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在亭子裏打牌的人, 來來去去的,有打的, 有圍觀的。有人短暫的離開一下, 這一點也不奇怪。許是需要方便,許是有另外相好的人家有不方便在這麽多人面前說的話。或是又些人是不方便登門拜訪, 在外面遇上了, 抓緊時間, 說點正經事。
林雨桐起身, 将位置讓給其他人, 沒人在意。
她是帶着兩個大丫頭的, 要走, 自然帶着丫頭一起走。跟着前面的青衣丫頭往前走, 越走越偏僻。老園子裏,沒有那麽多的圍牆作爲隔斷,而是選用了林子, 花木, 假山自然的做了區分。花木那邊好打理,林子這邊就沒有那麽好處理了,桃花灼灼, 梨花已落, 朝這邊走的人并不多。偶爾散落在林間,誰也瞧不清楚誰。
兩個丫頭心裏慌,跟在後面輕輕的扯了扯林雨桐的袖子。林雨桐給了她們一個眼色,叫她們稍安勿躁。
穿過林子, 是一片湖。湖不大,看的見湖中心那個不大的島,島上有個亭子,四面垂着帳幔,看不清裏面的情形。
能在順王的壽宴安排這一出的,能有誰?
林雨桐冷笑,再往前走,繞過沿湖的甬道,就是窄窄的蜿蜒的白玉欄杆的小橋,橋邊守着好幾個衣着頗爲講究的随從,表情倨傲。
那青衣丫鬟再不往前帶路了,隻做了個請的手勢,叫林雨桐順着小橋往前走。
林雨桐看了身後的倆丫頭,“都呆在這裏吧!别瞎跑。”
兩人擔心的朝前看了一眼,應了一聲是。
亭子裏的許時念靠在榻上,輕輕撩起輕紗往出看。說實話,她沒見過林氏。林氏嫁過來的時候,她都已經是宮裏的皇後了。這麽些年,金老四也一直沒有什麽官身,就是一侯府的公子哥,林氏身上也沒有诰命。進宮的機會她是沒有的。以前,她從未将這樣的婦人放在心上。甚至,想都不曾想起過,京城還有這麽一個人。
在任何人的嘴裏,林氏都是一個普通的婦人。如今也都是做了祖母的人了。
早年生了很多孩子,如今做了祖母,她的印象裏,該是身材臃腫,滿臉慈和,梳着古闆的發髻,然後穿着暗沉顔色的衣衫,手上挂着佛珠,身上滿是佛香味的女人。可遠看走來的女人,身形勻稱有力……她有些皺眉,林氏習武,這麽矯健有力也在情理之中。可再看那打扮,竟是一身紫衣銀繡,莊重又輕靈,竟是一時間模糊了年齡的界限。
她心裏冷哼,腦子裏馬上出現了一個面色蠟黃浮腫的婦人,卻這麽一身打扮的女人,“也不看配不配!”
她放下輕紗,坐在榻上好整以暇等着。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腳步聲近了,輕紗被人撩起,然後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走了進來。
這女人生的眉是眉,眼是眼,要說多美貌,那倒是不見得。可就是那撲面而來的氣勢,竟是叫她一瞬間就站了起來,而對方的五官究竟如何,倒是叫她不由的就忽略了。
林雨桐沒見過許時念,原身也沒見過。她樂的裝糊塗,“是夫人請我來的?”
這一聲清淩淩的嗓音,把許時念給驚醒了,她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緩緩的坐下,掩飾自己的失态,“你就是林氏?”
“金林氏!”林雨桐糾正了一下,就不由的朝岸邊瞥了一眼。之間自己的丫頭隻剩下一個了。不用說,倆丫頭還自以爲聰明,其實早被人撺掇着通知四爺去了吧。她一副要走的樣子,“我并不認識夫人,夫人若是有事,改天請去金家。我在家裏等着。夫人若是無事,我想,我也沒有在這裏的必要了。”
“這種時間,這種地方,這麽大費周章,你以爲會沒事?”許時念指了指對面的凳子,“坐吧!先坐!”
