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是嚴肅的事, 一個個的面色肅穆的磕頭叩首,将這個儀式完成了。
完成了一家大小都很喪氣, 徐氏是親娘, 到現在還記挂着要當祖父的大兒子的婚事呢,怎麽着也得續弦呀, “老二也是, 怎麽又死了呢?我還想着, 今年瞧瞧拜年來的那些官宦人家, 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姑娘。門第是其次, 要模樣好性情好的……”想着, 瑞哥兒都有後了, 老大也沒那麽些堅持了。自家老大那長相, 想來貪圖這美色的姑娘還是不少的。定能找個好的回來,“這下全泡湯了。”
吳姨娘扶着她,“誰說不是呢!趕的這麽巧, 怎麽就選了這麽個日子死了?”
孫氏無語的很, “姨娘……早死了,是今兒消息才報來。”
一樣一樣都一樣。不知道的時候并不影響咱們家的事嘛。
孫氏想想,這話也有道理。回頭跟邊上的林雨桐道, “幸好年前把孩子們的婚事都給辦了, 要不然,還得守三年孝。”
“…………”林雨桐能說啥,隻能接話道,“這次估計死不了那麽長時間?不過早辦了有早辦了的好處……”
老太太抓住了重點, “這回死不了多長時間?”
有金伯儀他們在,林雨桐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四爺。
四爺點頭,“長不了!北國的情況也堪憂,跟咱們的境況一樣。誰都不退,就隻看誰的命大了?”
“誰能有他命大?”金伯儀的話帶着幾分情緒,然後又看桐桐,“四弟妹,之前說的今年初五要在家裏宴客的事……”
“怕是不行!”林雨桐表示遺憾,“咱們得辦喪事,得大張旗鼓的辦喪事了。昨兒貼好的對子挂上的紅燈籠這馬上就得摘下來,然後派人給親戚朋友報喪……得叫人知道,二哥沒了。”
岑七娘聽着長輩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吓的不由的想去拽琨哥兒的袖子。琨哥兒一手抱着閨女,一手反攥住媳婦的手,使勁捏了捏,表示安撫。
可這小媳婦還是心驚膽顫,之前沒反應是因爲沒反應過來,她是隻知道二伯在遼東,卻連見也沒怎麽見過。這府裏也甚少說起那邊的事。她差不多都要把那麽不可忽略的人忽略了。說實在話,嫁到金家,真算是掉到福窩裏了。公公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她感覺得到。因此,這一家子就有人庇護。婆婆很慈和,從不插手兒子和媳婦的事,便是綏兒的事,她也特别放心的撒手。因着中間沒有人跟孩子添不好的話,因此,自己是綏姐兒唯一的娘,親娘。丈夫端方但卻體貼,出門回來,有綏兒的一份就有自己的一份,有璇姐兒和久兒一份,就有自己一份。她的生活重心一下子就隻圍着小家轉了,哪怕是前面大嫂有孕了,她一絲焦急的心理都沒有,姑姑來安慰自己叫自己别着急的時候,她甚至下意識的就道:“我有綏姐兒了,不急。”長輩這樣的日子,她都幾乎要忘了外面的風風雨雨的時候,說二老爺沒了……她是真沒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了,再一看長輩的反應……她這心裏發毛呀。
她想問丈夫一聲:“要萬一……萬一這次是真的呢?”金老二比較有傳奇色彩,他之前有過死亡又複活的經曆,這個他是知道的。但這世上哪有那麽絕對的事。
當然了,一大家子都在,她是不敢問的。還想着等回去再問,結果公公就叫了他了,是安排報喪的事。他和孩子二叔都被叫去了。
抱着被丈夫塞到懷裏的孩子,将孩子的頭上的帽子給戴好,那邊二弟妹文氏就過來了,兩人并排而行。
成親這麽長時間,差不多一起進門的妯娌二人相處的很不錯。
不錯的意思就是不用太親密,但至少客客氣氣的,兩人給對象的印象都是:聰明,有分寸。
文氏急低聲跟七娘道:“……嫂子别憂心,二伯是非比尋常的人物,咱們聽長輩的安排便是了。這裏一定有不能輕易對人說的緣故……”
岑七娘這才恍然,從始至終,金家無一人說過金老二沒死。都是當他真死了在辦事的。她朝文氏小小,“多些弟妹提點。”
文氏催岑七娘,“嫂子先回去安頓綏兒,接下來得大辦喪事,最是累人。”
可不是嘛,家家戶戶都忙着過年了,然後金老二死了。
琨哥兒這邊的安排的報喪的人還沒出門呢,許時忠就先來了。他披着素白的袍子,看着金家在撤換紅燈籠紅對子,然後腳也不停的往裏面去了,直接去了書房。
四爺正在問遼東打發來的報喪人呢,四郎在外面喊:“姑父來了。”
然後許時忠就進來了,一進來就來了一句:“你二哥這回又死了?”
