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最毒婦人心?
這便是了!
李昭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音, 不停的搖着頭:不能!你不能這做!若真是如此,我甯肯大皇子生了孫子立太孫, 至少你能爲了兒孫謀劃。或者, 我幹脆捧起許時忠,叫許時念肚子裏的孩子做太子, 如此, 許時忠會保着親外甥順利長大成爲一個明君。
文氏抿嘴一笑, “怎麽?這個時候, 想到我的兒子了?我的兒子是怎麽變成那個樣子的?許時念!你明知道, 爲什麽不給兒子讨回公道?你不給, 我給!她在生孩子……你肯定盼着她生個兒子, 如此她的野心就大了, 就能來制衡我了……那是有件事,你隻怕不知道。”
什麽?
文氏蹲下身子,聲音低低的, “……你的皇後許時念, 懷的壓根就不是龍種。之前給你送來丹藥的‘宮娥’,隻徐家的芝蘭玉樹徐醇。那孩子是許時念跟他懷上的。徐家圖什麽,你該清楚。許時念自私又愚蠢的女人……給你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
李昭瞪着眼睛, 眼睛像是充血一般……這對于一個帝王來說, 幾乎是奇恥大辱。
可文氏卻好像還嫌棄這般的刺激不夠,就又笑道:“……這事……我知道,許時忠也知道……我們都瞞着你……”
李昭眼裏的神采一點點的熄滅了,連那最後的憤恨憎惡都淡了……然後他就那麽瞪着眼睛, 掙紮着的手也慢慢的垂下去,然後重重的摔在地上。
咽氣了!
這就是咽氣了吧!
外面又是一道閃電下來,那亮光照在文氏的臉上,到底是有眼淚流了下來。
雷聲再度響起,她才回過神來,驚慌的四處去看,隻看到一高大的身影站在雨幕裏,隔着窗戶朝這邊看着。
許時忠?
文氏擦幹淨了眼淚,對許時忠默默對視,良久,許時忠才動了,一步一步的走來:“……收拾吧!陛下現在……還不能賓天!”
說着,将李昭抱起,放在龍床上,“等……等天亮了再說吧。”
文氏看許時忠:“許時念……”
許時忠沒有說話,隻把李昭的儀容簡單的整理了一遍,這才轉身:“你……跟我過去吧。”
什麽?
許時忠卻不再解釋,率先走了。文氏緊跟其後,什麽人也沒帶,踏入了這雨裏。
皇後的寝宮外,站着兩個人,近前來才發現,一個是順王,一個是賀相。
許時忠跟誰都沒有說話,率先往皇後的寝宮去。
沒人敢攔着,隔着一層紗簾,能看見裏面的許時念。
幾個男人都沒有上前,背過了身子。
許時念驚疑不定,“哥……大哥……”
許時忠手一擺,後面就有人壓着徐醇走了出來,“你們二人密謀刺殺陛下……如今,還有何話可說……”
許時念一把拽下簾子,滿臉的不可置信:“大哥……我是你的親妹妹……”
許時忠被對着他,再問一遍,“你二人密謀刺殺陛下,你可承認!”
被親哥哥出賣了,還有什麽不能認的?
許時念忍着分娩的劇痛,“……承認!承認!我承認!可我不後悔!我唯一後悔的就是……爲什麽要試着救下你……爲什麽隻想着救下你就能改變我的命運……我錯了……我大錯特錯了……”
說着,沉悶的叫了一聲,這是孩子已經出來的征兆。
她還是産婦,她還在生産。
賀相眼觀鼻鼻觀心的,一句都不多言。外面都亂了套了,隻說是京城爲圍成了一座孤島,這是要困死京城中的人呀。外面惶惶的人心還沒有安撫下去,被請到宮裏,誰知道,宮裏的情況更亂,一直事不關己的高高挂起的順王,突然出現在視野裏。他就意識到,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些人背後又不知道達成了什麽樣的協議。
現在皇後生産,卻時候皇後連同外人謀害陛下。關鍵是這個外人是個男人!他不敢将事情往更糟糕的地方想,但是……哪怕皇後的孩子就是陛下的,這會子,最不能說話的就是自己了。自己說什麽呢?
