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弩啓程的時候, 大王子又給了他三個人,配合這次的行動。
李弩很清楚, 說是配合, 其實就是監視。
這三個人李弩從來沒見過,也都是漢人的長相。一對年紀在五旬上下的夫妻, 帶着一個目測審廠不過三尺的姑娘。他原先以爲是個孩子, 可再多看兩眼就知道, 這不是。看似嬌弱的小姑娘, 有一雙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睛。臉上的皮膚再怎麽細緻, 細看還是能看出紋路。她的年紀真未必就比師娘的年紀小。
隻是多看了她兩眼, 這女人就陰森森的看過來, “看什麽?笑話我?”
“三十多歲的人了, 沒五歲的孩子高,還不能看了?”李弩帶着幾分嘲諷的看着她一身幼童打扮的衣裳頭飾,“我見過保養得宜的女人, 三十歲的打扮成姑娘的樣兒有人信, 你這樣的……大周什麽樣的奇人異事沒有?每年那走街串巷讨生活的侏儒連鄉下的孩子都見過,你這樣的……遠遠的看一眼許是看不出來,走進了, 你一擡頭就叫人認出來了……”
這女人的面色更冷, “你說我是供人取樂的玩意兒?”
李弩擺手,“我可沒這個意思。”他看了她一眼,“人生在這世上,本就不可能人跟人完全一樣。有的人生的高, 有的人生的矮,有的人生的胖,有的人就是怎麽吃也不胖。那膚色有白有黑的,鼻梁有高有矮的……但這哪種是高貴的?哪種的低賤的?相貌是父母給的,長成什麽樣都該感恩。至少老天給了機會,叫咱們到這世上走了這一遭。”說着,他面上的表情就柔和了起來,“别以爲我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我這樣的長相,在大周比你異類的多……”
女人的面色這才緩和起來,看他像是看同類,“……那話是誰說的?”
什麽?
“剛才那些話,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女人仰頭看着她,“你那些經曆,說不出哪一行的話來。”
李弩臉上的表情更柔和了一些,“我師娘。”
“金家的四奶奶?”女人緩緩點頭,“……有機會那倒是要見識見識的。”說着,面色一冷,“此次去做什麽的,你該清楚。提起金家尚且帶着感情,别到時候下不了手。”
李弩低頭看她,“我若是動不了手,你會如何?”
她一躍跳到老妪的懷裏,不帶絲毫溫度的說樂兩個字:“殺你!”
李弩臉上剛才露出的溫情消失殆盡,“那也請你記住,此次任務,我爲主,你們爲輔。記住自己的位置!”
說着,躍上馬背打馬而走。
他看起來遠沒有看上去的那麽輕松,因爲這幾天,根本就不給他絲毫單獨呆着的時間。因此,他的消息是真的沒機會送出去的。這一路上,他得找機會才行。
草原上,是沒有什麽驿站的,點上篝火便是一晚上。
第一晚上,他很警醒,想等着對面三個人睡着。卻沒想到,他倒是一覺到了大天亮。睜開眼睛的那一瞬,他背後的汗都冒出來了。這三人中,至少有一人是用毒高手!
于是,第二天晚上,他将當時師娘給他防身的解毒丸提親服下了,隻佯裝睡的很踏實。在來北國之前,二伯就專門夜裏守着自己,連着守了三個晚上。爲什麽的?就爲了知道他晚上睡覺都是什麽動靜,呼吸的頻率等。然後叫他裝睡,試着看看跟真睡有多大的不同。
于是,還是昨晚迷糊的時間,他正常的‘睡着’了。
不久,外面就傳來說話聲,是那小女子的,“又中了嗎?”
