再繞過去就是醫院門口……”
“就家屬院門口停車。”四爺趕緊拿鑰匙往下走,“我就在家屬院裏,你在門口等着,我這就來。”
到門口的時候,看見閃着車燈的小型冷凍車。司機正往下搬東西呢,尹寶山穿着大棉襖在下面接,路燈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長老長……
四爺跑過去順手接了,“放着我回去拿多好,開車又不費勁。”
“羊賣了,得給人送來,我就順手給你捎帶來。趕緊回去吧,我這就走了!趕天亮就到家了。”
都這點了走什麽呀?
四爺招呼師父,“要是活不趕,就跟我回家吃點,哪怕打個盹,明兒一早再走。一晚上不睡覺,開車也不安全呀。”
司機倒是無所謂,大不了出了城去哪個服務站停下來睡兩小時,但這不是有尹寶山嗎?一個鎮子上的人,都屬于半拉子熟人,人家要走要留,他都不好說啥。
尹寶山主要是怕不方便,“……大半夜的……”桐桐要是在,多尴尬。
“就我一個人,桐桐昨晚就回家去住了。走的時候飯都做好了,咱回家先吃飯去!”
死活将人給拽回去了。
“這就是買的房子?”挺好的呀。
“買的房子不在這一片,還沒裝修。”四爺請兩人吃飯,說點閑話。有外人在,尹寶山也沒多問,倒是說了一些今兒賣羊的事。
去鄉下買羊宰殺再弄城裏,這一圈其實比在批發市場買的還貴了。又不是挑揀了特别好的羊?
四爺微微皺眉,可聽尹寶山說了一圈,也沒聽出異樣。可就是覺得哪裏别扭?
他就問司機:“你們送貨的飯館在哪?”
尹寶山對城裏是一點也不了解,問也是白問。但司機不一樣,他是常來常往的送貨。因此,給的地址很詳細。
這地址……四爺還是比較熟的。就是橋頭村附近,那裏有一家館子主營當地特色,非常火爆。
巧合?
哪那麽多巧合呢?
明兒他得給蘇南打個電話,問問他跟林忍讓有沒有給他打電話問過他什麽。
結果第二天一早把尹寶山送走,四爺就給蘇南打電話,電話沒打通。
辦案子沒回來?
他回去先處理帶來的羊了,怎麽大卸八塊塞進冰箱呢?
林雨桐是一起來,就聞見客廳裏有淡淡的羊膻味,然後視線就落在林忍讓随意仍在沙發扶手上的外套上了。
林忍讓也才起來,看見老二對着衣服不停的嗅一嗅,他就皺眉:“幹嘛呀?狗鼻子?”
林雨桐看他:“您昨兒幹啥去了?回來幾點了?您這不是攆兔子去了,您這是殺羊去了吧。”
死丫頭,就你的鼻子靈是吧。
“我殺什麽羊啊我殺羊。”林忍讓沒好氣,“昨晚吃的烤羊腿……”
昨晚是在尹家吃的飯,農家的待客飯。各種臘肉熏肉,吃的渴死我了。回來的晚,睡着還醒了兩回起來喝水了。今兒一早就被叫去分羊肉。神煩!
林雨桐沒懷疑,“你們自己烤的……”生羊肉自己烤,跟吃火鍋似的,吃完就一身味兒。
林忍讓含糊的應了一聲,“你今兒不忙呀?在這裏跟我閑磕牙……”
林雨桐正要說話呢,電話響了,是姜敏打來了,她還沒說話呢,就聽姜敏對着電話喊:“上次在樓下見到的你那個朋友……做警察的那個,是你的朋友吧……”
蘇南嗎?
“是啊!”林雨桐問說,“怎麽了?”
“快!剛送來了,從下面的縣上,中了三QIANG,失血過多……”
“我馬上到!”林雨桐一把挂了電話,臉也不洗頭也不梳了,從玄關那直接拿了小四的摩托車鑰匙和頭盔撒丫子就跑。不等電梯,順着樓梯往下,扒拉着欄杆就往下滑。
隔着電話,林忍讓聽的清清楚楚的,他這會子是吓的腿肚子都抖了,幾次想站起來都站不起來。林陽出來吓了一跳:“爸,怎麽了?”
林忍讓扶着扶手往起站,“開車……送我……送我去醫院……快呀!快呀!”