自己家是太祖的外家呀!
自己說話了,這就等于在陛下賓天的時候,自己想法設法弄死了皇後和嫡皇子,以保證太子的地位和太子的順利登基。因此,他是啥話也不能說。
處置這個皇後,隻能由許時忠這個親哥哥動手。
許時忠雙手握住起拳頭,沒說話。順王卻看那跪着瑟瑟發抖的接生婆:“快去接生!不能有閃失!”
是!是!
接生婆連滾帶爬的過去了,孩子已經冒頭了。随着一聲如同狼嚎的叫聲響起,孩子生了下來。
剪了臍帶,掏了孩子嘴裏的東西,一聲嘹亮的哭聲就響徹了整個宮殿。
接生婆顫顫巍巍的抱着還帶着血污的孩子過來,不敢禀報。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孩子的肚臍下方,這是個健康的男孩!
許時忠将身上的披風解下來,将孩子裹在裏面,。吩咐産婆:“娘娘難産,生下一位公主……”說着就看順王。
順王點頭,“宗室裏有一遺腹女,父親去世了,媳婦生孩子難産也沒了……那孩子由下人撫養着,是皇家宗親……前天出生的……”
是說用那個孩子替代。
許時忠點點頭,“皇後不幸,生下公主便大出血……又驚聞陛下駕崩,悲痛之下……便追随陛下而去了!”
許時念看着哥哥的背影,呵呵冷笑,“那哥哥怎麽騙世人……陛下又該怎麽駕崩呢?”
許時忠默了片刻便道:“……天降大旱……陛下爲了天下蒼生……以天子之身爲祭,才求來這甘霖……”
意思是,皇帝是好皇帝。别管生前如何,在死後,他得是一位賢名的君王。爲天下子民慷慨赴死,隻會叫人記住皇恩。
順王的眼裏就帶着幾分佩服,帝王若是好的帝王,那許時忠呢?必爲奸臣,也隻能是奸臣。
許時忠則看文氏,“如此,可行?”
是怕文氏不答應給李昭最後這一點顔面。
文氏默然,沒再提别的話。
許時忠這才抱着手裏的孩子看徐醇,甚至将孩子往前遞了遞,叫他看的更清楚些。
徐醇馬上明白他的意思:要麽你死,要麽他死。
以徐家的過往,若是他這個父親活着,人家都沒人敢養這個孩子的。那麽,他的宿命該如何呢?
與其如此,倒不如叫孩子單純的活着,簡單的沒有負擔的活着。他姓什麽叫什麽,是誰家的孩子……都沒有關系!
他伸出手,想要抱抱的……可手伸出去卻又縮回來了,然後笑了笑,掙脫開押着他的人,利索的從袖中抽出了劍……鋒利的劍刃劃過脖子,鮮血瞬間噴湧了出來。濺在了許時忠和孩子的臉上,然後倒在許時忠的腳下。
血流了下來,瞬間染紅了靴子底。
“不——不——”此時才反應過來的許時念從床上撲了下來,伸着手朝這邊爬。許時忠蹲下身子,一手刀打在許時念的脖子上……
這裏沒自己的事了,大周沒自己的事了。他将孩子挂在胸前,将妹妹背在身後,一步一步的入了雨幕,然後消失在深宮的夜色裏。
賀相帶着幾分驚訝,這麽大的變故,沒有刀兵相向,甚至連一句冷言冷語都沒有。就這麽在許時忠的單方面退讓之下完成了。
這段時間,他跟許時忠有進有退,他當然知道這是一個怎麽樣的人。要是今晚他有半分非分之想,扶植親外甥,殺了太子不過是擡擡手的事。
可是他沒有!
他就那麽退了!退的幹淨利落,隻保住了他血親的性命而已。甚至是剩下的事,也給了大家一個體面的說法。
皇上是一心爲民的好皇上,皇後跟跟皇上夫妻情深的好皇後。
隻小公主是可憐的,交給文氏撫養。
賀相的腦子沒抽,接下來該太子登基,但至于太後,賀家的親娘先得退後一步,撇開誰都不能撇開文氏。她就是闆上釘釘的太後了。
順王府跟文氏攪和在一起,賀相就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提這個不合時宜的條件。得先商量着,接下來的事怎麽體面的處理下去才好!
