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姐兒跟着去了行宮, 作爲侄女去見了皇後,出來之後替皇後捎信給她二叔許時思, 然後小丫頭确實去見了許時思, 第二天許時思就去行宮見了皇後。
這行蹤上完全沒有問題。
再去查,無非是許時思身邊又收了一個美人, 這個美人卻是教坊司出身。
這像是中間再平常不過的一個插曲。
确實是看不出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在沒有人手的情況下, 隻能借用李誠的人盯一盯許時思的行蹤來驗證英姐兒的話。可這些行蹤太正常了, 倒真叫林雨桐覺得自己可能是有些多心了。
四爺就看桐桐, “你現在的心境真是不成了。不能隻爲了盯一件事啥也不幹吧!嘴上說過日子過日子, 你倒是好好的過日子呀。該冒頭的你叫他冒頭, 冒出頭來再收拾也行。你這毛病總是喜歡找洞, 然後往洞裏扒拉。那這扒拉出來的可能是毒蛇, 但更多的大概就是螞蟻窩。把你也累的,把我也折騰的。練心境練心境,重要的不在要發生的事, 而在于你的心境。你着什麽急呀?”
把林雨桐說的, “那就不管了?”
“造反三五年的能成事嗎?”四爺就問。
那好像是不能。
“既然不能,那你能三五年七八年成十年的啥也不幹指跟他們耗着?”四爺就拉她洗澡去,“趕緊的, 在侯府裏當當你的太太奶奶, 沒事宅鬥宅鬥,外面的事有我……成不?”
你叫我去宅鬥?
殺雞焉用宰牛刀!
“你看你這心态就不對了!”四爺朝北邊指了指,“那塊石頭在那裏擺着呢,鎮我也鎮着你。心态……心态……你得知道它在試你的心……你的心裏老裝着山河大地芸芸衆生, 他不答應。你得叫他放心……你得有小女人的平常心……哪怕幻想出一兩個假想的情敵出來吃吃醋,也比你一個人在這裏沒頭沒腦的四處碰壁牆,懂得吧!能開挂的人,那個個都不是凡人。人家都不急,你急什麽?”
被四爺給說了!别的還罷了,假想敵是個什麽意思?
這話真就把林雨桐給觸動了:“你說……萬一這破石頭真叫咱倆慢慢的忘掉很多事……你說會不會有一天,你也不記得我了,我也記不得你了……咱們倆面對面擦肩而過,我們都沒認出彼此來……”
這麽一說,突然就傷感起來,她使勁的往四爺懷裏鑽。四爺正說安慰兩句呢,就聽她又惡狠狠的道,“一定得找出他來,然後狠狠的摁死他。”
四爺:“……”你要是哪一天徹徹底底的做個小女人,我也覺得挺好的。你這動不動要摁死誰的……我都覺得以後我可以下崗了。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站在你身後爲你鼓掌嗎?
她也别狠狠的摁别人了,四爺先狠狠的摁她:睡覺!
什麽都沒發現,那林雨桐就把英姐兒當普通的孩子。早上起來,都去演武場。連瑞哥兒都起來,跟着走兩圈,然後在林雨桐這邊打兩趟拳。林雨桐主要是帶幾個姑娘。琳姐兒隻是跟着跑一跑,然後就真不成了。倒是璇姐兒和文岚兒,兩人是真的跑完跟着舞劍。别看這劍跟劍舞似得,真多練兩年看看,三五個壯漢是近不了身的。林雨桐建議英姐兒練這個,好看塑身又對身體有益,隻要耐心,确實是能防身的。
但英姐兒對箭術卻特别癡迷。說是學QIANG法,确實也跟着學,但是對箭術卻從來沒有放棄。
林雨桐專門從庫房裏找了一把好弓給英姐兒用,“……你二舅的長弓,你現在用不了。不過隻要有材料,你小舅也能給你做一把差不多的。這個不急……得循序漸進……”
不急?
當然很急!很急很急!
