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 草長莺飛。
大周朝的皇宮,在這陽春三月裏, 鋪上了一層濃重的綠。
不管是屋檐還是房頂, 不管是磚縫還是牆頭,綠油油的生的盎然。
許時念睜開眼睛, 看看熟悉的帳幔, 這才想起來, 她回宮了。
回宮了啊!
真好!
她坐起身來, 外面一清麗的宮娥已經等在一側了:“娘娘!”他的聲音低低的, 有些雌雄莫辨, “您該起身給陛下請安了。”
哦!是啊!得見見李昭了。
她興緻頗好的起身, 換上大妝, 看着銅鏡裏的自己頗爲滿意。回身笑看那宮娥,“氣色如何?”銅鏡裏看不出來的。
“甚好!”宮娥端詳之後,答的異常誠懇。
許時念的心情又好上一份, “也該去見見陛下了, 明日有大朝,太子臨朝,本宮垂簾。朝堂上的事, 本宮還得請教請教陛下才是。”
宮娥含笑點頭:“但小的以爲, 有件事比這件事更爲緊要。”
許時念點頭,允許他往下說:“想說就說,宮裏又沒有别人。”
宮娥低聲道:“小的以爲,不管身處何處, 安全得放在第一位。如今回了宮,宮裏有陛下,有太子,有貴妃,還有娘娘您。主子不多,情勢卻複雜。說句大膽的話,陛下太子貴妃在一處寝宮,娘娘在一處寝宮。這又何嘗不是說明,如今宮内的形勢……”
“哦!”許時念輕笑一聲,“本宮知道你的意思,他們是一家子,本宮才是個外人,是吧!”
“娘娘恕罪!”宮娥欠身,臉上卻不見慌亂。
“你沒說錯,何來有罪?”許時念站起身來,抿了一口之前備好的牛乳,此時剛是入口的好時候,“本宮勢單力孤,更該将安全放在第一位。你提醒的很是!”
宮娥便不再說話。就聽許時念又道:“我那大哥在宮中的若是得勢,就不會是如今的局面。當然了,本宮能垂簾,卻也多虧了大哥的不得勢。可見,這萬事都是有利有弊的。”
“娘娘聖明。”宮娥低聲道:“禁軍不同其他,直接掌管宮内……
“本宮知曉了。”許時念帶着幾分笃定:“在你心裏,本宮連這點數都沒有?走吧,時間不早了。”
宮娥隻得将要出口的話咽下去。
皇宮還是那個皇宮,李昭也還是那個李昭。他靠在榻上看她,她隻敷衍的福了福身,“有些日子沒見,不想您的身體倒是大好了。來人呀!賞貴妃!多虧了貴妃在陛下身邊侍奉,要不然哪裏能好的這般快。”
文氏站在李昭的邊上,這會子上前不僅的見禮,還得跪下謝恩。
許時念看了一眼跪着的文氏,眼睛随即轉開,“皇兒呢?怎麽不見?”
太子是該給皇後請安的。
文氏側臉看站在門邊的太監,那太監趕緊颔首朝側殿去。
文氏答道:“殿下起的早,這會子怕是睡了。今兒有些風,嬷嬷沒敢抱來……”
許時念哼笑一聲,“雖說孩子該早睡早起,但這孩子到底是不一樣的。本宮雖沒生養過,但也養了大皇子。孩子就該晚上叫睡踏實,百日裏小睡即可,且不可叫貪睡叫晚上走了困。你是生過孩子,但一個也沒養過。陛下也是膽大,怎麽敢将太子給你撫養?”
這是李昭和文氏之間解不開的一道結。
李昭輕咳一聲:“皇後跟朕說這些,是國舅的意思?”
許時念一噎,當然不是!
如今這平衡局面來之不易,哥哥要是知道自己朝太子伸手,必會怒的。再說了,她并沒有這麽一層意思。隻是想刺刺這兩人罷了。
許時念閑閑的扒拉了扒拉小幾上的茶碗蓋,這才道:“本宮雖是一片慈母之心,恨不能每個子女都帶到身邊教養,但國事更爲緊要。本宮要垂簾,國事尚且忙不過來,隻能委屈皇兒由貴妃撫養了。”說着就看文氏,“怎麽還跪着呢?起來吧!”
