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的身體, 比想象的恢複的慢的多。養了得有一個月,看起來跟常人無異, 但内裏還是受了影響了。飯量比以前小了, 瞧着也比以前清瘦了。大夏天的,夜裏稍微落點雨, 他就覺得冷。
林雨桐也受了一些影響, 但到底是不如他大。自己給自己挑理了一個月, 好的基本也差不多了。而四爺……沒有半年不行。
饒是再假裝沒事, 孩子們還是看出不妥來了。一個個的消停的很, 院子裏除了綏姐兒的哭聲, 等閑了安靜的很。他們是察覺到出了事了, 可到底是什麽事, 卻也無從得知。
之前金濟來過,四爺病了沒見。是金匡見的,琪哥兒陪在身邊, 他回來跟爹媽學了, 金濟說了從此以後将寥氏關在内宅,這事才作罷了。寥氏放回來,但其他人卻沒有好運道, 都入了罪。
琪哥兒說:“……大祖父估計也很冤枉。西海沿子那邊的鹽場, 是廖家人在照管的。他說是廖家人捎話,說那邊出了點事,叫這邊趕緊過去一些人,要去處理。結果到了那邊, 廖家老大說并沒有派人捎帶過這樣的話……兩下一證,大祖父就覺得事情不對,緊趕慢趕的往回趕,路上兩場大雨在路上耽擱了,結果事情就這樣了。”
廖家人談不上冤枉,有了害人心,總是防備着也沒用。你稍微露出點疲态來,他就能撲上來咬死你。
況且,四爺現在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面了。琪哥兒一說這個,四爺才想起來,琪哥兒還在金匡身邊受教養呢,“暫時就别去了。你祖父最近比較忙……去學館跟你大伯念書去吧……”
啊?
林雨桐揉他的腦袋,“去吧,這是你爹跟你祖父說好的。”
琪哥兒高興起來了,歡呼的應了一聲,跑了出去。孩子都是喜歡跟玩伴在一起的,這幾乎是沒有任何懸念的。
說琪哥兒不去了,金匡也沒說别的,真就跟兩邊事先商量好的一樣。
四爺又偷着研究那些典籍去了,林雨桐除了照管家裏的日常事務,所有的時間都用來研究這種奇怪的脈象。可惜,案例太少了,隻自己和四爺能作爲參考。
她在嘗試各種的藥,配伍不停的變,但其實不用叫四爺試吃也知道,這玩意可能作用不是很大。她自己身體有沒有修複的,雖然不多,但這些藥都進了她的肚子了。沒有誰比自己吃更能研究這個東西了。
如此反複不停的實驗,林雨桐覺得差不多有點摸到門邊了,“……藥不成!丹藥也不成嗎?”
四爺看她:“丹藥?”
他和桐桐都會煉丹,但丹藥比配藥可難多了。丹藥裏面必然是得需要一些有毒的東西,但同樣,這配伍裏有得有能正好化解掉丹毒的藥材。可這藥材怎麽加,才能不影響藥效,說實話,這可不好說的。
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丹藥能煉制,那是有些世界有些時空,是有那種相應的藥材的。
如今這個世道?
有沒有?
林雨桐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算了,一年半載的,慢慢調理吧。
可此時的京城,皇宮大内,皇後卻大發雷霆,“慢慢找?再慢下去,孩子都得生出來了。找!給我仔細的找!一寸一寸的給我摸過去。我還就不信了,一個小小的采女,這偌大的皇宮,還真就找不見了?”
下面的人戰戰兢兢,“除了陛下的寝宮,都找過了?”
許時念冷眼看站在下面的人:“陛下的寝宮……便不敢找了嗎?”
下面的人誰都不敢說話。别處可以撒野,其他的嫔妃便是死了一兩個,也沒人會說什麽。但是皇上的寝宮,是許大人下令不叫打攪的地方。便是皇宮裏面的宮人,也不敢說就随便去闖。
許時念微微一笑:“哥哥對陛下真是一片忠心呐!”她慢慢的起身,“今兒炖的銀耳蓮子湯可還有?”