那可不嗎?
又死了!
四爺請對方坐,“怎麽死的,我這正問着呢,您也跟着聽聽。”
許時忠大馬金刀的坐下,“要死了,提前也不支會一聲。”
報喪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許時忠一眼,心裏多少有些氣憤,大都督……多好的人呢!可這遇到的都是什麽親人?
他越發聲淚俱下的将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然後帶着幾分抱怨的看四爺,“……那李奴兒據說是金家的徒弟……還有什麽六姑娘……”
這樣啊!那這裏面的貓膩還挺大。
四爺朝大郎擺擺手,叫他将人帶出去了。
報喪的人不明所以,出去還道:“咱們現在就走嗎?”
“去哪?”大郎看他。
“運大都督回來呀?”他說的理所當然,“難道金家不過去人主持喪事?”
“這事啊!”大郎安撫,“去……肯定是要去的。不過你也不要憂心,在家裏先呆着。這不是還有朝廷那邊嗎?看人家是什麽章程……至于大都督的喪事,不用來回的搬動那麽費事,金家的祖墳就在遼東,距離銀州也就半日的路程。老家幾百口子金家人呢,族裏的長輩晚輩不少……不缺主持喪事和摔盆喊靈的人……”
報喪人:“……”真哭了,這一家子如此的輕描淡寫,大都督他真可憐,“你們不走,我得走了。我得回去……我得送我們大都督一程……”
那恐怕是不行!
“你一路奔波,報完喪就暈倒了,人事不知。”大郎說的一本正經,“所以,你接下來得安心休養,哪裏也不能去。”
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報喪人被人裹着塞到屋裏去了,屋裏好酒好菜的,除了門從外面被鎖了之外,簡直太美好。他咽了咽口水,其實這麽病着好像也不錯。
外面動靜許時忠聽的一清二楚的,他看了一眼進來倒了茶又出去的大郎一眼,眼裏帶着幾分贊賞。這才跟四爺到:“你二哥那邊……怕是打起來了?”
主帥死了,又縫過年,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而且,許時忠猜到了:“那個什麽李奴兒是你們家的人?”
如果說金柳是意外的話,這個絕對是有意爲之。
誰也不知道,金家竟然早就開始在北國埋釘子了。
許時忠的問話四爺隻笑笑,沒作答。但對許時忠而言,已經不需要作答了。兩人沉默了片刻,四爺才道:“這消息得散布出去……越快越好……”
是啊!越快越好!