“中了!”是個沙啞的男聲,“這不像個有江湖經驗的。”
“他在那樣的環境下,能接觸到的所謂江湖哪裏稱得上是江湖?靠争強鬥狠,那哪裏是江湖?”老妪的聲音比她看上去的年歲年輕的多,甚至還帶着幾分嬌媚一般。
那小女子又道:“看緊他,甯肯錯了,不可疏漏。一發現不對,不要留手,隻管殺了就是。來前主子交代了,他甯肯缺人用,也不能多個危險的人物。”
那兩人低低的應了一聲‘是’,然後便再沒有聲音了。
哪怕是在黑暗裏,李弩也沒有睜開眼睛,但心裏卻絲毫沒歇着:這三人是大周的江湖人物。這個自己當真是不熟悉!這三人隐隐以小女子爲首……他現在所擔心的是,這三人若是來自大周,來自江湖……那是不是說進入大周,進入銀州之後,那裏還有他們的人。
第二天他就試探:“城門緊閉,隻能繞行。進城的任何人,都得受嚴格的盤查,你們的臉沒有标志,還能混進去,我呢?我這張臉,銀州認識的可不少!便是守成的駐軍恰好不認識,可這北國的長相,是不可能不受關注的。要麽,你們自己進城,我另外想辦法,到了城裏之後咱們再想辦法彙合。要麽,你們就跟我一起繞。”
“不用這麽麻煩。”那小女子拍了拍手,那老妪就從腰裏取出個匣子,“這是特意爲你準備的。”
什麽東西?
李弩将匣子拿過來小心的打開,看見一張像是什麽皮似的東西。他拎起來,瞬間就明白了。這是一張特殊的面具。什麽材質做的不知道,隻知道用特殊的藥粉塗在臉上然後将這面具粘在臉上,這就是一張不容易看出來的面具。
這張臉到底如何,看着三人滿意的笑臉就知道了,一定是非常自然的。
唯一有破綻的就是眼睛了,那老妪又上下的打量他,“這眼睛要是粘成三角的小眼,誰還能看清眼眸?”她擡起頭來,就要上手。
手舉起來,是一雙布滿凍瘡的粗糙的大手。但是她這一擡手,李弩正好從她的袖筒裏看進去,胳膊上的肌膚是極嫩的。
怪不得現在的聲音更昨晚聽到的聲音不一樣呢,原來這個所謂的老妪臉上也帶着一張皮呢。那麽這個老漢呢?
真的是老者嗎?便是眼前這個小女子,也是她的真實容顔嗎?
李弩盡量多的從幾個人身上找别的特征記住。因爲他就怕,他們換一張臉再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察覺不了。
見老妪的手已經到了眼跟前,他撇了頭,“不用!眼睛沾起來影響視線,神射手的眼睛……比命重要,我帶一條黑紗布擋住眼睛,隻做瞎子便罷了。”
這話一說,三人都不強求。好似在等這他玩貓膩,然後殺了他。
李弩眼睛蒙着黑紗,看什麽都朦朦胧胧的。但顯然,進銀州城并沒有想的那麽麻煩。守城門的似乎有他們的人,還是被他們買通了,根本就沒用他,一路順利的就進了城。
進了城,城内盤查異常嚴格。結果這三人還真是有手段,他們在城中竟是有固定的住址。而且,好似是常住此地一樣。
随後,他就了然,住在這裏的恐怕是帶着那副面具的别的什麽人。隻要帶着那面具,不常跟人交往,那誰知道你是誰。
到了這城裏,李弩閉着眼睛都能找到路。他們住的地方都是小有家資的人家才能住的地方。至少,房舍都齊整的很。
如今,可能是因爲大戰要來的關系,有點家資的都離開了。這裏也顯得清冷了起來。其實,原來這裏是最繁華的街道之一。
而現在,這條街道唯一開門的鋪子就是棺材鋪和紙紮鋪。
也是,如今這世道,也就是這兩樣的生意好做。他動動鼻子聞了聞,不由的笑了笑,還是這個味道啊!
熟悉的味道。
那小女子低聲道:“你笑什麽?”
李弩也聲音低低的,“我是笑……做生意的人,要錢不要命。隻要有商機,那就是冒死也要抓住。”
小女子就看了棺材鋪和紙紮鋪一眼,嗯了一聲,叫李弩,“快點跟上。”
李弩卻停下腳步,“等等……我想買些紙錢……”
買紙錢做什麽?