有!随時備着的。
“盛一碗,食盒裏放上冰,用冰鎮着,提上,給陛下送去。”她說着,就叫人擡了鏡子來,對着鏡子将妝容整理了整理,這才起身。
李昭躺在龍床上,殿裏伺候的都是鴉雀無聲。他說話含混,便也不說話。伺候的就更不敢跟他說話。
每半個時辰,就有人過來喂水。每兩個時辰,就有人過來喂飯。什麽瓜果點心,定時定量的,跟過去自己的作息是一樣的。早上起的早,但沒法讀書。沒關系,就會念書的宮人進來,一篇接着一篇,念給他聽。
自從躺在這裏,聽的最多的反而是什麽帝王列傳。史書上的曆代帝王,都有涉獵。一篇一篇讀完了,再返回來再讀一遍。
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是許時忠在教訓他。
剛開始還憤怒,現在連憤怒的心都沒有了。越發的平靜起來。
這一平靜下來,很多事情就有足夠的時間去後悔了……
他跟往常一樣,在心裏做着各種的假設,假設當初沒那麽辦,會怎麽怎麽樣。這些個事隻能想一想而已,說……也沒人可說。原本伺候他的,都被一股腦的殺了。新上來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稍微伺候的不好,拉出去都砍了。因此,這些伺候的,越發噤若寒蟬。他現在連這些伺候的叫什麽都懶的問了。
文氏倒是能說一說的人,可惜……她一來,說的最多的也是大皇子。
皇子啊!
這唯一養成的兒子也就這麽廢了。她知道,文氏想着給大皇子選個好生養的女子傳血脈……她做的非常小心,她怕許時忠知道。爲了不叫許時忠注意,她上自己身邊的時候都不多了。
當年愛慕他的女子,他真正放在心上的女人,卻真的不再屬于他了。
她愛上了那個人……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還是不得不面對這件事,那就是文氏的心裏,有兒子,但是真沒了自己。
可這一刻,他的心還真就不恨,不恨文氏,也不恨那個已經作古的金仲威。有時候甚至幻想着,要是他活着……要是他活着就好了。他活着,是不會看着許時忠這般而不作爲的。
心裏一遍一遍,一天重複一天的這麽想着,突的外面傳來了喧嘩聲。
好熱鬧!有多久沒聽到這麽喧騰的聲音了。
那是許時念吧,自己的皇後。以前特别厭煩她說話,要不是她哥哥,他真恨不能一輩子不見她。此時,他聽見她說:“……怎麽?要攔着本宮?本宮看看自己的丈夫,親手給夫君熬了湯送來補養身體,也不許嗎?”
許時忠隻是說不叫皇後打攪皇後養病,但沒說不叫看望皇上。
那就讓開吧,沒有攔着人家夫妻不叫見面的道理。
李昭饒有興緻的看着,他現在的嘴不歪了,眼睛也不斜着了。李昭總是要找太醫給瞧病的,太醫自己也拿不準,這是要治啊,還是不叫治?沒有起色,是他們的罪過。真給治好了,許時忠也得治罪。于是,李昭就這麽躺着,但瞧着卻好多了。至少臉正了,嘴不歪了,眼不斜了。
這些個貓膩大家都心知肚明。反正是好長時間不見李昭的許時念,猛的一愣,李昭真就像是慵懶的賴床的樣子,她微微有些不自在,那是本能的對他的敬畏還在。可這也隻一瞬,她的恨意就蔓延了上來。臉上帶着冷笑,厭惡的選了距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了,“這些人,伺候的可好?若是有不順手的,您說話,我給您換了。哦!對了……這天熱,我看這裏裏外外的紗窗也該換了……”說着,就跟跟進來的宮人使眼色,“替本宮去看看,有多少窗戶需要換。”
李昭眼睛一眯,看向許時念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意味深長:“你是聽到什麽消息找來的吧。”
許時念臉色一冷:“看來陛下還真沒歇着……這殿裏果然是藏了人了。”
藏了人?
