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再次踏入許家的大門, 還真有些恍若隔世。
曾經,跟着金老四那也是經常來的。那時候的主母還是金家的大姐, 這位大姐因着金老四和許時思兩人的不合, 越發的想化幹戈爲玉帛,把兩人往一塊湊。這一邊是弟弟, 一邊是小叔子, 她夾在中間也爲難。金老四是爲了他這個大姐, 叫來也來。許時思也是很會做面子情, 當着嫂子的面, 那時決口不提曾經作爲孩子時候的不愉快。可是啊, 這孫子, 損着呢。
那時候過來, 除了跟許時思之間不得不接觸之外,接觸的最多的,反而是許時忠。跟金老四老的恨不能穿一條褲子, 因着, 也把人家許時忠叫姐夫。
那個時候,人家連稱不敢。這是看在宗室的份上,很是不敢逾矩的樣兒。
現在嘛, 叫人家一聲姐夫的話, 隻怕算是高攀了。
心裏挺感慨,但面上嘛,還是那麽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兒,好像滿天下, 皇上老大他老二的樣兒,誰也不尿。
跟着出來迎的管家一腳踏進去,兜頭就看見許時思這孫子。
許時思三十許歲人,跟他和金老四一般的年紀。長的也頗有些人模狗樣!這會子不知道要去哪裏,走的還挺着急,帶着随從一步趕着一步的往出走。
兩人看見對方,都停下來。
“二爺?”許時思皺眉,他怎麽來了?
“不敢不敢!您才是二爺。”李誠比他先一步行禮,“給二爺請安了。”
許時思的眉心跳了跳,剛才大哥才罵過自己,罵了什麽他也沒太往心裏去,大概就是不得矜驕,得夾着尾巴做人之類的話。是想還沒出門,先叫宗室的爺們對着自己這個無官無職無品無階的人來了個禮。
他氣的差點哼出來,走了金老四,來了這個一個添堵的。
但還不得不趕緊更大幅度的還禮,“折煞在下了!折煞在下了。二爺客氣。”這麽‘重要的’客人上門了,他不能這麽一走了之。當然了,如果李誠有點眼力見,說一聲‘你忙去吧,不用陪着了’,這就另當别論,不算失禮了。可這孫子他娘的就跟不知道自己有事似得,自己給他帶路,他還真就坦然的領了。領了就罷了,一路上走的特别慢,看見老藤還站下來圍着轉轉,好好的打量打量。看見走廊裏的浮雕,也站着瞧瞧,還不時的點頭,像是在品鑒。你品鑒個大頭鬼喲!這府裏你曾今是一天不竄一回吧,那至少也是三天竄兩回。你他娘的跟金老四差不多都知道我家的房頂上有幾片瓦,這會子去來裝新客,爲的什麽的,還不是爲了給自己添堵。真不是自己見不得這倆玩意,實在是這孫子太他娘的孫子了。
随從在後面急的跳腳,這邊不動地方,有啥辦法?
要是大哥不在府裏,他敢罵一聲‘去你大爺’的,但大哥現在在,不知道今兒怎麽了,心情好像不怎麽明媚。他得緊着點皮子才行。
因此,心裏急着很火燒,還不得不這麽陪着。然後好容易人家大爺終于不欣賞老藤磚牆了,腳步一挪,又問起别的來。
“這個亭子不錯,請誰給畫的圖?風水位選的不錯。”
娘的!原來的亭子不是你跟金老四動刀動槍的,給柱子上砍上劃痕之後,你主動賠的嗎?誰畫的圖,請的哪位風水先生,還有人比你更清楚嗎?
他避開點管家,低聲咬牙切齒,“差不得得了?”
喲!
李誠斜眼看他:“你還知道分寸兩個字咋寫呀?”
“什麽意思?”許時思氣道。
“差點把金老四打死,夠毒的呀!”李誠輕哼一聲,斜眼看他,“所以,出門小心點,你有失分寸的時候,許是旁人也有掌握不了火候的時候……”
許時思語塞,氣道:“少誣賴人,我可沒有說要了他的命。”
這話一說,瞬間便明白。當時那種情況,他隻要露點意思,下面的人就會巴着他而落井下石。他臉上露出幾分嘲諷來:“那是他活該!”