林雨桐坐過去,摸出荷包:“夫人費盡心機拿到這個,就爲了見我一面?”
許時念一頓,不置可否,反說了一句:“你倒是個會教養女兒的。你家大姑娘很精明,我的人并沒有将她帶出來。”
林雨桐的心放下了,将荷包收起來,“那我又有什麽留在這裏的必要呢?告辭!”
“慢着!”許時念站起身來,“我來找你,是因爲你的丈夫。”
林雨桐回身上下打量她,“夫人跟我說我的丈夫?”她臉上露出幾分玩味,“以什麽身份?”
“身份?”許時念坐端正,“一個能助他實現青雲志的女人。”
青雲志?
林雨桐嘲諷的笑:“我怎麽不知道我的丈夫有什麽青雲志?”
許時念看她:“他什麽出身,你什麽出身?你能知道他什麽?男子漢大丈夫,誰還沒有些淩雲的志向,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
“住口!”林雨桐淡淡的擡起眼,“你這哪裏是要幫助我丈夫?分明就是要金家上下的命。掌天下之權?這是要幹什麽?是要做許時忠第二,還是要陰謀造反?我現在倒是對對夫人有些好奇,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的說出這麽不知輕重的話?而你的腦子裏又在想什麽?爲别人家的丈夫謀事……如此鮮廉寡恥,當真是罕見的很!”
這麽多年了,便是哥哥也沒用這樣的話罵過她!
“你大膽!”她一巴掌拍在榻上,蹭一下就站了起來,手指顫抖着指向林雨桐,“大膽賤婦,本……”
林雨桐啪的一巴掌打在她的手上,将她要說出的話給擋回去了,“本什麽本?”她冷哼一聲一把揪住她的胳膊,“賤婦?說誰呢?何爲賤?”說着,她眼裏透着幾分嘲諷,“那話是怎麽說的?自甘下賤!我看這話,用在你身上恰恰合适!”
自甘下賤?
本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偏卻謀算着天下最卑賤的事。
許時念一瞬間恍然,這個林氏,從頭到尾都是在跟自己裝糊塗,她定是知道自己是誰的。
可明知道自己是誰,可還一樣,先是桀骜的頂撞,現在更是敢跟自己動手動腳。
她的手不由的掙紮起來,那林氏的手竟像是鐵耙子似的緊緊的攥着,怎麽都掙脫不開。她惱羞成怒,臉漲的通紅,“林氏,你大膽。你敢以下犯上。”
林雨桐一把将她推在榻上,胳膊肘子頂着她的心窩子,“……這裏四下無人,以下犯上又怎麽了?在你的眼裏,我男人是一個随時都能造反且能成的人,他的女人,敢以下犯上有什麽奇怪?就這能耐,還算計掉腦袋的事呢?”她輕哼一聲,也就撒了手,撣了撣袖子,像是要彈掉什麽髒東西,“我奉勸你,消停點。你消停了,占着身份的優勢,說不得還能得點好。否則……”
否則什麽,她沒說,她的話以一聲輕哼之聲暫時結束了。
許時念白着一張臉,我捂着胸口,“……林氏,你别嘴硬。之前,我當你是個肚子争氣些的女人,現在看,你倒是難得的聰明潑辣之人。如此也好!咱們有什麽話也能放在明面上說了。”她坐起身來,“既然是聰明人,這金家到底背地裏謀算什麽,你是真沒有察覺呢?還是金四爺瞞你瞞的緊?這兩者都不是,你就是在裝糊塗。金老二在遼東,在金家的老巢裏戍邊,這是什麽意思?想要在遼東發展自己的勢力對金家而言輕而易舉。要是我,我會怎麽做?我會叫金家老二開放遼東門戶,放鞑子一路南下,直達京師,然後再以拯救蒼生的面目出現,收複失地,驅逐鞑子……如此,天下和人心盡得!這些,難道不是你們金家的算計?”
