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靈晝夜不睡那也不可能, 老太太叫傳了話來,說孩子們都年紀小, 别熬壞了身體。說了, 巳時初來,申時末走。夜裏輪換着守夜就行。
喪事再簡單, 也得七天才成。
而守靈這事, 非長輩發話不可。
時間一規定, 就比較容易接受了。大緻時間是早上九點開始, 下午五點結束。每天早上來, 這邊準備了早飯, 先就座吃飯, 這吃完飯差不多大半個時辰就耽擱了。五點要走, 那差不多四點就得停下來,也得吃飯。這中間還有一頓午飯。所以,真正在那裏跪着的時候不多。年齡偏小還不懂事的, 也沒人拘着, 反倒是吃吃喝喝的盡夠,從沒有人呵斥。如此一來,族人反倒是愛來了。
這莊子是蓋在半山腰的, 但是剛進莊子不是沒有房子。那遊廊後面, 也散着一些院落。如今男一邊女一邊,不用守靈的但卻願意來的,就在裏面呆着。裏面暖意融融,說着話喝着小酒, 女人那邊還帶着針線來。不僅省了自家的吃的,還把柴炭錢給省下了。
每日過來雜糧饅頭吃着,骨頭湯喝着,也從來沒人表示出嫌棄,他們就覺得湊這樣的熱鬧,給金家二房這樣的臉面挺好的。
大房那邊當然來吊唁,寥氏被拘着沒來。那邊的沒有大兒媳婦,一直叫那個小寥氏不妻不妾的那麽着呆着。如今寥氏不能來,小寥氏更不能來了。隻二房的連氏帶着,每日過來上一炷香。
林雨桐也算是把這些堂妯娌見了一遍,初初看了一遍,一個比一個的精明。那眼珠子,活泛的很。也就是連氏瞧着本分,還有那個老幾家的……老七家的說話聽着還有些分寸。也不知道這大房的媳婦都是怎麽挑出來。
“都是寥氏和那邊的親娘給挑出來的。”在林雨桐去跟老太太說着一天的事的時候,老太太輕哼一聲,是這麽說的。
對這些林雨桐也不感興趣,誰挑出來的也就那個樣兒了。如今金濟本家那邊的子孫倒是不如這邊繁茂,這兩天聽了不少閑話,說是過繼出去的第三代能回本宗。
按着算,好似到了金濟那一代,跟老侯爺這邊的關系,是第五代了。跟那邊早出了五服了。既然出了五服了,那要求歸本宗也就是說要跟文定侯這邊分開關系。
這事隻要金濟答應,那也随意。
林雨桐過來想跟老太太說的是,“去接姑母的這都去了好幾天了,估計姑母要攜家帶口的來了。估摸着,也就這一兩天的事,明兒您去看看準備好的院子,看看還有哪裏沒收拾好,再叫人拾掇也來得及。”
老太太知道這是客氣話。庫房裏有什麽,盡着給用便是了。她擺擺手,“你的眼光是比我要好的,你布置的,哪有誰不滿意。”
平時還看不出來,這一到事上就顯出能耐了。也沒多少人可用,可這喪事愣是辦的頭頭是道。這一點,小徐氏都不成。這裏畢竟不是侯府,都是鄉裏巴人。這既得辦的不落了大戶人家的名聲,又得不叫鄉下族人感覺隔閡不适應,那這顧忌照顧的地方就多了。隻從一天比一天來奔喪的人多少上就能看出來,她這事辦的漂亮。
能端得起架子當奶奶,也放的下身段去結交……這種媳婦不是徐氏找來的,而是金家的運道撞回來的。
老太太就喜歡這個孫媳婦,叫了在身邊坐了,“你來回我,必不是隻爲這一件事的。”
林雨桐挨着坐着,也順嘴就吃了兩塊糕點,“是珅哥兒的婚事,我想把珅哥兒和岚姐兒的婚事重提。”
老太太一愣,認真的看了林雨桐兩眼,見她眼睛清亮,帶着幾分問詢的意思,她心裏就一歎。她其實還是想親上做親的。