林陽不敢馬虎,抓了件外套就走,“爸,您别吓唬我……咱這就走……”
林雨桐下着樓梯,還不忘給四爺打了電話,隻說了一句:“蘇南在省一急診……中QIANG……”
四爺扔下所有的東西,出門就跑。到了急診的時候,急診室外面站的都是人,顧鑫就在其中。
“你來了?”顧鑫拉了四爺,“他娘的,叫他小心叮囑了多少回了,不行這行就别幹了,非幹不可。三槍都在要害上……兇多吉少……”
四爺看看,這明顯有單位上的人,坐在一邊起不了身,隻知道流淚的是他的家人吧。還有好些,見過的沒見過的,都該是蘇南的朋友。
甚至幾個看上去就是不良社會青年的,嘴裏嚷嚷着要是救不活,就砸了醫院的。
這都是被蘇南逮進去過,出來之後反倒是成了朋友的。
四爺正急着問,就見姜敏從裏面出來了,四爺迎上去:“什麽情況。”
“失血過多……”姜敏摘下口罩,“打兔用的□□,近距離……”
顧鑫沒明白這意思:“不管什麽槍……止血取子彈呀……”
可□□用的是霰彈。霰彈是一種内裝黑色□□和小鉛球、鋼球,彈頭裝有定時的引信,能在預定目标上空及附近爆炸。也稱“榴霰彈”、“子母彈”、“群子彈”的一種子彈。它不同于槍械子彈,一般是沒有彈頭的,即霰彈。發射之後會形成一定區域的目标覆蓋,有效狩獵野獸。因爲是在野外,并且用于狩獵行動敏捷的動物,所以是靠霰彈的覆蓋面積廣大來制造的。很多人會自制這種類似的彈藥,沒有彈頭,單純的就是若幹的鐵砂。當撞針擊打引火帽引燃□□,□□瞬間的化學反應形成強大氣流将鐵砂急速推出槍膛,向前方形成輻射射擊。
近距離開槍,可想而知,那身上多少個器官都細小的鐵砂小鉛球……這會子想止血?怎止?
四爺這麽一說,顧鑫臉都白了。
裏面出來醫生,一串一串的,跟蘇南的領導和家長說話,意思是一樣,他們盡力,但是希望真不大。
四爺才要過去說一聲,隻要吊着一口氣,桐桐就到了。西醫這會子沒法子止血,找不到出血點,但是中醫可以。
結果四爺還沒說話呢,跟着骨科的大夫過來會診的李典倒是先揚聲道:“也不用那麽悲觀,林雨桐止血技術是首屈一指的。她的針灸止疼止血,出神入化。”
他這是誇,但這種要命的時候推出林雨桐,可沒憋什麽好屁。眼看要死的人了,你說這個是什麽意思?
劉洋和急診科的幾個大夫就厭惡的朝對方看了一眼,都知道這是林雨桐的前男友,但這分手了卻用這副嘴臉對待人家,未免也太不地道。
醫生見慣了生死,再是遺憾,可醫生不是神呀。
病人家屬卻不一樣,“是哪位大夫,不管怎麽樣,求你……”
結果話還沒說完了,急促的腳步聲就來了,緊跟着,桐桐隻穿着單毛衣,睡褲都沒來得及換,腳上的鞋都不是一樣的,這會子醫院的地滑,不合腳的鞋走不快。她幹脆将腳上的鞋給踢了,關着腳就跑過來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林雨桐……趕來了……”
聽到這一聲,林雨桐就知道,情況大概不好,她邊走邊看向急診科的幾人,問道:“是血止不住嗎?”
疼在保命面前,算個屁!
姜敏迎過去把情況說了,林雨桐伸手,“把你的白大褂給我……快!找針灸的針來,越多越好……進去幾個人,給我把病人身上的衣服全都扒了……”
不給任何人說話的機會,誰都沒看,奔着急救室就去。
再是有心理準備,也沒想到人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了。
林雨桐先用金針封住大脈,保住這一口氣,三五分鍾之後,便将輸血的那一套直接給撤了。
監測器上,血壓等等的數據開始回升。
衆人松了一口氣,血控制住了,這是第一步。命先這麽吊着了,接下來,再說接下來怎麽辦。
從中西醫那邊調的銀針,都被用的差不多了。人身上被紮的密密麻麻。
林雨桐問了旁邊的人,“現在幾點幾分?”