林雨桐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許時念。不知道這主意是她想的,還是她曾經經曆過的叫她輕易的說出這麽一個法子來。
但别說,這法子隻要操作得當,是可能的。
如果以犧牲無辜的百姓爲前提的話,這法子确實可行。
怪不得金匡進了京城之後,就很有些急躁。隻怕這心裏未嘗沒有這樣的念頭。
金匡和徐家,誰的背後是誰的影子,确實是不好說的清楚的事。
林雨桐這表情叫許時念有些自得:“怎麽?被我說着了吧。”她輕笑幾聲,換了個随意的姿态坐在榻上,“我知道,你們在宮裏,跟文氏那賤人有些勾連。金家在宮裏的人都給了她了吧!這次你們可把寶壓錯了。人家跟李昭情意深重,她不可能爲了金家舍棄她的親生子。那太子在她膝下撫養,賀家的那個女人,連見一面都難。也就是養孩子的嬷嬷是賀家的,這叫賀家人多少還算是願意跟文氏那個女人合作。但你們跟賀家不一樣……你雖然嫁了一個女兒去賀家,但你女兒已經分家出來了……你跟文氏最直接的關系就是你的兒媳婦是她的親閨女。是!她有幫你的可能,但她不可能沒有底線的幫你。她現在就是牆頭草,哪邊勢大往哪邊倒。等金家真的成事了,她會錦上添花。但是……我卻願意雪中送炭。我是皇後,我的哥哥是許時忠,這一點,我就有足夠的資本。”
你個二貨!
真想造反,你直接造反,叫你哥哥造反。哪個不比指靠着金家造反來的靠譜。能經曆一輩子,這是大機緣。有了機緣,不想着利用優勢拼搏一把,想的還是摘桃子。
就這,還說什麽雪中送炭。這樣的豬隊友,你趕送,我還不敢要呢。
況且,咱們的目标壓根就不同,隊友個P啊!
還有,你連我心裏怎麽想的都不知道,你連我的底線在哪你都沒摸着,你就敢把你的底線亮出來給我看。
愚蠢的夠膽!
跟蠢人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計較了,隻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她:“然後呢?你到底想說什麽?”
“金老二一旦放了鞑子入關,哪怕他再怎麽将功補過,名聲已經壞了。金家就算是成事,也與他無關。金家老大身體孱弱,生的兒子也是個孱弱的,沒戲。三房是庶子,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身上。所以……将來那個位子,必是金四爺的。而我,現在就是尋求跟未來的勝利者合作的……”
“合作?”林雨桐臉上露出幾分玩味的笑意,“人之所以會努力,那是因爲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個需要努力的目标。那個目标總是得伸着手往上夠的。而你,已經貴爲皇後了。一般情況,你朝上走的路,隻有兩個。要麽,升級做太後。要麽,自己做女皇。其實,這兩條路,在我看來,都未必不能走通。當然了,女皇……你是做不了的。但是太後,你未嘗不能做。隻要皇帝死了,你就是明證言順的太後。不管太子是誰,哪怕是從宗室裏過繼呢,你這原配嫡妻,再沒有不是太後的道理。隻要再在宮裏保的住命,你就是一輩子的尊榮可享……若論起維護李家皇權,你該首當其沖才是,怎麽倒是比誰都踴躍的要推翻它呢?要真是上面換人了……你……”
“我隻想還坐在我的鳳坐上,不地方。”許時念直接接過話,到底是把這話說了出來。說完之後,她的心也蹦蹦直跳,看着眼前的女人,心底到底多了幾分難言的刺激,“……如果知道注定要失敗,我難道要跟着他一起陪葬。所以,我要跳出李昭那個深坑……不僅要跳出來,我還想繼續坐在那個位子上不動地方……這意思,你明白的吧?”
噗嗤!
林雨桐實在沒忍住,一下就笑了出來,“你有沒有看過太醫?”
什麽意思?