李弩長長的歎了一聲,“一旦事成,城裏就戒嚴了。要想出去……就得趕緊,那時候就沒時間了……”
我問你買紙錢幹什麽,誰問你有沒有時間的事。
“金家跟我有淵源……我得将這情分給了了……”李弩站着不動,“你要是不放心,幫我去買吧。買多少你定……我在外面等着你……”
小女子認真的看了看李弩,然後朝老妪看了一眼,示意她隻管去。
李弩站在外面,知道邊上站着老漢和小女子,也沒亂動,更沒說話。隻是手裏的盲杖百無聊賴的把玩着。等那老妪出來,跟着三人便走了。
小夥計出來送客人,看着客人進了巷子,剛要回去,便看見門口地面上,像是誰用棍子畫了幾道。巧的是,每一條豎條的下面,都用棍子戳了一個不明顯的眼。
他心裏一動,不急不忙的回了鋪子,卻從側門趕緊出去了。然後繞了好幾條街,才到了一家小酒館。
等他從小酒館裏出來,就有一張紙傳到了金仲威的手裏。
黃紙上畫了一個‘!’這樣的符号。
這個符号代表的意思,在老四兩口子的規定裏,代表着危險。
這是有人在給自己示警。
誰呢?
金仲威詳細的問了一遍,然後皺眉,“你是說……一個瞎子?”
是!是瞎子。
因爲外面站着的三個人,隻有瞎子的手裏是有工具的,“……他的眼睛上蒙着黑紗……”
金仲威便明白了,那哪裏是瞎子,分明就是爲了遮住一雙與衆不同的眼睛。
李弩那孩子回來了,給自己示警,卻不肯親自聯絡。這隻能說明,他行動不方便,且是知道不少……甚至要親手幹某件事。
能是什麽事呢?
必是來取自己性命的事。
打從開戰以來,北國派來的刺客可不是隻這一撥的。從來沒有得逞的……但是這次……得叫得逞才行啊!
他拍了拍了胸口,深吸一口氣,心裏已經隐隐有感覺了。這是北國對李弩的試探,但未嘗不是李弩争取來的機會。
兩方僵持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怎麽樣才能關門打狗呢?
自然是誘敵深入了。
邊上的問低聲問:“可要想辦法跟那人見一面?”
“不用!”金仲威眼裏帶着幾分笑意,“隻當沒有這事,更不能主動聯系。見了他也不要多看一眼……就當是陌生人……”
然後呢?
“然後……”金仲威擺擺手,“我自有安排,先下去吧。”
這天晚上,李弩躺在冰涼的炕上,捂着手裏握着匕首閉着眼睛靜靜的等着。等來等去,等來的是梆子聲。這梆子聲長長短短,間隔不一。偶爾還會傳來幾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喊聲。
這喊聲近了,就在牆外。那聲音……又是熟悉的。
是二伯親自來了。
然後路過了……一更又一更的路過,就是沒有進來。他那梆子聲就是傳遞消息的途徑,他一遍一遍的聽着,然後在心裏翻譯出來。
等到三更天,該傳遞的都傳遞完了,他才睡了。睡的特别踏實,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睡的嘴踏實的一晚。他知道,院子一定被自己人暗中盯住了。他知道,那三個人至少現在沒有要害他的意思。
因此,他轉眼留真睡了。呼噜聲跟醒着的時候一樣均勻。
他也不知道,在他睡了之後。小個子女子進來過,看過他,見他确實是沒有異樣,這才出去了。
老妪問說:“是不是真睡了?”