閨女那邊的日子,沒個幫襯的不成。姑爺那邊早年跟族親翻臉了,這些年關系也沒能修複。因着外孫女的事,自家閨女愣是不上娘家的門。這就使得越發沒個助力。如今她也是當祖母的人了,兩個兒子也都成親了,孫子孫女也好幾個。如今能沒僵着真就跟着來,說明年紀大了,也算是懂事了,知道沒人幫襯的難處了。
老太太是吸取教訓,看了再看,才心裏定下四房的珅哥兒。
長的普通,性情普通,好在寬厚溫和,這是極好的人選,再選是絕對不會選錯的。
在老四走的時候,她給了老四一封信叫他轉交給自家那孽障閨女,話裏也提了這個意思,是想叫她來看看,觀察個一年半載的,若是行再定,若是不行,再不提。
沒想到老四媳婦會想着重提舊事。
林雨桐是真不知道老太太的打算的,這會子見老太太沉吟,她就道:“抛開别的不談,隻說人。咱們這樣的日子,容不下單純的人過。禍福總在一瞬間不知道什麽時候,說到就到了。靠着以前的交情,找個誰家的庶女誰家的養女也行……可這樣的姑娘,經得起富貴,經不起貧寒禍兇。小門小戶家的閨女,安分的日子能過,可若是将來……高門大戶對她們是禍不是福。怎麽選都是叫人家孩子捆着手腳過日子,倒是不如岚姐兒,人間至尊的富貴她見過,人間最苦最慘烈的事她經過。她懂得珍惜,也能在禍福世事裏坦然安身。所以,老太太,我覺得她很好。”
這叫老太太怎麽說話?
林雨桐把娶媳婦的标準訂在那裏了,自家閨女的孫女能像是她要求的那般嗎?
做不到的!
這過日子,是過兩口子,也是過婆媳。婆婆不滿意,便是婚事成了,又能指望孩子過的有多好?
她歎了一聲,隻回了一句:“孩子的婚事,你們做父母的做主,我是不管的。”
林雨桐覺得老太太的态度有點奇怪,但也沒多想。起身告辭的時候還回了一句:“那就這麽定下來了。今兒我就把岚姐兒挪過去跟璇姐兒一塊住着吧。”
這幾天,都是叫金雙和金傘過來跟岚姐兒作伴的。
老太太點頭:“去吧!我乏了。”
文岚兒也沒多少東西,府裏準備了什麽她就用什麽,一說搬家,兩個丫頭一個包了衣服,一個幫着拿了被褥,再叫個鋪子把木盆毛巾等物拿了,這就算是把家搬完了。
這突然的變故,文岚兒知道是爲了什麽。
她的心一邊忐忑着,一邊又期盼着,然後一腳踏進了屬于四房的地方。
白氏看到文岚兒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後矜持的笑了笑。
林雨桐眉頭微皺,怕是小徐氏跟白氏說了文氏的事了,要不然,白氏爲何見到岚姐兒是這個反應。她有點明白琨哥兒對媳婦的态度了,她受大房的影響太深。當然了,她隻怕也覺得願意跟她分享秘密的徐氏才是親人,可自己這個婆婆,卻沒跟她提過半句。自己何止沒跟她提過,便是琨哥兒都不曾提及。她知道了,卻覺得琨哥兒知道,也不曾告訴琨哥兒。這夫妻處的……林雨桐也不由的搖頭。
她以前從來不拘着白氏跟小徐氏姚氏親近,畢竟一個家裏出來的,徐家又養了白氏,真要是疏遠了,這才不正常。可如果小徐氏想通過白氏把手伸到四房來,這邊有點啥事都被白氏說出去,那這事大概齊就不能這麽算了。
她伸出手,叫岚姐兒到身邊來,“以後你跟璇姐兒一處,你是做姐姐的,也是做嫂嫂的,她若是做錯了,你隻管說她。”
岚姐兒不可置信的看向林雨桐,像是要求證什麽。林雨桐隻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點頭。屋裏的丫頭們也各個捂嘴而笑,笑了又覺得正在辦喪事,人家死的是姑姑,如今且不是笑的時候。
岚姐兒低下頭,掩下眼裏的淚意。然後嘴角卻止不住的翹起,露出幾分笑意。