許時忠起身,“我進宮一趟,你們……辦喪事吧,越熱鬧越好!這活出喪鬧一鬧,也叫你二哥看看,這沒有親兒子的喪事是怎麽樣的……說不得回頭他想通了,又願意成親了呢。”
四爺:“……”算了,一肚子囑咐的話,聽了他後面的話就什麽也不想說了。
許時忠從金家一出去,消息就四散出去了。
李昭也隻皺了皺眉,“他……又想死了,那就死吧……下旨,着禮部官員前去祭奠。另外,谥号得想一個……這死後的爵位也得給一個……你看着弄吧。他搭台子唱戲,非得拉着這麽多人上台陪他唱下去……不能拆台,除了唱下去還能怎麽着……這事緊急,你看着辦就好,壓根就不用進宮跟我說一趟……哪怕是給他封個遼王我都不反對……”
“那就遼王!”許時忠順杆爬,“還是聽您的吧。”
李昭:“……”你不用這麽聽話的。但既然自己的話不缜密,再想想老神仙說過的策略,他果斷的點頭:“……好…………吧……”
連站在一邊的文氏都驚訝李昭的大方,這就王了。
等許時忠告退,趕着辦事去的時候,文氏問李昭,“這……可是不能反悔的……”
李昭看文氏,“他現在是死的……給他的是死後的哀榮……”他要真死了,給了也就給了。他要是沒死……那到他死了給他也是一樣,我還吝啬一個谥封?
文氏咽下嘴裏的話,就怕許時忠那聖旨下的……不明說那是谥封。
好吧,這事暫時不提了。
她低低的歎了一聲,“都逼得用這一招了……看來這是破釜沉舟了……”
破釜沉舟,是需要勇氣的。
隻半天時間,金家就被卷入風暴的中心。外面什麽樣的說辭都有,比如說什麽金家的人殺了金仲威等等的話,這些話絕對是有心人傳出來的。這些消息朝廷知道的都不詳盡,隻有金家人知道。那隻能說明,北國安插在京中的探子在活動。
京郊的某處院落,一直渾身烏黑的雕兒沖天而起……轉眼就隐在了雲海裏。而放了雕兒的人,此刻正擡手朝北邊的天際望去。
英姐兒是在消息都傳開之後才知道的——二舅死了!
殺他的是一個叫李奴兒的!
李奴兒曾是金家的徒弟,改明叫李弩了。
英姐兒搖着頭,“不可能!這不可能!”
明明李奴兒被她派去的人殺了,怎麽可能還有李奴兒去刺殺二舅?
她整個人從榻上站起來,身形都有些搖晃。
阿醜一把扶住她,“姑娘,您小心身體。”
“父親呢?”英姐兒忙問,“父親人呢?我要看密報……”
“姑娘……”阿醜拽住她,“您别着急,您這麽過去,老爺……老爺該擔心了。”
是啊!父親問起來,自己怎麽說?
是啊!怎麽說呢?
“去金家!”英姐兒說着,就換了素服,出門直奔金家。
她卻不知,在她離府之後,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拎着包袱,直奔宮門,手裏拿着進宮的腰牌,隻說是許家的大小姐給皇後娘娘送東西來了。
許時念得了話,當然是知道誰來了。她趕緊叫把人放進來,等人一進來,她就清退了其他人,然後挺着肚子,一臉的驚慌,“你知道了吧……金老二死了……金老二一死,遼東就徹底的完了,根本就擋不住北國人……”
徐醇搖頭:“這事蹊跷……雖說都說金老二死了,但卻不曾聽聞有何人有悲戚的消息……隻怕……”
“你想多了。”許時念低聲道,“你想啊,要是他沒死,以李昭的性子,能冊封一個遼王?他們就是傷心也得忍着……至于爲什麽……這還不明白嗎?越是叫人瞧着是假的,北國那邊才越是會忌憚……他們是在行緩兵之計!文氏那邊我已經叫人試探過了……本來除夕,至少宗室得進宮的……這事交給文氏在辦……可文氏取消了宴會不算……今兒一天都沒進食……我叫丫頭去傳話……見了人了,隻說眼皮紅腫,臉色蠟黃……說話有氣無力……三兩句話就将她打發出來……剛才我又隻做才知道金老二的死訊,叫下面的人去問文氏,這吊唁的事是她一起安排還是如何……說是文氏在偏殿裏,已經換上素服了……屋裏的陳設都換了……”
徐醇皺眉,“您确定……”
“确定!”許時念手扶着腰,高齡孕婦的她此時的面色差的很,她已經聽說了李奴兒的是,夢裏的一幕一幕又出現了,他就是自己夢裏那麽打進皇宮的人,“你說……咱們怎麽辦?鞑子若是打進來……咱們怎麽辦?”
