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從金家得到什麽?”林雨桐打斷文氏的話, 直接問了一句。
文氏愣了一下,看林雨桐:“你還是這麽直接。”她深吸一口氣, “你這麽一問, 倒是叫我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了。”
“直接了當,如此, 大家都放心。”林雨桐朝外指了指, “我想, 牆皮外, 有不少耳朵在聽着呢。宮外,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宮門, 算着我進來了多少時間。”
文氏輕笑一聲, “這關系的遠近可不是時間能算出來的。親近的, 便是一言也不發,那該親近的還是親近的。疏遠的,便是促膝三天, 該疏遠還是疏遠的。你說呢?”
林雨桐看文氏, “你現在不是金家的二奶奶,你便是再把公爹叫爹,但名分已定, 早已經不一樣了。你有你的立場, 金家有金家的立場,這是兩回事。金家如果在不損害自己的利益,能保證大局平穩的情況下幫你,該幫的會幫。這跟你是誰無關。但同樣的, 如果與大局有害,哪怕是金家有利的,我們也不會幫。這同樣跟你是誰,跟你和金家是什麽樣的關系,無關!”
文氏的手一頓,“有件事,我希望你幫我捎話回去……”
“嗯!”林雨桐點頭應承,示意自己在聽。
“告訴爹,就說我在宮裏孤立無辜。以前是不敢動,現在是非動不可。”文氏看着林雨桐,“原話不動說給爹就行,爹隻是不能說話,不是腦子糊塗了!”
林雨桐又‘嗯’了一聲,“你要公爹埋在宮裏的人手?”
文氏看着林雨桐帶着幾分無奈,“有沒有人告訴過你,說話太直接了……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隻是懶的跟你繞圈子,“這話我會轉達的。”說着就起身,“那我就告辭了。”
“留步!”文氏跟着起身,一把拉住林雨桐的袖子。
林雨桐回頭看她,她也認真的看林雨桐,“在宮裏沒有想的那麽簡單。皇後馬上回宮裏,她是皇後……我……”
“你怕了?”林雨桐看她,“也是!論起名分,她勝你一籌。論起背景,她有許時忠。而你所謂的背景,不是站在你的身後的,而是站在太子身後的。你要跟她一争長短……靠着金家隻是一時的……”
就是這個道理。
文氏看着林雨桐,等着她繼續往下說,沒想到人家卻不說了,隻笑了笑,好整以暇,好似在等着看自己還有别的吩咐沒有。
“沒有了!”就像是她說的,自己現在不是金家人。平白的,人家怎麽可能輕易的跟自己說出掏心掏肺的話來,“……我就是想問問,岚姐兒還好嗎?”
林雨桐認真的看她:“你忘了她……忘了她到底是誰,許是對她更好一些。”
這話說的,文氏心裏就跟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一樣生疼,“我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抛棄她……我要是現在跟你說,當時我進宮,一大部分原因是我想着爲你二哥讨回公道,要讓所有跟你二哥‘死’有關的人付出代價,我要這麽說,你還信嗎?”
“信!”林雨桐看她,“所有的承諾,在做出的那一刻,都是真誠的。可始終記得當初那個承諾的人……卻太少……太少了……就跟當年你信了男人的情話一樣,他給你承諾的那一刻也是真誠的。但你不會因爲當時那一刻的真誠,而去原來他後來的不得已……”
就如同你現在不管怎麽說當時的初衷,我都不可能因爲當初那點念頭,現在代表金家對你感恩戴德一樣。
文氏苦笑了一下,怔怔的看着林雨桐,“你知道嗎?我有時候……特别讨厭現在的你!你的眼神太亮,你的腰杆挺的太直,你說的話太過戳心……這些東西,沒有一樣是我喜歡的。”
“你讨厭我的眼神,那是因爲你怕被我看穿。你覺得我腰杆太直,那是因爲你覺得你站到了我一輩子不可能到的高度,而我卻沒有對你屈服谄媚巴結逢迎。你覺得我的話太過戳心,那是因爲你心虛……”林雨桐看她,“你的欲望太勝了!看在岚姐兒的份上,我勸你一句,你缺的不是權力,是一顆平常心。好自爲之吧!你的話我會轉達……以後若是無事,别宣我進宮了……這裏處處都散發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我不喜歡!”