“你發癔症呢?”林雨桐站起身來,“這一切都隻是在你的假想之上!可笑的是,你還真就在你的假想之上,當真事去辦。”說着,她就往外走,“這裏沒有第三個人,你說的這些話,我要是拿它生事,也生不起來。沒有證據!所以,這次,就這麽着吧。我給你的建議就三個字——看大夫!”
“站住!”許時念拿去玉佩,“這東西你可認得?”
什麽?
許時念将玉佩轉了過去,将‘武’字亮給她看,“……我今兒跟你說這些,是通知你的。我們之間早有默契……以前,我還覺得逼着原配下堂,做的很不地道。現在看你這般白長了一張聰明的臉,我心裏那點歉意倒是沒了。說到底,還是見識有限,腦子裏隻有生孩子,養孩子,養大孩子給孩子娶媳婦生孫子這一套……你怎麽配的起那麽尊貴位置,也配母儀天下……”
林雨桐扭臉,臉上都是冷意,她回身,一步一步的走過去。
許時念倒是怕她動粗,朝後退了好幾步,“你要幹什麽?這裏都是我的人……”
林雨桐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母儀天下?這四個字從你的嘴裏說出來,真惡心!母儀天下是什麽意思?母儀天下,就是要用母親的心去關愛天下的臣民百姓。恩慈黎民,是爲母儀天下。母親該關注什麽?母親還就是關注怎麽去生孩子,養孩子,然後操心他們娶妻生子……同理,作爲一國之母,該關注的就是怎麽叫臣民繁衍生息,怎麽叫廣袤的國土,去養育更多的子民……母親得操心孩子是不是吃的飽,是不是穿的暖,氣溫稍不對,得操心他們是不是病了……然後,你還得教他們做人處事……教他們謀生本領……教他們禮義廉恥……因而,一國之母,還得教化臣民……如同家裏的母親一樣,盡心盡力爲孩子耗盡一生心血……可你呢?鞑子要南下,你想過有多少百姓會被荼毒嗎?沒有!你隻想着怎麽能保住你的尊榮地位。就你,‘母儀天下’這四個字從你嘴裏說出來,都是玷|污。”
她用力的甩了手,将她的臉和人整個兒的甩在榻上,然後抽出一方素白的帕子,慢慢的擦着手,輕哼一聲,轉身就要走。
這一轉身,就看見四爺背着身站在外面。見她出來了,他伸手。她将手遞過去,四爺就接了帕子,然後特别細緻的将她沒根手指都擦了一遍,順手嫌棄的将那帕子順手扔了,又抱怨桐桐,“怎麽有閑心跑到這裏對牛彈琴了!”
對牛彈琴?
正因爲四爺到來被吸引了目光的許時念,正驚訝這夫妻間的親密,緊跟着就被這四個字給氣到了。剛才被林雨桐呵斥的時候就覺得氣血翻湧,隻覺得嘴裏一股子腥甜的味道。這會子再也忍不住了,一口老血直接給噴了出來。白色的輕紗上像是點了梅花,猩紅色瞬間就暈染開來。
四爺和林雨桐回頭,然後對視一眼,這事不對呀!
雖然說話的時候總是說将誰誰誰氣的吐血,其實這将人氣吐血并不是那麽容易。不僅這氣人的功力得高,還得這吐血的人心氣高,自尊心強,這些條件碰到一塊,許是有這種可能的。
桐桐氣人罵人的功力,那是一直都不錯的。但許時念是那種心氣高,自尊心強的人嗎?不是!所以,氣吐血的概率低到幾乎不存在。
那問題來了……許時念她是怎麽吐血的!
怕是跟現在所處的位置,桐桐的特殊身份,還有剛才言談裏所提及的内容有關。那鎮龍石又作怪了!
不過,好在不是叫桐桐跪的吐血了。而是……罵吐血了。還不至于将這跟之前李昭的吐血聯系起來。
對視了一眼,然後心照不宣:趕緊走吧!
這裏現在像個兇案現場!