“是!”小女子搓了搓臉,“不過……剛才那梆子聲聽的人心慌,眼皮亂跳,總覺得不同尋常……”
那老漢就道:“明兒我去找咱們的人打探打探……我也覺得不對勁……”
任何反常的都得重視。
于是,第二天一早,老漢就出去了。中午才回來,私下裏跟另兩人道:“……應該是想多了。如今銀州走了一半的人……走的人,要麽是有錢的,損失的起的。要麽是除了一條命啥玩意也沒有的。這些人都是到哪都能掙一碗飯吃的,犯不上留在這裏。這打更的就屬于啥也沒有的。現在就沒有個固定的打更人,說是府衙的差役輪流幹,要是自己不幹,就自己找人代幹……之前還有傻子半夜敲梆子跟敲木魚似的呢……”
哦!這樣啊……那就不奇怪了。
小女子道:“之前就叫他們留意金仲威的出行規律,可掌握了?”
老漢搖頭:“金仲威非常神秘……他跟别人可不同……”
小女子就看老妪,“看來,隻能用咱們自己的辦法了。”
老妪點點頭,然後轉身去了裏間,大約半個時辰人就出來了,站在小女子面前。
小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滿意的點點頭,“很好!依計行事。”
李弩在這三天裏就在屋裏呆着,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說,吃喝拉撒都在屋裏。等到了第四天晚上,聽到有人敲門。然後是老漢的腳步聲出去了,開了門,門外至少有三四個人。但跟着老漢進來的隻有一個,腳步輕盈,是個女子的腳步聲。
然後不大工夫,老漢就來敲他的門,“小爺,姑娘請你過去一叙。”
這是叫自己見什麽人吧?
他開了門跟了過去,卻被站在屋裏的人吓了一跳。這不是金柳又是誰?
她怎麽來了?
“你要借她,大王子到底是将人給送來了。”小女子坐在椅子上,笑看李弩,“想來,你原先心裏是有計劃的。如今隻要依計行事便可。我們能爲你做的就這麽多了。當然,你要是成功了且活着出來了,那……我們負責将你再送回殿下那裏。”
自己能跑,金柳會被誤傷的。
看來還得送個消息出去。可朝前走了兩步,就對上了金柳的眼睛。
這是一雙含笑的眼睛……
李弩瞬間清醒了過來,這不是金柳。面對這種狀況的金柳是笑不出來的。心不亂了,五感就回來了。
此人模仿金柳模仿的很像,連脂粉味都想到了。但是這味道還是不對,金家姑娘用的脂粉味裏,都添了藥材的。但是這得分白天和晚上。白天用的粉是添了提神草藥的,但是晚上用的卻是安神的。他曾見過金柳在小河邊找藥材的根,她的脂粉味有點怪,因爲那草藥是替代品,不是那麽純正的味道。
這人用的是金柳的脂粉,但是卻用反了。
再細聞,這脂粉味裏,還有一點淡淡的玫瑰香。金柳到草原才多久,哪裏來的玫瑰做脂粉添味?這種味道隐隐的,他在一個人身上聞到過,那就是老妪。
可此刻老妪就站在小女子的身後朝這邊看,她站在那裏重心卻是在左腳上的。再看金柳,重心在右腳……
重心放在右腳的是原來的老妪。
一瞬間,他便明白了。老妪扮作了金柳的模樣……然後不知道何時家裏多了一個人,這個人又扮作老妪的模樣。
他鼻子翕動了幾下,還是叫小女子有些警覺。但是緊跟着,見他臉上并無異樣,這才放松了下來,朝‘金柳’看了一眼。
‘金柳’朝李弩福了福身,“我不想來,但不得不來。”
竟是跟金柳的聲音一般無二。
李弩輕哼一聲:“不是甯肯死也不來嗎?既然來了,就不要做出那副不情願的樣子。咱倆誰也不比誰更高尚。就這麽着吧……明兒你回府,我會跟着你……見機行事……”
‘金柳’一臉的赧然,“我跟二伯并不相熟。甚至隻是匆匆見了一面……我這般去……他未必會親自出面見我……”
“放心,他看重後輩。知道是你,一定會見的。”李弩說着,就轉身往出走,“我今晚要好好歇息,明天就行動……”
“武|器!”小女子突然出聲,“你打算用什麽做武|器……”
“近距離……除了匕|首還有什麽?”他将匕|首遞過去,“想抹什麽随意……”
說完,真就直接走了,根本就不管。
師娘給的解毒丹非常好用,他還從沒見過是什麽毒物是這種解毒丹不能解的。
一早起來,吃了早飯。李弩将匕首收回來□□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匕首上隐隐閃着一層藍光……
“小心點,這玩意……迄今爲止,我沒見過誰解過。”小女子輕笑一聲,“要是誤傷了,那就當真是可惜了。”
李弩将匕|首插|回|去,放回靴筒裏。然後看‘金柳’,此刻她的眼睛還泛着紅絲,好像一晚上沒睡備受煎熬似的。他起身,沒看她,“走了!”