說着話,孩子就抱了過來。乳母抱過去,許時念皺眉探頭瞧了一眼,長長的手指尖點了點孩子的臉蛋,“嗯!瞧着可不如大皇子小時候機靈漂亮……那孩子可惜了的……這個倒是有造化的……”
把乳娘吓的恨不能抱着孩子朝後退幾步。
端是文氏好涵養,這會子也幾乎是維持不住了面上的表情了。大皇子如何會成了如今那般模樣,誰害的?
許時念!
她這是句句在紮自己的心呀!
“貴妃帶着太子先下去吧,朕跟皇後說說話。”李昭看着文氏的眼神帶着安撫,然後輕輕搖頭。
文氏沒言語,起身一言不發的退了出去。
許時念站在原地沒動,看着退出去的人露出幾分嘲諷的笑意來。她腦子裏不由的又冒出來夢裏的片段。那個女人就那麽站在李昭的身邊,居高臨下的看她。
倒是好恩愛的一對璧人呀。
許時念轉過身來,看李昭:“怎麽?心疼了?李昭啊李昭,作爲君王,你搶了臣下的妻子。作爲男人,朋友妻你也妻。”她一步一步的走過去,看着依舊離不開床榻的李昭,“你算什麽君王?算什麽男人?”
徐醇扮作宮娥沒跟進大殿,隻在外面守着。可聽到許時念說這些話,他還是不由的皺了皺眉頭。
這個皇後——當真是個蠢人!
太狂傲了!
李昭已經懶得跟這個女人掰扯了,問說:“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你現在也挺忙的,沒事不會來瞧朕的。”
許時念哼笑了一聲,“本宮回來,憂心的頭一件事,便是咱們一家的安全大事。這宮裏,是咱們的家……可咱們這家裏,想睡個安穩覺都睡不踏實……”
李昭眼裏的冷光一閃,“你想動禁軍?”
現在的禁軍可是老師一手安排的,這是自己最後的底牌了。
許時念在椅子上坐了,“本宮知道陛下信得過現在的禁軍,我也沒說要怎麽大動,隻是那禁軍統領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哪裏找來的,很是放肆。沒有人操練,不懂規矩絕對不行。再說了,這些人太桀骜了,以後我哥哥還敢不敢進宮了?若是我哥哥不進宮,那些軍政大事,又在哪裏辦公?難道要将許家當做小朝堂?”
李昭眯眼看她:“你待如何?”
“金季常……你覺得此人如何?”許時念說這個名字的時候,将茶水端起來抿了一口,垂下了眼睑。
徐醇在外面站着差點都繃不住,她之前信誓旦旦的說知道了,沒想到,心裏卻打着這個主意。
“老四?”李昭詫異的看了一眼皇後,然後沉默了片刻,“你覺得應該叫他統領禁軍?”
“皇上放心金家,我哥哥也信得過他。如今這個禁軍統領,除了出身金家的,還有誰合适?”許時念手裏捧着茶杯,微微有力。這是她第一次這麽理直氣壯的插手朝政。
李昭沉吟了一瞬,“太子監國,這事你跟國舅商量好之後,該跟誰商議跟誰商議吧。朕的身子不好,得歇着,你退下吧。”
這是什麽意思?
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你倒是給句明白話呀。
李昭真躺下了,且閉眼歇了。許時念對着李昭躺在床上的背影冷哼一聲,然後拂袖而去。
如此氣哼哼的許時念,徐醇沒敢多話,亦步亦趨的跟着回去了。進了寝宮,許時念回頭看徐醇,“你也覺得此舉不妥當?”
當然不妥當。
禁軍本就是金家的,禁軍如今的統領,服從的依舊是金家。哪怕是金匡真病了,可金家的其他人又沒病。該是金家的還是金家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我叫金家的人管,難道錯了?”不是一回事嗎?