嘴還挺硬!
李誠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忙去吧!以後希望你能這麽硬氣一輩子。”
這是什麽話?
好話!
管家跟沒聽見一樣,繼續帶他的路。直到進了書房,李誠都再沒有說話。
這府裏他熟,閉着眼睛都都摸到。
這會子進來,許時忠正坐在那裏手裏拿着條陳,不知道在想什麽。見他進來也才放下,“等了你這半天了。”
“見府裏建的好,瞧着新鮮,不由的駐足看了看。”他還是坦然的這麽時候。
許時忠不想跟他歪纏,叫管家退下去,書房裏隻剩下兩人的時候,他才開口說話:“你去了北邊,見了老四?”
“去了!見了!”李誠一臉的坦然。
“就爲了給我捎信?”許時忠打量他,這小子其實還不錯,金家到了這份上,還願意伸把手的,人品都很過的去。
李誠馬上就露出幾分‘你别自作多情’的表情來,對他沒有半點的畏懼,“我去北邊辦點年貨,順便去看看老四還活着沒……”
“話裏有話是吧?”許時忠道,“我可沒說叫金家死。”
李誠呵呵笑,就跟當初金家出城被逼的那麽早走不是你幹的一樣。
許時忠一眼就看透他的意思,“……不那麽幹,我能知道誰對金家是真心,誰都金家是假意。便是沒有你們,難道我前面就沒有安排?”
“安排什麽?”李誠一副話趕話的樣子,“安排清風寨的土匪半路截殺?”
許時忠面色一變,這個自己并不知道,“清風寨?在什麽位置?”緊跟着他就訓斥,“這麽要緊的事,你爲何不報?”
李誠瞪大了眼睛,“我才回來,怎麽報?再說了,我又沒見到土匪的毛,誰知道真假。您監國着呢,這件事您該責問地方父母,不是找我的不是!”
頂嘴頂的梆梆的,跟當初跟老四來府裏的時候一個德行。
自己不管怎麽變,他倒是一腔赤誠從沒變過。
這個問題涉及到朝事,他試探了一句,李誠卻未有半絲别的意思。他心裏也一松!若是恩師半路被土匪截殺,這叫人拿住了把柄,朝堂上又少不了事端。這樣的事,李誠在自己面前這般坦然,那便是半絲算計也沒有的。
他的面色緩和了下來,問說:“瓊姐兒是在你府上?”
“不是!”李誠否認,“是出門拜佛,不想動了胎氣,剛好叫老嬷嬷撞見了,帶到莊子上去了。現在可都不能挪動呢!”說着就又皺眉,“我跟你解釋這個幹嘛!那是我幹閨女,我接到我家叫養胎,怎麽着吧?是不是賀家那一夥子沒蛋的貨告狀了?告他奶奶的狀他還敢告狀?金家一出事,就恨不能要了我幹閨女的命。家裏連繼室都開始物色了,等着賀家那小子回來就休妻。你說着他娘的王八蛋不王八蛋!”
許時忠的面色就冷了下來,“賀家果然如此?”
