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村子也不能說是太偏, 畢竟距離鎮上也就七八裏的距離。現在摩托車都少了,大多數都是電摩。這玩意幾乎是家家都有的東西了。在路上就看到來來往往的, 都是這種車。反倒是燒汽油的摩托車, 越來越少了。
那玩意,現在屬于淘汰品。
騎着電摩去趟鎮上, 一來回也就是十五到二十分鍾的時間, 住在小區裏, 往出走到最近的超市, 也不止這點時間。因此這麽算起來的話, 很便利了。
如今已是深秋, 地裏的活必須幹的都基本幹完了, 剩下的都是些一整個冬天都慢慢幹也行的零碎活計。回來的時候天都擦黑了, 但家村裏飄起炊煙的人家少,不知道是用電磁爐用煤氣竈的緣故,還是因爲村裏有兩家辦喜事, 大家都去事主家吃飯的緣故。
農村辦喜事是這麽着的, 提前一兩天都有關系好的在家裏幫忙,洗洗涮涮,擦擦洗洗的, 猛的回到這樣的環境, 竟是覺得很是親切。
山裏還剩下啥,此時已經看不清了。路邊二十米的距離之内看到的都是昏暗的輪廓。再遲一點,車燈就得開了。
車緩緩的到了巷子口,四爺摁了一下喇叭, 然後停了下來。
人群就跟摁住了暫停鍵似得,朝這邊看了過來。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寶山,你家大振回來了。”
然後先沖出人群從裏面出來的牛愛群,急切的朝這邊看。
四爺跟桐桐這才下車,大家都隻朝四爺掃了一眼,就朝桐桐看過來。
桐桐打扮的比較簡單,今兒回來穿的黑色的一字領緊身打底長T恤,下身是一條垂感極好的闊腿褲,腳上一雙舒服的小白鞋。胳膊上搭着一件白色的小西裝,下了車有點冷了,這麽多人看着,她倒是不好意思将衣服穿起來。
四爺過來接了她的衣服給她展開,桐桐隻得把胳膊伸進去,然後才被四爺拉着往前走。真跟第一次上門的新媳婦似得。
四爺到了跟前跟牛愛群介紹:“……這就是桐桐,視頻的時候見過……”
“見過……見過……”牛愛群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見過是見過,但在視頻裏也看不出其他的。比如這個子有多高,走路是不是八字腿羅圈腿的。但這真人站到跟前了就不一樣了,這身條好不好的,有沒有别的不好的地方,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姑娘……真是一點毛病也挑揀不出來,電視上那些演員也就這個樣了。
她想拉林雨桐,手伸出去了,又不自覺的在腰上的圍裙上擦了一下,但到底是沒有再伸出手,“快家裏坐……快家裏坐……”
林雨桐叫了一聲‘姨’,就跟着往家裏去了。四爺可沒那麽快,外面站着好些老少爺們,四爺又不抽煙,但回來的時候專門買了一箱子煙。見人就遞煙,好像如此就能打破社交的壁壘一般。
林雨桐一路朝裏面走,一路都能聽見,後面有人說四爺呢:
“大振,出息了!車都開上了。”
“媳婦也找了,啥時候辦喜事呀?”
“在外面幹啥工作的?你這還好,聽人說大學畢業了,外面的工作也不好找……”
“你這一個月不少掙吧,有五六千一個月吧?”
凡此種種,都非常的直接。
再往裏走,就聽牛愛群道:“這是你叔……”
一個紅臉膛的漢子站在東屋的堂屋門口,隻幹巴巴的說了一句‘來了’,林雨桐叫了一聲‘叔’……這态度,搞的她也很僵硬。
然後人當然就往堂屋讓呢,屋裏好幾個中年男人坐着呢,看得出來,這些都屬于村裏的話事人。林雨桐也不知道誰是誰,被讓着坐沙發,她沒坐,挨着牛愛群在炕沿上坐了。
就有坐在單獨的沙發上的老者搭話:“……開車回來的?路上好走不好走?”