人啊,總是說書到用時方恨少,這習武也是一樣。不到用的時候,你就不知道好好習武的好處。
她這麽想着,隻腼腆的對着林雨桐一笑,然後對着靶子,又放了一箭。
胳膊肯定還是疼的,她臉上卻沒有一絲異色。林雨桐突的心就軟了,不管她是怎麽一回事,但能這麽努力的堅持……就挺不容易的。她接過她手裏的弓箭,“看着……”彎弓搭箭,放手,然後正中靶心,“看清楚了嗎?”
清楚是清楚了……可看别人做起來容易,自己想做到卻是極難的。
英姐兒握着弓箭,垂下眼睑,像是在調整姿勢,但手卻不由的顫抖起來了。從來沒有過的懼怕從心裏湧了起來。當年……當年四舅母這麽厲害的功夫,可是結果呢?結果還不是戰死在城牆上。
四舅戰死了,四舅母守着四舅的屍身,手持一杆鐵QIANG就站在城牆上。她又堅守了三天三夜,力竭而死。
然後呢?
然後……她和四舅的屍身就被挂在城外的旗杆上。
王圖霸業嗎?
有些人的王圖霸業就是踩着親人的屍首一步一步爬上去的。那這樣的王圖霸業誰都别要,誰要我就要伸手剁了誰。
她惡狠狠的,狠狠的拉開弓,放了一箭出去。
林雨桐扭臉看她,笑了一下,然後拍了拍她:“挺好!不過,你的筋骨還沒長好,得循序漸進。這習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英姐兒收回已經隐隐作痛的手臂,然後朝林雨桐笑了笑點點頭。
林雨桐轉身去指點文岚兒去了,這姑娘學别的都很有靈性,但除了習武。她習武遠不如璇姐兒有靈性,“武跟舞不同,武再像舞,那也在于能不能殺人。所以,舞稍微改動一點沒關系,隻要優美好看。武則不同,武差一點,那差的就多了。動作到位了,丢命的是對方,不到位了,丢進去的就是你的命。可明白?”
明白!
但把動作做的那麽大開大合,還是覺得有些别扭。
“我再試試!”岚姐兒收了勢,重頭開始。
英姐兒則看着文岚兒目光沉沉的,不過随即就垂下眼睑,手重新挽上了弓箭:清岚公主!文華皇後文華太後的掌珠!
呵!
吃早飯的時候,英姐兒問外祖母,“二表姐的婚事訂在臘月,我三表哥跟文家姑娘的婚事,訂在什麽時候?”
徐氏叫吳姨娘給英姐兒補菜:“……你三表哥到了臘月就給你二舅母守完孝了。也不能再耽擱了。至于你三表哥……文家也才沒了一年,少說得到明年冬裏或是到後面春上……”
守孝守三年,其實兩年三個月就差不多了。明年年前年後都行。
至于文氏在宮裏的事,徐氏不覺得有告訴一個孩子的必要。
英姐兒也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一樣,“也是!我把這一茬事給忘了……二表姐夫都沒見過,聽璇姐兒說,是個極好的人。”
“六爻啊……是極好的。”徐氏說着就看吳姨娘,“老四倒是給琳姐兒找了個好女婿。”
吳姨娘馬上笑眯裏眼,“……前兒孫家還來人了,三奶奶直接給撅回去了。”
是說孫家給庶子求娶琳姐兒的事。
徐氏就滿意的笑:“孫氏這回沒犯糊塗。六爻就是咱家的姑爺,任他是誰來……出身再好,再是富貴,擡坐金山來都不換。”
六爻?
以前隻聽下面的人二姑爺二姑爺的叫,璇姐兒說起來都是二姐夫如何如何。在長輩面前,她不好打聽二表姐的女婿。而其他事又急又緊迫,暫時沒顧上。
這會子聽見了,是叫六爻!
六爻?
聽過這個名字嗎?好像在哪裏聽過。但願這個六爻是個極好的人,能善待二表姐。誰能想到一點變故,竟然把二表姐的夫家給牽扯進去了。其實以前那位二表姐夫還不錯,雖說沒大出息,人也有些古闆吧,但至少成親以後沒走大褶子。要是沒有鞑子打來,也一定能好好的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的。可惜,禦史人家重名節,在破城之前,一家老小都挂在房梁上,一門死絕了。
總以爲能改變很多事的,但有些改變猝不及防。禦史一家還是死了,唯一覺得欣慰的就是,好歹二表姐還活着……
吃過了飯,她回房看書去了。對外,她是這樣的習慣。
徐氏還跟吳姨娘道:“這孩子……她爹管的太嚴了,姑娘家,還是想璇姐兒那般才好……”
璇姐兒?