這場春雨下了三天三夜,雨挺了,城門開了。
八百裏急報進了京城:大捷!大捷!金大都督拿下大都了!大捷!大捷!金大都督拿下大都了!
什麽?
正處于焦慮中的人們紛紛的走上街頭,“怎麽回事?金家的大都督不是死了啊?不是兵臨城下了嗎?”
這報捷的也不着急……将李弩受命潛敵營……六姑娘軍中勸仁義……大都督詐死誘敵……包括許大人暗中配合惑敵軍……這些安排一一的都說了。
直聽的人拍案叫絕不止。
感情外面圍着城的,不是鞑子,是自己人呀!
此時,城門大開。所有的人都摘了青面獠牙的面具,隻最前頭的那個,卻又戴上了面具。
四爺和桐桐就在他們進城的必經路的茶館的二樓,看見這孩子騎着馬上戴着面具,心裏就特别不是滋味。
四爺起身,拉着桐桐下去……
李弩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不知道爲何鼻子一下就酸了,眼圈都紅了。
他勒住馬兒,馬前蹄揚起站立了起來。他控住馬,從馬上一躍而下,吓了衆人一跳。就見這小将往前急奔幾步,然後直直的跪在一對夫妻面前,砰砰砰就磕頭。
不知道是誰在後面道:“是金家……是金家的四爺……那是他們的弟子……”
林雨桐一把将李弩拉起來,手搭在手腕上一摸,就知道哪裏傷了,“還疼嗎?”
李弩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當時不覺得疼,現在發現有人疼了,這才覺得該是疼的吧,他不停的點頭:“疼!特别疼!”
四爺呵斥,“叫我看看你面色如何?”
哦!
李弩的手放在面具上,卻又猶豫了。他受夠了因爲長相被人當異類的日子……隻要别人不将他當做異類,哪怕叫他一輩子都帶着面具,他也心甘情願。
四爺眼裏便有了些淩厲之色,“叫我看看你的面色。”
這一聲聲音不高,卻炸在李弩的耳邊。
什麽是真正的強者?真正的強者就是不懼怕任何的流言蜚語,我就是我!不管誰說什麽,我自做我就好。
這一刻,最後的那點顧慮他統統抛開了。他伸手,摁在面具上,一把将面具給掀開了。
這張臉是不同意不同于漢人男子的臉,瞧着粗犷,可細看那眉眼鼻峰,都像是用刻刀精心雕琢的一番。
不知道誰先鼓起了掌,叫了一聲好。
緊跟着鼓掌聲叫好聲響成一片。
英姐兒站在對面的酒樓的雅間,看着下面那個還帶着腼腆笑意的少年……
是!他就是李奴兒。
當年帶走璇姐兒的就是他!卻沒想到,他以這樣的姿态出現了。
英姐兒看着站在李奴兒眼前的夫妻,這是小舅和小舅母嗎?
是的!
可這一切未免太巧了!會不會小舅和小舅母跟自己一樣,也有過一輩子,也看得見那麽多未來和過去……
才升起這樣的念頭,她就掐滅了。因爲這是絕無可能的事。
畢竟,大方向還是變了,二舅占的是大都不是京城。
也就是這一天,才從驚慌失措中緩過來,迎接大捷帶來的驚喜……那邊又響起了喪鍾:陛下駕崩了,皇後薨逝了。
陛下爲了求雨死的?
百姓信,朝廷那些官員可不信。
皇後同一天薨逝了?
呵呵!好巧喲!
巧不巧的就這麽着呢,太子登基,太後垂簾,順王和賀相爲輔國大臣,這台國家的機器總得繼續運轉下去。
雨下了,要春耕了。春種在哪?