白氏看着被婆婆拉着手的文岚兒,默默的朝後退了退。心裏有些複雜,她一直覺得,婆婆其實還是很喜歡她的,甚至可以說疼她疼的很。因着懷着孩子,哪怕是在回老家的路上,也沒受多少苦。可跟文岚兒比起來,白氏覺得,好似對自己的喜歡也沒那麽多吧。細細分辨的話,她覺得,大概那不是喜歡,而是照顧。比較照顧自己這個孕婦……
沒由來的,心裏無措了起來。她完全不知道她是哪裏做錯了。相公已經有幾日沒同她說話了,婆婆也不似以前那般親近……跟小姑子……好似從來沒有太親近過。也就是路上相伴了一路,有些情分罷了。
她看着岚姐兒迅速的融入這個家裏,跟金雙她們一起擺飯,有那麽一瞬,她竟是覺得跟這個家格格不入起來。
飯才擺好,那邊哥仨回來了。
琨哥兒搓着手,珅哥兒搓着耳朵,隻琪哥兒包裹的跟隻小熊似得,跟在後面蹦跶着進來。
三人進來都喊娘,琪哥兒還道:“爹明兒能回來嗎?我瞧着天又是像要下雪,這困在路上可怎麽辦。”
“今兒下不了。”林雨桐這幾天天天注意着天氣,“後天再不回來,就有點懸了。”
說着話,兄弟三個将大衣服脫了,幾個人這才注意到岚姐兒。
看到岚姐兒在,兩人都戲谑的看珅哥兒,珅哥兒先是紅了臉,馬上又大大方方的叫人看,還道:“表妹住過來了?喜歡吃什麽跟雙姐姐說,她的手藝最好。”
金雙捂嘴就笑,“是!我的三少爺,您的吩咐我聽着呢。”
文岚兒抿嘴一笑,應了一聲,招呼琨哥兒,“二表哥坐呀。”
金啓珅也順着文岚兒的話,也讓他哥,“哥你先坐。”
金啓琨左右看看,不由的會心一笑,弟弟這也是成人了。
吃完飯,依次都離開,隻剩下琨哥兒兩口子的時候,林雨桐就說白氏,“這幾天不用去老太太那邊了,今兒我已經跟老太太說過了。院子裏不能不留人照看,你就留下吧。”
白氏應了一聲是,再沒别的話。
金啓琨眼裏閃過一絲不悅,但在林雨桐面前,一個字都沒說。他起身告辭,“娘,您早點歇着。外面有我跟三伯支應,您安心睡吧。若是睡不安穩,叫三弟在書房歇着給您作伴。”
林雨桐嫌她啰嗦,“趕緊回去泡個澡,換身衣裳,晚上也睡一睡,别硬扛着。”
那邊琨哥兒帶着白氏回了屋,白氏趕緊叫婆子要熱水給琨哥兒洗漱,“娘已經叫人把吃的備下送過去了,夜裏餓了就吃點。”
琨哥兒看了白氏一眼,沒有來的生氣,你還知道吃的是娘叫人備下的。你要是肯操心我的事,娘又何必操心已經成親的兒子的衣食住行?他沒動地方,反問道:“這個家裏,你是覺得跟誰最親近?”
白氏愣了一下,“我嫁給夫君,自然是夫君最親近。”
琨哥兒搖頭:“我看未必。跟我最親近?我前一晚看了什麽遊記,第二天大伯母就找人跟我借,說你昨晚已經看過了,暫時應是不用了,留給我慢慢看吧。白氏,你若是想回徐家……我送你回去也不是不可。這孩子生不生完全在你……你樂意生,你就生下來給我留下,奔着你的富貴去。你不樂意生,那便不生……橫豎誰也不能擋了你的富貴路。言盡于此,好自爲之!”
說完,也不梳洗,直接就出去了。
白氏搖搖欲墜,幾乎是站立不住,她不明白,丈夫說的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他讀了哪本書,這又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大伯母也不過是關心的問問,自己就順嘴說了,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嗎?