“好走,也不算遠。自己開車兩個來小時就到了。”林雨桐随後又補充了一句,“不算是太偏。”
沒話找話嘛,總好過沒話叫人尴。老者很健談,“咱們這裏别看山不高,但也是風水寶地。從古至今,也沒糟過大難,哪裏都有餓死的人,就咱們村這一片,從沒聽說誰餓死了。”
“靠山吃山。”林雨桐有一句沒一句的搭着,四爺就從外面進來了。
他一進來,尹寶山才有找回自己的節奏了,“車往邊上挪挪,别擋在巷子口了。”
“挪了!”四爺進了跟其他幾個人打了招呼,又遞了煙,擡手準備給添茶了,一拿茶壺,水不多了。林雨桐起身順手就接了,屋子一眼就能看到底,家裏的擺設她心裏有數,牆角放着暖水瓶。雖然有飲水機,但人多,那玩意供不上。
她順手接過去就蓄水,回來就把茶給添上了。
在門口朝裏看的老娘們就在一起叽叽喳喳。
“這姑娘還挺活道。”這屬于說話比較中聽的。
“都三十了,再沒點眼力見!”這屬于愛挑刺的。
但至少絕不像是大家暗地裏猜測的那樣,這城裏的媳婦愛拿喬,不好相處。你看我誰家的誰誰誰的哪個兒子,娶的城裏的媳婦,進門都不坐,自己帶着墊子。也不喝家裏的水,人家回來就帶着杯子。總的印象就是城裏的兒媳婦特别不好伺候。
尹家大兒子帶回來的對象,瞧着利利索索的,大大方方的,人也和氣。
牛愛群趕緊接了林雨桐手裏的活,“放着我來……你用不慣咱們這個壺……再給你燙了……”
“沒事!”林雨桐将壺又給添滿,放在四爺邊上,這才坐回去。
尹寶山就道:“家裏人還都好?”
“好着呢。”林雨桐說的更詳細一點,“我媽在藥店診所,自家的店,打發時間呢。我爸的時間就自由了,入了秋了,我聽着最近在找朋友跟他一塊去郊外攆兔子呢。都挺好的!”
在城裏有自己的生意,身體又挺好。
這經濟實力就在那裏放着的。
齊芬芳不在村裏折騰藥店和診所了,但在小區門口開了個藥店,裏面順帶着輸液。因着現在有林雨桐,林雨桐有醫師資格證,家裏開這個很方便。她還雇了個看店的,有事叫她,沒事就在小區裏跟一些老太太唠嗑跳舞。
“身體好比啥都好!”尹寶山說了這句又不知道該接啥了。
牛愛群把瓜子盤子端給林雨桐:“嘗嘗……是自家炒的。”
林雨桐捏了半把,正要說話呢,就聽見外面有人喊:“寶山哥,嫂子,聽說大振帶着媳婦回來了,那咱可是喜上加喜了。”
說着話,一個利利索索未語先笑的女人走了進來,一進來就看林雨桐,“哎呦!我就說大振是個有出息的,看看!這媳婦多好看!聽說還是醫生……那可了不得!我就常說,千萬不能埋怨媳婦好不好,說媳婦的時候得先看看自家兒子。好小子就有好媳婦配!大振是這麽着,我們楊林也是這麽着,要不然能找到麗麗這麽好的媳婦?”
“他大姑來了……”牛愛群臉上的表情就收了收,“進來坐。”
楊林的姑姑,很幹練的一個女人。
這裏裏外外的表情,都說明這是有事呀。
楊大姑就一邊朝林雨桐看,一邊給牛愛群使眼色,“嫂子你看,都是大喜的事……咱别叫人看笑話……能過去的,過不去的,糊裏糊塗的過去就算了……”
這是幾個意思?
牛愛群臉憋的通紅,一肚子的氣想撒出來吧,恨不能一口給将人罵出去。可這大兒子剛帶了對象回來,這鬧的難看了,叫人家咋看嘛。都知道這楊家大姑是個厲害的,可不就是個厲害的!