事情并沒有變化,還是按照夢裏的順序一點一點的在上演。是不是這一次,依舊會有那麽一張異族人的臉再次出現在大殿裏,劍鋒直指她而來。
許時念低聲道:“咱們等着消息……你也小心的打聽着消息,若是遼東不保……你就想法設法的聯絡朝中官員……議和這事再不能耽擱。哪怕是割讓遼東,咱們也在所不惜。隻有留得青山,才能有柴燒。”
這可不是小事!
“我還是垂簾的太後,我有這個權利。”許時念異常的固執,“你要知道,要真打進來,我和肚子裏的孩子首當其沖。徐家隻剩下你,你隻有我肚子裏這一根苗了……你想徐家從此斷子絕孫嗎?你冒得起這樣的風險嗎?我這樣的歲數了,這一胎之後,還能生?還敢生嗎?”
徐醇落在她的肚子上,手慢慢的攥了起來,“你叫我想想……再想想……看看情況再定……”
許時念緩緩的點頭,“今晚留下吧……人心亂的,沒人關注我這裏……”
徐醇一僵,有些排斥。但面上隻溫柔的笑着,扶着她去床上歇着,“你安穩的睡,我在邊上守着你……小心再有别的變故……多事之秋啊……”
許時念沒察覺到,隻滿足的笑笑,躺下轉眼就睡着了。
入了夜了,遠遠的,傳來如泣如訴的笛聲,凄婉極了,不由的叫人鼻子一酸,想落下淚來。這深宮之内,夜半三更,敢這麽吹笛的能有誰?
除了文氏也沒别人了。
徐醇跟文氏不熟,也不怎麽了解文氏這個女人。他對如今這個金老二是不是死的事……沒有很深的把握去堅信誰的把握。但他卻是個懂音律的人。他能從這音律裏聽出裏面的情感……那是一種依戀跟絕望交雜在一起的情感……
鴛鴦失伴……就是如此了吧。
徐醇對金老二的死又信了幾分,低頭看看許時念,心裏卻在掂量着她的話:如果遼東失守……何去何從?
而此時關外的荒野中,月色下黑漆漆的一片……雅雀無聲。
黑色的帳篷裏,篝火燃燒着,大王子焦灼的在徘徊,不停的問外面:還沒有消息傳來嗎?
沒有!
銀州城裏的鞭炮聲零零星星的,還能傳出來一些。主帥再是死了,這年總是要過的。百姓們還想着,好歹過了年,等天稍微暖和了,說不定局勢就不一樣了呢。因此,該放鞭炮的人家還放了鞭炮。
李弩在邊上坐着,閉着眼睛假寐,隻當沒聽見對方的焦躁。
大王子低頭看他:“你就不着急?”
李弩睜眼:“是我動的手……匕首見了紅。沒刺到要害是真的……但是……那匕首上的毒|藥有沒有解藥得問他們……”他揚了揚下巴,點了點對面的那幾個人,“他們若是有自信,認爲沒人那解……那必是死了……”
那小女子哼笑一聲:“當然!那樣的DU物部族裏也不多……幾十年搜集起來的,隻做了那麽一點,這次都給用了……不可能DU不死……”
大王子再次跟她确認:“這種事不能出現一點偏差。”
小女人帶着幾分傲然:“……西南濕熱之地,瘴氣橫行。裏面長的毒物毒性最烈……那毒是用七十二味毒花,七十二味毒葉,七十二毒蟲按照一定的比列配置凝煉而成。那一小瓶,是由一整鍋熬制出來的精華……見血必死……”
李弩垂下頭,将臉藏在暗影了,怕洩露臉上細小的表情。
這個消息,他覺得很有用。至少,他再也不用怕這女人了。因爲他們的手段……也不過如此。師娘給的藥……遠比她們的高明。
什麽江湖……見鬼去!