琨哥兒摔門而去,這事林雨桐知道,但她躺在被窩裏沒動地方。這孩子不是不懂道理,行事也不暴躁沖動,他這麽做,必是白氏做了什麽叫她無法容忍的事。
且看看吧!看看再說。
結果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就不見白氏,叫金雙去看,金雙回來說,大少奶奶像是不舒坦,躺着還沒起呢。
懷孕的孕婦,林雨桐還是去看了看。白氏掙紮着要起來,林雨桐一把給摁住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脈象就已經清楚了。
沒有大礙,也不到起不了身的地步,就是思慮過多,神思俱疲。
林雨桐啥話也沒說,臉上卻一副了然,淡淡的道:“那你就歇着吧。别的都不用管了……”隻留了金雙在家裏,照管院子。
除了白氏的屋子,她又吩咐金雙,“以後也不用二少奶奶去正屋吃飯了,按時給二少奶奶送過來……另外,二少奶奶身子不适,又是雙身子的人,可不許由着她出來……不管什麽人什麽事也都别打攪到二少奶奶,一定得叫她安心的修養。記着了嗎?”
金雙和金傘對視一眼,都不敢嬉笑,正色的應下來。
裏面的白氏蹭的一下坐起來:婆婆這是将自己給禁足了?
怎麽會呢?
自從懷了孩子,婆婆對她有多照顧,隻有她體會最深。這說明什麽?說明公公婆婆對這個孩子很重視。可如今……又是什麽意思呢?
金傘跟金雙嘀咕:“少奶奶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看看村裏那些有孕的婦人,哪個不是伺候啥都幹。家裏家外就不算了,還得伺候婆婆,晚上給婆婆洗腳,早上給婆婆倒尿盆。一個不如意,這拳頭就上來了。可少奶奶呢,家裏誰都護着。便是璇姐兒,都得靠後一步。有啥好吃的,緊着她吃。可她呢?把娘留給琨少爺的點心,分了一半給大房送去了。我怕琨少爺回來不夠吃,給書房的爐子窯裏放了兩個酸菜包子熱着。這些事我都沒敢叫娘知道……從來沒見過這麽吃裏扒外的媳婦。”
金雙‘噓’了一聲,“少說兩句,這話以後再不可提。”
金傘皺眉:“你說少奶奶也不是糊塗人,怎麽辦起事來這般糊塗?”
金雙心道:就是對她太好了!
林雨桐知道,白氏是被徐家養偏了。隻看小徐氏現在養義女的架勢,就知道徐家自來是怎麽養養女的。養這些孩子,打小教給她們的便是以徐家爲重,以徐家爲先。她們生來到死去都還不完徐家的恩情。
若是白氏不爲宗婦,若是像是侯府一般,幾房人都靠着長房過日子,白氏這樣媳婦,能叫她這一房在家裏過的很滋潤。所以,這個媳婦不能說就選錯了。但是,如今情形變了,不能說哪一房非得巴着哪一房過日子了,白氏這種在現在看着,就有點吃裏扒外了。
而且,白氏太不長心眼了。那邊大爺是長房,大少爺也是在下一輩裏排在最前面的。到了下一輩,姚氏還沒懷上呢,你這邊肚子卻養的挺好。那邊小徐氏心裏越是想給兒子留後,越是覺得你這個肚子叫人不舒服。
她那是個慣常愛小算計的婦人,可有些事非自己去悟,否則誰說都沒用,還會枉做小人。
金啓琨在外面應差,琪哥兒跑過去低聲跟他低聲把事情說了,他年紀雖小,可也是侯府出來的,徐氏就曾經叫孫氏在院子裏養身體,大家都說那是禁足。如今一聽說叫嫂子養身體,就明白,娘這是生氣了。
金啓琨聽了個來龍去脈,氣的火氣直往上冒:兩口子有事,可以再溝通。你裝着起不了身這是想拿捏誰?
壓根就沒管!