李昭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看了身邊伺候的一眼,“去吧,去把人請出來,省的咱們皇後娘娘興師動衆……”
這太監低眉順眼的去了,不大工夫,就帶了一個宮裝女子進來。
這人一進來,便滿屋生輝。饒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也依舊是光彩耀人。
許時念盯着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女人,那腳步猶如踩在蓮花上一般,優美輕盈……這個走路的節奏,走路的韻律,叫她不由的朝後退了好幾步。那個夢裏,跟着李昭身邊看不清臉的女人……原來是她!
這是多諷刺的事,誰能想到,李昭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她。
取代自己的人……竟然是她!
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這樣!
原來,不管哥哥是不是活着,都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嗎?明明已經調換了哥哥跟金仲威的命運,爲什麽這個女人還是出現在宮裏了。
她又想起,冷宮裏那太監的話,皇上是太後親生的,你不是皇上的生母。那個時候,是大皇子登基爲帝了。
也就是說……文氏是大皇子的生母。
通了!通了!很多不通的地方這會子全通了。
好好好!李昭!文氏!大皇子!還有處心積慮的金家!
文氏很謙卑,低眉順眼,可許時念看着她,心裏就莫名升起了寒意。她幾乎是逃出了寝宮,疾步離去的。
看着許時念狼狽的走遠,文氏扭身看着李昭:“你不該讓她見到我!當初說好的,我隻管皇兒,你後宮的事,我一概不管。”
李昭拍了拍身邊,叫文氏坐過來。
文氏站着沒動,隻冷漠的看着李昭。
李昭露出溫情來,“我知道…………你生氣……她是皇後……我對不起……你……”
文氏心裏皺眉,他怎麽忽的說起了這個話。
“你若爲皇後……必能護好……皇兒……不像是她……恨不能朕……所有的子嗣……都死絕……你必能做……好皇後的……”
如今說這個又是什麽意思?
文氏福了福身,“您歇着吧……我告退了……”
一邊往回走,心裏卻一邊琢磨着李昭的話……大皇子住在後殿,她在側殿住着。在宮裏,該是又許時忠特别的關照,她過的還不錯。隻要她不多管事,隻負責大皇子的事,那她的行動就是自如的。
皇兒的情緒并不好,一日比一日的暴躁。對于這個親娘,他的怨恨可能更多些。除了最開始能見兩面之外,其他時間,隻要自己湊過去,他就大發雷霆。因此,她也隻隔着屏風,小心的指揮着宮人伺候着。
今兒又是給皇兒看診的日子,太醫過來把脈,然後開方子。她也一直就那麽守着,反正太醫也不會跟她說話,開完方子,行了禮,一般就都退下了。
今兒卻沒有,站在邊上,叫了一聲:“夫人。”
在宮裏,沒人喊她娘娘,尊敬些的都喊她一聲夫人。當然了,這個宮裏,隻指李昭的寝宮。消息一般也很難傳到外面去。
被這一聲喊醒,文氏看過來,太醫還是那個太醫,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嚴肅,“……有幾句話要叮囑夫人……這久病之人,身上氣血不暢,最易生瘡……”
護理的事情說的很細碎,文氏收了心思,在一邊聽着……她又怕記錯了,忙叫太醫一一的寫下來,“定是督促着人好生伺候……”
這太醫就遞過來一張紙,“這是事先預備好的,請夫人收着。千萬不能叫生了瘡……否則是極難愈合的……”
文氏也沒多想,當即留收了起來。等把太醫送走,文氏又過問了一一遍大皇子的情況,這才回了側殿。
坐在窗口,靠在榻上,打開一一細看。
這一看之下,她蹭的一下就坐直了……屋子垂手伺候的都側目而看,文氏馬上收斂了表情,皺起眉頭:“……去個人,找許大人,就說需要定制點工具給大皇子用……”
好像那信裏寫的都是這些東西一樣。
事實上,表面上這信上就是寫的這些個。宮裏伺候的人不多,但文氏肯定在監視之下,有那識字的宮女站在邊上瞧瞧的瞥了一眼,然後退下了。
可事實上這份信要緊的地方,是在信末尾的印鑒上。這個太醫用的私印,是公公刻的。
金匡刻印章,是新學的。是到了遼東以後,才慢慢開始學的。因着她曾經看過的書雜,記性比别人好上不少,因此,公公打發人問過她,看沒看過一本前朝的印鑒圖錄,她還真看過,且能記得不少。書是找不見了,她把能記住的都寫了出去給公公送去了。
印鑒圖錄上有一種很特别的刻法,她根據記憶寫出來了,但其實那是有謬誤的。進宮後,她又找到了那本書,且細細的看了一遍。全書她就隻那一個錯處,可用這錯處刻出來的印鑒就這麽出現在眼前。在太醫給的遺囑的末尾。雖然是太醫的名号,但這一枚印章,肯定是出自公公之手。
隻一瞬間,她就知道,這是公公借着太醫的手,給自己遞了消息。
如果這個世上還有叫他信任的人,那除了公婆,再沒别人了。
這個時候遞消息,說的是什麽?