這明面上的和暗地裏的當然不一樣。
如今金家是幫着皇上太子的,對外的态度是這樣的。如今你主動提議叫金四爺去管這事,那别人怎麽想,是不是覺得許家跟金家在暗地裏又達成了某種協議。這天平傾斜,導緻的結果就是,這個局還沒開,就已經是腥風血雨了。
直接導緻的結果,就是兩方将對朝廷官員的升遷任免等等,進入一輪争奪。
便是許時忠也不願意看到這種局面。
他把這道理說給許時念聽,“您太急切了。如今的朝局,就像是孩子在玩跷跷闆,金家就是那個平衡的支點,誰手裏的權利重,它就遠離誰。誰手裏的權利輕,他就傾向誰。娘娘,朝廷不是任性的地方。”
許時念輕哼一聲:“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這垂簾的皇後,開口說的第一件事都擱不住,那以後還有誰将我放在眼裏……立威立威!這個威必須得立起來!”這一通喊出來,心裏倒是暢快了兩分。
坐下來細想,好似徐醇說的也不無道理。她緩緩的伸出手指,“三件事!第一,爲皇上祈福,大赦天下。第二,開恩科!第三,充盈後宮,爲大皇子選妃。别的事不提,隻這三件,可行?”
徐醇心裏松了一口氣:“娘娘盛名!這三件事,件件都在娘娘的分内。且,别人沒有反對的理由。”
許時念嘲諷的笑了笑,“這個威立的,不過是找些别人不會反對跟我唱反調的事提罷了。”話裏很有些意興闌珊,轉臉問道:“之前交代你的事辦好了嗎?順王爺的壽宴在半個月之後,這也快了。順王在宗室裏帝王尊崇,本宮也是晚輩。那一天,少不得去給順王叔拜壽去。”
徐醇心裏一凜,都已經是垂簾的皇後了,怎麽還記挂着這個事。他不敢再辨,隻低低的應着,“必不會耽擱了娘娘的大事。”
許時念打算叫四爺去做禁軍統領的事,當天晚上就傳到了金家。許時念跟李昭說的時候又沒避着人,因此,文氏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随後便打發了人出宮來,跟林雨桐通風報信。
“這皇後是怎麽做的?”做過皇後的桐桐實在是不能理解許時念的行爲。便是她真開了挂了,知道四爺将來要那個什麽……但這哪裏有一成不變的東西。情形變了,結果自然會變。你開挂了不等于不用腦子了。
四爺壓根就沒搭理,“許時忠不糊塗!不會由着她鬧騰。”
果然,随後大朝的時候,沒聽說關于禁軍的别的提議。隻知道是要大赦天下,要開恩科。還要選秀,爲大皇子選妃!
這三件事,跟自家有關的,也就是開恩科了。
開恩科,琨哥兒珅哥兒都能下場了,試試呗。最近不叫他們幹别的了,先好好用功去。
至于金麒和金世遺,兩人先念幾年書再說,他們離科舉還早呢。不過一直等着的兩人的信,這回總算是到了。
之前四爺寫信叫打聽岑家的事,現在有消息了。
四爺将信給桐桐,桐桐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從信上是看不出什麽來的。這位小姐不好打聽,外面沒有什麽好名聲,但也沒聽過什麽壞名聲。說起她,不外乎說一句,可惜了的,怎麽就這麽倒黴偏叫她趕上了。
看完了,桐桐将信收起來,“還得見見人。隻怕這幾天,岑家的人也該到京城了。”
果然,三天後,林雨桐接到帖子,是岑氏請林雨桐去戲園子看戲。
看戲是假,相看是真。她兄嫂帶着她侄女來京了。
因着有正事,林雨桐出門沒帶家裏的姑娘,想着瓊姐兒隻怕是要去的,就又叫了孫氏一起。
岑氏熱情的很,“王爺過壽,推薦來的戲班子不少。我都挑花眼了。今兒這個班子,是南邊來的,我嫂子過來說,這班子在南邊等閑都請不到,說的那叫一個熱鬧。我心說,京裏什麽班子沒有?還偏不信了,今兒請了大家夥,包了園子,叫大家一起品鑒品鑒,若是真好,等到了正日子,請回去助助興。”
說着拉着林雨桐給介紹,“這是我嫂子。”