小女子又叫住他:“有個消息告訴你。”
什麽?
“剛得了消息……”小女子從椅子上跳下來,仰着頭看他,“說是大都督要在城頭誓師……那是個不多的地方……”
嗯!消息倒是很快。
這個消息,他當然是知道的。二伯早就傳遞了這個信息過來。
這次,連同藏着的這條線也能一舉拔掉了。
他心裏這麽想着,但是卻緊皺了眉頭,“那地方刺殺……不行!”
“爲何不行?”小女子冷然道,“怕死了?沒有九死一生,怎麽洗脫你身上的嫌疑。在我看,這是最好的機會。便是刺殺不成,也能亂了大周的軍心。你想,連金家的徒弟和姑娘都要刺殺他,都投奔了北國,大周的軍心怎麽會不亂?刺殺這件事本身,比殺了金仲威本身,更有意義。”說着,她便燦然一笑,“殺了金仲威是攪亂軍心,衆目睽睽由你們去刺殺金仲威,也是攪亂軍心。而前者,一個不小心,就會将大周軍變爲哀兵……可後者,才是真正的誅心!兩者之間,誰更高明?”
李弩不得不正視這個女人,“江湖中可不會出你這樣的女人。你也是漢人,大周跟你有何冤何仇?下手這般毒辣!”
那‘老妪’就接話,“我們姑娘可不是漢人……我們姑娘出身西南大族,乃是部族聖女……”
“住嘴!”小女子回頭冷冷了看了那‘老妪’一眼,吓的她瑟縮的朝後退去,這才扭過臉來,“……跟大周我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要是不願意,我對不住,我要借你跟金柳的臉一用……”
‘金柳’一把拉住李弩,“活着最要緊!沒有什麽比活着更緊要的了。由你出手,還能把我分寸,要是叫這些人……二伯更沒救了……”
李弩一把甩開‘金柳’,“别拉拉扯扯……要走……就跟着!”
太陽透過雲層露出臉的時候,城牆内外,已經是人山人海了。再靠外圍是百姓,是城中還留着的百姓。
李弩帶着這個‘金柳’低着頭在人群中穿梭。到了駐軍的集合點,就被攔住了。
他臉上還帶着面具,如今再傳遞消息已經來不及了。二伯的意思,原本也是哀兵之策。化被動爲主動。但沒想到……臨了了,對方來了這麽一手。
怎麽辦?
隻能看情況而定了。他現在懷疑,二伯身邊一定埋着對方一顆釘子。這釘子不打眼,估計也涉及不到機密,可這種人,才越發叫人防不勝防。若自己是假投靠北國的事被對方從這次刺殺中看出了端倪,之前的一切的計劃都毀了。
而金柳……還在北國呢!
他比誰都緊張,喉頭滾動了幾下,才走到一個二伯特意安排過來給自己行方便的自己人身邊,低聲道:“煩請告訴大都督,金家的六姑娘在這裏,帶了緊急的軍情來……”
那人一愣:六姑娘?
沒聽過呀!
他朝‘金柳’看了一眼,這才喊了兩人,将他們放進來帶到一邊,他自己則上了城牆。
這個情況也叫金仲威愣了一愣:金柳在北國,這個事她知道。她叫捎回來的密函是通過他的手遞上去的。
她跟着回來了?