知道事情鬧成這樣僵在這裏了,于是選了這麽一個時間過來了,不給自家任何反應的時候。她知道,不管自己和還是孩子爸,都顧慮兒子的對象,怕叫人家看笑話。
林雨桐多少輩子的老妖精了,哪裏看不出來這裏面的貓膩,她起身倒了一杯茶給這林大姑,“是親家大姑吧?”
她主動搭話了。
牛愛群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那邊尹寶山要說話,被四爺一把給摁住了。
楊大姑接了茶,也沒反應過來,就聽這姑娘嘴巴一張一合的說道,“楊家大姑說話,我聽的也糊裏糊塗的。不瞞您說,我性子直,有什麽說什麽,而且認死理,這有什麽就得是什麽。什麽叫過的去就叫過去,過不去的,都糊裏糊塗的過去。我也是年輕,道理知道的淺,我就覺得吧,這結親啊,過的去的事該過去就過去了,可要過不去的,可千萬别糊塗的過去。這才哪到哪呀?人還沒嫁過去呢,就開始裝糊塗了。那這嫁過去,還有一輩子的時間,都得這麽糊塗着?結親結的是兩家之好,可您這話頭,我竟是有些含糊。”
屋裏屋外的,就聽裏面嘎嘣脆的說了一串,什麽糊塗啊不糊塗的,話是學不來,但意思是聽明白了。尹家硬氣了,這頭一次登門的兒媳婦接茬了,嘴皮子比楊家大姑還能。這不……問的楊大姑愣是沒應答上來。
四爺不等這邊說話,就問媒人,“叔,我這剛進家門,這怎麽話說的?我姐這親事,不能馬虎。這麽多人在這裏呢,我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一句,我姐是我家的功臣。不管是我還是虎子,那要是不護着我姐,那成什麽人了?所以,這家裏委屈誰,不能委屈我姐。我們啥也不圖,就圖我姐一個順心如意……”
“也是楊家不會辦事。”媒人這麽着那麽着的把事情給說了,說完就說楊大姑,“你在這裏話我也是這麽說的,事就不是那麽辦的……這邊沒提啥條件,被子八床都預備好了。就兩個布副,你都花錢買回來了,這邊要什麽樣的,你給拿過去不就完了?東西都要出門了,你嫂子非得要回去,拿剪刀給裁開了……錢一樣是花了,你說這是何苦?”
自家嫂子那就是個二錘子!
楊大姑心裏這麽想的,剛才在家裏把嫂子拉到屋子,恨不能扒開他的腦袋看看,看看腦子裏裝的是啥?可在外面,你還沒法說。
再想想媒人的話又對媒人生氣,媒人是這麽當的嗎?
是!媒人不是這麽當的。
林雨桐也生氣呢,媒人就是爲了促成姻緣的。也是媒人不會辦事,真遇到這樣的事了,你媒人就把事擔下來,别管剪裁成啥樣了,你過來隻說:“是我沒把話說清楚,你看給裁開了。”或是說一句,“也不知道是我沒說清呢,還是那邊沒聽清,你看,現在成了這樣了,咱要是覺得不行,回頭再把這份禮給補上。”
這好歹是一句話。叫人聽着隻會覺得這是失誤。
事多,一時亂了也是有的,失誤了就失誤了,誰還揪着這事不放?可你這麽直接把老底給掀開了,就差沒明說那邊就是故意找事了。你這……哪裏是管事,分明就是挑事。
不知道此人是不會做媒人還是跟楊家那邊有仇,但也正因爲此人沒抱着先把事捏成了的态度,所以好歹知道楊家那邊的态度确實是有問題。
說實話,誰攤上那麽個不懂事的婆婆,不得生氣呀。
有些婆婆脾氣不好歸脾氣不好,但至少心眼不壞,大事上不糊塗不亂來。但這位好似完全不是這樣。
四爺是缺兩匹布的人嗎?
事真不是大事,可這點小事都能找事,可見這婚事是真不成的。
他臉上就不見笑意了,回頭問牛愛群,“我姐呢?”