所有的大事,都抵擋不過此事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而就在此時……路六爻回來了。
回來了,帶回來一船又一船的糧食和種子。甚至包括廉價的幹海貨等等,隻要是吃了不死人的,都給帶回來了往後還會源源不斷的運回來了。
風雨飄搖,新舊更替的朝堂,因此也算是從容的度過了這個春荒。
這一年,剛會走的太子登基了。
這一年,死絕了滿門的文氏坐在了大殿那一挂珠簾之後。
這一年,賀相站在龍椅的左側,順王站在了龍椅的右側。
這一年,朝堂上,再沒有了許時忠的身影。
許時忠,這個再大周有這特殊意義的人物,像是一夜間消失了。許家人去樓空,一個下人都沒有留下。
而此時,京城外的官道上,幾架馬車停在路口。四爺跟一一身布衣的中年男子說話:“真就這麽走了?”
這男子不是許時忠還能是誰:“你二哥叫李弩那小子給我捎信了。說大周就那樣了……熟悉的跟自己的左右手一樣,再玩也沒什麽意思……說他那邊有好玩的,問我去不去?那就去吧!塞外大漠荒原牛羊馬匹……想想一座座城池拔地而起,從無到有,不管做的再壞,那是功勳。這比拿着成品修修補補好……隻要是修補的,不管這修補的技術多高明……到底是不如原裝的,怎麽修看着都是弊端和毛病,都是有過無功!”
這本也是四爺預料中的,“英姐兒也要帶去?”
許時忠看了眼坐在馬車裏的英姐兒,“這……孩子……我也是太忙了,竟是疏忽了不少……帶她出去走走,知道天寬地廣了,心胸才會變的開闊。”
英姐兒的懷裏抱着個孩子,被記在許家的族譜上。他叫許臣,從此以後便是許時忠的庶子。而後頭那一輛馬車上,是許時念。
打從從宮裏出來,許時念就沒說過一句話,也拒絕吃飯喝水,不過是派兩個大力嬷嬷跟着罷了。後來大捷的消息傳來,她就有些神神叨叨的,看誰都像是看賊。
要是她沒裝,那就是……腦子當真是有些問題了。
如此……也好!
許時忠就這麽走了,不用誰送,悄無聲息的,一路往遼東去了。當然了,暗地裏的護送的護衛不少,但這般過去,隻怕也得小半年的時間吧。
新朝堂新氣象,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變化怎麽發生的時候,已經發生了。所以坦然接受了。接受了之後,便是論功行賞。
金家該怎麽賞?
順王文氏包括賀相,跟金家幾乎都是一體的。金家中立的立場,對各方都好。
如此,給金家特殊的禮遇,好似也沒什麽問題。
文定侯的爵位到底是叫金伯儀繼承了,侯府的世子是瑞哥兒。旨意下來的當天,林雨桐就将官家的權利交了,交給了姚氏。從此以後,這裏就是文定侯府了,四爺和桐桐是不打算再住的。
可緊跟着,又有旨意下來,是給四爺的,冊封四爺爲武安侯。他在其中的作用誰都清楚,這個賞四爺隻少不多。
但四爺沒應承。拿了爵位,這就意味着得上朝,他得避免上朝,就不能接這爵位。隻以身體有舊傷爲由将爵位給了琨哥兒,四爺做個老侯爺便罷了。
朝廷沒有另外給侯府,不過是從旁邊再開一個正門,跟大房這邊做個切割罷了。
大房這邊人少,如此正巴不得呢。因此,基本就不用動地方。
而三房,要跟着女婿會遼東了。路六爻此次立了大功,朝廷賞了一個稷康伯。文氏在其中推波助瀾,提議在銀州建一個互市衙門,專門負責兩國之間的商業往來。
這是文氏垂簾之後的第一個提議,不得不說,這個切入點非常好。此時,金老二還得背靠大周,哪怕能通過商業途徑源源不斷的買到物資,對盡快的平息北國之亂,是意義非凡的。而手掐着這麽個要緊的衙門,此人得是金家的人,處事得靈活,得了解北國,了解大周,了解銀州……那除了路六爻也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路六爻要回遼東,那猶如魚歸大海。三房孫氏隻有一女一子,爲了兒子也得跟着女兒女婿走呀!在那邊才是一家子守在一起過日子。文定山的老宅修了還沒住呢,他們正好回去,跟女兒女婿隻半日的路程,想見了随時都能見。這不比在京城來的逍遙快活。
