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的手摁住長信, 久久沒有言語。
這件事是除了自己和四爺,誰都不能告知的人。如今知道這事的, 也就四個人:自己和四爺還有李弩和金仲威。
許時忠身邊有李昭的探子, 藏得還很深。不得許時忠的格外看重吧,但能叫他獨立當差, 那至少是許時忠認爲的極爲妥當的人。告訴别人就有暴露的風險, 況且, 告訴這些人, 就有可能被當成棋子利用。這不妥當。
她沒想叫這孩子成爲被犧牲的棋子, 這條路是她選的。她能在其中起到什麽作用她自己掂量, 她不會特意叫她去做什麽或是去收集什麽情報。不僅如此, 還得告訴李弩和金仲威, 在安全的情況下,盡量保證她的安全。如果她後悔了,想回家。那就想法子将她送回銀州老家。
這麽個人在北國大王子的身邊, 這要是叫許時忠知道了, 能這麽不利用嗎?
因此,四爺隻拿了那一封輾轉而來的密函,親自去交給了許時忠, “這是二哥捎帶回來的。”至于金仲威是從什麽途徑得來的, 他沒說。
當然了,許時忠也沒問,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這封密函吸引了。
他連着看了三遍,從臉色烏青到面色平靜, 然後朝四爺擺擺手,“老四,你先回去吧。我得想一想……得好好的想一想……”
“想什麽?光想不幹,也就是想一想的勁兒。”林雨桐輕哼了一聲,很是有些不屑。
不管許時忠怎麽想的,四爺關注的不是這個。四爺這會子關注的是,“……偏趕上這個時候,好幾個月的糧草損失了……朝中那些言官開始不消停了……叫他們知道李昭的意思,那這要求‘和’的聲音隻會更大。”
哪怕是天災,隻要人心齊,都能扛的過去的。就怕一人一個心思,總有人想從中取利。四爺整天就跟救火隊長似得,這邊摁下葫蘆,那邊就起了瓢,好不熱鬧。
自古來,但凡有外敵,都少不了戰與和之争。
而且,這樣的争執,導緻的結果就是局勢更加複雜,有時候,三五年十年八年的僵持下去。對漫漫的曆史長河而言,後人讀起來不過是從某某年到某某年這樣的話,但親身經曆的時候才知道這歲月有多漫長,有多難熬。又有多少人在背後做着各自的努力,推動着時局朝好的方向發展。
一聽這個話啊,林雨桐連多想都賴的想了,從現在看,短期内也就這樣了,還是顧着眼前的日子吧。
家裏娶了兩個媳婦,按說她是能輕松點的。但這是侯府,自家四房呆着的本也就名不正言不順的,前面有姚氏,你不能說叫自家的媳婦管事。可要是叫姚氏管着府邸……說實話,如今的局勢,稍微不小心,這府邸就混進别的人進來了。有秘密的人家,還是小心爲上。
如今是天冷了,菊花開的正好。金雙和金傘樣的菊花今年開的還不錯,但今年顯然是沒有誰有閑情逸緻賞花的。今年秋天,果然是基本絕收了。糧價一天一天的往上漲,好些稍微有些辦法的人家,隻要是手裏還有錢就換成吃的,種類不限制。隻能能吃的,都換。要攢着!誰都知道,過完年之後,恐怕日子會更難過。
别家不說,就說齊家的飯館子,生意就大受影響。
但再受影響,這該婚嫁的還得婚嫁。金傘的婚期就訂在年前,總是要體體面面的将人發嫁出去的。
第二天一早,林雨桐叫把炭給各房分下去,天冷了,取暖總還是要的。
吃飯如今也簡單了,每桌都一樣,四菜一湯是标配。一葷三素菜主食搭配這雜糧吃,各房都一樣,不能超标。
能例外的也就是琳姐兒了,她懷着身子,想吃什麽總能給弄來什麽。琳姐兒會客氣,但孫氏這護犢子的可不會客氣,才不管難弄不難弄,反正該告訴你的還得告訴你,弄來了挺高興的給她閨女吃,弄不來,人家也不惱,這種人反倒是叫你沒了脾氣。
林雨桐比較關注的是大兒媳婦,“還吃的慣嗎?”