岑大嫂是個和善的圓臉婦人,是岑氏的親嫂子。說的那個姑娘,是隔房的侄女。
大家族是這樣的,相看的時候,叔叔伯伯嬸嬸嬸娘的,覺得好了,替侄女做主定婚事是常有的事。
林雨桐跟人家見禮,問候了一遍家裏的老小都好,路上一路可好走。說的都是些家常話。
她注意到了,跟在岑大嫂身邊的,有個鵝蛋臉,身材稍微有些豐腴的姑娘。她微微低着頭,穿的很素淡清雅,嘴角含笑站着,沒人介紹,沒人搭話,她也不局促。
岑氏見林雨桐看到了,就拉了這姑娘過來,“這是我們家七娘。”
岑七娘笑着上前,福了福身,“見過四奶奶。”
林雨桐一把将人扶起來,手一搭上去,身體狀況就知道了。這是個非常康健的姑娘。
至于長相,鵝蛋臉,柳眉杏眼,倒是好相貌。除了鼻翼有幾點雀斑之外,說不出哪裏不好來。
林雨桐将手上的白玉手镯取下來套在她的手上,“倒是小姑娘帶着,更清雅。”
岑氏又叫給孫氏行禮,孫氏知道是來相看的,本也有準備。拔了一根簪子愣是給插在頭上了。
頭一次見,有個印象就過了。岑氏叫七娘跟瓊姐兒她們在一邊說話去了。隻留下四個人在這裏聽戲說話。
在外面,說不了多深。不過是說南邊的風土人情等等,這些交易應酬的話。
岑七娘坐在後面,用眼角的餘光觀察這個金家的四奶奶。她是很早就知道這個人的,因爲家裏從來把瓊姐兒當外孫女,一直節禮就沒斷過。也知道這位四奶奶跟岑家高嫁順王府的姑姑是極好的關系。姑姑三五年都不回岑家,但在府裏說起來,誰不說姑姑是個貴人。因着姑姑在王府,岑家在江南的名聲越發的盛了。便是作爲閨閣女兒出門拿交際,也多是以她們這些姐妹爲尊的,處處都有人巴結着。
岑家教養閨女自來的說法都是,跟兒子一般的教養,經史子集,琴棋書畫,該學的都得學。不是爲了得個才女的名聲,而是爲了明事理,養性情的。也正是因爲如此,岑家的姑娘才越發的被人追捧。她一直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可看着這位四奶奶,她還真覺得岑家那套跟男子一般教養女兒的話說出來羞人。
說起來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跟姑姑是一樣的年紀。可坐在那裏,愣是瞧着比姑姑年輕好幾歲。說是二十七八歲的婦人也有人信的。她随意的坐在那裏,跟誰都笑語嫣嫣,可很快就會發現,不過幾句話的工夫,她就成了中心。幾句話,就能把聊天的人都拉過來,誰說的不合适了,她兩句話,話題自然就切換了。甚至反應遲鈍的人都未必察覺的出來。
這是個非常厲害的婆婆。
在來京城之前,娘和家裏的嬸嬸們就說:若是嫁去金家大房,要是大奶奶在的時候,家裏是真不放心。要是四房,就沒事。這位四奶奶在邊陲長大,沒那麽重的規矩。以咱家的教養,再沒有不滿意的。
可如今看,全不是這麽一碼事。
瓊姐兒隻看着姑娘從落落大方,到有點局促,心裏稍微滿意了一些。一直不緊張,要麽是自視高,要麽就是不太看重這次相親。這兩者,都不是好事。
看了戲,回去的時候瓊姐兒跟林雨桐一輛車,在她耳邊說了:“……我瞧着好。不論是長相,還是家世上看,都沒有大問題。這人品,卻不是見一次就能瞧出來了。今兒聽說,她在京裏要呆個半年,回頭我也弄個花宴還是什麽宴的,多請她幾次,再看看。”
“你好好呆着吧……”林雨桐點了點瓊姐兒,“知庭現在當差,你跟着也忙了。應酬不少……”
瓊姐兒擠着她娘,“我也想着顧着這頭,可我要是隻忙我家的小日子,我婆婆該不樂意了。祖父這一病,我家那位老爺子急着往上沖。可沖上去沒用呀,有祖父一句推薦這就不一樣的。祖父的地位,等閑不是說替代就能替代的。老爺子聽說遞了幾次帖子,都叫我爹給推了。我婆婆這不是把勁兒都使在我身上了嗎?見天的打發人看茂哥兒,問這個問那個的……”
這邊母女倆小聲的說着話,那邊順王府的馬車上,岑大嫂也拉着侄女的手,問說:“怎麽?怯了?”