卻沒想到老太太知道了三房要走的事,要跟着回去:“……該看的我也看見了。對侯爺我也有交代了,對金家的列祖列宗,我也有話說了。回去吧……人老便越發的戀家……”
她要走,姑太太去不想跟着回去了。她有兒孫要顧着,顧不上老母親了,隻說:“這天子腳下,到底是安全。那裏再如何,也是苦寒之地……”
老太太輕歎了一聲,搖搖頭,擺擺手,什麽也不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家這閨女是個蠢的,有什麽辦法呢?豈不知,如今金家的情勢,跟當年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那個時候想着,金家會住到這京城最大最恢弘的宅子裏去,卻沒想到,金家的根基會在大北邊。
老二靠着大周的時候什麽都好,可再過些年呢?等羽翼漸豐了,金家在京城就尴尬了。所以,還是老家最爲安穩的。
這叫此一時彼一時。
可惜這個道理跟自家那蠢閨女是說不通的。都說人無近慮必有遠憂,她覺得吧,這話隻能說對聰明人才是如此。對笨蛋糊塗蟲,說了也沒用。不過想想,那得是十幾年二十年後的事了,閨女這身體早些年虧了,她的壽數尚且難料。許是用不到她憂心這些呢?那現在又何必給她增添煩惱呢。
她覺得娶了金舞,跟這邊斷不了關系,會過的好的,那就留着吧。
這位姑太太不知道金舞已經是後悔了。
金柳随着大王子進京之後,成了質子。被冊封爲安樂侯,賜了侯府,也能安然度日。
金雙弄了個善堂,經過大災之後已經頗有些名氣。
金傘經營了個酒樓,因着菜色新穎,在新朝新氣象中,很快脫穎而出,成了京中權貴新寵。
不過之前大哥請客,請在京城中的兄弟姐妹聚聚,聽說,爹要放大郎走了。
大郎定了岑家姻親家的姑娘,等成親之後,會帶着媳婦去大都。二伯那邊來信了,說府裏的事情沒人料理,他沒有再娶的打算,很多事情需要有信得過的人打理,他想借大郎用幾年。
留在那邊是個什麽前程,大家都很清楚。這是被留在身邊的,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除此之外,她還知道,七郎和十一郎在參加完童生試之後,也要去大都了。去了倒也不是做官,而是那邊要開學堂。叫他們同原北國的權貴子弟一起入學。不僅他們要去,便是琪哥兒也要一起去。
十郎暫時去不了,因爲他現在已經被留在南邊了,那邊的水師衙門不放人,正改建船隻呢。據說,也要賞功了。大郎還說,十郎未必願意要。他更願意去大都,因爲在那邊,他有更高的自由度,不會像是現在這樣,除了船還是船,想多做點别的實驗,都放不開手腳。
八郎在西北,跟家裏的大姑爺在一處,吃不了虧。
他們幾個,包括李弩在内,也隻金嗣是守在爹娘身邊的,剩下的……眼前都已經前程似錦了。
可自己呢?
自己的前程在哪裏?一眼看的到底。
她摸了摸肚子,笑了笑,自己錯了一次,不會錯第二次。孩子生下來,不拘是男是女,将來回爹娘身邊附學,哪怕爹娘不親自教,隻叫孩子在身邊看着學,也應該是有幾分模樣的吧。
孩子們來了又送走,緣分就是這樣,你給了他們翅膀,就得有他們終将會飛走的心理準備。
四爺拿着金老二的信給桐桐看,金老二的信上寫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關于璇姐兒的婚事。他做媒,想将璇姐兒許配給李弩。在信上,他詳細的寫了治理異族的不易,甚至用了這麽一句話——數輩之下未必能盡如人意。
