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清平歲月15三合一

清平歲月(15)

認親的過程, 有點泛善可陳。除了這位姑太太強勢之外,她的兩個兒子和兒媳, 瞧着安分的很。尤其是兩個兒子, 木讷的厲害,饒是三爺這種最習慣跟下面這些打交道的, 也打了敗陣, 說啥兩人都接不上話。這都是兩個二十七八, 二十六七的成年男人。看兩人的孩子, 也是眼看就要到了婚嫁的年齡了, 這怎麽還這麽一副樣子。

金氏就跟老太太哭, “我們孤兒寡母, 族裏也沒個好東西。家裏的孩子, 我都拘着,萬萬不敢叫出門。”

這怕說的不光是對孫子是如此,對兒子也是如此。

不出門, 在自己家裏, 誰也欺負不到。

說到兒媳婦,她用一個一個詞:“上不得台面的。”說起這個,她也一肚子的委屈, “家裏的名聲, 生生被族裏人的壞盡了。這倆上不得台面的,都是家裏佃戶家的閨女,我瞅着還算齊整,就給聘回來了。索性還算能生養, 我也算對得起您那死鬼姑爺了。”

林雨桐和孫氏就不由的對視了一眼,孫氏更是隐晦的撇嘴,然後用手絹輕輕的摁了摁嘴角,掩藏了情緒。

說實話,林雨桐真覺得,族裏許是有不妥當,但這姑太太的不妥隻怕更多。那些年,侯府何等勢力,你就找不到鄉紳家的閨女,好歹也找個家境差不多的。能把閨女教養的好的。這弄了佃戶家的姑娘……隻占着一點好處,那就是不會看不起她兒子,不會忤逆她這個婆婆。關起門來隻靠着那點家業,過自己的日子就罷了。

兒子孫子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說着家裏指靠誰?

怪不得四爺說這邊的事别管,其實也是管不了。這事除了老太太能說,别人都是說不了的。

老太太的臉色一直就是灰白的,誰能想到這個多年不見,終于回來的閨女變成了這副樣子。她在心裏一邊悔恨,說我幹啥非要弄個繼子回來,我要是把親生的閨女留在身邊,給他招贅個女婿,然後生幾個孩子,自己再慢慢教養,這個時候,也能成就一份家業。便是當家的當年封侯了,他就是另外賜了婚,自己這個原配也足以平起平坐,那個時候,誰敢小瞧閨女。她也是侯府千金,交際往來的人便不同,見識就不同。都怪自己,當年生下她的時候正是兵荒馬亂的世道,圈在家裏不敢叫出去,那時候的人心多壞呀。隻要能去換糧食的,沒什麽不能往出偷或是搶的,女人孩子都成了人家的目标。尤其是長的齊整的小姑娘,偷出去就能賣好價錢。那時候自己一個女人,能信得過誰?可不就是把孩子圈着養嗎?

沒想到,當年的行爲被閨女原模原樣的複制回去了。可見早年那些經曆,對她的影響有多大。

一邊悔恨着,一邊又生氣,你說就這你還死倔死倔的。要不是知道自家閨女的脾性,當年也不會找了個小地主把閨女給嫁了。要不是爲了确保她過的有底氣,自己又爲何提聯姻,把外孫女嫁給那邊的大小子。再說外孫女,那孩子但凡有一絲剛性,也不能說沒就沒了。就寥氏那樣的斤兩,能有多難應付,以至于把小命都搭進去了。可饒是如此,自己爲何還是不停的想着聯姻,想着給四房的孩子定下閨女家的孫女。可看如今這樣……她也沒老臉再提這事。老四兩口子的底線就是孩子,這一點她現在看的很清楚。京裏一個瓊姐兒,他們兩口子就奔着得叫孩子過的好那個折騰。這就足以說明問題。

看着都老大不小了,還都依偎着閨女的曾外孫,老太太心裏沉甸甸的。

小徐氏今兒沒來,大概是因爲今兒自家閨女給了難堪。也是,如今住在這裏,小徐氏擔心把這些都給閨女沒他們的份,這話裏話外的就都帶出來了。可就是自己偏心閨女,可以閨女這心性,她家孩子這樣的能爲,給她她接的住嗎?二房這邊還罷了,心裏哪怕不舒服,但幹不出下作的事。可大房那邊不同呀,那下面的七狼八虎,那真是狼和虎。人無傷虎意,虎有吃人心呀。真敢給閨女一份家業,大房的兒孫就能把閨女這一家給活吃了。

怎麽辦?