打從剛才桐桐說話,尹麗都已經在外面了。村裏有跟她關系好的姑娘拉她出來聽聽,她這個弟媳婦可潑辣了。
但這種潑辣叫她覺得好,至少心是向着尹家,是爲了維護她的。
見弟弟問了,她就撩開門簾進去了,靠在門邊低着頭,不知道該咋說了。這事……鬧的丢人的很。
四爺就問說,“現在你什麽都不用考慮,也不用有什麽顧慮。覺得驚動大家夥跟着忙……這個沒事,我不是帶桐桐回來了嗎?都不是外人,晚上擺席,叫桐桐認認村裏的人。明兒的訂婚……想取消就取消,親戚通知了也沒事……咱家自己在鎮上設席面,親戚朋友都去,兩件事,第一件是我跟桐桐的事定了,第二件事,是我在滄海買房了……都是大喜事,還不值當請大家夥吃一頓呀?不考慮這些……那還有啥事?現在年輕人談戀愛,分分合合的很正常。也沒見誰說談過戀愛的就再找不到合适的婚事了?你自己别給你心理上套,那誰都把你套不進去。不想在家呆,跟我去滄海也行……别的都不考慮,你隻想要不要繼續跟那麽一家子過日子……真嫁過去了,你能不能扛一輩子……”
楊大姑一聽這話,就慌了。這是徹底的把事往壞了辦呀!她連忙擺手,“大侄子,話不是那麽說的。咱們一個村住着,各家那都是知根知底。你們家我知道,沒有那歪的邪的!你楊家大叔你是知道,腿腳不好……”
腿腳不好不能幹活,可打牌卻精神。沒錢大賭,但小賭從來不斷。一年四季,一天到晚,反正是也幹不了活嘛。年輕的時候還好,自從兒子十五六能下地之後,那是徹底的放飛了。不是壞人,但絕對不是正經的過日子的人。楊林累就累在這裏了。
“你嬸子那人……腦子今兒明白明兒又不明白的……也不怕你小輩笑話,當年給你大叔娶媳婦的時候,家裏的老人就說了,不求你大嬸能咋,隻要下雨打雷知道往家跑就行了……誰不知道她就是個糊塗人……”
跟别人裝糊塗,咋不往自家糊塗呢。
楊大姑是真心心疼她自己的侄子,這媳婦當真是個好人選,這要真不成,真能毀了孩子一輩子。她就道,“我做主,以後結婚兩口子分出來過日子。這布重新給置辦,放心,今晚十點以前一準給送來。不會叫麗麗受一點委屈的……還有那沾親的棉花……”
以前訂婚的時候,這布啊棉花啊,都是男方叫女方帶回家,做棉衣棉被用的。後來簡化了,都折成錢了。但是這‘沾親’,棉花容易沾到人身上,意思就是沾了你家,沾了我家,咱們以後是一家。林雨桐聽過這種風俗,知道這種風俗沒去掉,主要的一個原因是,棉花被帶到女家,用紅布包着。等新娘出嫁的時候,女方家要給棉花裏塞上棉花籽,這就跟多子多福一個寓意。
而且,現在棉花又不貴,彈好的棉花一斤也就十塊上下。而且,也沒有具體的說你非得帶多少。一般就是六斤八斤的,取個吉利的數字算了。按照六斤算,也就是六七十塊錢。這連包棉花的小包袱皮都算進去頂天就是七十塊錢。
你說你娶個媳婦,哪裏沒有七十塊錢?爲這個的你生事,這就是誠心想壓尹家一頭,想壓媳婦一頭。
尹家再窮,缺那幾斤棉花嗎?