這是自然!四爺和桐桐心裏都有這個數。
所以,金老二的意思,不能着急,故意通婚,這是第一步。同時他的言辭裏透露,他心裏屬意的繼任者是李弩。李弩本來跟他沒關系,但是璇姐兒是他的侄女,隻要名義上估計到他的名下,李弩就是他的女婿。這麽一個有着雙血統的人繼承人,對于穩定各部族是有好處的。
将李弩許配給璇姐兒,他來做媒,四爺和林雨桐毫不意外。但是沒想到,他是想選李弩做繼位者。
這就有點天馬行空了。可細想,好像又是最貼合實際的選擇。
在一水的隻注重自己的血脈的這個背景下,金老二可以說是一個異類。
這件事,得問璇姐兒。别的不用考慮,隻考慮李弩本人,若是能接受,這親事就成。若是不能接受,這親事罷了也就罷了。
第二件事,則是提醒兩人一聲。文氏之前有派人給他送信,說了不少大周的事情。這些事沒有詳說,隻有一件事必須重視。那就是文氏在信中提了幾句叫他立嗣子的事。
這件事,金仲威也是點到即止。
文氏這是知道琪哥兒被金仲威接走了,以爲金仲威是想立琪哥兒是繼承人。文氏到底是有些私心的,她是想叫珅哥兒過繼過去……這像是一樁交易。跟金仲威的交易。金仲威将來将位子給親侄女,也是她的親女婿,強過便宜外人。
可金仲威考慮的不是金家要如何要如何,他想的是占領了這一片土地,怎麽樣才将将他經營好,怎麽做才是對它最好的選擇。因此,他甯肯不娶不生,甯肯放棄親侄兒,隻選擇一個侄女婿。
便是四爺和桐桐不答應将璇姐兒嫁給李弩,金仲威也敢收李弩做義子然後傳位。他幹的出這樣的事來。
這兩人的想法壓根不在一個頻道上,自然是無法達成協議的。金仲威寫信特意提這件事,隻怕是他耍賴對文氏回避了這個問題,把這個問題交給自己和四爺去解決。
可叫四爺和桐桐說,琨哥兒做不了帝王。将不合适的人放在那個位置上,絕對不是一個人的災難。
林雨桐沒直接去見文氏,而是叫了文岚兒,跟她将這裏面的事情點了點。
結果文岚兒直接就白了臉,“我想見她……我要見見她……”
如此最好!
“你給我的得是我想要的。”文岚兒看着文氏,“我跟相公,我們過的很好。他守着我,我守着他……這對我們來說就是最好的。那個位置真就那好嗎?那個人爲了那個位置抛棄了你,抛棄了我們……如今你又想讓我重蹈覆轍嗎?您見過帝王隻守着一個女人過日子的嗎?您見過一個帝王心裏隻裝着小家嗎?沒有!您知道嗎?您貴爲太後,我不羨慕您。您空有權勢,可這一輩子,你得到的溫暖又有幾分?我羨慕的是我婆婆!這兩年,時局一天一變,我公公在其中扮演的什麽角色,您很清楚。您說,他這樣的人要是想坐那個位子,難道坐不上去嗎?可他放棄了?他每日裏,陪婆婆晨起,然後跟婆婆一起去舞劍練拳,回來一起吃飯。吃了飯必定手挽手在花園裏走上兩圈……哪怕什麽話也不說,叫人看着,就不由的想會心一笑。公公每日都會去外院,平時會友也多……他每日回去,也不會避諱我們,一一的跟婆婆說一遍。今兒見了誰跟誰說了什麽話,對方是想達到什麽目的……也不管我婆婆是不是在仔細的聽,他隻說他的……婆婆有時也會插話問,他從來都很耐心,有問必答……他們吃的五谷雜糧,菜蔬羹湯。生了兒,養了女,教養了那麽多孩子……有個人相互作伴的守着,哪怕亂世,過的也是清平日子。我想要的……就是這個。我不想高床軟卧,卻夜夜不得安枕。”
文氏梳着高高的發髻,腰闆挺的筆直,認真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你要知道……這不僅事關你,還事關你的子孫後代……”
“我盼着我的子孫後代哪怕清貧也和睦……這宮牆裏,夫妻反目,兄弟成仇的事還少嗎?”她搖頭,“我不要!我就要我現在這樣的日子。”
文氏緩緩的閉上眼睛,“如你所願!”