七娘正給綏姐兒喂蛋羹,忙笑道:“吃的慣的。家裏祖父祖母注重養生,吃素食的時候多,吃肉食的時候少。祖父又總說,五谷養人,岑家的孩子,沒有隻精米細糧養着的,打小就這麽吃,如今更家裏并無區别。”說着,就又喂了綏姐兒一勺,“因此,我改了乳娘給綏兒的食譜。晚上不叫喂羊乳了,該吃稻米粥……”
都行!
岑七娘很聰明,自從嫁進來,沒特意說帶孩子過去養,孩子還在這邊住,但早上請安完,必去孩子房裏,等孩子起了,給孩子穿衣服洗漱,說說話。晚上孩子睡前,她也陪琨哥兒過來,或是跟孩子玩一會子,或是教孩子說話認卡片。這才一個月不到,孩子開口叫娘了,并不見得跟她生疏。她但凡對孩子那邊插手,林雨桐從不管。她很有分寸……乳娘做的也沒錯,更改了也行。養孩子大緻就是那樣,哪裏有固定的模闆。她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融入到這個家,也想把小家想迅速的整合起來,這才是正常的。林雨桐叮囑乳娘,隻要不是孩子不适應,就聽二少奶奶的。
林雨桐這樣的态度,叫岑七娘心裏安定了下來,大着膽子道:“從明兒起,我想叫綏兒自己吃飯。在她自己屋裏吃就行……”
孩子學吃飯,必是十分狼狽的。甩的飯菜到處都是,但每個孩子都得經曆這麽一段。林雨桐之前也想着要叫孩子自己吃的,但沒言語。果然,兒媳婦先提出來了。她就道:“該自己吃。但也别叫孩子委屈巴巴的自己吃飯,十郎早給準備了小桌椅闆凳,回頭搬到暖閣裏……”隔着珠簾子彼此能瞧見,還挺熱鬧。
七娘一下子就笑了,“嗳!都聽娘的。”
“娘!”綏姐兒揪住七娘的袖子,“還要……”
七娘又給把最後的蛋沫子刮了刮喂了一下,“哎呀,咱們肚子吃的飽飽的了……等會出去給娘摘了花花回來就給綏兒吃果果好不好……”
吃完飯哄着孩子去花園子溜達一圈,這就半個時辰了。回來吃點水果,玩一會子。然後就能午睡呢。
這是對的!
林雨桐含笑聽着,那邊綏姐兒就小心的看金傘和璇姐兒的臉色,然後朝七娘身後躲,“……姑姑兇……”
璇姐兒故意兇神惡煞,“每次隻許摘一朵,聽見沒?”
七娘教孩子,“告訴姑姑,我們明年一起幫姑姑種花……”
“我……種花……幫姑姑……”綏兒露出腦袋,說完了,又看林雨桐,“祖母……好看……給祖母……花戴……”
這個小精怪呀!
四爺也忍不住笑,吃完都要走了,又過來把孩子抱起來掂了掂,“對!咱們綏兒眼睛亮,隻祖母最好看,是不是?”
“不說好看……不給肉肉吃……”孩子趴在她祖父耳邊說‘悄悄話’,惹得一屋子大小孩子笑的更歡。
家家都是這樣,家裏沒個孩子,得多寂寞。
真說笑着呢,大郎從外面進來,低聲禀報道:“剛才送來的消息,陛下昨晚昏厥了……至今還沒醒……另外,昨晚許大人進宮過,如今好些大人都往賀家去……”
賀家?
林雨桐歎氣,“幸而瓊兒兩口子跟着大哥已經走了。”
四爺将孩子放在炕上,“今兒家裏閉門謝客。我出門一趟,估計回來得有點晚。大郎我帶走,外面的應酬琨哥兒和珅哥兒你們商量着辦。”
好!
等四爺走了,琨哥兒回頭問林雨桐,“娘,這陛下是真病了還是假病了?别是裝病吧!”