不僅沒管,當天晚上也沒回屋去睡,直接去了珅哥兒屋裏,哥倆作伴去了。
林雨桐知道這事,同樣沒去管。
白氏的心裏真有點涼,也有點怕了。說到底,這是因爲自己跟大房走的近了嗎?
她從來不是個笨人,可知道了四房的忌諱,她才越發的害怕了。一邊是丈夫,一邊是徐家……選了丈夫,自己背後就再也沒有靠山。選了徐家,自己又剩下什麽呢?
這一晚上,她輾轉難眠,第二天倒是睡的昏昏沉沉。
林雨桐沒注意大兒媳的動靜,因爲四爺今兒就回來了。一大早叫人在鍋裏熬着驅寒的湯藥,又準備飯食,還有客院那邊,都收拾妥當了,今兒家裏有客人要來。
一大早的,就忙的滴溜溜轉。
而四爺一行人,在臨近中午的時候過了鎮子,朝文定山行來。
進了村子,村子比往常要安靜,全然不見炊煙。金氏隔着車簾朝外看,然後将依偎着她的孩子摟的更緊。
莊子一點一點的近了,遠遠的能聽到哀樂聲。她心裏咯噔一下,馬上叫侄兒:“老四……老四……”
四爺心裏知道是怎麽回事,過去安撫道:“姑母放心,老太太康健。隻是我家二嫂,我之前跟您說過,身子不好有些日子了。怕是沒熬過去。”
金氏先是面色一松,說了一句:“那就好!”說完覺得這麽說不對,忙道:“年輕輕的,可憐見的,也是個命薄之人。”
四爺說了一聲是,就見莊子上已經有人迎了過來,烏泱泱的不少的族人。
一家子女眷,除了守在靈堂的,其他人,像是林雨桐她們三個妯娌和徐氏,都陪着老太太等在門口。老太太急切的,看着緩緩靠近的車隊,眼裏有淚光閃爍。
近了近了,車馬在莊子裏停下來,人後有人從車上下來。
林雨桐遠遠的能看見四爺的身影,她指給老太太看,“那個就是姑母吧。”
老太太看不太清楚,但還是不停的點頭,“八成就是了!八成就是了。”
再近些,老太太就再也忍不住了,不要誰扶,自己就奔着閨女而去。林雨桐趕緊跟過去,看這個姑太太,竟是個比老太太瞧着還老相的老婦人。
想來,這些年一個寡婦帶着兒子過的有多艱難。
母女倆隔得遠遠的,都住腳了。金氏‘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這些年的委屈,這些年的憤恨,一股腦的都宣洩出來。
老太太是愧疚,是心疼,倒是先邁開腳,把老閨女摟在懷裏,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安撫着。
天陰沉沉的,風比之前還大了。徐氏先受不住了,看林雨桐。
林雨桐過去一手一個将人扶起來,“老太太,姑母既然來了,往後且有團聚的時日。您看,這您外孫,曾外孫可都站着了,怪冷的。且不忙着說話,先回屋要緊……”
那邊小徐氏也含笑過來,“客院都已經收拾好了,熱湯都備着呢……”
見她過去說這番話,就像是這一切都是她準備的一樣,林雨桐就悄悄的退一邊,她剛好抽身出來跟四爺回去。
誰知道小徐氏緊跟着又說了一句:“既然來了,就跟在自家一樣。或是缺了什麽短了什麽,隻管打發人要……”
話一出口,林雨桐就知道要糟。
這是老太太的莊子,老太太便是把這個給親生閨女,誰也說不出個不字來。偏她習慣性的把對親戚說的那一套套詞給說了出來,當時老太太的臉就拉下來了。
這金氏這麽多年,連着親娘的門都不登,這是何等倔強又固執的人。這會子聽了這話,她當即就冷笑,“合着叫我們舉家來投,竟是要叫我們寄人籬下。老四,你之前怎麽說的?”