“‘沾親’的寓意本就是結親的。”林雨桐接了這個話茬,“不想沾上親戚關系,那就是拒絕結親的意思。誰家也不短那幾十塊錢的棉花錢,也沒誰買不起那幾斤棉花。到了這份上了,男方不想結親……這不是說補上幾斤棉花就能說過去就過去的事。”
楊大姑折子了,話說到這份上,尹家到現在隻字不提那彩禮的事。沒說非得叫把那一萬五給補齊了。她來前都做好準備了,說是這邊實在不行,不就是錢的事嗎?跟剩下的一萬五比起來,什麽布副什麽棉花那都是小事。總共也就是兩三百塊錢的事……她把那一萬五先墊付上,事情就先過去了。
如今可好,這尹家的大兒子可不是尹寶山這兩口好說話,帶回來的城裏姑娘也潑辣,人家是隻字不提錢,甚至于剪了布副的事都不糾纏。隻說這幾斤沾親棉花的事。
六七十塊錢的事……叫人家一說,生生成了天大的事情。
而且人家還說了,談戀愛的多了,未必都能結親。這話也是!
就是自家侄兒跟人家閨女真有個啥……她現在也不能說這麽缺德的話。
這會子,眼淚就下來了,“嫂子,我是真心覺得咱家麗麗好。我家楊林是個可憐的孩子,攤上那樣的爹媽。這孩子養家養弟弟妹妹也都養了十年了。該還的都還清楚了……我做主,叫孩子單過。我在村上,給孩子起個院子……别的不看,你就看在楊林那孩子的面上……不是我誇,十裏八村的,不說考學考出去的,隻說在家的這些孩子裏……哪個孩子能比的上我家楊林……”
你家孩子再好,再是可憐,沒道理叫我家孩子跟着搭上去一輩子吧。
本來不好說的話,兒子都說了。連帶過來的對象都幫襯着說話,不僅沒看笑話,還把尹家的事當家事在辦。
話都到這份上了,她萬萬不能退縮。兒子說的對,就是搞對象而已。别說現在搞對象的不一定能結婚,再往前倒騰幾十年,還不是一樣,處對象的最後大多都是各自婚嫁了,也沒妨礙誰過日子?
她就道:“他大姑,楊林是好孩子。因着是好孩子,咱才知道,那就是分的再遠,那孩子也不會不管爹媽兄弟。這要是爹媽懂事,下面的兄弟姐妹知道體諒,我也就說,看在是好孩子的份上,這親事能結。可這爹媽未必見得懂事……就是楊林媽吧,她幹的那些事……楊林看不出,那楊林爸是幹啥的?那倆小的都沒看住?一出事就說……那是個糊塗人!糊塗在你們家關起門糊塗去……出來跟誰裝糊塗呢?這事就這麽着……”她說着,就瞪了尹麗一眼,“你要敢在出門見誰……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尹麗低着頭,眼淚吧嗒吧嗒的掉,隻說了一句:“我回屋了!”
楊大姑就道:“你看孩子都哭了……”
“被這麽着對待,誰不哭?”牛愛群就道,“你放心,以前是我想差了,總想随着她的心意來。現在看來,沒有大人看着不行。我能當家做主,我的閨女我拿的住。這事就這麽着……作罷吧!”說着就起身,去了炕上打開了箱子,“這是剛開始的時候,楊家給我閨女的衣服料子……”
存了幾十年的老料子,現在早沒人給了。都是買現成的衣服,一身不說上千塊,但三五百的拿不出手的。
牛愛群也不怕人笑話,“我都沒好意思跟誰說。你們現在給看看……是我爲難人嗎?”
就有跟牛愛群好的,把之前尹麗扔出來的衣服給撿起來遞過來,“這兩身衣服,鎮上買的?”