李誠輕哼一聲,“老四這不是不放心嘛!金家的事别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金家大嫂那是多會算計的人,你比别人該清楚。老四還不是一避再避,就怕大房多想?要不然,瓊姐兒能順着小徐氏的心意嫁到賀家。要不是看着賀家的小子還像那麽回事,能答應才怪。這事您也不是不知道,當時我跟老四都動手了,罵他混蛋連閨女的婚事都讓。你是不知道,我媳婦都在娘家相看好了,她娘家的侄子,最是妥當不過。”
李誠的媳婦出身江南大族,雖出仕的不多,但沒代必出大家。算是清流中的清流,在文人中分量不輕。家裏豪富不說,關鍵是以家風清正著稱。族中男子不可納妾,若家中隻有女兒,那女兒可帶走這一房七成産業做嫁妝,剩下的三成留給嗣子即可。
可便是如此,家中不僅不見頹像,家業反而越發的興旺起來。
心疼閨女的人家,都想把閨女嫁進去,因此,能進那一家的女子不說萬裏挑一,千裏挑一總是有的。挑進門的好姑娘,不用爲子嗣憂心,各家的産業明确,都想着怎麽興旺自家家業的事,誰有那功夫勾心鬥角。有些沒兒子的,也不怕人家謀奪家業。畢竟,那些孩子便是過繼了,得到的也未必就多。如何過繼,這得是看族裏和本人的意思。有些人家不願意,這事就擱着。往後再看看,遇到那種早早沒了娘,或是有各種意外遭遇情況不是太好的孩子,再過繼過去便是了。
江南就流傳着‘嫁女要嫁岑家郎’的話。
許時忠倒是聽自家閨女說過這事,此時想來,老四也确實是不容易。他歎了一聲,倒是想起平安還活着的時候跟自己說過的話,那言語裏何嘗沒有對老四的可惜。
他就說:“城外到底是冷了些。你要是不放心,就給我送來,叫她跟英姐兒作伴。”自家閨女啥都好,就是太孤單了。因着他怕出了意外,有人拿自家閨女做筏子,這孩子差不多隻被養在院子裏,悶的很。内侄女接來也挺好,做個伴。
李誠才不呢,他不說他不放心,隻道:“您家二夫人可不是善茬子,我幹閨女在那邊好着呢。過年我就接到我府裏了,我媳婦也沒給我生個閨女來,稀罕瓊姐兒着呢。”
順王府也就是世子有幾個庶女,那也是親侄女。可李誠兩口子輕易也不敢太親近,主要是怕大嫂多想。還以爲兩口子要給庶房撐腰呢。
把許時忠直接給怼回去了,好心好意的人家那邊不接着。
行吧!賀家那邊怎麽回事,他叫人盯着便是了。
馬上又換了被的話題,“我看老四的信裏,說什麽遷移……”
“那誰知道人家那縣令聽了誰的話了對吧?”李誠呵呵笑,眼眼看赤||裸||裸的,就差沒明說,是你是你就是你了。
許時忠面色陰沉了下來,“在你看來,我就是一小人。”
李誠撇嘴,帶着幾分意氣用事的樣子,“以前還覺得你挺好,至少跟我大哥比起來,也算是半斤八兩的好人……可後來呢?好家夥,翻臉不認人,連老丈人家都不放過!虧得我們姐夫姐夫的叫,全都不記得當年大姐的好了。這有後娘了就有後爹了,大姐這才走了幾年呀!這就恨不能把老丈人家除之而後快了!我就納悶了,大姐她是咋對不住了……”
氣的許時忠端起茶盞就摔在地上,“還不給我住口!”
這裏面一響,外面的随從帶着護衛嘩啦啦的一股腦的都湧了進來,李誠陰陽怪氣,“這是連我也要殺了!”
許時忠擺手,“都滾出來,不叫進來都不許進來。”
随從和護衛面面相觑,但到底不敢違逆,紛紛退了出去。
李誠一副吓怕怕的樣子,又給坐穩了,嘴角還不由的撇了撇。
許時忠輕哼一聲,“不要提夫人的事……”
李誠扭臉看窗外,“不提就不提。等到新人要進門的時候,把英姐兒送到金家就成!”
新人什麽新人!
許時忠閉上眼睛,掩住幾分痛苦之色,然後才道:“你過來是誠心氣我的?”
“我可不敢!”李誠難得的正色了起來,“昨天給你送了信,你要是隻當沒看過,也不叫我來問問,那有些話有些事,我還真就不說了。不過……你到底是叫了我來了……那我這人又重感情,又念舊的,還真沒法不跟你說。”他起身坐在了許時忠的對面,“我這次回來,還從金家帶回一個人來。”
許時忠愕然的睜大眼睛,“她……回來了?”繼而氣惱,“她回來幹什麽?她不守着宜安贖罪她回來幹什麽?”