見閨女的視線在金家小輩中找,老太太趕緊打斷,“趕緊吃飯吧!這一路上也累了。吃了飯早早歇歇。先緩兩日再說。”

因着家裏有喪事,吃的當然都是素席面。

金氏吃的香甜,一輩子都吃自家的飯菜,她也不上别人家去吃席面去。家裏的親家都是佃戶也不值得叫上門更不值得她上門。因此,家裏原來的婆子做什麽她吃什麽,後來,兒媳婦做什麽她吃什麽。可佃戶人家出身的,好吃的吃過多少?别說吃過了,就是見又見過多少?見都沒見過,哪裏會做。

春天是野菜幹菜,夏天豐盛,各種菜蔬都有,秋天也不匮乏,還能給冬天攢些腌菜泡菜和冬儲菜。年複一年就是這麽過來的,何曾見過把豆腐做的這般好看好吃的菜。

吃的心滿意足了,就問說:“哪裏的廚子,手藝這般好?”

這是金雙和金傘的手藝。

孫氏心知肚明,因着有好吃的了,四房也總給琳姐兒和琅哥兒送一份。兩孩子都愛吃,琳姐兒時常還過去學兩道菜。因着是那邊養的義女,養的大大方方的,說話也敞亮。她倒是不曾低看了去,還叫琳姐兒跟着好好處處。因此,這會子知道是誰的手藝,還幫着打掩護,“姑母吃的好,以後再碰上好食材,定叫做了給您送去。”

金氏隻不信,又知道這是庶出的侄兒媳婦,心裏就帶上了三分不喜,“都是些豆腐,說什麽好食材,唬我呢?”

把孫氏給氣的,這要不是當着老太太的面,她真想甩臉子去了。

這裏真是沒了有些食材配不起這一桌席面,比如:猴頭菇。

以前在侯府,這東西是盡有的。如今,卻不是那麽好踅摸的。

林雨桐也說:“猴頭菇我叫人尋了,在鎮上也就找了不足半斤的幹貨……又有像是雞腿菇雲菇這些,都是有限的很。想再配齊這一桌的配料,着實是不容易。這樣就是知道姑太太要到了,家裏有剛趕上喪事,特意叫人找來的。您想想,它再好吃,也是豆腐。香料就那麽幾種,誰能做出花來?不過是用這些不常見,稀罕的配料提味罷了。缺了這些,這跟您吃的豆腐并沒有不一樣之處。”

金氏這才罷了,可看看孫子一勺子接着一勺子吃的香甜,還是道:“那還能配幾道就配幾道,瞧瞧我家哥兒吃的多好。”提起孫子,她滿臉都是笑意。

說實話,說是孩子,其實也不小了,成十歲了。可吃的滿臉都是,她是覺得愛到不行,看在别人的眼裏,着實不像個樣子。

這頓飯吃的老太太很沉默,裏面正無話可說,卻聽見外面隐隐有說話聲傳來。外間是男人們開了一席,金匡也出來見外甥了,金濟叫送來了不少東西,也沒說主動上門,自家知道兩家的事。不過金孝卻始終在這邊陪客。

正說話了,金守家匆匆來報,是說給四爺的:“大姑爺人來。”

嗯?

四爺看金守家,“誰?”

“賀家的大姑爺,隻帶着一個随從,這會子在莊子口的門房歇着呢。”金守家這麽說。

四爺忙道:“快請。”

金匡朝四爺擺手,“你先去吧。随後帶着來見我。”

“是!”四爺說着,就看身邊的金逸,“去叫你娘出來。”

金逸繞到裏面團團見禮,大大方方,禀明了老太太,才叫了一聲‘娘’。

老太太趕緊道:“那你跟老四趕緊去。可憐見的,那孩子怕是從南邊一路尋到了這大北邊。”

林雨桐也驚訝,一點也不耽擱,起身就走。

姑太太卻看着跟着林雨桐離開的金逸,低聲問老太太,“這孩子……是四房的?”