林雨桐還沒說話,七娘就對其他人擺擺手,意思是:要說正事了,都散了吧。
她帶着人率先退下去了。
其實林雨桐不避諱孩子們說這個的。她自顧自的道:“裝病不可怕!可怕的是……萬一哪天狼真來了呢?”
但林雨桐不知道的是,狼已經來了。
文氏看着紅潤,躺在那裏人事不知的李昭,心裏歎了一聲。許時念在外面在召見來探病的衆人,包括賀家老爺子。
一個個的都說要見陛下,好啊!見去吧。
看見的就是面色紅潤康健,睡的呼噜聲震天響的李昭。
這是暈過去了?
這分明就是暈過去了。
長公主出去就問皇後:“太醫怎麽說的?”
太醫?“太醫說什麽呀?陛下金口玉言,他都說他被氣暈過去了,那就是被氣暈過去了。你們要是有疑問,那就等陛下醒了再說。”
都這麽說了,還說什麽呀?皇後這話明顯帶着怨氣,是說陛下耍賴裝病故意陷她哥哥于不義。
于是,一個個的都紛紛告辭了。
許時念連去裏面看李昭都沒看,挺着肚子就走了。
文氏站在李昭床邊,等人都走完了,大殿裏的人都給打發出去了,她才道:“睜開眼睛吧,人都走了。”
李昭睜開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猛地咳嗽了一聲,文氏将帕子遞過去,帕子上就染了血。
“不該瞞着的。”文氏就道,“諱疾忌醫……那是取死之道。”
“叫人知道我真病了……”李昭一把抓住文氏的手,“那就什麽都來不及了!便是要死,我也需要時間,在死前爲你和孩子多安排一分。許時忠的态度你也看見了,宜安從戰事上撤不下來,這就意味着,我連個托孤之人也沒有。你明白嗎?”
文氏看着他眼神複雜,“你……不要多想。太醫那麽多,總有法子治的。”
李昭搖搖頭“我這是病嗎?不是了!誰想要我的命,現在你該清楚……不要有任何幻想,許時念要是生下兒子,你跟太子都别想活了!我們三個是許家的絆腳石……遲早會被搬開的……”
“你别這麽想!”文氏就道,“許時忠跟你說話的态度是有問題,但是他說的何嘗不是道理。您怎麽會想着去求和呢?你這要将戍守邊疆的将士置于何地?”
“求和不過是權宜之策!”李昭甩開文氏的手,又捂住胸口咳了起來,“過了這個冬,明年春天該怎麽辦?要是明年春天再不下雨,耽擱了春耕,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大周大部分地方明年将顆粒無收。這是要死人的!打仗要死人,饑餓難道不會死人?暫時求和,休養生息,以圖将來,這才是老成謀國之言。治國,跟做人一樣,不能隻知道進,不知道退。這道理說給你你不明白。你跟大部分人一樣,就喜歡慷慨激昂,就喜歡英雄氣概……”
“那是脊梁!”文氏回她一句,“脊梁要是塌了,大周的腰杆就再也直不起來了。陛下,别人都能求和,隻您不能。”
李昭擺擺手,面色也冷了下來,“你下去吧。看顧好太子,不能出岔子。”
文氏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到底是再沒說什麽,然後慢慢的退出去了。出去之後,她又回頭朝大殿裏看,清醒的意識道:這次李昭和許時忠的沖突,少了很多個人恩怨。純屬治國理念不同……這種不同,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的不同。
她的心有些亂了,重新的返回大殿,“……許時忠不是說了,糧食的事會解決的!”
李昭閉着眼睛,“解決?我知道!辦法想了不少,但誰敢百分百的保證一定就成的!治國沒有萬一……若是不能做到萬無一失,就不要去賭!因此,朕……沒錯!”
文氏沉默了,從裏面出來之後半晌都沒有說話。
如今的境況,誰敢保證誰是正确的。細想李昭的顧慮,好似也有些道理,做事不能意氣用事,治國更是如此。
李昭主和,許時忠主戰。武官主戰,文官主和。
何去何從呢?