宜安是金家老二的字。
金家大姐叫平安,大爺字靜安,二爺字宜安,三爺字和安,四爺字武安。
但自從平安宜安出事之後,這些個字,金匡就不怎麽樂意叫人叫了。
李誠看他:“她有什麽罪?有罪也是那個人有罪,也是你這個做朋友做兄弟的有罪,她一個女人,到底罪在哪?”
許時忠狠狠的閉上眼睛,胸口卻起伏不定,繼而露出幾分苦笑來:“禍水!禍水!真真的禍水!”
李誠眼裏閃過一絲什麽,“難不成這件事還有隐情?”
許時忠再睜開眼睛,一雙眼睛卻已經紅了,然後背過身去,“人在哪裏,你留下地址,我會叫人去接。還有……告訴你哥,他的門人裏要是有靠得住的,請人着人總履曆來。銀州上下都得換……”
要用順王府的人,換掉銀州府上下的官員,這意思還是要保金家!
李誠倒是真有些不明白了,此人到底是忠還是奸,一時間,他竟是有些分不清楚了。
他分辨不了,隻擡手拿了筆,在紙上寫下了地址,扭頭就走了。
外面的随從和護衛看着這位安然無恙的出來了,然後各自對視了一眼……李誠對着他們呵呵笑了笑,一步三晃的走了。
也是運道好,這出門的時候,竟是跟周氏走了個面對面。
周氏是許時思的老婆,潑辣的很。金老四跟林氏成親多少年,周氏跟許時思就成親多少年。人家那邊兩口子,兒子女兒的生了五個了,眼看就要有孫子了,這邊呢?周氏是一個蛋都沒生下。府裏姨娘小妾通房的都把許家的宅子快塞滿了,生了一窩子庶子庶女,養的也不怎麽精心。這貨還不知足,在外面養外室。許時忠不知道爲什麽,對這個弟弟驕縱的很。反正是弟媳婦不告狀他不管,你告狀,他就往死裏打,打的周氏怕做寡婦不敢告狀了,就消停了。
這回周氏好似從外面回來。後面跟着人還都帶着笑包裹,這是出門的标配。但回來卻不回内院朝這邊來,必是要告狀的。
他心裏嘿嘿笑,他走之前将許時思養外室的事跟幾個朋友說了,叫幾個人謹慎的露一露,露出去周氏再細查,這不得時間嗎?這不,見成效了。
心裏樂了,面上卻不派和善。見女眷過來,他還遠遠的行禮朝路邊讓了讓,側過身子不去直視。
周氏卻反而住腳了,“是誠二爺呀?”
李誠一副君子模樣,“夫人好!”
“我是什麽夫人呀?”周氏便道,“也别這些虛禮了,咱們小的時候還一塊玩呢,我還叫你一聲誠二哥?”
周家跟随先帝的大将,跟順王府關系不錯。
李誠也就無奈,“周家妹妹好。”
周氏眼裏閃過一絲黯然,随即又道:“我原想着看着小時候的情分,你們看着我們家那位爺混賬能派人告訴我一聲,不想誰都知道,就瞞着我瞞的死死的。哼!你們沒有一個比金四哥仗義的,他要知道,他一準會告訴我。”
李誠心裏呵呵,這周家姑娘當年還想嫁給金老四呢,可惜叫林家捷足先登了。這事要是叫許時思知道了,得氣到爆炸。
他一臉的苦笑:“這種事……捉奸還拿雙呢。我們如何敢說那樣的話!你們是夫妻,疏不間親呀!”
周氏眼睛一瞪:“誰跟他親?我跟誠二哥都比跟他親!”