孫氏看了老太太一眼,也不插話。心裏卻道:别看人家那養的是義子,可等閑人家的姑娘,老四兩口子且看不上。族裏好些人都開始打聽了,想把閨女許配給金逸。在他們看來,這孩子以後必然是個小管事,那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日子比小戶人家的日子要好。可她卻知道,人家這義子……真不是管事。那是真當兒子養的!以林氏現在的做派,是非得給那孩子挑個四角俱全的親事不可的。像是姑太太家這幾個姑娘,孫氏也瞧了,都不成。他原本還想着如今也都這樣了,實在不行親上做親,給琅哥兒訂一個。姑太太家再不好,也有家業,孩子定是養的也不查,誰知道是這個樣子。她也是瞧不上的。她自己都瞧不上,指望四房瞧上?

孫氏不開口說,姚氏隻當自己是啞巴。做個賢惠的樣兒,照看兩個表嬸和幾個孩子吃喝。老太太更是幹脆利索的直接轉移了話題,問:“幾個孩子可都進學了,學的如何。别把孩子的學業給耽擱了。”

然後說起了念書的事,這一茬就這麽給岔過去了。

卻說林雨桐出來的時候,四爺已經在走廊的盡頭等着了。如今雪大了,這一場雪,沒個三五天的,且停不了。她站過去,果然就看見有人帶着兩個年輕人過來,近前來,不是記憶裏的賀知庭還能是誰?

這小子見了老丈人丈母娘,納頭就拜:“嶽父嶽母在上,小婿來晚了,還請見諒。”

這态度,叫林雨桐的心一下子放進了肚子裏。

四爺就将人扶起來:“來了就好。”

林雨桐就道:“趕緊回家,梳洗梳洗。”

賀知庭馬上道:“嶽母好意,知庭心領。”他朝挂着白幡的地方看去,“進了莊子才知道,二伯娘……”

也是!作爲堂女婿,他也是孝子。

四爺心裏點頭,沒失了禮數,至少證明他心裏是穩的。他也不叫别人帶着去,親自陪着往靈堂去,林雨桐就先回去收拾院子,叫人準備吃食。

那邊到了靈堂,披了麻衣,這才進去上香磕頭。

琨哥兒幾個吓了一跳:“姐夫?”

賀知庭忙道:“看見你們都好好的,我這回去了,也好跟你姐交代。”

遠來之客,琨哥兒得陪着,這裏留着珅哥兒他們就行。

等父子倆帶着女婿過來,林雨桐這邊都準備好了。賀家的随從跟着金嗣去了,肯定是照料的挺好。這邊賀知庭被安排進客房,裏面小小巧巧,但也暖意融融。屏風後的木桶裏熱水正蒸騰着熱氣,一股子藥味從木桶裏散發出來。

一路确實是沒好好的洗洗了,他脫了衣服進去,一鑽到水裏就激靈一下,明明是熱水,卻從身體裏湧出來一股子寒氣,生生的激起一層雞皮疙瘩。随後,熱流遍布四肢百骸,他幾乎都要舒服的叫出聲來。泡的水微微有些涼了,這才依依不舍的起來。邊上搭着浴巾,擦洗幹淨。出來之後,炭盆邊防着一套衣服,從裏到外,從頭到腳,不鮮亮,但是看着厚實,嶄新的,應該是琨哥兒還沒上身的衣服。

拿到手裏,衣服還是溫熱的,這是熏過的,帶着一股子叫人舒服的馨香味兒。這邊穿着衣服,那邊頭發就半幹了。自家的随從随即進來,也是一身清爽一身新,過來給他烘頭發,束發。

“爺,到底是侯府,底蘊就是深。這回了老家來,日子卻比想象中的好的多。”随從低聲道,“您看這家裏家外,井井有條。”

更不要提這莊子,說是莊子,可也可說是别院。進了四房的院子,依地勢而起的屋子散落了,處處都收拾的亭亭當當的。

賀知庭看了随從一眼,“不可枉言!”