跟着回來,李弩也不會帶過來才對。
金仲威嘴角勾起,輕笑一聲,“帶上來了吧!既然是我自己的侄女,當然要趕緊帶過來。”
是!
于是,不大工夫,金仲威就看到一前一後走來的兩人,前面走着的,是李弩。他一路低頭垂眼,隐藏的很好。而後面跟着的清秀的姑娘……
腳尖點地,腳步輕盈。雖然金家的姑娘也學些功夫防身,但遠不到這種程度。
一瞬間他什麽都明白了。
越是明白了,他就越是笑的開心,“是六丫頭?”他疾步走了過去,“叫二伯瞧瞧,可受苦了!”
‘金柳’一臉的焦急,“二伯,我有要緊的事情說……”說着,就看李弩,“叫他說……”
“他?”金仲威皺眉,“他是何人?”
‘人’字還沒落下,李弩就動了,他袖裏的匕|首猛的拔了出來,朝金仲威的胸口刺過去……
哪個大将的胸口沒有護心鏡?他其實還是下了手的。
而金仲威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他見匕|首來,假裝去護‘金柳’,讓匕首擦着護心鏡的邊捅到了身上……血瞬間就冒了出來。
而‘金柳’在李弩愣神的這一瞬間,一把就扯下了李弩臉上的面具,“……李奴兒……你是金家的愛徒,怎敢投奔北國……殺我二伯……”
這一聲格外嘹亮,城牆上的人,城牆下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這一個變故太快了……快到叫人反應不及。
等反應過來了,李奴兒就被摁住了。
他沒有反抗,也來不及反抗,身上便中了三箭兩刀……
金仲威呵斥:“不可殺……留活口……地牢!”
這件事所造成的影響是巨大的,一時間,說什麽的都有。
藏在人群的三人相視一笑,看着亂象功成身退了。
李奴兒當衆刺殺金仲威,他再沒有退路。‘金柳’送到了金仲威的身邊,能幫着放出李奴兒,從此之後,李奴兒才能死心塌地的爲主子辦事。
事實上,‘金柳’确實被照顧的很好。府邸的後面有繡樓,府裏的下人以刺客猖獗爲由,限制了她的自由。至少明面上她行動很不方便。
金仲威是真的受了傷,但吃了解毒丸之後,那烏黑的除了傷口那一片,在沒有蔓延。傷口上敷上京城裏帶來的藥,連着換了三天,黑色的毒氣就散了。
跟着金仲威的江湖神醫咋咋稱奇,“果然還是金家,底蘊深厚。”
金仲威靠在床頭,這點傷實在不算什麽,再有十天就能活動自如了。他問這江湖騙子,“李弩如何了?”
“受傷不輕。”江湖神醫歎氣,“我以爲會是你一個人的苦肉計,誰知道那倒黴孩子,他才是苦肉計的主角。我說,你下手也忒狠了,你知道那一刀差點傷了心脈嗎?”
“要是不真……那邊能信嗎?這次不受苦,去了就得丢命……一丢還是兩條……”金仲威捂住胸口,聲音也有幾分艱澀起來了,“接下來……我得死……得叫人往京城報喪去……”
“你又玩這一套!”江湖神醫氣道,“假死一回不夠,你還來第二回……你嫌你老子娘太長壽是吧?”
“死着死着就死習慣了。”要你鹹吃蘿蔔淡操心,“我是交代你……千萬想辦法護好那小子的命……趁着我‘死’了的亂勁,繡樓裏那位必定是要帶那小子走的……這一路上别叫那些人将他折騰死了……懂嗎?”
懂!
“一定得懂!”金仲威一臉的鄭重,“這次受這麽重的傷,我都不知道跟我家老四兩口子怎麽交代……要是真叫這小子一命嗚呼了,我那弟妹敢跟我拼命。”
咦!你們家也是奇葩,“看上那小子什麽了?”
金仲威哼笑一聲,“我那弟妹覺得那小子長的俊俏……要留着做女婿的。所以,那臉蛋得給護好了,那小子以後得靠那張臉吃飯呢。切記!切記!”