底蘊這東西,真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有的。
金柳就站在帳篷的最裏面,那裏距離篝火最遠,也是最冷的地方。因此,她看着那幾個女人的眼神就有些不曾掩飾的冷意。真就利用自己的這張臉……哼!
她這次跟來了,她知道,必是大王子還有用的到他的地方。
而她……也是有用到大王子的地方的……如此,兩全其美。
見大王子心裏稍微安定,她倒了茶默默的遞過去,那邊接了,喝了兩口又放下。此時,空裏一聲尖利的鳥鳴聲……大王子一愣,蹭一下就站起來,“快去看看……快去看看……是不是成了!”
很快,外面送來了竹筒進來。大王子親自接了打開,就着篝火看了。
這一看之下大笑出聲:“好好好!”他轉身大力的拍打着李弩的肩膀,“你幹的好!你的功勞本王是不會忘記的。從今兒起,你不僅是我的義子……等将來,你還是我的女婿……我的大郡主到了婚齡,跟你正好相陪……”
“不!”李弩固執的看着他,“我要娶金家的嫡女……我發誓!我要攻下大周的京都,我要叫他們心甘情願的将女兒嫁與我爲妻。”
大王子一愣,繼而又是大笑:“好好好!有志氣!”不怕你有所求,就怕你沒所求。這一刻,所有的疑心盡數消去,“走!成敗就在今夜!”
要走了,金柳站在後面喊了一聲,“殿下,請聽妾一言。”
大王子回頭,“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若是遇到金家其他人,本王一定饒其性命。”
金柳搖頭:“漢人有句話,叫嫁雞随雞,嫁狗随狗,我是殿下的人,自然是處處先爲殿下考慮。因此,妾大膽勸谏,攻城略地便好,不要輕易打開殺戒,不要傷了平民百姓。漢人的戲裏有句戲詞,漢人都知道,那便是‘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殿下,您是隻想爲他人打江山呢?還是要自己坐江山。想坐江山,想坐漢人的江山,您得記得漢人的聖人之道,‘仁’才是王道。我娘也曾說,仁者才能無敵。妾盼着殿下是爲仁者,是位無敵的仁者。”說着,就鄭重的叩頭,再不說話。
這話卻叫大王子心裏一熱,“說的好!說的好!”
此時,帳篷外,站的都是他麾下的将領。他命令身邊的謀士,“将這話,告訴他們,叫他們也聽聽……聽完了,傳下軍令。隻要不抵抗,便饒其性命,絕不濫殺,否則,軍法從事。”
金柳的肩膀這才一松,又是一個更鄭重的叩頭,“妾在這裏等着殿下得勝的消息。殿下,旗開得勝!”
大王子親自将她扶起來,“你很好!回去就冊立你爲側妃……我們沒有你們漢人那麽多的規矩,放心,沒人能欺負你的。”
金柳腼腆的笑,“恭送殿下。”
大王子這才轉身,隻留下一道潇灑異常的背影。緊跟着,便是戰鼓雷動,接着是馬蹄聲如雷的傳了過來,大地都跟着震顫,良久才一點一點的變弱。
金柳慢慢的跪下,心裏一遍一遍念着心經:佛祖保重,少造些殺孽!
銀州城裏,金仲威戴着面具在城頭上站着,斥候一遍一遍來報……那邊一直不動。金仲威一遍一遍的問着時辰,到了如今,不焦急不緊張是假的。
都快到子時了,眼看除夕這一天就過去了,怎麽還沒有動靜。正準備再派一撥斥候呢,結果遠遠的,就有馬蹄聲:“來了!來了!”他朝後傳令,“依計而行。切記,不要急躁,不可将戲給演砸了。”
是!
身後是整齊劃一的應答聲。
金仲威點了點第三人,“你爲先鋒……之前告訴過你的,那一箭,你非挨不可……非常危險……你不要躲,不要藏,他的身手很好,能避開要害……明白嗎?你越是怕,越可能因爲失誤喪命!”