主仆收拾好了,就被帶到了正屋。正屋裏放着個奇怪的桌子,老丈人和小舅子已經坐着了。

四爺招手叫姑爺:“快來,先墊吧點東西。”

往這裏一坐,腳自然的就放在桌子下面的橫檔上。腳稍微朝前一挪,就碰到個東西,還挺熱乎的。

哦!這是把爐子卡在桌子中間。坐在這裏吃飯,烤着火,一點也不冷。而且,中間那個鍋子,是能直接放在火上的。

此時的銅鍋裏,菌菇的湯底翻滾着。邊上放着一盤烤的金燦燦的餅子,瞧着就有食欲。

随從被帶下去吃飯了,賀知庭也就不客氣,拿了餅子就吃。可能是夾了雜糧了,這餅子吃起來不光是脆,還特别酥,咬一口就掉渣。裏面的餡兒是酸菜搭着腌制過的紅椒和生姜,又酸又辣,開胃極了。一口氣吃了三個,再灌下一碗熱滾滾的菌菇湯,肚子才有了底了。

他有幾分羞赧,“叫嶽父和琨哥兒見笑了。實在是越往北地走,這吃食越是粗糙。便是拿着銀子,端上來的也是大鍋的炖肉……千奇百怪的肉,都吃過……倒是這一口酸菜的餅子,吃的真真順口。”

琨哥兒就笑:“之前舅舅來,也是這麽說的。在西北,出門能吃的就是炖羊肉,烤羊肉,能吃一碗羊肉面,這都是遇到好店家了。娘大概是想着你不是如此遭遇也差不多。”

菌菇湯裏能涮鍋,白菜心,蘿蔔片,粉帶,豆腐,豆腐皮,腐竹,素雞,泡發的木耳蘑菇……零零總總的,也還不少樣兒。

林雨桐又包了餃子端過來,四爺就叫坐着一塊吃。剛才在席上,都沒咋吃。姑太太家的人吃相實在是不敢恭維,誰都沒吃幾筷子。

林雨桐順勢就坐下了,給他們煮菜夾菜,叫他們說話。

賀知庭沒等四爺問,就先道:“……出事的時候我在姑母家,是幾個行商的朋友給我送的信兒……”

沒有回避在這件事上賀家的态度。

說起來賀家也是名門,他這樣的公子哥能跟行商出身的人相互稱朋呼友,也能看出一些性情來的。

“往北走,是跟着商隊。走的急,隻叫人給瓊兒送了信,就先奔着這邊來了。原本想着盡快些,說不定路上能追上……”

要是沒有馬車步行的話,拖家帶口的,差不多也就是能追上。

“誰知道一路走一路打探,竟是已經到了。”賀知庭面上都松了,“一家子都好好的,這就比什麽都好。”

言語真摯,一路上的艱難卻隻字不提。

随即他面色嚴肅了起來,那些感歎安慰爲以後籌謀這些廢話一句沒提,先是朝兩邊看了一眼。

屋裏其實沒有别的伺候的人,隻金逸也隻在外間坐着,小爐子上放着小鍋子,吃的跟裏面是一樣的。

四爺就道:“家裏說話很安全,但說無妨。”

賀知庭便低聲道:“有件事小婿拿不準……但又隐隐覺得事關重大……”

嗯!四爺也正色了起來,示意他隻管說。

賀知庭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一般,“本來這次祖父隻是叫我去給姑母賀喜,結果這邊出事之後,我走水路往回返……在沿河的碼頭上采買補給的時候,見到了家裏的管事。管事是祖父的親信之人,我隻說朋友家有事,我得去幫忙……管事也說去采辦年貨。我也沒有起疑!結果我那随從跟府裏的那一行人裏,有幾個相熟的。幾個人喝酒的時候意外的得了一個信兒,說是要找什麽乳母……一定得可靠,是往宮裏送的……”

給宮裏送乳母,那必是後宮誰有孕了。

四爺将腦子裏的東西翻騰了一遍,“太後當年選了賀家女入宮的……隻是當時封了個采女還是?”