“八點三十八。”這人應了一聲。
“我隻能這麽控制二十四小時。所以,盡快拿出手術方案盡快手術,一定在明天的這個點之前完成,且成功。沒有如果!”這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可誰能保證?
外傷好處理,但這打到身體裏那些鐵砂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你都得往出取的。這個手術的規模極大,誰也不敢說一次就一定能取幹淨。便是給取幹淨了,對傷者的預後會有多大影響?那是個活物,你得避開要害,甚至連毛細血管避開了多少也能影響傷者的預後。
誰接手這樣的手術?
在滿身銀針的情況下,誰敢說給病人開膛破肚,腸子肚子都翻騰一遍之後,病人會比現在的情況更穩定。别這會子人救回來了,卻在死在手術台上。
雖說醫不避險,但眼前這局面。
急診的王主任就直接道:“咱們對中醫也不了解……萬一……”
林雨桐沒言語,全醫院範圍的會診,不說蘇南有關廳這個前嶽父關照,就隻蘇南因公負傷這一點,比說全院,全省現在調專家,用直升機送人都來得及。
她現在這樣,得收拾一下。
出來的時候姜敏拿了她的衣服還有備用的工作鞋過來,“趕緊去洗一下換上。”
裏面的消息随時能傳出來,到底是硬生生的被她把人又從鬼門關拉回來争取了二十四個小時。
這會子林雨桐誰的話都沒法回,隻跟四爺對視了一眼,給了他一個笃定的眼神。
這個眼神恰好叫顧鑫給捕捉到了。
林雨桐去洗漱換衣服,四爺轉身抓緊給桐桐弄飯去了,出來的這麽狼狽,肯定是沒吃飯。等會子必定是要進手術室的,這個手術不是一般的大手術,全程離開她都不行。這會子得填飽肚子。
兩人一走,顧鑫就直接到了關廳面前:“叔,那位就是給省裏那位看診的……她是我跟蘇南的朋友,此人的醫術絕對不僅僅隻是黃廣平的學生那麽簡單……”
“朋友?”關廳眼睛一亮,“什麽性質的朋友?”
“您别多想,剛才跟我站在一塊的,才是人家的未婚夫。他跟我和蘇南的關系也非常親密……”顧鑫低聲道,“我是誰,别人不敢冒險的事,她敢。别人會隐瞞的事,她不會……能不能說服蘇嬸,将治療的事全權托付給她。我和蘇南都信得過她!”
這叫關廳很驚訝。顧家是他熟悉,顧家的老爺子曾經是他的領導,隻是後來晚輩從商不從政了。但是交情一直很好。别看顧家如今當家的是顧森,但顧鑫這小子也不是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相反,看看嘻嘻哈哈,但做事很謹慎。
這麽一個不張揚又謹慎的人,在這個性命攸關的時刻,卻不避其中的風險推薦了個大夫。而且力主由這個大夫全權負責。
萬一人沒了,其他人嘴上不說,但心裏難道不責怪?本來沒事的事,愣是自己找的事,何必呢?
這叫關廳很驚訝。驚訝于他的做法,但也從中看出來了,顧鑫這小子是個有情義的。跟蘇南關系好,就敢于犯險。當然了,這還得是,他對剛才那位年輕的大夫極度信任。
“她不是中醫嗎?”用的針灸呀。
“中醫是自學的,西醫臨床才是專業,碩士學曆。”顧鑫又解釋了兩句。
“聽顧鑫的!”兩人正說着呢,邊上一道铿锵的女聲這麽答。
“蘇嬸。”顧鑫轉身看過去。
此時,蘇南媽已經站起來了,兒子沒死,還有二十四個小時,那就還有機會。她沒說别的,因爲那邊林雨桐已經風風火火的又回來了。蘇南媽問了一聲,“她是叫林雨桐吧?”剛才恍惚聽說叫了一聲。
對!是叫林雨桐。
“小林!”蘇南媽朝林雨桐喊了一聲。
林雨桐腳步一頓,“阿姨您好!”看長相就知道這是誰。
她走了過去,蘇南媽一把拉住林雨桐的手,“你是蘇南的朋友,隻是朋友,可你一接到消息就不顧一身狼狽的第一時間趕來了……所以,阿姨信得過你。你希望蘇南活過來,好起來的心跟阿姨是一樣的。阿姨将蘇南拜托給你……哪怕手術不順利,哪怕他真的救不過來,阿姨也不怨,阿姨知道你會盡最大的努力……”
别的人,許是更高明,許是專家,但越是專家,越是愛惜羽毛。打了好幾個電話,都說是會盡快趕過來,可真的盡快趕過來的,隻有林雨桐。
他們都是一邊應着,挂了電話才通過其他途徑打聽傷者的情況。許是真等到人沒法救的時候,他們才會急匆匆的趕來,然後惋惜,來遲了一步。
畢竟,理智上,這就是個救不活的人。在他們的理智裏,不用做無用功。誰都在說盡力,可什麽才是真正的盡力?人的潛力有多大呢?隻有真的因爲蘇南的死會傷心的人,才會用盡一切的力氣,把潛力發揮到極緻。
她所求的就是這個。
正說着呢,裏面的醫生出來一串,跟蘇南媽說情況,“……您也知道,這是非常危險的,存活率十不存一……”
這不是蘇南媽想聽的,哪怕這就是事實。
她攥緊了林雨桐的手,“關于蘇南的治療,你們不用問我。我想請小林醫生負責,她是南南的朋友,做什麽治療,後續怎麽處理,隻管跟她商量。不管結果如何,我誰也不怨!”