說着,她轉身,對着文氏微微的福了福身,這才轉身往出走。
文氏一瞬間像是被什麽東西擰住了心髒一般,百般的不舒服。林雨桐走出去回頭看她,眉頭微微皺了皺,看來真說對了,這地方吧,還是少來爲妙。這會子文氏隻把那點不舒服當做自己的言語給她引起的不适,這還罷了。可要常進常出,遲早會露餡的。
宮裏,是來不得的!
回去她就跟四爺道:“皇宮那種地方,對龍氣可能更敏感!”
爲什麽在别處沒有的情況,隻出現在宮裏。
四爺點頭,這種猜測還是比較靠譜的。
林雨桐又說了文氏叫捎的話,四爺就說:“你直接找老太太,叫她也知道,咱也知道她在背後有些貓膩。”
嗯!也好。
林雨桐去的時候,老太太瞧着挺清閑的。開春了,老太太在院子裏開了兩分地,也不用誰幫忙,就自己上手,翻地,澆水,今兒是才把種子給點上。林雨桐過去的時候,老太太樂呵呵的,“回來了?那幾個丫頭搬回來了沒有?也虧得那麽點的孩子在外面住你也放心。”
“她們呀,就跟那田裏長的野草似的,圈在富貴的園子裏,反而長不好。我原本是沒打算叫回來住的,但想着,爲了子孫的長遠計,身份一道上還是要緊的。”她過去蹲在老太太邊上,看老太太在那泡菜種子,“錦繡院大,收拾起來得幾天。她們那邊也是一院子的物件,置辦起來不容易,叫撒手就沒那麽簡單。”
老太太點着頭:“是!誰家的家業,辛苦得來的,都不會輕易舍得。我可是知道這個的,你說遼東那地界吧,有啥呀?就那點地那點房子,我這還不是一樣心裏放不下。天天晚上做夢都能夢見……家業難舍!家業難舍!丢了的,總得想法子拿回來,你說是吧!要不然,人生養兒孫,圖什麽的?”
這是話裏有話呀!
“人各有志嘛!”林雨桐接了一句話,就起身了,左右扭着頭,打量着老太太住的這個小院,“今兒我進宮了一趟,去的是内宮。那可是皇宮吧……按說那可是天下最好的地方了吧?可實際上呢,真不是糊弄您。貴妃住的,沒您舒坦。房子寬蕩蕩的,要凳子了才給搬凳子。說的也是可憐!我都動了恻隐之心了。沒人用,說是叫我給公爹捎話,可公爹呢,如今那樣,再跟着貴妃太子操心,這身體還怎麽養?想了想,我也沒言語。”
老太太手一頓,“你到底是年輕,做事還義氣。她跟咱們家,說起來,也是緣分。這世上的事,跟種地一樣。你這撒的好種子多了,這将來就多收獲點。”她指着一處,“這裏,我抓種子的時候,無意間掉地上了,撿是撿不起來了,但你瞅着,過段時間,人家照樣生根發芽,再過兩月,也能湊一盤菜。撒下善因得點善果,不管是有意的無意的,結果都差不多。隻要于咱們沒妨礙,伸把手其實也沒什麽。況且,當真就沒關系嗎?再過上半年,文家的孝差不多也守完了。再怎麽說,也是皇家嫡親的骨血。守孝是個意思就行。等把琨哥兒的婚事定了,趕緊把婚事一辦,順便呀,就把珅哥兒的婚事一塊辦了。人嘛,一條兒女一條心。這邊挂着她的心,她又不挂着咱的心。這吃虧占便宜的,你掂量掂量去。你來的意思我知道的,我的意思,我想着,你琢磨琢磨,也能明白。這人啊,都想過太平日子。可這太平日子哪裏是那麽好過的!當小老百姓的日子,可不是你想的那麽輕松自在。做達官貴人,叫我看,那也是一肚子的苦楚,一個不小心,一家子老小就都得搭進去。可爲啥這自古以來,人人都盼着兒孫出息,能爲官做宰?誰都知道伴君如伴虎,可誰不向往能常伴君王的?人心向上!孩子,你得明白這個道理。”
“人心向上這話沒錯。”林雨桐扶着老太太往裏面去,“但還有句話,叫順勢而爲、量力而行……”
這是在說自己自不量力吧。
老太太看了看這個老四媳婦,笑了一下:她和老四倒是好性子,能穩的住。
這說自己自不量力,是不是因爲他們對家裏的情況一點也不了解的緣故。
在老太太見到金匡,坐在金匡的床前的時候,她是這麽問的:“……是不是該考慮多告訴老四一些。要不然一無所知,他們都是穩重的人,不願意冒險也是有的。”
金匡不能說話,但眼珠子能動,腦袋能動彈,他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嘴裏嗯嗯嗯的,表示不行。
爲何?