四爺就趕緊道:“姑母,再沒有哄您的話。鎮子上的宅子已經買回來了。三進的宅子,前面帶着鋪面。開春再修整,您就委屈委屈,在家裏陪老太太些時日。”
金氏這才點頭,看小徐氏,“這是大侄兒媳婦吧?好叫你知道,我不是那窮親戚,且别害怕。”
一見面,鬧了個不愉快。
老太太是真惱了,“都下去各忙各的吧,我照應着。”
連林雨桐也一并打發了。
林雨桐也不管,隻跟着四爺回自家的院子,“其實咱們才是真正的寄人籬下。”
四爺低聲‘噓’,先回家再說。在屋裏一邊洗了才一邊道:“以後那邊的事,叫老太太管,你少管些。這個姑太太性子實在算不得多好……”
尤其是對兩個兒媳婦,跟對仇人似得。把孫子孫女把的嚴嚴實實的……他看了一路,諸多看不順眼的地方,不過是懶的搭理罷了。心裏又謀算着不能長期在一處住着,否則是非必然不斷,這才又是幫着置辦宅子又是幫着置辦鋪面,安頓在鎮子上。離的近,以老太太的身子,那是想去看閨女了,走着就能去。可隻要不在一個院子住,是非就少的多。
林雨桐表示知道了,一邊給他搓背,一邊跟他說家裏的事。
正說着呢,就聽見屋外,金雙跟誰說話。漸漸的聲音大了起來,好似是大房的哪個丫頭過來,聽着聲音熟悉。
金雙壓着聲音在說:“……稍微等一會子,晚些時候我會将藥送過去,這會子爹在梳洗,娘在服侍,稍等一刻鍾也成。”
“大奶奶隻吩咐叫我來取,說是急着用,我哪裏敢耽擱。”
林雨桐聽的煩的很了,揚聲道:“大爺的藥,四爺待會親自去送,叫那丫頭先回去吧。”
金雙應了一聲,就朝周紅兒看去,原話複述了一遍,“四奶奶也吩咐下來了,我更不敢違逆。”
四爺洗漱簡單的吃了飯,真就拿了藥給金伯儀送去了。
金伯儀在家廟了,屋子裏果然要暖和一些,見四爺來了,他便笑:“你回來了?路上可還順利?”
四爺撿了一些說了,這才正色道:“大哥,很快,我就要忙起來了。很多事要處理……要不想祖祖輩輩都在老家貓着,我們就不能錯過任何一個機會。”
金伯儀面色鄭重起來,他的氣色好多了,天好的時候,還能在外面走走,如今是越發康健了,心态自然也就不同了。對外面的事,他的關注也不低,隻不過信息來源渠道太窄太滞後而已。
見老四主動提起這茬事,金伯儀就道:“你不會無緣無故跟我提起這事,說吧,是不是有要我幫襯的……”
“大哥,家裏得穩!”說着,就把藥放在桌上,起身走了。
金伯儀的藥還有半匣子呢,下個月月底再要也來得及,這一回來還沒喘口氣就來送藥,金伯儀手敲在匣子上,叫身邊伺候的義子過來,“你去請大奶奶來。”
這義子低眉順眼的,應了一聲是,慢慢的就退出去了。
小徐氏可有些日子沒見丈夫了,一見叫她,先就紅了臉,然後換了身衣裳,重新梳頭,再用熱帕子把臉給擦了,抹了一層油脂……手都放在胭脂盒上了,想了想又放下。
周紅兒是個極會奉承的,忙道:“奶奶今兒凍了半日,臉色有些白。不如上點胭脂,提一提氣色,省的大爺瞧見了,跟着憂心。”
小徐氏又将手放在胭脂盒上,“這把年紀了……實在是不成體統……如今也是沒辦法,少不得輕狂一二……”
收拾停當了,立馬就往家廟去。
進了門,看見男人站在屋裏,在整理花架子上的蘭草,頓時臉上就有了笑意:“表哥果然是康健了。”
金伯儀回頭溫潤一笑,“表妹來了。”
小徐氏點頭,回頭在屋裏瞧了一眼,就見炕桌上倒扣着一本書,像是解夢的書一般。她就湊趣,“難不成表哥做了什麽好夢?”