别!這話千萬别這麽說,容易叫人誤會。
李誠有點怕怕的,好像跟周氏見面也不是啥好運道,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外面的事許時忠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氣道:“告訴周氏,她想說的我都知道了,叫她回去安心的待着吧。”
周氏得了話,撇撇嘴帶着人轉身走了。
這一天,許時忠都待在書房裏,不管是誰都沒有都沒叫進去。食盒提進去又提出來,一口都沒動。
等到天擦黑了,這才起身叫人,準備出府。
桌上的那個地址,許時忠記住并且取下燈罩引燃,直到燃成灰燼,這才拿了衣服開門出去。
臘月的京城,天一黑,人就少了。熱鬧的地方都是有錢人尋歡作樂的地方,窮人身上便是有禦寒的衣物,可這夜裏風冷,他們的寒衣還是受不住這寒氣侵襲的。除非不得已,幾乎不在外面走動。所以,這倆寒酸的馬車,從大街穿到小巷,幾乎是沒碰到過什麽人。
終于,馬車在巷子最裏面停下來,披着黑色大鬥篷的人從裏面下來,過去親自敲門。不大功夫,門裏傳來輕盈的腳步聲,緊跟着,門栓一響,門開了一條縫。裏面的人并沒有露臉,依舊躲在門後的暗影裏。
護衛要先進去,手裏還舉着燈籠,許時忠一把給攔住了,隻低沉的吩咐了一句:“外面等着。”
然後人直接就進去了,緊跟着,門從裏面關上了,并且插上了門栓。
許時忠看了暗影裏的人一眼,這人沒說話,在外面帶路,直接帶進了正屋裏。屋子很小,放着炭盆,不算是太冷。
許時忠将鬥篷掀開,擡眼朝此人看去:這人身姿纖細柔和,長發垂下來,沒有挽婦人的發髻,倒像是要睡的樣子。黑衣黑裙冷然然的轉身,那容貌幾乎叫人看不出年紀。
此人不是文氏是誰。
許時忠閉了閉眼睛:“你回來幹什麽?”
“我回來幹什麽?”文氏冷笑,“我不回來,就沒人找我回來了?”
許時忠皺眉:“有人去找你?”
“半路上被土匪攔截,就是沖着我去的。他們不是要殺人,他們是要搶我回去!”文氏深吸一口氣,“到了老家,依然有人打着文家的旗号找我……”
許時忠沉眸不語,“這未必與宮裏有關。”
文氏搖頭:“不是宮裏,還能是誰?難道不是盯着大皇子的人!我現在問你,我兒子怎麽樣了?”
許時忠大怒:“什麽你兒子?哪裏有你兒子!你給我記好了,你是宜安的妻子,生是他的人,死了也得是他的鬼!你除了是他的女人,我不會叫你成爲任何一個人的女人!你該信我,我現在有這種能力!”
文氏不可思議的盯着許時忠:“你殺盡文家,就是爲了宜安的名聲?”
許時忠垂下眼睑,“宜安……我不允任何人玷|污了宜安的名聲。”
文氏坐在炕沿上,盯着炭火,眼裏晦暗不明,“我想知道……宜安他……到底是爲什麽死的?你别告訴我,到現在你還沒弄清楚。是他……殺的嗎?”
許時忠面色複雜的看她:“……是他殺的……你待如何?”
文氏面色慘白:“爲什麽?”
“爲什麽?”許時忠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爲了立你爲後!”
文氏睜大了眼睛:“什麽?”
“當日不娶你,那是因爲皇位。後來,有了皇後了,他想要回你了。”許時忠臉上的表情慢慢的麻木了起來,“宜安替你說了一句公道話。他說,如此這般,會害的你成爲紅顔禍水。彼時,太後尚且活着,宜安便說,太後是不會容許你爲皇後的。在後宮屈死的女人多了,真要是對你有情義,就該放手……”
文氏淚如雨下,是的!這是宜安會說出的話。
隻是,坐在了皇帝位,李昭就不單單是那個跟他肝膽相照,可以托付妻兒的朋友了。他是君王!君王的逆鱗不能碰!