已經走到外面的英姐兒腳步一頓,璇姐兒啊璇姐兒……
她快速的回了屋子,她不叫人進,是沒人能進的……一進屋子,說好的不流出來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得快一點!得快一點!
她把石頭懸在手腕上,強迫自己沉下心思來: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一點都不能急,急了就容易出錯。
默默的默完了兩頁心經,她才深吸了一口氣,“來人。”
外面進了一個子小小的丫頭,推到人群裏都找不出來的那種長相。平時很少能注意到英姐兒身邊還有這麽一個丫頭。
她厚厚的留海遮着臉,低着頭,往往隻能看見她的頭頂,越發的瞧不清長相。
“阿醜!”英姐兒叫了一聲。
被叫阿醜的小丫頭沒言語,隻默默的站着,等着上面的吩咐。
“去庵裏……把這些心經供奉到佛前……”她的手在匣子裏點了點,阿醜便過去接了,“是!”
一句話沒多說,就将匣子抱出去,放在包裹裏背出去了。
吳姨娘才伺候的徐氏跪經,從正房出來,就看到一個小丫頭腳步輕盈的往出走,伸後背着個女眷出門常帶的那種包袱。
她就問守在外面的婆子,“那是表姑娘身邊的?”
這些下人叫林雨桐收拾了一遍,很是打發了一批,剩下的就都乖順了。而且現在規定都是定好的,沒有争搶的必要。賞罰都擺在明處,杜絕了私下鑽營的那一套。因此,一下給清淨了。主子用起來順手了,下人也不用無所适從了。
吳姨娘問了,婆子就說了:“是,表姑娘身邊的,叫阿醜。常替表姑娘出去買個零嘴或是捎個話。”
“哦!”吳姨娘像是随口一問,這會子很不在意的樣子,“到底是貴客,又是嬌客。太太如今是不愛管事,表姑娘那邊有什麽需要的,咱們就要想到主子的前頭。”
婆子應了一聲,“姨娘放心,我們在心着呢。”
吳姨娘笑了笑就回側院去了。她自己有時候都覺得自己心理大概因爲出身的關系有些問題,怎麽看什麽人都可疑呢。這表姑娘……那麽小小的一個姑娘,身邊的人服帖,這可能是許家的家法嚴。可這一天天的,不見絲毫的朝氣,跟整日裏抄佛經的徐氏似得,這就叫人覺得有點别扭了。
今兒盤點琳姐兒的嫁妝,吳姨娘收拾了收拾就去了花廳,孫氏和林雨桐都在。妯娌倆正頭挨着頭看嫁妝冊子,看孫氏臉上的笑,就知道四奶奶是半點沒藏私,給準備的東西叫孫氏很滿意。
見吳姨娘來了,林雨桐打了一聲招呼,“正好……您也來聽聽。”說着,就指着兩處,“這一處莊子,三百畝,帶一片山林,就在京郊。還有一處,五百畝,在遼東。給買在姑爺的老家了。那邊到底是生父生母……又兄弟侄兒無數……”
話沒說完,吳姨娘就趕緊道:“妥當!再是妥當沒有了。”必是走的時候,老四家兩口子就委托老二或是李弩幫着買了。她怕孫氏沒理解這意思,趕緊接話贊了一句。
孫氏之前沒太明白,後來吳姨娘一接話,這不是就明白了嗎?