岑七娘搖搖頭,随後又點點頭,第一次不自信起來,“……就怕人家看在姑姑的面上,答應這親事。”
岑氏哭笑不得,“她那樣的人是能爲了看誰的面子拿親兒子的婚事犧牲進去的人?斷斷不會!她若是顧慮多,當初就不會應下。便是現在因着什麽沒瞧上,也斷不會傷了咱們七娘的面子。她看人很有一套,嫂嫂随後見了她那侄女婿你就知道了。不知道從哪裏挑出那麽一孩子來。聽說如今在禁軍裏,眼瞅着也是前程無量……金家不行,咱們七娘的婚事,還少不得落在她身上。”說着,又看七娘,“金家四房的事,我大緻跟你說過。那邊對幾個養子養女,都極爲看中。就說那大郎,好些人家都願意把庶女嫁過去,那不好的人家,我都不敢上門去說的。養子尚且調|教的如此出色,他家的長子,外人平時不大見,可見了的人沒有不贊的。端方穩重,言語不多,人卻極爲機變。我們家那位爺恨不能把我家的幾個小子送過去叫教養兩年才好呢。所以,往後這跟那邊打交道,這些個養子養女,萬萬不能瞧不上。再不濟,那是共患難過來了。七娘啊,能顧着患難情分的人……這樣的人家,嫁進去人心裏踏實。”
岑七娘若有所思,然後微微點頭,“姑母,七娘知道了。”
等回了府裏,岑七娘下去了。岑大嫂才拉着小姑子的手,“别的倒是罷了,隻是前頭娶的那個白氏……是不是真斷幹淨了……七娘還是姑娘,可咱們是過來人。這男女這點事……最怕的就是舊情複燃!”
岑氏苦笑:“七娘是我的親侄女,我能害她?”她這才低低的将白氏的事大緻的說給打掃聽,“那就是個掰扯不清楚的糊塗蛋。後悔了……可後悔有啥用?情分早就作沒了。七娘這孩子,性情溫順,大度謙和。又不是一味的擔不起事來……更幹不出白氏那樣的糊塗事。這金家啊,還有一樁别家沒有的好處。那便是爺們房裏幹淨。咱家的姑娘什麽都好,就是在咱家慣的,沒見識過姨娘厲害之處。說到别的任何一家,哪個爺們房裏沒人呀? ”
這倒也是。
岑氏就道:“有那沒娶妻的,可房裏好幾個丫頭開了臉了,說是沒庶子庶女,那你能知道那些丫頭肚子裏懷了還是沒懷?”
岑大嫂就道:“有機會了,我也見見人家那孩子……”
應該的。
岑氏就笑,“大嫂放心,那林氏是個極爲講究的人。隻要是有意咱們家的親事,就這幾天,必是會打發琨哥兒過來一趟的。叫七娘順便也見見!”