牛愛群‘嗯’了一聲,也覺得心酸到不行,自家閨女那真是處處爲那邊考慮,“兩身沒花一百五。”
再就是今兒送來的兩斤瓜子兩斤糖,還有五千塊錢,連帶的那裁成八片的布,“攏共這些東西……”她遞給媒人,“把這都退了吧。今晚上家裏開席,早些過來吃酒。”
兒子帶了對象回來了,是好事。今兒這錢花了也覺得值。
楊大姑臊的臉都沒處擱了,當初給新媳婦的衣服,她給買了。還是叫自家閨女在縣城的商場買的,雖然說不貴吧,但一身也在六七百塊,拿出來就是大衆的水平,不算寒碜。結果誰知道弟妹給扣下了,愣是拿她結婚時候沒用的布料又給人家尹家送來了。
她急匆匆起來告辭,今兒回去,哪怕是叫楊林跪,也要跪到尹家答應。要不然今兒這事傳出去,楊林這媳婦就更難娶了。
那邊怎麽鬧的,尹家這邊也不知道。這邊閨女沒嫁成,但确實有喜事。
林雨桐被安排到尹麗的房間,尹麗哭的臉都花了,愣是不敢哭出聲來。看見林雨桐進來了,趕緊起身,“……坐……坐吧……”
林雨桐比她還大一歲呢。
“覺得……放不下?”林雨桐就問道。
尹麗坐在炕沿上,擦了一把眼淚,“我等着……等着他怎麽說……”
結果沒人告訴尹麗,楊林來不了了。據好事者說,楊大姑回去狠狠的打了楊林媽一巴掌,說是你自己把你親兒子一輩子的大事給毀了。然後楊林媽咚的往地上一倒,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羊癫瘋犯了,被送到縣醫院了。今晚鐵定是回不來了。
于是,尹麗就等着。等着家裏坐了十幾桌客人,吃吃喝喝,等客人走光了,收拾完都夜裏一點了。再然後弟弟的女朋友都入睡了,她還睡不着,支棱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再然後,天就慢慢亮了。
第二天一早,并不知道事情有變故的親戚們再次登門了,楊家那邊來個人緩和一聲都沒有,楊林再也沒露面。她隻覺得整個人跟掉到了冰窖了一樣,從頭到腳冷了個徹骨。前半天的歡騰喧鬧都跟她沒關系,直到賓客散了,大弟叫自己上車,上了車了,并排跟虎子坐在後面,半個小時到了縣城,她才反應過來,“咱來幹啥?”
四爺幹啥來的?
“給你和虎子一人在縣城買套房。”縣城的房價,現在便宜的很。開發區那一片,一平米九百多不到一千塊。就按照一千塊算,九十平的房子全款買下來也才九萬。
這是連虎子都沒想到的:“哥……不用吧……我不用……給姐買。錢算你一半我一半,将來我掙錢了再還你……”
“你要照顧父母,房子給你買的,也就是給爸媽買的。”四爺來之前是做了工作的。開發區這邊是縣醫院往這邊遷,學校也往這邊遷。路過的時候四爺就瞅中了夾在小學和中學中間的那個先開盤的小區,斜對面就是醫院銀行。這些單位一來,小區一起來,其他配套設施自然跟上了。繁華起來也就是三兩年的事。
尹麗連忙擺手,“我要房子幹啥……”她小心的看林雨桐的臉色。
林雨桐回頭看她,“房子哪有沒用處的?女人自己有房子,就有底氣。人啊,隻要勤快就不缺口飯吃。有自己的房子住,有口飯吃,誰的臉色都不用看。”
可尹麗哪裏能安心!
等到下了車,林雨桐去售樓部後面上廁所去了,她才拉了四爺:“……你哪有那麽多錢?你老實說,錢從哪來的?可别是用了人家的錢……”
“沒有。”四爺當然不承認,現在用的就是桐桐掙回來的錢。當然了,自己的錢跟桐桐的錢是一碼事,這不是分不分的問題,光是想想她是她我是我,這都别扭。分彼此這事,到現在爲止,他基本是沒那個意識的,“家裏有,就用吧。縣城的房價能在這個價位上,也就是一半年的事了。”
再往後鐵定漲價,十年之内,翻上三四翻才是正常的。
這個時候的小縣城,還有這種小一點的戶型,再過幾年,小戶型就基本見不到了。這邊的房子都是最大的也就九十一平,一梯三戶,兩邊的一邊是九十一,一邊是八十九,中間那一戶隻有五十四。
不過公攤很小。
沒給尹麗和虎子反對的時間,直接給買了一層。給尹麗最大的,虎子在她對面。中間那戶小的,四爺放在他自己的名下了,将來叫倆老人住在中間。兩邊是兒女,能照顧老人。老人幫兒子女兒照顧孩子也方便。尹麗的房子緊挨着娘家,便是以後的夫家公婆想跟過來住,那也未必就好意思。
兩邊都是三室一廳的,中間是兩室一廳的。以這樣的價位拿下來的房子,這就很可以了。
一人一份購房合同拿在手裏,尹麗的手都在抖,“……城裏這就有房子了?”