生父生母不能不管。可怎麽管?以後要是上京城來客居在府上,那你還能不招待。那倒不如給那邊安排的莊子,叫那邊的父母兄弟幫着照管。又是補貼的意思,又能省去可能出現的很多麻煩。如此,錢許是少了幾個,但這姑爺心裏卻多感念幾分。
又說了哪裏有鋪子,哪裏有宅子,“别的給少的,别置辦那名貴的。隻這壓箱底的銀子,給上一萬兩。他們這以後過日子從容些。”
真真是再妥當不過了。以路六爻的情況,那自然是怎麽實惠怎麽來了。
林雨桐把冊子給孫氏,“拿回去再問問琳姐兒,看還有什麽想要的。咱家這些東西,現在可着她挑去。”
大房那邊現在不管事,姚氏是按時按點的一天守着藥爐子給瑞哥兒熬藥。冬天到底是難熬,雖然好了,但借着冬天養養病是最緊要的。她是什麽都不管的。
這家裏四房沒意見,那誰有意見都白搭。
孫氏拿着冊子就直接走了,“趕明叫琳姐兒千萬記着她四叔四嬸的好。真真是再疼她沒有的了。”
瞧着孫氏歡天喜地的走了,吳姨娘看看,花廳裏也沒人。下人們規規矩矩的在外面站着呢。她就笑道:“……咱們的下人,如今瞧着也有個樣子了。之前……跟人家許家一比,當真是叫人臉紅……”
林雨桐看吳姨娘,“咱們之間說話……大可以往明白裏說……”
吳姨娘是想不到英姐兒有問題的,她隻皺眉,“說句托大的話,大姑奶奶也是我看着長大的。雖說我有我的目的,但自從進了金家,我對金家的人沒存過惡念。就跟太太不待見老三,但卻從來沒想過傷害老三是一樣的……大姑奶奶走了,剩下那個大點的姑娘,我見她全無一點朝氣……心裏尋思着,這許家那位姑爺,隻怕對這獨女好……也好的有限。若是真有個什麽,咱們不知道……”
尤其是住在正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林雨桐明白這意思,“吳姨娘隻别管,也别問。瞧瞧的盯着,别叫她知道咱們暗地裏看着她就是了。不看許家對英姐兒好不要,也要放着真有那對付許時忠的人,拿英姐兒做筏子。”
這麽一說,吳姨娘恍惚有些明白了,“我會盯着的……隻以後老爺那裏,我便不去了。”
說這話的時候,吳姨娘有些躲閃。
林雨桐沒有難爲人,“那您就安心的陪着太太吧。”
金匡依舊是隻在前院書房,送拜帖的人在金家門口都能排隊,但人家是一個也沒見。也不知道是打的什麽主意。
既然吳姨娘再一次提醒了英姐兒那邊的事,林雨桐就留了心了。她叫久兒去找金逸,很多事得留心了。結果沒帶來金逸,倒是将四郎給帶來了。
四郎一見林雨桐就憨憨的笑,“娘!”不自覺的他就站在林雨桐邊上,又叫了一聲娘。
這個傻孩子。
“想娘了,等你大哥回來前院有人守着了,你進來看看就是了。”她摸了摸這孩子的腦袋,“結巴叔出去了,你一個人悶不悶。”
“不悶!”四郎抿嘴笑,“我背茶經。背困了我就守在大門口背……”
因爲要看着門,不能随便叫人進,所以,就不敢睡覺。不睡覺就能背的更多,是這個意思吧。
要麽說憨兒惹人疼呢。
“沒事,你爹跟人說話,你守着就是了。平時書房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晌午要想睡就睡不會子……”
四郎又撓頭笑,“大哥說,要是我在門口能看着大門那邊,記着誰進誰出就好了。老爺那邊沒出去人,表小姐那邊的丫頭背着包裹出去了……”
林雨桐叫人他愛吃的果子都給他裝起來,“做的好。娘今晚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做好叫久兒給你送去。”
四郎忙不疊的點頭,對久兒讨好的笑。
久兒拿手帕子給四郎擦了嘴角,“四哥忙去吧。看好門呀!”
嗯嗯嗯!
林雨桐看久兒,“你陪着璇姐兒常跟表姑娘在一塊?”
久兒點頭,随即有搖頭,“……表姑娘對咱們姑娘……沒有惡意!不過……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哦?
林雨桐不由的眉頭皺的更深,突的問久兒,“要是去年沒有遇到我跟你爹,你們有别的打算嗎?”