這話叫人怎麽說?
林雨桐歎了一聲就看杜仁傑:“杜院長,病人轉中西醫結合……我們申請借用急診的手術室,術後,不需要ICU。我需要一間保健科的病房……手術結束後就要……”
杜仁傑猶豫了一點就點頭,“好!按你說的辦。”
林雨桐又道,“我需要幾名助手……”
“醫院所有人員,随你調配。”
林雨桐點了認識的人,比如姚大夫,姜敏,劉洋還有護士長白蕊,有這些人就盡夠了。
吃過早飯的去手術室準備,沒吃早飯的,抓緊吃點頂餓扛造的。
四爺那邊特别幹脆,打開一水的水煮蛋,皮都剝開了。吃吧,頂餓又不需要上廁所。噎着的時候喝口水順順就就好,都不敢說多喝點。時間就是命!林雨桐在衆人的注視下,吃了八個雞蛋,灌了十來口水,就擺擺手,奔着手術室去了。
如今的手術室,安裝着各位的設備。手術室上面,便是觀摩室。裏面的高清屏幕上,拍的特别清楚,也有通話設備随時能跟裏面溝通。前排做了好些個大拿,看這個手術怎麽做。
尤其是麻醉科,覺得特别神奇。他們還沒見過不需要他們的手術。
結果不僅沒有他們,裏面那位針灸确實能叫人稱奇的奇人,做起手術來也叫人大跌眼鏡。
“我艹……”
不知道哪個不知道的小醫生驚歎了一聲。不是裏面那位的技術太高超,而是他娘的這手術台粗糙了。拉開,取東西,全程就這點事。什麽大切口小切口,那些統統見鬼去。感覺半個世紀前的手術也比她做的要精緻。
專家也在那裏竊竊私語,這手術看着……感覺實習生做的都要比她好。
神外的老左是軍醫出身,一片嘈雜中他冷哼了一聲,“先救命後治病,對方隻有二十四個小時,誰也不知道他體内到底有多少要命的玩意。多争取一分鍾他就有活着的希望,磨蹭一秒鍾,許是他永遠也就不過來。趕早不趕晚,這就是宗旨。”戰場上救命,就是這樣的。保住命再說話,沒有其他多餘的考慮。其實手術本身許是沒有那麽大的風險,但是正因爲想的多了,怎麽推算時間都不夠,故而,在他們看來,手術的難度就是因此而增加的。大家做不下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體内的鐵砂數量太多,找起來并不是那麽容易的。就像是闌尾手術,手術并不複雜,但每個人長的位置和闌尾狀态都不一樣,有時候你就是翻騰不出闌尾來,這才是這個手術最大的難點。可林雨桐的診脈手段比機器好似好用,他們能診斷出哪裏的經脈出問題,從而确定位置,許是比各種檢查儀器還要準确。他就提醒說,“與其盯着這個,倒是不如看看她是怎麽尋找異物和出血點的……也别嘲笑她的技術,她不是沒技術,而是她知道,現在根本就不是炫技術的場合……”
不!她炫的就是技術,而且是别人都不會的技術。
有幾個選修過中醫的實習生有點蠢蠢欲動,也不知道人家現在還收不收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