提了當時的太後,這便是觸碰了逆鱗,他會覺得,你小看了他,沒有從心裏敬畏他這個帝王。
宜安啊宜安!我勸你多次,你爲何就不聽呢。
許時忠也隻看着炭火,“……他立你爲後,我相信對你是有情義,也是有虧欠的。但這也是試探,試探宜安,也在試探我。宜安要是二話不說,以妻子相讓,他便不會再有二話。而我,隻要默不作聲,看着本是正妻的妹妹讓出位置,對皇後之位不做半絲垂涎,那我才算過關!可是……憑什麽?宜安跟你,相守相伴十餘年,以禮相待……這就不能有一絲情義了?便是個物件,用上十年,也該有感情的,何況是兩個人?”
文氏捂着嘴,心如刀絞,“宜安對我不曾有絲毫逾矩的地方……”
“但他不那麽想,他覺得是宜安貪戀你的美色,他将你托付給他,他卻将你占爲己有,反倒是認爲宜安奪了他的妻子……一個君王要這麽想,宜安他……可還有活路?”
許時忠的話沒有絲毫的起伏,“宜安當面頂撞,他沒惱。出事的那天,我們都在皇後的宮裏,……我不能确定我妹妹是否完全無辜……但便真是她叫人動的手,沒有李昭的授意她是不敢的。後來,宜安出事了。我一邊将他叫出宮不知輕重的揍他,一邊又去把宮裏可能牽扯到這件事的人給處決了……宜安死了,他的死我可以慢慢查。可要是叫李昭将宜安的死全推到我妹妹身上……那我和許家都将死無葬身之地。宜安的死就徹底的沒有以後了!這件事……我處理的有私心,爲了這個,平安含恨去了……她到死都以爲是我和我妹妹聯手害死了她弟弟……我冤!事情走到這一步,是我不得已而爲之,我不逼他,他就得逼死我。那你說,我該如何?”
文氏搖頭,要事情真是這樣,她也不知道該如何了。
許時忠又問:“不管爲什麽回來的……既然回來了……你想怎麽樣?”
文氏看他:“我不回來,我那個丫頭就要回來……”
許時忠皺眉:“金家知道了?”
文氏點頭,“我也沒臉在金家呆下去了……原本想把岚兒許給老四家的次子,誰知道這事出了弟妹死活不應……可我還在半路上,李誠又接到信,說是……林氏又允了……金家人……厚道……将那孩子托付了,我再無什麽可放不下的……”
許時忠默然,良久才道:“老師……還好嗎?”
文氏搖頭:“不怎麽見人了。”
許時忠自嘲,“教出兩頭狼來,還把親兒子喂狼了,又怎麽會好呢?我也是問了句廢話。你隻說你想怎麽樣?想叫我怎麽樣?”
文氏的手無意識的搓着,“你告訴我實話……他到底如何了?”
“他求仙問道是真的,煉丹也是真的。丹藥不至于吃出大問題也是真的……可我妹妹給她煉丹的材料裏加了點别的還是真的……他……半身行動不便……又不想叫别人知道,這都是真的……”
文氏愕然:“皇後她……”
“皇後她想叫大皇子登基,李昭一倒下便猜到了始末。他把國事委托給我都是真的。他知道我不會殺他……知道我甯肯要個廢了的帝王把持朝政,也不願意扶持什麽大皇子做國舅。所以,從對待大皇子這事上,我跟你立場是不同的。”
文氏慢慢的起身,“我也沒想我的兒子做帝王,我隻想作爲親生母親去補償我的兒子。我要進宮,哪怕是粗使的嬷嬷呢。我要留在我兒子身邊,照顧他……”
許時忠露出幾分嘲諷的笑意:“哦?隻是想照顧大皇子?這個容易……将大皇子移出宮來……開個皇子府便是了。你在皇子府想如何便如何……”
“好!”文氏點頭應下來,“那就把大皇子移出來,我在皇子府照顧我的孩子……”
許時忠認真的看了文氏兩眼,還真有些看不透這個女人。但他對她一直心存疑慮。好端端的,李昭爲什麽非要封她爲後?便是試探他和宜安,有的是辦法,爲何那麽急切的操辦這件事。
他深深的看了文氏幾眼:“你還是進宮去吧!也别說照顧大皇子的話……我直接送你去見他……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我怎麽能不滿足呢?”說完,就直接起身,“明兒上朝之前,我派人接你。”
文氏朝前走了兩步:“你信得過我?”