懂!
這小子咧嘴笑,“您放心,出不了岔子。他……我信得過!”
此人是後提拔上來的,也是金家學館的學生之一,後來找到金仲威謀出路。他本就是镖局出身,很有些身手。如今已經算個人物了,此時,這場苦肉計還得由他完成。
金仲威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這江湖騙子,我叫他扮作親兵跟在你身側,他會保住你的性命。”
那神醫一副小兵打扮的樣子,站在後面翻白眼:你倒是真不怕我被馬踩死。
金仲威最後一次确認,“城裏的百姓都通知了嗎?可都入了菜窖躲藏。”
是!确定了!
每家送了十斤的白面,附帶了圖畫和文字說明,不識字的看圖畫也能明白。
金仲威這才道:“去吧!我在這裏等着。”
大王子以爲遇到的回事潰軍,卻沒想到,這一到城牆下,才知道,大周這邊絲毫不亂。
他的面色凝重,“金仲威治軍,果然獨到。”有他人心聚,沒他人心也不散。
難得!難得!
邊上的謀士就道:“銀州城城牆堅固,隻怕不是那麽好打的……”
話還沒說完,卻聽見城門開的聲音。從裏面出來一對人馬來,後面的都舉着火把,照亮了一馬當先的銀甲小将,他臉上明顯帶着稚嫩,嗓音像是公鴨在叫喚:“……殺了大都督的小賊在哪裏?小爺今兒要取了他的小命爲大都督報仇。”說着,就看向李弩,“好你個李奴兒……狼心狗肺的玩意……金家對你恩重如山,你就是如此報答的?速速過來受死……”
這是一個年輕的,年紀極輕的小将……傲氣,且不知深淺。又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所以,這莽撞的舉動就好解釋了。
城牆上已經有人喊了:“……你小子回來……你敢違抗軍令……”
這小子揚聲道:“不拿李奴兒的性命……絕不回頭……”說着,催馬就朝李奴兒奔了過來。
李弩嘴角抽抽,這是故人了。他抓住弓箭的手都有點抖,好容易才穩住了,他搭弓射箭,好似不曾又一絲一毫的猶豫,那箭射出去,正中脖子……夜裏,脖子就那麽大點地方,咽喉要地呀,活着的概率不大……
大王子一愣,就聽見李弩說了一句:“死的都是話多的!”
言猶在耳呢,他連人帶馬的都已經沖了出了,城門就在咫尺……他一路打殺着進了城門……城門因此而大開。
北國這邊頓時吼聲震天,根本就不需要下令,那隊伍湧進了城門。
一城門開,轉瞬,好幾個城門都大開。外面的以爲是裏面的人給打開的,一股腦的就往裏沖。裏面的喊殺聲不斷,一路在遭遇抵抗。這就是一場正常的攻城之戰。
但再是抵抗,到底守軍不多。大王子明顯感覺到,這做城池已經掌握在自己手裏不過是早晚的事。
他含笑看着另一匹馬上被人帶着的小女人,“你們熟悉這城池,告訴我大都督府在哪裏,怎麽着也得去吊唁一下這位大都督……”
身邊的幾個人都大笑,小女人指了方向,“就在前面,很好找。今兒過年,挂着白燈籠的隻一家。”
大王子一邊走,一邊還道:“漢人何其涼薄?這麽一個人死了,城裏人爲其服喪也在情理之中……”
“這就說明,金家應該不是很得人心,這對咱們而言是好事……”
這道也是。
周圍都是刀劍相交之聲,在這樣的聲音裏漫步而行,大王子隻覺得自己潇灑極了。漢人說的舉重若輕大概就是這樣了。
大都督府就在眼前,白燈籠在夜裏善良極了,每個上面都貼着一個大大的‘奠’字。此時的門大開,門口站着的兩個小厮模樣的小子驚恐在門口探頭探腦。
邊上的要出手,被大王子攔了,“好了……仁者才能無敵!這話我覺得是極好的。”
他下了馬,朝裏而去。
而得了消息,知道這條大魚竟然自投羅網往府裏來了。金仲威嘴角抽抽,說實話,這樣的人物若是往大街小巷哪個空宅子裏一藏,自己還真未必找的見。況且,他身邊帶着易容高手,想混過去簡直太容易。沒想到,他是好死不死的,往府裏來了。
來幹嘛?