許時念捂着胸口,看着男人緊緊拉着女人的手大步離去……不知道爲什麽,眼淚瞬間就模糊了。
她不想母儀天下,她也做不來母儀天下的事。她就是個普通女人,向往着尊榮,可一樣羨慕這樣的做一個普通女人都有的幸福。
她接觸過的女人不多,就那麽幾個。
最先接觸的是大嫂,那個叫金平安的女人。大哥因爲娶她,大半夜裏喝的高興,仰天大笑。成了親,進了許家,幾年沒身孕,大哥都不叫人用大氣哈大嫂一口。那種被珍視的感覺,她做夢都想要。
再後來就是文氏。李昭後宮的那些女人,她都懶的在心上放的,因爲她知道,李昭也沒将她們放在心上。但是有一個女人是個例外,她是文氏。文氏……是個李昭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哪怕是無奈舍棄了,但他的心裏沒有一時一刻放下過。那種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她曾經嫉妒的快要發瘋。
再然後,就是這個林氏。林氏第一次将一個女人過的幸福肆意的姿态搬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男人真的因爲她在這裏來了,來了也由着她放肆,隻在一邊靜靜的看着,看着她撒野放肆。這是一種信任、包容、寵愛……那麽鮮活幸福的一對夫妻,他們不用說什麽,隻從那一舉一動的小動作上,就看的出來。
她羨慕這些女人,也想着,能給屬于自己的男人生兒育女……哪怕不能恩愛一輩子,但至少也像文氏那樣,曾經有過。
越是這麽想,她的心就越是揪的疼。
然後,眼睛慢慢的模糊起來了,她模模糊糊的,看到兩個身影。一男一女,朝這邊走了過來了。
是他們去而複返了嗎?
她看不清楚,也聽不清明。
所以,她并沒有聽見,那姑娘說:“……這是你的機會……若是不抓住了……你一輩子或許都沒有機會了……她一心隻想金家出頭,當然了,這對我并沒有壞處,可這對于你來說……怎麽甘心呢?徐家隻剩下你一根獨苗,她是你翻身的唯一機會……這裏我跟你看着,進去吧……”
男子打扮的人,披着一件雪白的錦緞披風,将頭臉都遮蓋住了。姑娘的話叫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後還是邁步朝亭子裏去了。
進了亭子,男子将帽子掀開,露出一張如雕如琢的面容來。
許時念剛才聽不見,這會子人在近前了,看這人脫了披風,露出宮娥的裝扮來,她才知道這是誰。
是徐醇!
徐醇進來了!
救我!請太醫。
而徐醇并沒有請太醫,他就坐在他的邊上,手拂過她的臉,“……娘娘,被羞辱了吧!你是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所以,我早想說,你的想法太簡單,也太單純了!遼東有金家老二,西北林家有些根基,金家複起,在西北,有多少人敢不賣西北一個面子。就連禁宮,也是金家的天下!他如何會賣您面子。您想的那些……他金家現在還是那樣的成色都敢這麽對你……那以後呢?以後真能叫金家進一步嗎?剛才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橋下可行船,直接到亭子下面……所以,你們說的話我聽的清清楚楚。之前,金家四奶奶的話,有些還是有道理的。隻要李家的江山在,你就是太後。若是心有不甘,你得這麽想……不想爲他人做嫁衣裳……難道爲了自己的兒子還不能嗎?”