金匡張嘴,舌頭卻不聽使喚,胳膊隻僵硬的擡起來,指着老太太的胸口。
胸口?
老太太的手摁在他指的地方:“你是說……心?”
金匡點頭,對!就是心!
他沒有那個心,你能奈何?現在告訴他那麽多,并不是合适的機會。
老太太似有所悟:“好了!我知道了。不告訴便是了。你不要着急,先這麽養着。今兒我就再打發人情王太醫,東西我會交給她。”
金匡點點頭,兩條胳膊都僵硬的擡起來,給老太太示意。
老太太不太明白這意思,“你想要什麽?”
不是要什麽!
他固執的伸着兩隻胳膊不停的眨眼睛。那眼睛是眨兩下一停,再眨兩下。
兩下——兩條胳膊——兩!
重點是‘兩’!
“二?”老太太問說,“你想說‘二’?”
金匡的胳膊一下子給放下了,累的頭上都冒汗了,不住的點頭。
老太太就明白兒,“你是想說老二!”
金匡又點頭,看向書桌的方向。
老太太的視線順着,看到了桌子上的筆墨紙硯,“你是說給老二寫信?”
嗯嗯嗯!
老太太慢慢明白這個思路了,“老二是文氏的軟肋。”
金匡這才真的松了一口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好了!”老太太起身,“我都明白了。你歇着吧!就像是之前我說的,你太着急!太急切了!緩着來吧!我這把年紀了,都不着急。你着急什麽?她給我看過相,說我陽壽九十有九,還有二三十年好活呢,等的到。放心吧!靠不了後來人,就靠我老婆子自己得咧!”
老太太拄着拐杖,出去了。身後的金匡睜開眼睛看着,老太太那拐杖是拄給外人看的,但其實,她康健着呢。
躺在這裏這幾天,他想的不少。也疑心的不少。
畢竟,病的太突然了,毫無征兆。
他先想着是不是老四的關系……那邊,李昭那個血吐的也特别突然。是不是,自己的病從根上說,跟那個是一事的。
可緊跟着,又搖頭。自己是老四的父親,親生的。子克父?要克早克了。
之前,還尋思着是不是想多了。如今再看老太太,他突然覺得……許是老太太的緣故。壽數九十九,這樣的人瑞,偏壓在自己的頭上。壽數該是有定數了,有人運道旺了,自然有人就弱。
怪不得那人說自己是沒有帝王的運道。看來,真真是這樣了。
正尋思着呢,大兒子帶着王太醫過來了,繼續診脈改藥方子,可他,已經對治好的事死心了。
王太醫正收拾藥箱,外面有人來請,說是老太太有些違和,請太醫過去順便看看。
在老太太院子裏,王太醫停留的時間不短。老太太身邊也沒留伺候的人,不知道再談些什麽。
從金家出去,王太醫就直接進了宮。
而宮裏,到處都是忙碌的。
聽說皇後明兒就回宮了。
王太醫将一個方子遞過去,“……是金家老太太常用的太平方,應該是好用的。老太太至今康健,想來也是這方子的功勞。驗方……”他的手在方子上點點,“很好的驗方……您得細看!”
文氏利落的将方子收起來,“替我謝謝老太太!”但心裏卻詫異,這老太太……還真有點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