本來一緻對外的局面,因爲這場天災,轉瞬就出現了對立。如此的猝不及防,恰又在情理之中。
文氏看着閃爍的燈火,聽着外面飒飒寒風,第一次這麽鄭重的問自己:我該站在哪一方?
想完了又笑,自己能站在哪一方?宜安還在打仗,自己不站在他的一方又能站在誰的一方?
一晚上的風刮的,苦霜就下來了。除了菊花,花園子的花也都打蔫了。吃完早飯,七娘也不敢叫孩子去園子裏完了,怕風吹的着涼了。隻帶着在這邊的屋子裏玩。從這邊的走廊跑到那邊的走廊,到處都是孩子的笑聲。
四爺昨兒跑了一天,今兒暫時是不出去了。這事不好辦,“利益相關,自來如此。”
主戰,又恰逢天災,等朝廷支應不下去了,那自然是要拿大戶人家下手的。這些官員,哪個不是大戶?便是清貧小吏,在本鄉本土,那也算是體面人家。日子過的要比小老百姓強的多。
換個詞,那就是如果再戰下去,必然要損傷這部分人的利益,因此,這部分當然希望主和。
這不是勸說能勸下來的。
林雨桐手裏一邊忙着針線活,一邊道:“天災這種事情,以現在的能力來說,那就是聽天由命。若是明春再不落雨,這大周朝神仙難醫……”
可能否落雨這事,便是林雨桐也不能提前小半年知道啊!
四爺就道:“我叫人盯着英姐兒呢。英姐兒将許家的存量留到了明年六月,其餘的,都存起來,隻要善堂要,就隻管叫往出取。”
也就是說,在英姐兒的印象裏,明年夏收就有新糧下來。
不屬于連年大旱的情況。
林雨桐松了一口氣,那主戰就沒有絲毫的錯處。她不由的搖頭,“……至少還有點用處!”
四爺輕笑一聲,“用處?用處可不止這一點。”
還有什麽?
四爺卻隻笑不語,倒是叫林雨桐心裏跟貓爪子撓似得,見天的問大郎,外面有什麽新鮮事沒有。當然,最關注的還是英姐兒那邊。
英姐兒上輩子從來沒關注過這件事,但她印象裏,卻知道,來年春上會多雨。她記得很清楚,第二年春雷滾滾,都說是吉兆,卻不想是鞑子入了關。那一年她似乎忘了很多,但那衣裳因爲發黴來不及晾曬的味道這輩子都揮之不去。
阿醜擔心的看英姐兒:“糧食真給了?明春肯定有雨?”
嗯!
阿醜就皺眉:“這也是您叫我找的那個算命的半仙說的?”
英姐兒輕笑一聲,“他是神仙,可不隻是半仙。”說着,她就放下手裏的弓箭,“把我請了老神仙的事要藏緊……至少在進宮之前,要藏的緊緊的,不許叫人知道……”
阿醜點頭,“那這老神仙……何時能進宮?”
英姐兒朝後園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這就取決于徐醇什麽時候去見許時念了。
每次,要見徐醇的時候,許時念都會傳召自己。自己自然會帶上徐醇這個無關緊要的角色。當然了,徐醇不會告訴許時念,他跟自己是什麽關系的。隻說是自己看着皇後的面子關照了他。
随着肚子一天一天的鼓起來,許時念像個小女人一般,越發的愛使性子了,也越發的想找孩子爹了。這個時候,别管這個男人是大男人還是小男人,奇怪的很,總能從男人的身上得到些許的安慰。
上上次招見是半月前,上次召見是五天前,中間間隔了十天。這次隻會比十天短,因此,可能就在這兩三天内。
果不其然,第二天,宮裏就來傳話,說是請大小姐進宮一趟。
英姐兒打發了傳話的人,“告訴姑姑,我後半晌過去,在宮裏住一晚,明兒再回來。”
等人走了,才叫人叫徐醇,告訴他自己替他找了算命的半仙的事:“……她現在很慌……肚子裏是男是女,決定着她以後走的每一步棋,不給她吃個定心丸,她怎麽會安心呢?怎麽會順着你安排的路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呢。現在,到了最要緊的時候了,她猶豫不前的時候,你得推她一把,叫她大膽的走下去……怎麽?舍不得了?”