看自己的死相嗎?
本來可以站在城裏的最高處看好戲的,結果不得不殺過人山人海的回來,還得翻牆回來,先對方一步到靈堂……然後……站在這裏也不合适。
他跟守着靈堂的幾個擺手,“都閃開,别在這裏杵着了。等爺我真死了,你們有這孝心才好。别他娘的在這裏做戲給老子看了。”說着,左右看看,“這靈堂還真沒我合适我呆的地方……”站哪都覺得别扭。
有那膽大的小厮指了指棺材,“您該在那兒……那兒是您該呆着的地方……”
嘿!擠兌爺是不是?
不過,這話也有理。
他一邊瞪那小子,一邊往棺材裏去,坐進去了還龇牙咧嘴的吓唬那幾個,等人都作鳥獸散了,他才躺下。
躺進去剛調整到最舒服的姿勢,就聽見腳步聲和鳥語一般的說笑聲。
他大緻能聽的懂:這是很高興來吊唁自己呀。
大王子上前幾步,從香案上拿了香,點燃,插上,三柱清香袅袅升起。大王子用蹩腳的漢話道:“……都說你是一位英雄……雖然沒有什麽建樹……但是本王還是願意相信你就是一位英雄……”
金仲威在裏面皺眉:這是吊唁詞嗎?怎麽聽着這麽别扭?
這位還在繼續道:“……本王信這些,是因爲本王相信金家的教養,本王身邊,有兩人。一個是金家的棄徒,一個是金家的棄女……他們在金家受教時間不長,但本王卻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常人不可比之處。金家有教無類,将人人唾棄的奴兒教養成那般出色的将領,将乞兒出身的金柳教養的識大體懂大理,今兒發兵之前,她還勸谏本王,告訴本王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難,唯有仁者才能無敵的道理。這般的見識,叫本王感慨良多。所以,本王相信,金家的二老爺,必定不是等閑之輩。至少您重情,若不是重情,您不會被算計。因此……兒女情長了,于英雄而言,有時候确實并非都是好事……”
金仲威在裏面聽的心裏滋味難言,尤其是說到金柳的時候,更難受。他早就打發人去接了,這邊一發兵,他的人就能靠近将金柳帶回來,此時也不知道進城了沒有。
聽到他說兒女情長是弊的話,他緩緩的坐起來,“王子此言差矣!”
誰!
一陣風卷來,風中的紙紮随風飄蕩,影子投在地上猶如鬼魅!
當場的幾個人頓時汗毛豎起,将大王子圍在中間:“誰?到底是誰?出來!不要在這裏裝神弄鬼!”
金仲威談了一聲,埋怨了一聲,“一個個的,扣扣索索的,也不知道給靈堂裏多點幾根蠟燭。”說着,摸出火折子點燃,放在臉邊,“我……我啊!”
鬼啊!
幾個女人吓的花容變色,因爲隻有她們最堅信,金仲威必死無疑。
金仲威從裏面跳出來,“别怕!别怕!不是有意吓你們的。你說說,不怕人,怎麽倒是怕起鬼了?虧心事做多了吧!”
大王子終于反應過來了,也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金大都督?你沒死!”
金仲威笑笑,“僥幸!僥幸!活着!還算湊活的活着吧。”說着一拍手,周圍大亮,一把把火把亮起來,這一圈人裏三層外三層的被圍住了。
大王子面色一變:“中計了!李奴兒……是李奴兒!”
緊閉的大門霍然打開,從外面一前一後進來兩個人,不是李弩和金柳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