那遺囑看過之後,她就不甚在意的收起來了。
可心裏卻一遍一遍琢磨着,這信上到底隐藏了什麽。亦或是什麽都沒有,公公隻是想告訴自己,這個太醫是自己人,可以放心用?
她有些拿不準。
那邊許時忠先是被皇後召喚,又被告知那位夫人要叫人做些特殊的康複工具。許時忠一一都準了,大皇子那邊他沒多問。可皇後這邊,連着催了三回,請他過去,這卻真不去不成了。
一腳踏進正殿,就皺了眉頭。裏面亂七八糟的,這是又摔了多少東西?
“誰又惹你不痛快了?”許時忠擺手叫伺候的都下去,這裏先不用收拾了。
等人下去,許時念才撲過來,抓着她哥的胳膊不松手:“哥,爲什麽要接那個女人回來?爲什麽?”
“大皇子的生母,這個你心裏很清楚。”許時忠皺眉,“當年他主動說娶你了嗎?沒有!是你主動纏上人家的。他沒反對娶你,可我勸過你,告訴你,那不是你的良人……”
“我爲什麽嫁給他,你不清楚嗎?”許時念看着他,“就因爲你娶了嫂子,我就不能嫁給……我當年明明有心上人。是你聽嫂子的話,覺得換親叫你們沒了臉面,死活不答應這事……反正不是嫁給心上的人,那我嫁人,自然要嫁一個能給我最好的那個……我選的這個夫君,選錯了嗎?”
“既然知道他心裏有人,你也得到了最高的位子。現在,你這皇後做的穩穩的……再爲了别人鬧這個情緒,這就是無理取鬧了。”許時忠心裏怪煩的,“别老動不動念叨你嫂子的不好,人死如燈滅……”
許時念擺手,低聲道:“哥,你知道嗎?我會被打入冷宮……她會當皇後,當太後……你知道嗎?知道嗎?”
許時忠眼裏閃過一絲什麽,耐着性子問說:“這都是你夢裏夢見的?”
“是!”許時念眼裏露出幾分驚恐,随即是幾分狠厲:“殺了她!殺了她……哥,我害怕!”
許時忠‘嗯’了一聲,“還夢見什麽了?”他相信,要是他自己被李昭殺了,活下來的要是宜安,他一定不會跟李昭罷休的。送文氏到李昭的身邊,然後要了李昭的命,順便扶持文氏的兒子上位,他堅信,這是宜安肯爲他做的事。
許時念并不知道許時忠的想法,“金仲威……金仲威把文氏送到皇宮,他居心叵測!”
許時忠歎了一聲:“宜安已經沒了,文氏隻是一個照顧孩子的母親。你安心吧!”颠來倒去的,就這一點的話,再沒有别的新意。
許時念白着臉,“可她在宮裏,我沒有一時一刻能安穩……知道她在,我晚上都睡不踏實……哥,這樣的日子我不想過了。叫李昭駕崩吧……叫文氏跟着陪葬吧。哥,我甯願做公主,也不願意做這個皇後……”
“閉嘴!”許時忠一把掐住許時念的脖子,“這樣的念頭你給我從腦子裏摘出去扔了,還有……管好你的嘴!若是再這胡說八道,那就在寝宮好好呆着,養養你的腦子吧!”