金伯儀點頭,“夢見菩薩,隻說得找個人誠心祈福,三年我身體便能康泰。”
“哦?”小徐氏立馬急切的起來,“可有言說是什麽人?隻要有這麽個人,我便是求,也得求來。”
金伯儀輕笑一聲:“表妹這般急切的盼着我好起來?”
當然!
沒有人比小徐氏更急切,說起來兩人坐了小二十年的夫妻,可實際上打從懷上孩子,兩人親熱的次數,一隻手也數的過來。都說文氏守寡艱難,卻不知道他何嘗守的不是活寡。看着丈夫戲谑的笑臉,她臉一紅,叫了一聲‘表哥’,聲音裏還帶着少女般的嬌嗔和羞意。
金伯儀垂下眼睑,“這人得屬鼠,得跟我至親至近……”
小徐氏皺眉,“老爺太太都不屬鼠……三弟和四弟……也不屬鼠……二弟倒是屬鼠的,可二弟早不在了……”才想說接下來就是兒子,可突然覺得不對,兒子當然不屬鼠,屬鼠的另有一人,便是自己。
金伯儀卻笑道:“二弟比表妹你小三個月,他私下總不肯叫你表姐,還是你嫁過來了,這倔小子才肯叫你嫂子的……”
小徐氏皺眉:“可我不是至親……”
“這話傻了,至親莫過夫妻!”金伯儀問說,“難道表妹不願意?”
小徐氏一愣,“自然不會不願……隻要表哥能好,要我怎麽着都成。”
“那就從明兒開始吧。”金伯儀朝邊上指了指,“這裏是家廟,供奉的不是佛祖菩薩。也就不能留表妹在這邊了。以後,今兒回去,就在院子裏設一靜室,供奉一尊菩薩,安心的侍奉菩薩三年,可好?”
小徐氏看着男人的臉,不由自主的點頭。
可扭過臉,看到邊上放着的藥匣子的時候,她微微變色,“剛才可是四弟來過?”
金伯儀臉上的溫和和笑意一點一點的收了,“大奶奶……你逾矩了!”
小徐氏被這一聲‘大奶奶’叫的,臉上的血色瞬間便退了,她轉身一步一步的往出走,隻覺得之前那句‘至親莫過夫妻’的話是一種莫大的諷刺,至親莫過夫妻,至疏亦是莫過夫妻。
他哪裏是要求神拜佛,分明就是要把自己關起來,叫自己少摻和外面的事。
剛被姑太太給了個難堪,正不得勁了,他這邊一叫,所有的事她都不記得了,滿心滿眼的都是他。可結果呢?
他的心裏有金家,就是沒有她。
他怎麽忘了,當年她是如何愛慕他,哪怕是沖喜成親,一進門就要守寡,會搭上一輩子,她也心甘情願的嫁進來了。
出去的那一瞬,她回頭問說:“表哥,你還記得當日沖喜的情分。”
金伯儀嘴角露出幾分嘲諷的笑意,眼裏難得的帶上了幾分難堪,但良久之後,還是‘嗯’了一聲。
小徐氏等了半晌,那邊再沒言語。她便知道,今兒的夫妻會就這麽着了。
她不知道怎麽回的院子,面對兒媳婦,她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隻問說:“白氏這兩天沒過來?”
姚氏低聲道:“被四嬸禁足了。”
小徐氏眼睛眯起來,然後說了一聲知道了,就再不言語。
姚氏追問道:“一會子老太太那邊開席……素席面都備好了……”
姑太太一家來了,這怎麽着也得認親吧。
小徐氏搖頭:“去叫人去老爺那裏取一尊菩薩像,拿回來供奉着吧。”
老爺的練手之作,實在說不上多好。而且,這菩薩是要請的,取回來是個什麽說法,大不敬呀。
小徐氏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失言一眼,隻道:“去安排吧。”
姚氏到底不敢違拗,她也以爲是小徐氏被姑太太給了個難堪,所以才如此躲了的。她想勸一句,說這麽着越發的叫老太太不高興,但看看姨媽煞白的臉色,她到底是把話給咽下去了。
這邊正準備開席,卻不知道正有一人帶着随從,一路打聽一路尋,終于,在這一日,找到了鎮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