晚上回去,吃了飯,林雨桐把琨哥兒單獨留了下來,将岑家的事給說了,“……這幾天,來家裏送帖子的不少,出去碰見人,也多是打聽你婚事的。如今,給你說親的人很多。但我跟你爹商量了再商量,從妥當上來說,還是岑家。你還想下場試試,文官這一路,繞不開岑家。他們家能給你的助力,别人家還真替代不了。再說那姑娘……瞧着沒什麽不妥當。但是這過日子嗎?一個生人融合進一個家庭,這本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慢慢來嘛!隻要沒有大的品性上的問題,婚後你慢慢的教……”
看着下巴上已經冒出胡子茬的大兒子,一臉沉穩的聽着,像是在聽别人的事,她這心裏還真挺不得勁的。
有些事,當娘的說好像效果也不是多好。
她求助的看在炕上逗綏姐兒的四爺,四爺将孩子往炕裏面放了點,然後下來,拍了拍琨哥兒的肩膀,“走!出去走走。”
綏姐兒扶着炕桌站起來,對着琨哥兒憋着嘴喊:“爹……爹爹……”
兩聲叫的,琨哥兒的眼神都能化成水,過去掂了掂綏姐兒,“爹爹一會回來叫咱們姐兒騎大馬好不好?”
綏姐兒摟着琨哥兒的脖子不撒手,“爹……爹爹……”
才學會的,這孩子說話算是表早的。叫的含混,但确實開口了。不會叫娘,但是會叫爹了。
這麽大的孩子,大人根本就抗拒不了。
林雨桐将孩子的小鬥篷給披着,“抱着去吧!”
琨哥兒将孩子裹好,這才跟着他爹的腳步往出走。
四爺回頭看着十七八歲還是少年人模樣的琨哥兒抱着孩子,心裏也有些軟。他說琨哥兒,“哪怕到了現在,我還是要說……跟白氏的婚姻,你也有錯。兩口子之間出現問題,從來不是單方面的。這一點,你承認嗎?”
琨哥兒點點頭:“是!兒子……也曾反思過。如果能多些耐心,不是一味的責備,她能信任我多過信任徐家,或許許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在給白氏送藥的時候他見白氏了,也這麽說過了。
當時白氏哭了,他鼻子也酸了。
哪怕是恨過的人,可那個人曾是枕邊人,看到她成了那個樣子躺在那裏,誰都會心軟的吧。
四爺就問說:“你得确定,跟白氏到此爲止……”
“是!”琨哥兒将綏姐兒在懷裏緊了緊,“她也沒有再回金家的打算。我答應她,以後叫綏姐兒一年去兩次彙慈庵,叫她見見。不認,就是看看孩子。等孩子大了,若是想認生母的時候再說。我也跟她說了,我會再娶,若是後來人心腸慈悲,對綏姐兒真心,我會考慮将綏姐兒記在新人的名下,當親生的撫養……”
這個決定四爺不置可否,轉了話題說道岑家這親事,“……這不光是跟岑家聯姻,這也是跟順王府聯姻的意思。往後的局面不好說,咱們得随時做着幾手準備,你得明白這個道理。但是跟人家姑娘相處,别總懷着戒心……人這這一輩子長着呢,按照老太太的壽數算,你們往後還有四五十年要過呢。她在娘家也就呆了十幾年,可往後跟你要過幾十年。爲了跟你過幾十年的人,你花幾年時間,慢慢教她就是了。别把她當成你跟綏姐兒之外的一個生人,你得把她當成你身上的骨頭身上的肉,她出了差錯,那就是你的差錯。但她哪疼了,哪不舒服,那就是你疼了,你不舒服了。人說夫妻一體,這可不光是說榮辱與共,禍福同當。這道理你得明白!”
琨哥兒有些臉紅,但還是點頭。
他是信這個話的,父母就是眼前的例子。父親是高門出身,母親卻是人盡皆知的長在邊陲苦寒之地的小門小戶人家出身的姑娘……可兩人結發二十年,如今,再看母親,她身上全是父親的影子。她說話的語氣,做事的方式,跟父親越來越像了。有時候,兩人都不用說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彼此什麽就都明白了。
在父母成親之前,他們也是陌生人。是兩個出身相差懸殊的陌生人。可最後,兩人成了一個人。有時候母親說話,他都不清楚這是母親自己的意思,還是母親轉達父親的意思。
“我試試!”琨哥兒摟着綏姐兒,這次,我耐下心來,用心去試試。去了解一個人,然後,試着像敬重大姐一樣敬重她,像包容妹妹一樣包容她,想心疼綏兒一樣心疼她。大概……也許……總會不一樣的吧。
四爺能提點的就這麽多了。婚姻這種東西,沒有什麽可以參考,全憑兩個人去摸索,“那明兒,你去一趟王府,給你誠二叔送點東西……”
是!