房子是能給人膽氣的東西!
虎子坐在車上,挨着尹麗就道:“姐……這有房子了,估計楊林還得找你……他媽那人……也得去家裏……跟你認錯……”
尹麗攥着購房合同,“他們是給我認錯嗎?是給房子認錯呢!你姐……是有點笨,但還不傻!”
這就對了!
四爺買房爲的就是這個。不說不叫你跟楊林來往,但楊林再回來找,尹麗會怎麽想?别管說的再好聽,她第一反應就是:他是不是在觊觎我的房子?
本來許是單純的感情問題,打她這裏,就先不單純了。
林雨桐就問說:“這段時間,村裏肯定風言風語,什麽話都有。要不然,跟我們去呆一段時間。我們單位食堂還招人呢,活也不累。管吃管住,一個月兩千多點。”
這麽多?
尹麗當然想去:“……那個……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不會!”一句話的事。
林雨桐直接就給杜仁傑打了電話去,問招工的事,這是臨時工,能進去的多少都在醫院裏有點關系。隻是這麽點小事,杜仁傑怎麽可能不答應,“……食堂需要人,倉庫保管也需要人……你問問,想幹什麽都行。”
倉庫保管比較輕松,食堂裏要是長心眼,倒是能跟着大師傅學學手藝。大師傅的手藝着實是不錯的。
她把這個利弊說給尹麗聽,尹麗還是選了食堂:“……我跟人家大師傅學學,哪怕學會一兩道菜一兩道點心呢,回來在鎮上擺個攤,一個月也能掙些錢咧……”她歡喜了起來,又憧憬又擔心,“就是沒出過門……”
“不怕!每天吃飯咱們都能見面,有事我随時能知道。我跟大師傅關系好,我跟他打招呼……”而且,大師傅手底下帶着好幾個徒弟呢。年紀在二十五六到三十一二的都有,許是就有合适的呢。
省城這房價,一般人真負擔不起。這些小夥子的心态都一樣,學點本事,結婚了就回老家,在小縣城做點買賣,買套房子,娶個媳婦,生個孩子,小日子就覺得挺美。
這個能不能成不知道,反正吧,比留在家裏受人閑言碎語強。
三份購房合同往那裏一擺,尹寶山隻覺得從頭到腳從沒有過的輕松。
大閨女的婚事沒成?不急!反正有房子,對象總會有的。陪嫁?不操心!有房子。
大兒子要結婚?沒事!不急着給家裏從前往後蓋了,反正城裏有房子,好歹對人家姑娘家爹媽說起來的時候,有拿的出手的東西吧。
小兒子沒工作沒收入将來不知道怎麽辦?沒事!反正有房子!不行就回來養羊養豬種那幾畝菜地,一年收入在城裏不需要爲房子承擔壓力的情況下,是能過的很好的。不愁将來不能成家立業。
所以,壓在尹寶山夫妻身上的三座大山,一下子就放下去了。
因爲婚事沒成帶來的那股氣喪氣,因爲這薄薄的幾頁合同一掃而空。
尹寶山把給訂婚準備的三大卷鞭炮全都拿出來擺放在門口:老子就是要叫人知道,我閨女不愁嫁。我閨女自己有房子,一般人想攀……你攀的上嗎?
随着鞭炮聲響起,全村都知道尹家是徹底的翻身了。
楊林媽抽了楊林一巴掌,“你去不去?”
不去!
楊林蹲在屋檐下,一動不動。要是沒房子,自己跪也跪到她原諒。可是她有了房子……自己才去,那成了什麽人了?
他媽又是一巴掌:“你去不去?”
打死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