許時念掙紮着,眼裏滿是恐懼,“哥……哥……”她說不出話,眼淚順着臉頰流。
許時忠這才撒開手,然後也有些怔愣,看着跌坐在一邊的妹妹,想伸手扶一把,但到底是忍住了。她這個位置太特殊,要是老這麽無所顧忌,是要出大事的。
她,就是欠了那麽點教訓。
想起了宜安,叫他心裏多少有些煩躁。這個夢如果是真的,那在自己死後,宜安不惜利用了文氏,幹掉了李昭。他的心還是向着自己的。可他……替自己死了。
而自己在他死後,是怎麽做的?
這一刻,沒來由的,他竟是覺得,他愧對了他。
從皇後這裏出來,這麽晚了,其實已經很不合适了。他平時很注意,一般時間過晚,他是不踏足皇宮的。站在皇後寝宮的門口,又叮囑了侍衛幾句,主要是防着皇後亂來。
才要走,就見皇後又披頭散發一身狼狽的從宮裏跑出來,“許大人……本宮是皇後。還是有看望皇上的權利的!再則,本宮管理後宮,這後宮中,卻無端少了一個妃嫔,難道這些本宮也無權幹涉嗎?”
什麽?
什麽少了一個妃嫔?
“宮裏四處找過了,隻有皇上的寝宮沒有找。”本來是打算找的,結果被突然出現的文氏一攪和,她差點忘了這事。剛才隐隐的聽見哥哥跟外面的人交代,盡量不要叫自己在宮裏亂轉,那要是再不争取,以後隻怕就沒有機會了。
這要是再是個懷了身孕的,呱呱的有皇子降生的話……至少,自己這個皇後得知道。
她就是在蠢,當着這麽多外人的面當然不會這麽說,但她堅信哥哥懂她的意思。
卻不想許時忠隻點點頭:“知道了。這件事臣會督促掌宮,查明之後,禀報給娘娘。”
如此公事公辦的語氣,許時念也端起了架子,“那本宮就放心了。許大人也盡快出宮吧!”說完,她大踏步的回了皇宮,看着銅鏡裏模糊了身影的自己,又對着鏡子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後把自己蜷縮在一起,縮在了牆角。
這偌大的宮殿,金碧輝煌。才被摔了一地狼藉的宮殿,隻出去說了兩句話的工夫,就又收拾的齊整如初。
可這會子,手摸着脖子上的傷……她渾身都哆嗦起來了。這跟當日的冷宮,又有什麽不同。
她第一次這麽清晰的認識到,好似救了哥哥的命,不僅沒有叫哥哥更感激自己,反而叫她厭惡了。
他是因爲金仲威的死呢?
還是知道了旁的?
在這深宮内苑内,自己能依靠的有誰?
許時忠從皇後這邊離開,去了李昭的寝宮。卻告知皇上已經就寝……就寝不就寝的,他想進去也就進去了。
李昭睡了沒睡的,他不在乎。見側殿的燈亮着,便知道文氏還沒睡。他朝後面去,叫人去通報,文氏心裏裝着事,隻拿着書做樣子,壓根就沒看進去。這會子先開了門,“許大人?”
許時忠不用文氏讓,直接進去了,回身看看門,見文氏沒關上門,他也沒言語,一副坦蕩的樣子。
文氏扭身看他,“這麽晚了,你不該滞留在宮裏。”
許時忠搖頭,沒有解釋,順手拿起文氏放在桌上的書,“印鑒圖錄?怎麽對這個有興趣了?”
文氏理了理袖子:“閑着也是閑着,我沒看過的書不多……能找到的有興趣看的,隻剩下偏門了。随便翻翻打發時間的。”
“大皇子還是不認娘?”許時忠沒糾結那個問題,反倒是轉了話題問了一句,問完又解釋,“怪不得孩子。”
“是!”文氏朝着正殿的方向冷然一笑,“是不怪孩子……”
知道文氏在怪李昭,許時忠就放心了,随口問了一句說:“你距離他這麽近……可發現什麽了?”
