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抱着孩子, 跟李昭對視。
李昭開口,“他……慈恩……叫慈恩!”
是說二皇子, 取名慈恩。
李慈恩嗎?
李昭點頭:“記着……恩情……你的……恩情……”
文氏看着臉上尤自帶着血污的孩子, 可有可無的笑了笑,正準備轉身離去的, 卻見許時忠又急匆匆的走了進來。文氏抱着孩子不由的朝後一退, 滿身都是戒備。
許時忠看看緊張的李昭, 再看看防備着他的文氏, 不知道怎麽了, 突然想笑。眼前……這可不是最大的一出笑話?
他剛想說點什麽, 卻見李昭指着文氏:“……貴妃……朕冊封她貴妃……養皇子……不能……無名無分……”
什麽?
許時忠愕然的看李昭:“你要冊封她爲貴妃?”剛才回轉過來, 就是來找文氏的, 有些事情,他是覺得現在隻有問文氏,從文氏那裏得到一點有用的信息。
誰知道還沒說話呢, 李昭給自己放了這麽一個大招。
冊封文氏?
許時忠冷笑:“破舊重圓?有情人終成眷屬?”然後他扭臉看文氏:“你也這麽想?想做什麽勞什子貴妃?”
文氏自然知道他的心結是什麽, 但是宜安死了,可大皇子還活着。如今有了二皇子,那樣一個大皇子, 在這宮裏沒有人護着, 那不如死了痛快,“我有兒子要顧着的。”但我心裏清楚,我是誰的妻子。貴妃隻是名分,一個好聽的稱謂, 讓很多事情名正言順起來,并不是要再跟李昭如何如何……李昭那樣,别的女人能湊上去,自己卻幹不出這樣的事來。
許時忠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那你懷裏這個……若沒有他……大皇子永遠都是唯一的皇子,豈不是好?”爲何要護着這個孩子?
文氏嘲諷的看許時忠,“你需要二皇子活着……你不光需要二皇子活着,你還需要冊立他爲太子……我猜的可對?”
許時忠看看文氏,再看看床上的李昭,“對!朝廷需要一個太子!”
有了太子,朝廷就有希望。自己也正好向天下表明,絕沒有不臣之心。而朝廷裏那些保皇的老大人,自然也會後退一步,會改爲保太子,可太子年幼……少說也得十五六年之後。内部矛盾暫時緩解,朝堂安穩了,才有時間和經曆應付外患。
其實,哪怕沒有李昭偷偷摸摸的生下二皇子,他也會促成文氏給大皇子選妃納侍妾,真能生個兒子出來,冊立太孫也行。爲此他還專門問過太醫,問問大皇子那方面成嗎?太醫給的方案是,可行。
隻要大皇子的女人有孕,他就對外宣布長子冊立皇太孫。若是半年後沒有動靜,他就得考慮在宗室中給李昭過繼皇子了。
總之,朝堂必須得穩,一緻都得對外。不能因爲滿朝上下對他許時忠的排斥,而耽擱了大事。
所以,文氏一點也不糊塗,她想的都是對的。
接着就聽到文氏那張嘴裏,又冒出這樣的話來:“……若是哪一天,這個太子用不到了,太子會死……且必須死,可那樣的大皇子,卻是你施恩的最好人選,如此,我的兒子才能活的下來……”這也是一瞬間,她想明白的事。所以,公公傳話的意思就是,爲了大皇子長遠考慮,就得護好二皇子。若将來,二皇子真成了事,那有自己這個養母在,他不會不善待大皇子一脈。若是将來,許時忠真要幹那謀朝篡位的勾當……二皇子便是擋在大皇子身前的擋箭牌。缺不得的!
這話說的可就誅心了!
“閉嘴!”許時忠眯着眼睛,“不要覺得我顧着宜安就不會拿你怎麽樣,你要給記着,你跟宜安是兩碼事。”
文氏臉上不由的就多了幾分怅然,“當然,我跟宜安是兩碼事。但我跟你……我想,我們還是能合作的……我會照管二皇子的生活……但将來,二皇子的教養,你說了算。”
哪怕你将他培養成一個傀儡,那也跟我不相幹。
許時忠‘哈’了一聲,回頭看李昭,“饒是如此,你還是将兒子給她撫養?你聽聽她剛才的話,這肚子裏的心計是真不少。你要是當初娶了她……今日或許彼此的命運都會不同。她比起我那妹妹,有成算多了!”
李昭面無表情的看向許時忠,“我能否活到那一日……都不能笃定……我隻管沒叫在我這裏丢了江山……至于後人的事……看他的吧……”
文氏打量了李昭一眼,迅速的垂下了頭。
就聽許時忠接過這個話,“皇上的話……臣自當遵旨。但臣也有個請求……”
李昭便警惕起來,“你說……”
“臣想替老師求情,準許老師回京城養老……”許時忠語氣誠懇,真就像是個極其孝順老師的好學生,“他年歲大了,邊關怕是有戰事……”
“老四……留……”
“不用!”許時忠幾乎是搶過話頭,“我另有更好的人選……陛下隻管下旨便是了……”
李昭看着許時忠認真的打量,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這是極爲歡快興奮的時候才肯露出的表情。這樣的表情,他隻見過他表露過兩回。一回是他娶回了金家的長女。一回是自己登基爲帝。
這次,又是爲了什麽?