徐醇的手放在她的衣帶上,輕輕的松了松……
許時念用勁了全身的力氣,才隻擡了擡手,摁住了徐醇的手。
徐醇便停下來了,“我從不做強人所難的事。但你得想想……想想,去做一個母親,去生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然後爲了自己的孩子争取一片屬于自己的,誰也搶不走的,再不用看任何人臉色的江山……到底好不好……到底是去被人看不起被人羞辱好,還是自己努力,争一片屬于自己的天下好……想想……想想林氏羞辱你的話……她笑話你不能做母親,根本不配母儀天下……你爲什麽不做個母親,做個母儀天下的太後給她看……今日的羞辱……來日,您的親自讨回來……想想,難道真的一點也不動心嗎?您的哥哥做皇帝,他不聽你的。他對金家比對您還親。但是親兒子不一樣,親兒子不聽母親的……還能聽誰的?”這麽說着,徐醇就小心的看着許時念的表情,看着她的掙紮之色,他慢慢的抽出手,“……娘娘,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你要是不願意,那麽我今日的冒犯,就算是惹怒了您。哪裏還敢在宮裏呆着。我這一走,您将來若是想通了,再想如何,可未必能找到這麽一個機會,還有像我這麽大膽,且知道分寸的男人呢……”
話沒說完,他的手被抓住了,攥的緊緊的。然後攥着他的手慢慢的放下,許時念緩緩的閉上眼睛,臉上再無掙紮……
徐醇臉上并無喜意,他輕輕的挑開她的衣服……朝外看去。
外面,英姐兒背對着亭子,手緊緊的攥着橋上的欄杆。留的極好的指甲,折斷了也沒有察覺。身後是那兩人粗重的呼吸聲……日子一瞬間就像是回到了過去……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姑姑……最熟悉的身體和另一具蒼老的身體糾纏在一起……
她聽到裏面完事了,然後一刻也不再停留,順着橋就上了岸。這裏守着人,她告誡他們:“娘娘在裏面有事,不論是誰都不許打攪……你們在這裏等着,叫你們了,你們再去伺候……”
林雨桐和四爺并不知道身後還發生了什麽,兩人一繞出去,就看見李誠帶着岑氏朝這邊來。岑氏身後跟着瓊姐兒、久兒還有……岑七娘。
岑氏着急,但卻沒多問,“你們從那邊過來,看見賀家大太太沒有?”
找賀家太太何須李誠跟着?
必是不好對外說找自己呢,隻假托賀家大太太罷了。
事實上,看見瓊姐兒,林雨桐和四爺便知道,賀家太太八成是被诳去了。還靠着她再诓了瓊姐兒,然後用瓊姐兒誘導桐桐,再用桐桐引出四爺。看着是繞,但确實百分百能達到目的。
李誠拉了四爺,“園子大,不定在哪裏呢。慢慢找吧,再往裏都是女眷,我們就不進去了。”
然後攜了四爺的手就離開。
林雨桐朝四爺點頭,叫他隻管放心。這才跟岑氏朝回走。
都是自己人,岑氏低聲問:“到底是誰……敢在今兒攪事?”
林雨桐朝皇宮那邊指了指,然後豎了豎大拇指。
岑氏一愣:“她……幹嘛?”然後不等林雨桐回答就擺手,“我還不問了!人心大了,任誰也攔不住。”
以爲是許時念争取金家的支持呢。
林雨桐沒說話,算是默認:“确實是給你添麻煩了。今兒你最累,還要你跟着跑……”
“嗐!過了今兒就歇下了。”岑氏拉着林雨桐就走,“快開席了,咱們趕緊的。”
到了席上,瓊姐兒才低聲跟林雨桐道:“……那岑家的七娘,挺機靈的。可能一直注意着您呢,看見您跟着一個丫頭走了,她一邊叫丫頭遠遠的跟着,看着你去的方向,一邊去找我義母了……我跟義母正急着往過走呢,跟她碰了個面對面……她急着說了,義母就說已經知道了……我們還都沒有說話呢,她就吩咐下面的人,隻說是我婆婆不見了,四處尋我婆婆呢,隻字都沒提您……”
有眼色,知機變。
林雨桐‘嗯’了一聲,吃完壽宴,要走的時候,還特意去跟岑家的大嫂作别:“……這幾天王府忙,先歇幾日。過幾日,我府上那芍藥開了,請您過去,咱們也好好的熱鬧兩日。”
這就是進一步磋商婚事的意思。
岑大嫂一臉的喜意,看了七娘一眼。七娘隻低着頭,帶着幾分矜持。
要走了,林雨桐看瓊姐兒:“你好生等着你婆婆,好好的服侍她回去。”
這是面上的話。
岑七娘就拉着瓊姐兒的手,意思是您放心,我跟大姐一起在園子裏。客人走了,岑氏還得照看着收拾,七娘陪着岑氏,不會那麽早走。
林雨桐拍了拍七娘的手:“好孩子!”