什麽?
文氏一臉不解,“我很少過前殿去。他不叫,我也不去。你想叫我替你注意什麽,隻管說便是了……”
她這樣的态度……許時忠嘴唇翕動,話還真不知道怎麽說了?
問李昭有沒有偷摸在寵幸妃嫔?自打出了小公主的事之後,除了文氏,李昭也見不到别的女人了。這裏裏外外伺候的,都是太監。一個宮女子都沒有。
算了!許時忠起身,“也沒什麽……就路過,順便過來看……”
話沒說完,就聽到‘咣當’一聲,這一聲特别響……
許時忠先朝外看,問說:“怎麽了?”
站在門邊守着的是他的人,宮裏安安靜靜,連一隻貓都沒有。宮人十二個時辰輪流值夜是沒錯,可這些人被訓練的,腳下絕對沒有聲響的。
那是哪裏的聲音?
他轉過頭來,卻見文氏一臉驚恐的對着牆壁看。
許時忠頓時明白了,“你起開……”
文氏朝後退了兩步,指了指八仙桌後面的牆,“把那副洛神出水圖拿開!”
許時忠招手,喊了個親随進來,叫他把桌子挪開。可這桌子看着不大,卻死沉死沉的,莫說一個侍衛,就是兩個侍衛,還得搭上許時忠,三個人才挪開。
許時忠這會子明白了,文氏住在這裏,可對這裏别有天地的事,事先并不知道。這玩意這麽沉,文氏壓根就挪不動。
桌子移開,畫挪開,裏面出現一個能容人彎着身子進去的入口。裏面黑漆漆的,好像從中空的牆壁裏留了一條通往下面的台階。
這入口的位置還挺高,得沿着凳子上桌子,上了桌子才能一腳邁進去。
文氏手裏提着燈,搶先了一步。她腦子裏滿是李昭今兒白天說的話,他說,‘你若爲皇後必能護好皇兒……不像是她……恨不能朕所有的子嗣都死絕……’,無緣無故的,他不會說這句話。還有,今兒皇後過來,他叫自己過去幹什麽?
他是在轉移皇後的注意力,皇後過來,隻怕要找的就是李昭費心藏起來的人。
想到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公主,文氏心裏有了猜測。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提着燈貓腰走了進去,裏面國道很窄,她長得纖細,因此,低着頭躬着身子也就走了進去。後面跟來的許時忠卻艱難,縮着就罷了,還得側着。
幸而,這一段不長,下了十來個台階,就有亮光透出來。
那裏有一道門,門沒關着,挂着一個簾子。掀開簾子進去,人就能站直了。
這裏是個隻有半間屋子的地方,特别逼仄。裏面一個不大的床,被子随意的鋪着。床頭放着個箱子,應該是放衣物的。這邊的床頭,是個小桌子,上面放着食盒,還有一個茶壺一個茶杯……剩下的空地方就隻夠轉身。現在,這點轉身的地方,銅盆和木架子毛巾等物,都這麽散落着,床邊上,倒着一個大着肚子的女人。光線太暗,看不清臉。
這女人朝文氏伸着手:“……救我……我要生了……”快生了,隻是想用水擦擦身上,誰能想不小心摔了盆……叫别人的給發現了。
她能聽見外面的動靜,這個女人的動靜她一直能聽見。
皇上将她安排在這裏,就是知道,這個女人能護住她……的孩子。
“救孩子……求……求求你……”
文氏蹭的轉身,看向許時忠,“你要殺了這母子嗎?”