久兒一愣,“大奶奶當日沒選我們,卻也給我們指了活路,叫我們去縣裏去鎮裏找人牙子。告訴我們自賣自身不僅能活命還能得一筆賣身銀子。隻是當時……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又是那樣的天氣……若是沒有爹娘,我們得愁着當天晚上會不會凍死,哪裏還想着一路找到縣城州府再四處打聽人牙子的事……當時,抓住哪個稻草就是哪根稻草……若是沒有遇見爹娘,我們幾個大概會抱團取暖,一起往縣城或是州府,找一條活路……”
那就是說,自己和四爺還是改變了這幾個孩子的命運軌迹。
若是這個英姐兒有問題,那麽在她的印象裏,這個久兒又有什麽特别嗎?
林雨桐不再想這個問題,她現在是久兒就好。于是問道:“上次叫你背的驗方可背了?”
久兒點頭:“應了……不過這個配伍我怎麽想都覺得不通……”說着,她就從袖子裏抽出幾頁紙……
幾頁紙從匣子裏抽出來,阿醜親手遞給眼前的姑子,然後朝她點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這姑子掃了一眼紙上的内容,當時就變了臉色,“阿醜姑娘留步!”
阿醜腳步停下,冷冷的看着這姑子,“師太!主子說什麽你做什麽……你所求之事,主子替你辦到了……主子的事你想反悔?”
“不!”這姑子搖搖頭,“了緣不敢……”
“那就好好辦便是了。”阿醜的眼神比之前更冷,“你不需要知道爲什麽,隻要去做就好。記住了……你做的好了,你的後人才越發的能得了保障。對她泛起了慈悲心……你的慈悲心還真是勝呢!”
姑子低低的應了一聲‘是’,便再不敢言語了。
等阿醜走了,這姑子反身去了内室。内室的炕上,躺着一個面色青白的女人。很年輕的模樣,昏昏沉沉的,不時的咳嗽一聲。
了緣的手輕輕的拂過這個女人的臉,滿臉的疼惜。
這女人迷迷糊糊的,含含混混的發出幾個音節來,細聽的話,能聽出來那喊的是‘娘’,是‘綏兒’……
了緣摸了摸炕桌上的藥,捏開病人的嘴給灌了進去。然後又細心的将身下占了血的褥子給換了。這才出來,将那幾頁紙又看了幾遍,一把扔到炭盆裏,直到它燒成灰燼。
灰燼一點一點的滅了,她給炕上的女人将被子拉好,摸了摸炕确保是熱乎的,這才轉身出去,出去的時候将門給帶上,門環拉上了鎖。
彙慈庵就在西山,庵堂裏姑子大大小小,也有成百個。在城裏不算是很有名望,但也算是最清高的一個。從不在大戶人家走動,就顯得越發超脫于世俗之外了。這會子都在做午課,庵堂裏寂靜無聲。了緣師太一路朝後,走到後山的靜室門口,敲了敲門。
隔了好一會子,門從裏面打開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面色紅潤,頭發梳的齊整。此時她露出幾分笑意來,“進來吧。”緊跟着又一臉擔心的道,“那孩子怎麽樣了?哎!她也是實心眼的孩子……生了孩子就跟我一路颠簸,我說我不用人服侍,她哪裏肯聽,愣是抛下孩子都沒多看一眼,就跟我出來了。金家……我原本以爲是她找了個好人家,誰知道……金家這般的狠心。徐家倒了,他家倒是起來了。既然日子好過了,也不說問問她的情況……隻可憐……”
了緣垂下眼見,“金家可惡,我是盡知的。我得謝謝大奶奶叫我還能見她一面……”
這裏站在了緣對面的,不是小徐氏又是誰。
小徐氏臉上有些笑意,“之前托付你打聽的事,可打聽準了?”
“準了!”了緣聲音低低的道,“許家那位大小姐……雖說偶爾叫丫頭過來,但我并未見過本人。她的衣裳胭脂水粉首飾配飾,都不是外面買的。您知道的,她現在不是公主也是公主了,隻要開口,宮裏都得先緊着她。這樣的千金小姐……想見一面,當真是難的很。”說着,她語氣一頓,“不過……”
不過什麽?