賀家其實早把這個女兒給忘了。

賀知庭說起這個也有些臉紅,“當時是被冊封了奉儀……隻是太後跟陛下很是念叨了幾回,才蒙了恩典,升了采女……”

林雨桐愕然:這奉儀是九品,采女是八品。奉儀是後宮最低的品級,可這太後跟陛下念叨了幾回,竟然隻是從九品的奉儀升爲了八品的采女。

話說,這是打誰的臉呢?

而且,這個女婿性情舒朗但不失謹慎,在這裏說話,還說什麽‘蒙了恩典’,這是恩典嗎?這是把臉皮揭下來踩了。

再有,太後不是陛下親媽,如今太後也不在了。當時太後跟陛下絕對不隻是念叨。念叨隻能用于親近的人之間,不熟悉的人哪裏有什麽機會念叨别人,兩人之間必是爲這個起了争執,結果便是李昭并沒有妥協,反手一巴掌扇的更狠,你叫升就給你升,這個位份升的,太後不得氣死。

短短幾句話,這裏面的潛台詞在坐的都聽明白了。

四爺就問:“你是懷疑,你們家這個采女,有孕了?”

賀知庭點頭,“是!您大概還不知道,之前,宮裏已經打發人去江南采選宮女和雜役了……”

而這個時候,賀家的管家南下,以采辦年貨的名義偷着找乳母要送進宮……

四爺明白賀知庭的意思,這是打算把乳母夾在宮女和雜役之中送到宮裏去,給賀采女用。

賀知庭又苦笑:“許是小婿想多了?宮裏還有大皇子呢!”

四爺看了他一眼,“巧了,大皇子騎馬摔傷了腰,恐終身不得起身。”

啊?

賀知庭面色大變,他在路上,确實是沒有聽到這樣的消息。如果是這樣,那賀家怕是卷入到了不得的事裏去了。

“祖父糊塗!”他到底是沒忍住,說了這麽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糊塗倒是未必就糊塗,隻不過賀家也很無奈便是了。若是賀家的采女有孕了,他賀家不是保皇派也不行了。想兩頭都讨好,哪裏有那麽便宜的事。

可賀家若從騎牆派變成了保皇派,這跟金家的立場是一樣的。瓊姐兒的處境自然就好了起來。

而四爺才不去管賀家的事,隻問女婿說:“想沒想過出京,去外面尋的差事。比如,西北!”

之前賀家不同意,如今隻怕賀家的老兒巴不得在外面留上一支兒孫,以防着滅族之禍。

賀知庭一沉吟便知道嶽父的意思,他緩緩的點頭,“……嶽父的安排一定是對小婿和瓊兒最好的安排,如何不願?”

何況,那裏是妻舅家。并不算是沒有根基!再說,大男人走四方路,交天下友,沒有路也該走出路,沒有朋友,也該結交朋友才是。

他起身鄭重行禮,“叫嶽父爲小婿費心了。”

話說完,彼此心裏都暢快。沒有飲酒,但這頓飯吃的着實是舒服。菜吃了不少,回頭下了餃子又煮了面條,實實在在的塞到肚子裏,都怪自在的。

吃了飯沒歇着,四爺帶着女婿去見金匡,又去給大房和三房請安。因爲來的匆忙,并沒有準備什麽東西。反倒是林雨桐給準備了一份,給大房和三房都是六百兩的銀票,回頭孫氏就送來給三爺做好的大氅,叫給女婿先穿着。

徐氏見了孫女婿,多是說一些好好對瓊姐兒的話,到底是親祖母,親近是肯定的,卻是真沒别的心思。那邊小徐氏想見,但壓根就沒見成,金伯儀直接給攔了,隻說:“你大伯母身體有恙,這次就不能見了。回頭跟瓊丫頭好好過日子,她便放心。”

賀知庭一一應着,從裏面退出來。

心裏卻對嶽家越發有不一樣的認識了。金家藏着個原配老太太,誰知道?人家老太太在這裏守着家業,誰知道?金匡堂堂帝師,遭遇此事,原以爲多少得有些郁郁不得志,可從人家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那一屋子擺着的是各種石碑,他在雕刻石碑,給當朝的人物做傳記。他這樣的帝師,是有臧否人物的資格的。見了他,還叫他給祖父帶話,說着百十個石碑上,必給賀老匹夫留一個。端是灑脫!