徐醇眼神複雜的看英姐兒,“萬一這個孩子不是男孩,我請求你保她一條小命,可否?”
英姐兒垂着眼睑,“當然!我并不想枉造殺孽。”
很好!
“我能提前見見此人嗎?”徐醇低聲道,“不是信不過你,隻是怕露餡了!”
英姐兒歎了一聲,“其實我找來的也不全是個騙子。你見見也行,我等你。從後門出去,後巷第三家,人我安頓在那裏。”
徐醇朝英姐兒點點頭,默默的退出去。
什麽世外高人,徐醇是不信的。但是等見到了人,他還是微微有些恍惚。
此人年歲不大看的出來,鶴發童顔這個詞用在此人身上再是恰當不過。臉上的肌膚猶如嬰兒一般白皙紅潤,偏發須眉毛全白,一根雜色也沒有。一身白袍站在那裏,手裏拿着拂塵,這不是伸向,也像極了神仙。
他愣愣的看着對方,對方卻隻掃了一眼,然後說了一句:“喝茶。”
茶是熱茶,就放在小幾上。主人一杯,客人一杯,早預備好的。
是有人通風報信跟他一起裝神弄鬼,還是他真算到有客人會來。
他上前行禮:“老神仙安!”
對方擺手,“都是俗世中人,哪裏有什麽老神仙。真要是神仙,焉能算不出今日之禍?”
是說被請來是被強迫的。
徐醇輕笑一聲,這話他當然不能輕易信的。他帶着幾分試探,“以老神仙看,小子何日大禍臨頭?”
這老神仙隻盯着徐醇的面相,然後歎氣,擺擺手,便不再言語了。
徐醇忍不住追問一句,“可有不方便言說之處?”
“你死劫已過!”他一邊一身一邊道,“不過啊,你跟老夫一樣,身不由己,半個自由身而已。”
徐醇端着茶杯的手一頓,“既然小子能不死,那前程若何?”
“能活着且活下去就是萬幸,你還期望前程?”他回身看徐醇,然後說了一句,“悠悠江湖,便是你的宿命!”
是說自己将來會悠悠江湖?
怎麽可能?
他也不當真,隻又笑了一聲,這人的脈象實在是太好了,許時念這個女人好糊弄,見見也無妨。
他也不耽擱,直接起身告辭,“在這裏等消息,回頭說話,記得慎言。”
從這裏出去,就跟着英姐兒進了宮。
許時念并沒多少精神應付侄女,月份大了之後,尿頻尿急,身上的各處不舒服就都顯露出來了。懷孩子懷的特别艱難。因此,隻說還在歇着,叫英姐兒先自己去玩。
那丫頭不能都帶出去玩,該留下的還是得留下。于是,一個總低着頭的丫頭就進了皇後的寝宮。
許時念一看見徐醇這副打扮就覺得不順眼,“這個樣子給誰看?難看死了!換過來,給我看一眼……”
徐醇無奈,在寝宮裏換了簡單的白袍,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一個美男子,白衣飄飄,散着一頭黑發,吃着雙足就那麽走來,許時念眼裏有了幾分笑意,“這個樣子順眼多了。”
眼裏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自從有了肌膚之親,自從懷上這個孩子,許時念對徐醇的态度變化很大。原先還呼來喝去,可如今呢?倒是多了幾分依戀。
她帶着幾分嬌嗔的叫他,朝他伸手,“你都不知道,我現在有多難受。夜裏也睡不安穩,起夜也就罷了……關鍵是心裏不踏實……你說,咱這要不是兒子,可怎麽辦?”