了緣就又道:“不過也不是沒法子。我也想了,她現在雖說在金家,但這金家吧,那位四奶奶端是厲害,才沒幾天,這家裏就經營的滴水不漏……”
小徐氏的面色便不好看起來,“這個不用說了,她的能爲我是知道的。”
“所以,想在金家接觸到她……不大可能。”了緣穩了穩自己的聲音,“……可是如今皇後在行宮,皇後是極喜愛這個侄女的……上次宴會,皇後誰都沒見,隻見了侄女。外面現在都說,那是怕許家的姑娘出門太招眼,皇後在叫一城的女眷護送呢……想想那各家都派的護衛,沿途也不可能出事。更何況,皇後在行宮也寂寞,聽說是有個喜樂班,剛被舉薦上去……這聽戲,笨着想,那也是一個人寂寞,隻怕還會召見那位許家的大小姐……”
小徐氏皺眉,“隻有這一個途徑?”
了緣一臉真誠的看她:“要不,大太太指個方向,我試試去?”
到了京城,小徐氏也沒臉出門。就是在彙慈庵裏,她都輕易不敢到前面去,怕碰上熟人。當初到了京城,唯一方便求助的就隻有這個了緣了。
這了緣是徐家的故人,有白氏在,她不會不幫的。
雖然去行宮這條路……看似艱難,但若是真像是了緣說的,叫許時思去辦的話,那是有空子可鑽的。
晚上,一盞綠燈籠,小徐氏提着往林子更深處去了。
林子裏兩間茅草屋,此時,屋子裏透出幾點亮光來。她敲門進去,裏面炭盆裏的活燒着,可還是覺得冷的惱人。火盆邊的榻上,一個白棉衣的清瘦少年放下手裏的書,朝她看過來,喊了一聲:“姑母!”
“醇哥兒。”小徐氏走進去,皺眉道:“怎麽不多點幾個炭盆?”
徐醇笑了笑,“冷……能叫我更清醒。”
小徐氏鼻子一酸,“……你叫打聽的事,打聽到了。别的機會不多,隻想辦法進行宮,說不得還有兩分機會。但是……醇哥兒,這個風險太大了!那英姐兒一團孩子氣,可她身邊的人可不孩子氣……一個不好,叫許時忠發現了,你這條命……可還有?”
徐醇皺眉:“……她該也是大姑娘了。況且,去行宮……倒是更安穩一些。我并未進過宮,好似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次皇後……怕是如今早就認不出來了……這些年,我在京裏的時間也不多,認識我的人就更少了……”
聽着是那麽一回事。
徐醇就道:“……是喜樂班嗎?”
是!
是叫喜樂班。
“都是教坊司的人。”小徐氏皺眉,“并不是那麽好混進去的。”
“教坊司……當日好些獲罪的官員家眷都在教坊司。”徐醇就看小徐氏,“姑姑,你有辦法的,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小徐氏咬牙,“五日,你容姑姑五日的時間。”
好啊!
徐醇燦然一笑,帶着幾分潋滟!
夜半,英姐兒蹭的從床上坐起來,輕輕的捂住額頭:是他!還是那麽潋滟的對她笑。
她壓下心底的情緒,隻問躺在腳踏上的阿醜,“幾時了?”