但可以笃定的是,一定是有事發生了,且對許時忠來說,是大喜事。
什麽事呢?
他一邊尋思着,一邊點頭,對于老師的事,許時忠愛怎麽處理怎麽處理。他現在關心的是,在許時忠身上發生了什麽。
兩人各自達成了目的,許時忠揚長而去。
文氏福了福身,抱着二皇子也往出走。
眼看要出去了,李昭突然叫了一聲:“你别急着走。”
文氏站下,回頭看他:“孩子得喝點水,喂點什麽了……”
宮裏連個奶娘都沒預備下。
李昭的注意力完全沒有在二皇子身上,隻是問說:“……剛才……你聽到……什麽……”
什麽?
文氏被一打岔,将剛才有人着急找許時忠的事倒是給忽略了。早前,她距離許時忠的距離比李昭近,李昭大概是沒聽到,但是她恍惚聽見:……金家……二爺……标記……
再想想,确實就這些了。
她一邊回憶着,一邊呢喃着。
這會子腦子還想着金家二爺是宜安,宜安已經沒了,這又是誰家的二爺。難道是順王府的二爺李誠,又給許時忠遞了金家的什麽話。
隻有這樣的解釋好像才能将這些詞彙聯系在一起。
李昭又怎麽會想不到這一點?是李誠嗎?可許時忠的表情……這得是李誠傳遞回來多叫人振奮的消息才能叫他如此的失态。
便是把北國滅了,許時忠也不會是這個姿态。他得更加沉穩,更得在前朝忙才是,跑來跟自己在這裏說叫金家回來不回來的事?不可能!
一定不是這樣的!
金家?二爺?标記?
标記?
标記!
李昭愕然的睜大眼睛,蹭的一聲坐了起來,愕然的朝文氏看了過去。
文氏此時比他還驚訝,她直愣愣的看着坐起來的李昭,嘴巴張的老大,卻到底是沒發出一聲,反而警惕的朝四下看了看。
李昭剛想問什麽,就被文氏的眼神看的明白了過來。他又直直的躺下去,“……不是完全不能動……偶爾也能坐一小會……四肢卻是不聽使喚的……”
不是!他說話明顯是連貫的。
她也信他的四肢沒好全……但是不得不說,他在悄悄的好轉。
誰幫了他?
李昭卻沒給她發愣的機會,他帶着幾分笑意,“你先帶着孩子下去吧……這世上……要論親近……朕也隻剩下你了……”
文氏默默的抱着孩子退出來,然後回頭看看燈火通明的大殿,神色很有些晦暗不明。
宮廷這地方啊……真是個吃人的地方。
你永遠不知道對方的背後藏着什麽。自己也算是經過起起落落的人了,可還是又很多看不透的。這要是當年不谙世事的時候就嫁進王府,進入宮廷……自己能不能活到現在都不好說。
将孩子帶回去,再給細細的清洗,然後再請太醫,好好的給二皇子診脈,瞧瞧可有哪裏不好。卻不想,來的還是之前那個太醫。
真巧!今兒都已經見第三次了。
可這太醫本分的很,再沒有傳什麽話,隻說二皇子身體康健,隻要小心的養着,該是沒有大礙。
人家沒有多留,此時側殿人多口雜,她也沒多問。
文氏跟人打聽,“這是太醫院的哪個太醫?他給二皇子瞧的,以後還隻勞煩他。”
就有知道的搭話,“是王太醫……值夜的時候多些……”
文氏一一記下,心裏卻不由的想到金家要回京的事。
原本以爲自己一走,這輩子八成是見不到的。卻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要見面了。至于什麽貴妃不貴妃的……她翻出幾尺布來,連夜的做個面紗……從今往後,這張臉……還是少叫人看見的好。
許時忠說的對:宜安他丢不起這個人!
“金家……二爺……”李昭睜着眼睛看着床頂:“宜安……宜安……是這樣嗎?會是這樣嗎?”
隻有宜安還活着,許時忠才會失态成那副樣子。
隻有宜安還活着,他叫金家人回來的事才解釋的通。北國的事,他打算交給宜安來處理。既然叫宜安留在銀州,那他的家眷就得留在京城。
宜安的家眷……
李昭苦笑,然後捂住了胸口,不由的咳嗽了起來……宜安還有什麽家眷?怪不得之前說要冊封文氏爲貴妃的時候,許時忠會露出那麽一種表情來。
要真是宜安還活着……文氏這個貴妃……是封不得的!
可他真的活着嗎?
恍惚裏,他覺得是。但再想想,又覺得荒誕。
“陛下……該進湯水了……”小太監跪在龍床邊,手裏捧着銀碗。
他沒有答話,湯水就被喂進了嘴裏。
是這個味道!