徐醇摸了摸她的肚子,“是不是兒子……我倒是找了個人,你不是之前也想找有道行的瞧瞧嗎?反正徐家祖上是信他們的……信不信的,你先見見……叫他瞧瞧……要是不是兒子,再想兒子的法子……”
許時念低聲問道:“那他……還不能死……”
是!李昭現在當然不能死。前面擋着太子呢,你着什麽急。
徐醇輕聲細語的安撫許時念,但這種神算子,很難叫人相信。徐醇低聲道:“倒是不小心叫大小姐給撞見了,她問了老神仙什麽我也不知道,隻知道随後她就把家裏的存量留夠量之後全給善堂用了……”
許時念皺眉:“英姐兒還是太小,怎麽能這麽輕率呢?”
“是!”徐醇就道,“這事大小姐沒叫人露消息。怕也是知道,傳出去人家不信老神仙,隻以爲是許大人使了手段安定人心呢。”
許時念就點點頭,“那……我去找英姐兒直接說,叫她明兒将人接進來,可好?”
徐醇點點頭,“當然是最好了。也不用遮遮掩掩的,如今陛下病重,宮裏宮外的也都是金家的人,叫人抓住把柄了,就壞了。我能進出自由,也就是因爲跟着金家的外孫女,換個人隻怕都沒那麽自由。”
許時念倒是聽見了,“就說昨晚做了個夢,心裏有些惶恐不安。叫娘家的侄女請個跟相熟的道長講講道法也就是了。”
将此人送進來是如此的輕松。
當這位神仙被帶到許時念面前的時候,她的眼前一亮,如果這都不是老神仙,什麽樣的人才是。
這老神仙沒行禮,隻皺眉盯着許時念使勁的看。
邊上的宮娥太監就要出聲呵斥,許時念擺擺手,任由他看,等着他說話,看他能說出個什麽來。卻不料這人一開口便道:“前世執念不消,叫今生如何是好?”
許時念瞬間就白了臉色,她做那古怪的夢的事,隻告訴了哥哥。哥哥那個人,是不可能将這樣的事告訴别人的。英姐兒不可能知道,徐醇也不可能知道。
那他是怎麽知道的?
她一下子坐起來,朝伺候的人擺擺手,“都出去,我跟老神仙有話要說。”
伺候的面面相觑,然後依次退出去,站的離正殿遠遠的。
許時念指了指邊上的凳子,“老神仙請坐。”
這人就坐了過去,行動間完全沒有老者的姿态。
“不知老神仙高壽幾何?”許時念問道。
“九十有七。”老者坐下,随口答了一句。
九十七了?
“當真算是人瑞了。”許時念又贊了一聲。
“不敢,恩師尚在,怎敢稱人瑞?”老者甩了甩拂塵,“敢問娘娘想聽哪一段?”
這一打岔許時念倒是問不下去了,但這師父若是活着,年歲至少該在一百二十歲上下,不由的鄭重起來,“不知道尊師如今在何處?”
老者輕輕搖頭,“師父隐有羽化之感,閉關了。想來,得一二十年沖關,娘娘怕是等不得的。”
這話說的仿若都不是人間事一般。
許時念到底是問了一聲:“老神仙之前說前世……前世如何……”
“前世如何,娘娘何必明知故問。這些事,也隻有娘娘自己知道而已。”老者擺擺手,“老道實不能答娘娘。”
可這話卻是給了她最好的回答,那就是她那古怪的夢,被老道看出來了。
許時念急切的問說:“那夢……可有妨礙?”
“善用則爲利,濫用則難說。”他的視線放在許時念的肚子上,“至于是吉是兇,端看此子的造化……”
許時念眼睛一亮,“……兒子……你說我肚子裏懷的是龍子……”
“是小子!”老者強調了一遍。
許時念心說,小子不就是龍子,可是轉念,她頭上的汗就下來了,當真是老神仙不假,竟是連肚子裏懷的不是皇上的種也給看出來了。
她笑了笑,“小子便小子,是小子便好。老神仙幫本宮看看,這小子可都好……”
老者不再盯着她的肚子,反而左右看看,朝東邊指了指,“那邊似有妨礙!”
東邊?