都說文定侯的世子體弱多病,原想着遭此大難,路上的狀況便是好又能好到哪裏去。可這次見了,不說多康健吧,但也不是說立馬就咯噔的樣兒。叫他看,人家不說活個七老八十,但年過花甲,得了壽終正寝,怕是能的。

二房沒人就不說了,三房瞧着也還好吧。都說三老爺沒能爲,可在這樣的地方,跟那些明顯家境不怎麽好的族人也有說有笑,那這至少說明,金家便是在老家,也不一定受排擠,很是能把根再紮下來的。

至于四房,他突然覺得許是之前連祖父也看錯了。祖父說,文定侯府,若是老二還活着,就是另一番天地。可如今瞧着,嶽父卻很有些深不可測。

之前沒人說好,那自是嶽父不想叫人說好。家裏的大哥文弱,那弟弟不想叫人覺得有争搶之心,那自然是怎麽不好怎麽來。就比如自家,哥哥的性子溫厚……說是溫厚,但其實還是老實了一些。哥哥老實,自己就得叫人瞧着更端方。

這麽一想,很多不理解的便也理解了。

如今情況變了,當家的隻怕就是嶽父了。

他心裏自有一番思量,因此嶽父的安排他特别用心。每天晚上,得空了就去書房,跟嶽父手談兩局,倒也都頗有收獲。

可惜,這裏再好,終是不能久留。天氣再不好,該走也還得走。得趕上過年回家,要不然家裏還不定怎麽說了。

再聽說順王接走了妻子,他心裏便明白金家對出嫁的姑娘的态度。順王府的人情不好欠,但嶽父甯肯欠大人情也要安排好可能被牽連甚至遷怒的女兒,這是什麽意思,這個女兒在娘家的分量,這都是擺的很清楚了。

他一再表示叫這邊放心,“……等瓊兒生産了,做完了百日,這得等到明年入秋前後……”

是說去西北一定會帶着瓊兒,帶着老婆孩子一起走。

剛好,他在的這幾天,也算把‘文氏’給安葬了。留了七天,就擡棺葬在了後山。

賀知庭替瓊姐兒行了孝,等這一場雪停了,再不停留,這就要走了。林雨桐給備了一匣子保胎丸,順産丸,“一定得叫按時服用。”

賀知庭不敢大意,都說婦人生産是腳踏鬼門關。可嶽母生下瓊姐兒的時候,年歲算着,隻怕還沒瓊姐兒大。可這一年一個的,子孫繁茂,也不像是留下病症。想來,隻怕還是有些門道的。他一再保證,“一定盯着叫吃,不假他人之手。”

送走了女婿,林雨桐是真就放下心了。原主兩口子果然不是不靠譜的人,雖說對家裏很退讓,但到底不是沒有底線的。這女婿很靠譜!

她這邊覺得得了好女婿心情舒暢,可孫氏上門來卻愁眉苦臉,甚至是帶着幾分氣憤,“……弟妹,你說琳姐兒的婚事可怎麽辦?姑太太不知道怎麽就瞧見琳姐兒了,她家的大孫子比琳姐兒小三歲,愣是話裏話外的想結親,說是大點的媳婦知道伺候人。”

林雨桐不由的就皺眉,“誰家的孩子生來就得去别人家伺候人去?”

說的就是這個話呀!

孫氏眼淚都差點下來,“二嫂這一去,琳姐兒的婚事就又得耽擱一年。”

是說親侄女,怎麽找也得守孝。過了年琳姐兒都十六了,再守孝,這就十七歲的人了。如今婚事連個眉目都沒有,怎能不叫人憂心?

孫氏低聲道:“但也不能怨二嫂,這次姑太太說親,我就用守孝的借口先給推了。”說着,就試探着問,“原本我都不該來問,但這……爲了孩子,我不得不厚着臉皮問一聲,林家可有合适的孩子?”

沒有!