“你不去見見他……”神醫給換藥的時候從來不知道何爲溫柔。
金仲威疼的皺眉,“那什麽……不見了。見了心疼……怕舍不得!你去吧!那小子機靈,啥也不用說,他也知道怎麽打配合。”
行吧!“你的後事有我呢……”神醫一把将金仲威推倒,“你死了,老實的去棺材裏躺着去……我這就去通知人……”
于是,‘金柳’驚聞‘噩耗’,控制住嘴角的笑意,淚流滿面的看了金仲威的屍首,且拉了他的手腕沒摸到脈搏,人也涼了。
她‘激憤’異常,沖出去要找兇手報仇,守衛人心惶惶的,她順利的見到隻能喘氣的李弩,“成了!咱們成了!金仲威死了!報喪的都出門了……”
死了?
呵呵!那神醫才走,死沒死的自己很清楚。
他艱難的問,“你确定?”
“确定!摸脈摸不着……人都涼了……”‘金柳’低聲道。
叫那神醫給你紮兩針,你也沒脈了。至于涼了……寒冬臘月的,又是遼東的天氣,你摸誰露在外面的手,也是冰涼冰涼的。
他閉上眼睛,怕洩露情緒,隻道:“……你們把事做絕了……逼的我無路可走……”
“無路可走就原路返回!”‘金柳’心情頗好,“你等着,今晚,就帶你離開。”說完,她就往出走,出來了還怕這些大周人出于報仇的心理再把李奴兒給殺了,便道,“現在誰都不許要他的命……我要在二伯的靈堂前砍下他的腦袋祭奠二伯……”
如今,這府裏她是主子,都得聽她的。
然後,晚上李弩渾渾噩噩的就被運出去了。然後混在運送軍糧的車上被送出了城。
一路趕路半點不曾停歇,再度醒來,已經身在帳篷裏了。
站在一邊的是大王子,他坐在他的身邊,“奴兒,好點了嗎?這次的差事辦的漂亮,好好養傷……我知道你傷心……你失去了親人,我給你親人……等你傷好了,我收你做義子,從此我們父子相稱……”
李弩低聲問,“何事……起事?”
“除夕!”大王子道,“他們漢人的除夕。”
除夕……過年的時候嗎?
嗳!看來,師父師娘今年又甭想好好過年了。
是啊!本來嘛,今年喜事不少。年前還抽空把金傘金舞嫁出去了。娶進門倆媳婦,嫁出去倆閨女。這年前了,又有好消息,那便是姚氏有孕了。這比什麽消息都叫金家人歡喜……畢竟,金家大房有後了呀。
連谪仙人的大爺,也張羅着過年的事,仿佛因爲孫子,一下子就落入了凡塵。
這麽歡喜的氣氛之下,大年三十一早,一家老少,都去祭祖了。這邊祭品才呈上去,還沒給祖宗跪下呢,消息從外面十萬火急的送來,“二爺……二爺……沒了……”
身後跟着裹着白色腰帶的報喪人。
金家從老太太,到被人擡着的金匡,和站在金匡邊的徐氏,再到下面的小輩,都保持着回頭的姿勢看着那報喪人。
這報喪的并不是知情人,爲的就是他做的真,做的叫消息傳遞回去不叫北國生疑的。
這會子他哭喪着臉,正等着主家一問他就嚎哭呢。結果一個個的都看着他,他也打量自己,我哪裏不對嗎?
正窘迫了,就見一頗有威嚴的男人開口了。他特别淡定的‘哦’了一聲,然後道,“知道了,下去吧!”
“不是……是我們大都督……他沒了!”他再一次掙紮着喊道,眼淚都下來了。
“我知道,你們大都督沒了。”林雨桐回頭說他,“沒了……就沒了……這有些人死來死去的,死習慣了就好了。去吧,歇着吧,怪不容易的。這邊正忙着祭祖呢,顧不上。”
報喪人:“……”這到底是一家子啥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