許時忠沒理文氏,也沒搭理地上的女人,隻看向箱子緊靠的那面牆。
這個女人吃吃喝喝的,包括窗下放着的恭桶,這至少證明每天都有人給送吃的,給清理穢物……這進進出出的,總有地方吧。
結果看了一圈牆壁是完整的。想挪開箱子吧,箱子挪不動。
許時忠将箱子打開,裏面空無一物。然後将箱子挨着牆的那一邊拍了拍,是空的。摸了摸。摸到繩子,拽了繩子一下,那箱子的那一面就跟一扇門似得,直接開了。這箱子不大,半人高也沒有。瘦小的女人或是孩子蹲着可以鑽進來。但這地方顯然不是爲了進人的,而是人進來之後,能從這裏遞東西的。
這個女人怕是肚子沒大之前從這箱子裏鑽進來,然後就再沒出去過。
文氏被安排在這裏,那可真是給這女人加了一層保險。便是有人察覺了,也搜查不到文氏這裏。
李昭回頭看文氏,文氏卻擋在了這個女人的前面,固執的看他。
許時忠回頭:“我隻是看看有沒有方便出去的地方,既然沒有,她少不得要收點罪了……”
将大着肚子的孕婦帶出去,隻能用被子包了拉上去。
這女人也硬氣,愣是一聲都沒喊,咬着被子角,忍着那台階的颠簸。
人帶出去,挪到地上。
許時忠隻叫請太醫,别的就不管了。他得去找李昭,看看這位皇帝陛下還藏着什麽。
來的太醫叫文氏一愣,正是今兒給大皇子看診的人,今兒他當值嗎?
太醫給診了脈,接生的嬷嬷就跟着進來了。文氏不敢出去,就怕有人暗下殺手,她脫不開關系。因此,隻設置了屏風。叫太醫在屏風外面,她站在屏風這頭……看着接生嬷嬷将人擡到床上去了。
女人生孩子,一叫嚷開,就聽見太醫說:“……老大人有話要在下轉告夫人……若是這個孩子是公主,與誰都無妨礙。可要是皇子……保下他,才能保下大皇子……切記切記!”
文氏一愣,再去看他,卻見他已經退的更遠一些,眼觀鼻,鼻觀心。
這個孩子要是皇子,怎麽就影響大皇子了?
許時忠站在李昭的床邊,“……你手裏握的人還不少!這宮裏,我不知道東西果然還很多。”他說着,就俯身,一把抓住對方的衣領拎起來,“都成了這樣了,你的花活一點也沒少。周家竟然都被你瞞過去了!”
李昭隻冷冷的看着他,然後慢慢的閉上眼睛,說了一句:“有種……就殺了朕……”
許時忠被那麽挑釁的看着,臉皮都在抽動,“别以爲我下不了手……”
話沒說完,就聽側殿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之聲……然後良久,都沒有報喜的聲音傳來。
李昭嘴角露出笑意,眼裏卻多了幾分悲涼:“是個皇子啊!”
隻有是皇子,下面的人迫于許時忠的淫威,才不敢來報喜。
果然,文氏抱着孩子走了進來,“是個皇子!”說完,低頭看了眼粗粗清理過的孩子,看向許時忠,“這個孩子,我來養,可好?”
許時忠一愣,皺眉看文氏:“你要養?”
文氏點頭:“除了我,放在誰的手裏,都不能保他的命。”
許時忠錯愕的看文氏:“……你怎麽會認爲我會将他給你養着?要說安全……當然是我養着他最安全……你們誰也不用擔心我會要了他的小命……”
文氏抱着孩子沒撒手,“可他要是萬一出事了……你卻也脫不開關系……你真要冒這樣的風險嗎?”
許時忠看着抱着孩子的文氏,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皇後說的話:她是皇後……以後還會是太後……
一時間,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兜兜轉轉,難道什麽都變不了。
他第一次懷疑,他對李昭的處置上,這般優柔寡斷可對?
大殿裏一時靜了下來,文氏正尴尬,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是許時忠的親随跑了進來,他一臉的汗,誰都沒搭理,直接跑到許時忠的身邊,附耳說話。
文氏隻隐約聽到,“……金家……二爺……标記……錯不了的……”
她還沒把這些個詞彙聯系起來,就見許時忠一瞬間面色變的蒼白,風一樣從她身邊卷了過去,連這個最大的變數——二皇子,也顧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