她的馬車出了二門,四爺就上來了。大女婿等在外面,“嶽母您先走,我在這裏等着瓊姐兒。”他已經知道自家母親的事,知道以瓊姐兒的性子,必是在裏面等着呢。
林雨桐就安慰,“應該無礙!你稍微等等,估摸着很快就出來了。”
可不很快就出來了嗎?
賀大太太以爲被皇後召見,結果被帶到一處屋子,裏面什麽也沒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鎖在裏面了。原想着還有去找兒媳婦的丫頭報信,卻不想再等不到人。就她跟丫頭在裏面耗了這大半日。又是餓又是渴,也沒人過來。
眼看着日頭都落山了,門外鎖一響,她急忙出去的時候已經不在人了。好容易走出來,客人都走了大半了。她現在哪裏還敢說皇後召見的話,那鳳佩一定是皇後的嗎?宮裏丢的東西多了,外面淘換去,誰家都能淘換點這個東西來。
一則,她怕惹是非。二則,她傾向于被誰惡作劇了,壓根就不敢言語。
岑氏一臉的着急:“哎喲!可算是找着你了。再找不到,我們瓊姐兒得急着什麽樣兒。這一轉臉,不見婆婆了……我跟她保證說丢不了,她也不敢回去,就怕沒法子跟姑爺交代。”
賀大太太臉上帶着幾分尴尬,“……那個,還真是年紀大了,不濟事了。靠在樹下曬太陽,誰知道睡過去了。這丫頭也是糊塗的,竟是不知道叫醒。這不,耽擱大家了!”
耽擱什麽呀?
岑氏收拾了禮盒,又帶了食盒,“都沒顧上吃飯,一杯壽酒都沒喝。姑爺在外面等的肯定着急,這亂糟糟的我也不留你了……路上好歹墊吧點,是我的心意。”又說瓊姐兒,“趕緊扶着你婆婆……看這傻丫頭,臉都唬白了……”
瓊姐兒就瞬時扶着賀大太太往回走。其實心裏正憋笑着呢,義母是真壞。
這會子婆婆着急的不是餓,餓還能忍,不能忍的是出宮。這一定是在哪個地方拘着呢,出來又到處都是下人,她帶着丫頭不敢出宮,見了主家還沒說出宮的話呢,又被搓出來了。
這有個好處,那就是上了馬車就得出宮。這要出宮方便,就不好跟自己這個兒媳婦同坐一輛車。很多話就不必問,也不比追問。
果然,到了二門,婆婆開恩,“你不用陪着我。要不然還得跟我回府裏去。家裏茂哥兒還等着呢,怕是等不到你哭鬧。趕緊走吧,我這邊有車夫,叫知庭跟你一道兒走……”
直接給打發了。
沒等賀知庭問呢,人上了馬車,車就動了。他隻得跟着媳婦上車,瓊姐兒自是不會說這個,隻道:“……你也别真不去問問,等到家了,你帶着人回府裏一趟,看看母親今兒到底是怎麽了?”說着,又把今兒的遭遇詳說了一遍,“幸而我是一慣的謹慎,要不然,還不定出什麽事呢?”
搶了女眷随身的東西,這伎倆當真是龌龊。
賀知庭臉色都變了,“誰敢這麽大膽?”
瓊姐兒附在賀知庭的耳邊,“我娘說……八成是皇後。母親去了這半日,會不會是去見皇後去了?我娘那邊自是不會出去說的……但到底是順王府辦事,多少眼睛盯着呢。還沒怎麽着呢,賀家就跟皇後又攪和在一起,這要傳出去,是要出大事的……這事怕是得相公好好的跟祖父和公爹說說,别小瞧女眷的事,有時候這種事一個不好,就能影響大局……”
賀知庭的表情慢慢嚴肅起來,“竟然是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