東邊住着李昭、文氏還有太子和大皇子。
這每個人對肚子裏的孩子而言都是妨礙。
“可能解?”許時念急切的道。
“這得看看才能知道。”老者說着就起身,一副看過我就該走的模樣。
許時念就叫在側殿休息的英姐兒,“你呆着老神仙去轉轉……快去快回,别耽擱。”
英姐兒笑盈盈的應了,沒有廢話帶着人就走。
人一出去,許時念卻跟屏風後的徐醇道:“此人留不得!出宮便除掉!他知道的太多了!”
徐醇卻在琢磨前世今生的事。剛才這老道明明就是說中了許時念的隐秘!
他自小被養在南邊,四處遊學,曾見過那種異人,言說自己重活了一世,起初沒人信,後來他預言的吉兇件件都中,這才有人信了。可一樣被當成了冤魂附體活活給燒死了。
如果皇後跟此類似,那麽,她很多看似荒唐的行爲,就有了解釋。
比如,她爲何千方百計的也要找金家四老爺,除非……最後的赢家是金家。
他心裏記挂着這事,面上卻應承着許時念,“這個不用您操心,今兒出去,世上再去此人。”
卻說英姐兒回頭看了這老者一眼,心裏總有些隐隐的不安。往東邊來是許時念的意思嗎?至少自己從沒想到把此人往東邊帶。
可在宮裏,他一馬當先先往東邊去,全不似被帶回來懼怕許家的樣子。她的眸色暗了暗,别是有人借了自己的手想達到某種目的吧。
英姐兒追了幾步,追上這人的腳步,“老神仙,别覺得人家叫你老神仙你就真是老神仙了。别忘了自己是誰……”
老者卻停下腳步,看向英姐兒,“可憐的孩子……又是個執念不消的。索性,你還心存感恩,心存善念。孩子,放手吧……相信天道公平才是!”
英姐兒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老者行了個稽首禮,“多做善事,會得福報的。姑娘好自爲之!”
說完直接往那邊的宮裏去了,卻見那邊迎面走來了文氏,就像是在那裏等着一般。
這麽巧!
英姐兒急忙追了過去,就聽見文氏道:“聽說皇後娘娘帶了老人家進宮,正好陛下悶的慌,正想找上了年歲的老人家說古……”見她過來,文氏就笑了笑,“英姐兒先回去,告訴皇後娘娘一聲,就說陛下召見。”
英姐兒行了禮,沒法再跟,隻能看着這老道被文氏帶走。
事情到了這裏,她就笃定,自己設計的一切被人利用了。有人棋高一着!更可怕的是,自己做的許多事,說不定都看在對方的眼裏。這才是最可怕的!
還有,背後的人,要利用這老道做什麽呢?
老道進去,第一句就說:“陛下,您是中|毒了!”
隻這一句,李昭就坐起了身子,“你……能看出來?”
老道遞出一個瓷瓶,“早年,也聽聞陛下好煉丹,這算是道門中人。許家來請,我哪裏會搭理,可這許家卻是見陛下的捷徑,所以,老道這才應了。果然就見到了陛下!”
是說因爲他虔誠的信道,才有了這次援手嗎?
李昭接過瓷瓶,一把将瓶蓋拔開,從裏面倒了藥出來。這是一種紅色的有丹暈光澤的丹藥,香氣撲鼻。
他一時大喜,“朕隻在記載中見過這種丹藥,沒想到當真是有啊!”
說着,不由分說,就要往嘴裏塞。文氏趕緊攔了,“陛下,小心……”
你懂什麽?
李昭一把拂開文氏,将丹藥塞進嘴裏。從喉嚨裏滑進去,沒有火燒火燎的感覺,隻有一股子濕濕的潤潤的舒爽感……然後慢慢的身上開始冒汗,汗裏帶着惡臭的味兒,用帕子一擦是黑色的。
文氏的臉都白了,“陛下……”她今兒是接了金家的消息,才過來接這道人的。可這道人上來就來這麽一下,萬一出事可怎麽好?
她正擔心呢,就見李昭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竟是顫顫巍巍的站起來了!雖然這站起來的時間短暫,隻兩個呼吸的時間,就又倒下了。但這一丸藥下去這般立竿見影,這不是老神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