寅時初刻了。
“起吧!”她直接起身,将秤砣又挂在手腕上,這才拿起小弓箭,練了起來。
一箭一箭的放出去,她又吩咐阿醜,“明兒出去替我轉轉,就說給二表姐找新婚賀禮的。記着,去一家珍寶齋的鋪子,找一對三尺高的珊瑚。帶着我的印鑒,别管多貴,你拿了東西,給人家蓋個印章。叫他們自己去府裏找我爹要錢去。”
阿醜應了一聲,連問都沒多問一句。
臘月初三,是個好日子。今兒是給琳姐兒添妝的日子。一早起來,烏泱泱的客人上門,好不熱鬧。
當然了,添妝也就是讨個熱鬧。
賓客都到了,這添妝有個親疏遠近,自然是從親近的開始。
在金家,自然得從老太太開始。好些親眷也都是頭一次見這位老太太,聽說金匡已經上書給老太太請诰命了。因此,大家對老太太那也是給了足夠的尊敬。
老太太的家底有多少,除了金匡大概是沒人知道。
這回老太太特備大房,叫小厮擡來一個箱子,箱子倒是不大,像是妝奁盒子大小。但這盒子打開,裏面是純金打造的一套十二屬相,個個都比拳頭大,怪不得這麽沉手。
怪不得那麽大點的箱子卻兩人擡着,這可都是真家夥。
孫氏笑的牙花子都出來,越發得意的看她娘家的嫂子。
老太太拉着琳姐兒的手:“祖母就盼着,你這一輩子,往後的祖祖輩輩的,都把這當個吉祥的玩意擺着,别當錢花。”
連這麽一大筆錢都不動地方,可這可過的是最最上等的日子。
到了徐氏,徐氏添了一匣子各色的寶石,這是她從何徐家帶出來的嫁妝,當年的徐家,何等豪富,這點東西,都不算太起眼的。但放在庶孫女的添妝裏,可相當的闊綽了。
這也就是許時忠當年抄家,金家的東西都不叫動。要不然。這些好東西,你就有錢都沒地方踅摸去。
大房沒給别的,就是一箱子各色的古玩字畫,這些東西有錢都難尋。金仲威叫人從遼東送來一箱子虎皮熊皮各色的熊獸皮,一箱子人參鹿茸這樣的藥材。桐桐給準備了南邊水田莊子五百畝,鋪子兩個。這都是年年有進賬的。金麒和金世遺在南邊,四爺交給他們,叫他們幫着置辦的。置辦好之後,過陳管家的手捎帶到京城的,“在琳姐兒名下,這是地契,以後添置在嫁妝單子上。”
孫氏手都顫了,這單論,哪一房都比她給閨女準備的多。
金家在京城再次亮相,就是撲面而來的富貴之氣。
金家送完了,得姑太太那邊添妝的。可能是老太太幫着準備的,姑太太今兒端的住的很,添了一套玉石的首飾,少說也價值千兩銀子。這是很大的手筆了。
這姑太太完了,該姑奶奶了。姑奶奶沒了,這許家不還有人呢嗎?
許家二房的周氏來了,她今兒來,沒想着金家給庶房出的閨女動這麽大的幹戈,所以,準備的有些簡薄。原本打算給一隻九兩九錢的金鳳就差不多了,誰知道遼東來的姑太太家都這樣的手筆,她那東西顯然就不夠。可不夠……就不夠呗。大伯子又沒另外叮囑。
她笑着把她準備的送上去,這就算事了了。
誰知道這東西才給,外面就有人禀報,說是宮裏的懿旨到了。皇後賞了玉如意,貴妃賞了如意鎖。
東西不在貴重,在于一個宮裏出來的。反正聖旨從宮裏來,是皇上的意思還是許時忠的意思,那看大家怎麽想了。
好容易接了東西,氣氛更上一層樓,正熱烈呢,這英姐兒就拍手叫人進來,“我爹的心意是我爹的心意,這些是我替我娘給二表姐備的。”
兩盆珊瑚,三尺高。通紅盈透,罕見的很!
可這東西一擡出來,在坐的大部分人,都變了臉色。
這珊瑚原本是宮裏出來的,是金平安出嫁的時候宮裏賞下來給金平安添妝的。後來,瓊姐兒出嫁的時候,金平安都沒了。許時忠就把這珊瑚又送回金家,替金平安給侄女添妝。
按理說,這東西該在賀家才是!這是瓊姐兒的嫁妝。
林雨桐起身,圍着珊瑚轉了兩圈,然後就朝面色羞紅的親家母看過去。
瓊姐兒這會子還滿臉驚愕,她有大半年都不在賀家,回去的時候都快臨産了,這緊跟着又忙着做月子,事情就沒斷過。嫁妝在庫房裏鎖着呢,真真是沒想到,她的嫁妝兜兜轉轉的,以這樣的行事出現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