常躺着不好,不知道是哪個太醫說該吃些活絡筋骨的藥……于是,最近一些時日,晚上總有這麽一碗。
他扭臉看了這小太監一眼,然後隻跟往常一樣,配合的将湯藥喝了,由着他慢慢的退出去。
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不管是對許時忠還是對李昭。
李昭不停的猜測,一會子笃定,一會子懷疑。而那邊,李昭的桌上卻放着一個木牌。
木牌上的标記這世上能看明白的攏共也沒幾個了。
掰着指頭數一數,除了自己和李昭,再就是兩人身邊的親随。李昭的貼心太監……說起來大家也都是熟人的那位……去了,一頭撞死在勤政殿的柱子上。
自己的親随……一直跟着自己呢。今兒就是有人将這牌子遞到他手上的。
還有誰?
還有宜安的親随……對了!宜安的親随呢?
自從宜安出事,再沒見過。隻說是去送靈柩回老家了,然後自然的就以爲是留在那邊給宜安守靈呢……現在看來,并不是!
宜安啊宜安!你倒是瞞的我好苦!
早知道你活着……早知道你活着……
會怎麽樣?
許時忠怔愣了半晌,沒有答案。
随從在邊上低聲道:“許是……許是故弄玄虛……”
故弄玄虛?
許時忠将木牌拿在手裏摩挲,慢慢的搖頭:“不會!”
這麽确定?
許時忠笑了一下,“他是藏不住了!”
徐家的事八成就是他幹的。
親舅舅也下手!不是有不得已的願意,他不會這麽幹的。
随即他又嚴肅了起來:“我那麽對金家,他沒動!文氏來了京城,他也沒動!此時突然動了……” 必是有了不得的大事的。
一想到這裏,他蹭的一下便起身,“備車,出府一趟!”
都這麽晚了?
“……有什麽着急的事,小的去辦。”外面太危險了!江湖上懸賞十萬兩白銀要拿您的命呢。
少廢話!走!現在!馬上!
“太危險了!”
“牽馬!”許時忠回身道,“我穿你的衣裳,你穿侍衛的衣裳,就咱們倆,一人一匹快馬!”
快!
夜深了,京城裏宵禁了。
兩匹馬蹄上幫着棉包的馬從許家的後角門牽出去,兩個人飛身上馬,一路朝城中一處城隍廟而去。
遇到巡街的,隻扔了腰牌過去叫他們看了,就成了。現在,别說許家的人在城裏轉,便是出城,這腰牌也是好用的。
許時忠說的輕松,但下面的人也不敢真那麽随意的安排。他們兩人是從後門出來的。但随後兩兩出來的就有好幾組,還有前門出去的馬車,一模一樣的七八輛,東南西北的亂跑。以擾亂别人的視線。
便是有人留意,一時半會的,也未必能知道出來的是許時忠,且目的地是哪裏。
因此,這一路順利的到了城隍廟。
這廟的大門虛掩着,裏面有些亮光……許時忠沒有絲毫猶豫,推門就進去了。
裏面靜悄悄的,供着城隍的正殿裏,燈火明亮,卻不見人影。
随從裏裏外外的看了,“沒人!”
要不然就得把廟祝找來?許時忠點點頭,“你去看看吧!”
随從有幾分猶豫:“您一個人?”
無事!
他皺眉催促,“快去!”
随從将門帶上,退了出去。
許時忠往大殿的橫梁上看……然後縱身上去,“沒有痕迹!”
怎麽會沒有呢?
他皺眉,難道猜錯了?
正四下觀察呢,就見門又推開了,随從回來了。
“主子,趕緊走……廟裏沒人……再不走……遲了恐出變故!”
連廟祝也不見了?
是!不見了!
許時忠看了看沒燃多少的蠟燭,這蠟燭才換上不久的,這會子……卻不見人了?
那就确實是不對勁了!這會子顧不上其他了,他從上面躍下去:“走吧!他想見……終歸是會見的!”
他現在不見,那便是真不想見。
出來之後,才翻身上馬,便覺得不對!馬兒不安的挪動着,這是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了。
随從從懷裏掏出竹筒來,紅色的信号煙瞬間沖天而起,“果然是故弄玄虛的,咱們中套了……主子……你先走!快!”
許時忠夾緊了馬,打馬沒走出二十步,就見左右的屋頂上,飛下大鬥篷的黑衣人……一個個如同蝙蝠一般持劍沖了過來……他抽出挎刀,便迎了上去。卻不想這些還都是硬茬子,巷子窄,以一對二,沒三招他便難以招架……他隻得一步一退,往城隍廟裏退去……突的,聽見一道勁風沖着自己而來,擡眼望去,那箭簇已經要到跟前了……他面色一變,今兒命喪矣!
眼睛都閉上了,卻聽到一聲響亮的碰撞聲,他刷的睜開眼睛,就見沖着自己的箭簇早已經偏離的軌道朝要攻過來的黑衣人飛去,然後正中脖頸。那根将射來的箭簇擋掉的箭,射中了另一黑衣人的胸口,隻見這人胸前冒出血瞬間便倒下了!
誰?
誰救了自己?!
他轉過頭去,卻見一戴着面具的人已經站在他身後的牆上,身上背着一把眼熟的弓!
宜安?
“宜安!”真的是你!
許時忠回頭看着這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