許時忠搖頭:“信不過!但……你留在外面,認出你的人就會猜出一些端倪。我不想宜安的名聲受損,僅此而已。”
文氏晚上睡不着,對着炕桌上的燭火。許時忠的話他該信幾分?但這不管有幾分可信,這裏面有個人都逃不掉,那就是皇後許時念。
不管是誰,該對宜安的死負責的,一個都别想跑。
這麽想着,盯着燭火的眼睛就有些發困,然後緩緩的閉上,好似有些昏沉。一位是困了想睡,卻不想鼻間似是有煙火的味道。
火!火!火!
有人這是要燒死自己嗎?是誰?到底是誰?
不!不!不能死!
她睜着着坐起來,屋裏果然彌漫着濃煙,火吐着舌頭從門外湧了進來……
“不要!”岚姐兒蹭的一下坐起來,神情茫然。
璇姐兒被吓了一跳,裹着被子看她:“岚表姐怎麽了?做惡夢了?”
文岚兒‘嗯’了一聲,抹了一把臉,才發現臉上都是汗。再低頭看身上,連裏衣都打濕了!
璇姐兒迷糊的問:“夢見什麽了?”
文岚兒艱難的搖頭:“也沒什麽……就是夢見火……好大的火……”
璇姐兒踢開一點被子叫透氣,“難怪夢見火,這炕燒的也太熱了。”
文岚兒含混的應了一聲,但還是給璇姐兒把被子捂上,“睡吧,我看時辰還早。倒是我吵到你了!”
“沒有!是夜太長了。”璇姐兒翻身,已經沒有一點困意,遠遠的,似乎還能聽到有人清掃院子的聲音,“結巴叔都起來了。”
文岚兒把心裏的那點不自在放下,陪她躺下,“不下雪了,外面怪冷的。多躺一會子。”
“今兒我三哥他們要去鎮上去瞧瞧,表姐要不要去?”璇姐兒是想跟着去的,“也不知道好玩不好玩。”
“隻一條街道,二裏路,能有什麽好玩的?”文岚兒便道,“不外是賣些凍梨凍柿子,你愛吃,叫你哥哥給你帶着便是了。”
璇姐兒一早起來便去找她三哥,“岚表姐說叫你給我帶凍梨凍柿子。”
珅哥兒臉微微泛紅:“你告訴我說你想吃,難道我不給你買?”怎麽這麽促狹?
“我告訴你我想吃,你一準念叨我,不許我吃涼的。”璇姐兒做鬼臉,往正屋跑,“三哥可記着點,多買些。咱家人口多!”
林雨桐在裏面聽見了,就笑:“火炕睡的人上火,泡黃連苦哈哈的沒人喝,倒是吃個凍梨覺得舒服。”
正說着話呢,金一錢來請,說是大老爺來了,正在老太太那裏,請四爺過去。
金濟來了?
來了就來了叫四爺幹啥?
林雨桐一邊給四爺穿衣服,一邊問金一錢,“大老爺可是爲了過年的事來的?”
金一錢搖頭,“在裏面說話,小的并沒有聽清楚。”
林雨桐再沒問,四爺一邊往出走一邊叮囑林雨桐,“喜歡吃你這幾日也少吃點,莫貪嘴!”
來例假了,不能貪嘴。
屋裏有聽懂的有沒聽懂的,聽懂的都紅了臉,還得假裝沒聽懂。
那邊四爺一路跟金一錢說過年的安排,那邊就到了老太太那邊。
金濟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往年都是這個慣例!太爺的孝敬錢,這是必給的。炭敬冰敬,四時八節兩壽,這都不能馬虎……從州府到下面的縣衙,莫不是如此……我是要往州府去的,就看這邊是老四去還是老三去……”
四爺皺眉:“誰都不去!”說着話,掀開簾子就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