林雨桐就道:“我兄弟之前來,也見琳姐兒了。要是有合适的,這能不提嗎?我大哥家的老大成親了,那個年紀大,我沒嫁過來的時候都生下了。老二今年春上成的親。小的倒是年歲不夠,我嫂子是中間小産了一會養了幾年才生的這個小兒子,比璇姐兒還小。我兄弟家的,大的比璇姐兒大半歲,小的也才十歲上下的年紀。”

還都是孩子,匹配不得!

孫氏頓時灰心,臉上就有了愁苦之色。

林雨桐就道:“你要是不嫌棄西北又遠又苦,我倒是能委托娘家,看看我嫂子娘家那邊,或是哥哥的别的同僚那裏,可有好兒郎……”

孫氏又搖頭:“林家那是姻親,我信得過。孩子嫁過去,便是條件再苦,我知道人家人好,托付過去我放心。”可若不是十分叫人放心的人家,那就不如放在眼皮底下來的好。

跟着就又歎氣搖頭,“之前托給林家舅爺的信,也不知道孫家收到了沒有。”

還是不死心,想看看那邊的意思。指不定就有好的親事了!若是沒有,不過是白問一句。若是說的親事不好,大不了不應就是了。

林雨桐就說:“還不到吧!隻要能趕在臘月到就不錯了。”

進了臘月了,京城裏各處都是繁華,不管朝堂裏出了多大的事,隻街面上跟往年并沒有不同。

許時忠的車馬在城裏轉了一圈,這才回府。這是他打從監國以來,日日要做的事。成了他每日行程裏固定的一部分。從城裏轉了一圈回家,從角門進家門。

如今,這個職位很是招人記恨,被刺殺了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那輛滿是華蓋的馬車,按時從大門出去,從大門回來。但裏面坐的從來都不是自己。那輛車上死了五個替身了。他呢,從來都是一頂小轎從宮裏出來,然後去偏僻的小院落腳。就跟六部的小官吏一樣,住的偏僻又逼仄。然後從這裏換個最普通的馬車,彙聚在京城的人群和車流裏,然後就像個普通管事一樣,從角門進去,然後回書房。

迄今爲止,這條路線還沒被人看破過。

今兒一回來,就被幕僚送來兩封信來,“驿站裏凡是給主公的信,都是三百裏加急。天氣着實不好,這信還是遲了一些。誰知道這信才收到,還沒看是誰寄來的,隻看這驿站的戳,是在是生僻之地……正奇怪呢,順王府的二爺卻打發人來,送了一封信,說是愛呈給您就呈,不願意呈就别呈。再一看,這兩封信上的字迹是一樣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屬下的錯覺,總覺得這字在哪裏見過,卻又實在想不起來……”

許時忠‘哦’了一聲,就順手接過來,隻掃了一眼,就笑了一聲,“不是别人,是我那小舅子。”

金家的人?

幕僚吓了一跳:“屬下該死!這信屬下來拆!”

許時忠将驿站得來的信直接扔進火盆裏,“兩封信内容是一樣的。一封郵寄,一封交給李誠帶回來。郵寄的信署名是給我的,那就有可能被人動手腳。封皮你拿了,你沒事,那就是說,要有萬一,一定是在裏面被人動手腳了。我不看便是了!金家并沒有害我之心,順王也不會用這種拙劣的辦法……因此,可能有問題的直接銷毀,不用費事。”說着話,就直接将留着的那封直接給拆開了,“還挺謹慎,竟是變了一些字迹寫信。”可一看這信的内容,頓時給氣笑了,罵了一聲混賬行子。

幕僚心說,這是沒生氣,生氣萬萬不是這個表情。如今這樣,倒像是看着家裏的二老爺耍無賴的樣子。

他小心的道:“可是小舅爺的信?”

“可不正是!”許時忠搖頭,卻先問:“姐兒在家可都好?”

沒有不好的!都當祖宗給供着呢,誰敢惹她?

許時忠又問:“我記得夫人的大侄女嫁到了賀家,那孩子如何了?”

這個……不知!

許時忠面色便不好了,“盯着點,别叫出事了。若真是被欺負了,我到下面,怎麽見夫人?”

是!

幕僚有些拿不準許時忠對金家的态度。

正沉吟呢,就聽主公又吩咐道:“明兒,請李誠過府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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