文岚兒真以爲文氏就真的不管了,她安心的在侯府了過了十年的安穩日子。
可就在太子登基第十年個年頭,孝順的小皇帝要加封他母後的娘家。十歲出頭的小皇帝是個小少年的模樣了,他是個善良而又單純的孩子。文氏對這孩子愛護有加,可賀相卻每每憂心不已,于是,給找來的師傅也多以嚴厲爲主。于是,小皇帝開始有些叛逆了。哪怕賀家是親外家,他也從不親近。反倒是想擡舉文家來打賀家的臉。
這一擡舉文家,才發現文家死絕了。隻剩下文岚兒一個孤女了。
于是,人家給文岚兒賞了一個郡主,還賜了府邸。又另外賜了莊子鋪子……這個賞賜來的毫無征兆。
而此時,珅哥兒和文岚兒也已經有一兒一女了。感覺眼看人就要到中年了,結果猛不丁的,砸下來這麽一個爵位。
這爵位不接着還不行。
這是個非常危險的政治信号,賀相不敢耽擱,上門請四爺了:“我老了……可陛下還年幼。金家出了一位帝師,老夫希望,金家還能再出一位帝師……”
是想請四爺教導小皇帝。
四爺看了看站在身邊的李弩:是的!李弩已經是他家的女婿了。
閨女嫁人了跟沒嫁人一樣,女婿幾乎成了上門女婿,反正是在家住着呢。金老二一直沒叫李弩回去,這意思就是說,李弩需要學的還有很多。
這小子本來就是四爺的學生,知道老二的意思,那麽教育的重點就得有側重了。
如今,璇姐兒跟李弩都生了倆兒子了,這小子也受教十年了,以後是要繼承北國那片廣袤的土地的。這是四爺手把手教出來的繼承人。
之前,金老二來信了,想叫李弩帶着璇姐兒過去。本來都該啓程了,結果久兒還沒回來,這兩口子一直在等久兒呢。久兒在璇姐兒成親之後,見璇姐兒并不離金家,知道不會受欺負,便跟着金老二身邊那個江湖神醫遊曆去了,這一走,也這麽些年了。要動身了,又帶着孩子。璇姐兒死活不走,不見久兒不走。
于是,就這麽給撞上了。
等賀相走了,四爺才看李弩:“你怎麽想?”
“爹!”李弩笑的一臉爽朗,“這點心胸我還能沒有嗎?您教導的我一日都不敢忘。坐在那個位置上,就得有悲憫蒼生的心。我是大周人,生在大周,長在大周。我也希望,大周的百姓,能有一個明君。若能相安無事當然是好,但若有那麽一天……棋逢對手,未嘗不是幸事。不管誰輸誰赢,沒因爲我叫天下蒼生受難,便是我的功德。”
這話當然是沒錯了。
但是,林雨桐心裏腹诽:其實你爹也沒你那麽大的心眼啊!他有時候也挺嘴炮的。
嘴炮四爺沒有嘴炮的自覺,還自我感覺良好,拍了拍這小子的肩膀,“去吧!準備去吧!久兒後天就到,大後天,你們啓程!”
等人走了,四爺才嘀咕:“……僞裝和扮演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他已經得了幾分真傳了……”
嘛玩意?我沒太聽清。
沒聽清就對了,有些話是不能往清的說的。
于是,家裏很快多了一位‘保密’身份送來的學生,四爺怎麽教導這個學生的桐桐不知道,但偶然見,他突然發現,四郎跟這個學生的關系親密了起來。
林雨桐對着四郎看,四郎朝桐桐腼腆一笑:“……娘,他們都走了,我哪裏也不去,就陪着您和爹……您放心,别管外面起什麽風,隻要我們兄弟姐妹一條心……多難的路我們都闖的過去……您不是說過嗎?自己闖出來的路,才會越走越寬……越走越遠……”
這個憨憨的孩子,竟然自己将自己放在了小皇帝的身邊,成了心腹之人。
四郎小心的扶着林雨桐上台階,“娘,您想過清平日子,那就隻管按着您的心思過日子就好……孩兒們長大了……一個人不能爲爹娘撐起一片天來……難道我們手拉着手肩并着肩還不行?”
老實孩子的話不經意的說出來,才更動人。
林雨桐回頭看着已經不知道聽了多久的四爺,釋然的笑笑。
兩人卻不知道,那被四郎封存起來的棋盤,此刻有幾枚棋子無人自動了一下,然後棋盤上一黑一白兩條龍升騰而起。
同一時間,四爺和桐桐隻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飛走了,又像是有什麽東西深入骨髓镌刻在靈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