綏姐兒在她爹懷裏睡了,父子倆沒在外面多逗留,帶着孩子回來了。
等琨哥兒走了,林雨桐将孩子交給奶娘叫她帶着去睡了,這才問四爺:“說透了?”
桐桐是怕琨哥兒因爲頭一段婚姻心裏存了陰影。四爺知道這一點,“瞎操心。對孩子來說,沒有什麽哪種經曆是白經曆的。該學乖的總得學乖的。”
那就行!
林雨桐又想起一事來,“這幾天,三房那邊對我欲言又止的。怕是想把太太和吳姨娘接回來……”
兩人還在許家呢。
四爺點頭:“許時忠正等着我登門呢。罷了!琨哥兒這邊你看着安排,我明兒先去許家一趟!”
許時忠看着一身富貴閑人打扮的小舅子被人帶進來,他揉了揉額頭,指了指凳子,“……舍得來了?”
四爺順勢坐了:“是爲軍需的事頭疼?”
許時忠揉着額頭,“這就是我不喜歡文臣的原因,嘴上一個比一個清高,但争搶起來,一個比一個吃相難看。這會子恨不能彈冠相慶,覺得他們是出了頭了,叫我退了一步。可卻沒有一個站出來,問問這後續的軍需怎麽辦?真以爲鞑子是紙糊的,真以爲你二哥是常勝将軍,能百戰百勝?哼!”說着,将折子扔過去,“你看看!你看看!”
四爺沒看,接了在手裏轉了一圈,又給放回去,“不用看我也知道說的是什麽……咱隻說着軍需……誰想冒頭這活給誰啊!你總得讓人家有個出頭的人吧!”
“可要是給我幹差了呢?那就要了二哥的命了!”許時忠擺擺手,“你想的太簡單了。”
“是你對文臣的偏見太大了。”四爺點了點那折子,“若是這個人幹不成,就有盯着他位子的人能幹成。你扔一個誘餌過去,能解決一大串的問題,爲什麽非得壓在手裏親力親爲呢?”
屁股決定腦袋,這話真沒錯。許時忠雖說大權在握,可少的卻是帝王該有的手段。
四爺把話挑的這麽明白了,他還有些猶豫。
猶豫不決,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四爺就說:“你進宮去問問李昭。在對遼東的戰局上,他的心思跟你是一樣的。不會在這事上給你動心眼。”說着,他就起身,“我接太太回去了。”
許時忠擺擺手,不甚在意的樣子,“想接就接吧!不過英姐兒估計得跟着。你看好她,别叫她出去闖禍。如今不同以往了……以前不敢冒犯她的,現在未必不敢……”
四爺一一都應了。許時忠卻沒等到四爺帶着徐氏走,就先一步進了宮了。
李昭對許時忠說的這個法子有些詫異,事情本來就該這麽做的。手握權柄的,從來都是以人制人,以人制事的。可惜,許時忠對這一點領悟的一直不算透徹,這是誰給他指點了。
他不動聲色,“先叫賀家去辦吧。賀家辦不了,自會有能辦的人冒頭。就這麽着吧!”說着就看許時忠,“宜安給你出主意了?”
許時忠搖頭,“是武安!叫他閑着實在是可惜。”
哦!
李昭不說話了,竟是武安,“老師倒是藏着不少好東西教給他們兄弟了!老四處事……很有意思!”
什麽意思?
等許時忠出去了,李昭才冷着臉跟文氏道:“意思就是……老四用的是平衡之道,帝王之術。”
帝王之術?
許時念看着小太監,“陛下當真這說金四爺的?”
小太監忙不疊的點頭:“……是……親耳聽到的!”
許時念轉過身來,臉上蕩出幾分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