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匡的話, 叫文氏的臉更加的失去了血色,一瞬間, 她變的猶如紙片人一般, 好似稍微有那麽一口氣就能将人吹倒。她的慌亂藏也藏不住,隻無助的叫了一聲:“公爹——”
金匡擺擺手:“走吧……走吧……走的遠遠的, 我的兒媳婦文氏, 隻能病逝……我不能叫我兒子的名聲蒙羞……”
“公爹!”文氏搖搖頭, “這裏面有許多苦衷, 您要聽我細說才是。”
不管什麽樣的苦衷, 事情就是那麽個事情了。
金匡擺擺手, 跟老太太道:“明兒叫文氏病了吧, 拖上十天半月的, 就說一路風霜一路颠簸,她受不住,去了。至于她……叫她走吧!那些婆子不是也要上路嗎?改頭換面, 夾在車隊裏, 帶走吧!”
竟是已經下了決心了。
文氏跌坐下去,然後努力的跪好,對着金匡磕頭, “公爹, 哪怕您不認我,我也認金家,認您和婆婆……這些年,你們疼我跟疼大姑姐一樣……我得去, 二爺是怎麽死的,大姐是怎麽死的,我得弄清楚。我不是爲了跟許時念搶回我的兒子,我是爲了我欠金家的這份情,爲了二爺能瞑目,爲了大姐去的不那麽糊裏糊塗……”
這是暗指,連嫁給許時忠的金平安,也是死的不明不白。
金匡哪裏受的了這個?若不是四爺扶着,人真就站不住了。
老太太閉着的眼睛猛然就睜開:“那就把岚姐兒留下,許親的事,原本也是隻家裏人說了說,回頭不叫亂說就是了。”
可這連個身份也沒有,孤女寄居,多少得受些冷落。
老太太看向文氏:“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可你若是成事,一切自然好說。若是不能成事,這個孩子……不光是活不成了,便是收留她的金家,也休想脫了幹系。真爲了孩子好,你就放手,由着我來安排。你不要多問,也不要多管,我不會叫她委屈了便是了。”
“我聽老太□□排。”岚姐兒噗通一下跪下去,“我願意聽老太□□排。”
林雨桐不由的正色看了這姑娘一眼,心道:倒也是個有決斷的。
老太太明顯就是要攥着人質在手裏,怕文氏回過頭來找舊賬。文氏現在,對金家那是虧欠有加,可以後呢?人心易變,不得不防。
文氏看向岚姐兒,可岚姐兒卻沒有看她。
她慢慢的起身,走到岚姐兒身邊:“……我單純過幾年,懦弱過幾年,想着得過且過幾年……但人這一輩子,終究是容不下單純、懦弱、得過且過的。今日一别,許是這輩子再無見面之日……我這話,你需得記住。人啊,抓在手裏的幸福是實在的,别老想着不切實際的。别等錯過了才後悔抱憾……那時,已然晚矣……”
岚姐兒再叩頭,可面色卻平靜,再擡起頭來,她道:“……不光金家人死的冤枉,難道文家不是因你而死……當年本也是你錯了,難道外祖父要處置你,他的決定錯了嗎?他沒錯!他那麽做,也不過是在逼迫那個人娶你。改弦易張,那麽文家便沒有價值。他不能用政治立場做交換,交換你成爲皇子妃,因此,他說要處置你,就是希望那個人能站出來,哪怕不能娶你,也能納你爲側妃,至少名正言順,能站在太陽光底下。到了那時,文家是什麽立場便已經不重要了。可是那個人爲什麽不敢娶你,卻要金家二爺……将你娶進門照料你?我想,那個時候,他一定不想暴露自己的野心,叫人知道,他有奪嫡之心。于是,你和金家二爺,就成了犧牲品。看!剖開看看,你還是太單純了。不過單純些也好,單純些,别人防備的就少些。你的忠告我聽到了,但我也希望這些忠告咱們能互勉。人不要太單純,更不能懦弱和得過且過。我一定會認認真真的活着……你說的對,文家就剩我一根獨苗了,我得好好的把文家的根傳下去……”
這便是說,她不會認那個所謂的身份。
文氏認真的看岚姐兒,然後釋然一笑:“你像他……多過像我!”
也好!也好!
說完,她踉跄着出門,身形飄忽,腳步虛浮。
岚姐兒還在地上跪着,老太太的聲音柔和了起來:“起來吧孩子,我喜歡有骨氣有主張的孩子!對文氏,我是那麽說的,但也想聽聽你的意思……對你的以後,你是怎麽想的?”
岚姐兒低着頭,好半晌才擡起來,看向四爺和林雨桐:“我知道四爺和四太太都是好人,三少爺也很好……是我沒這個福氣……我不是嫌棄三少爺,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我是不想再成爲第二個文氏,對金家帶來的隻有災難……我無心傷害誰……”
是說拒了珅哥兒的事。
林雨桐就搖頭:“他是男子,這點事不叫事。你無須挂懷。”
岚姐兒想起那個腼腆的少年,她被送到金家,那是定親之後兩人第一次見面。他的臉紅紅的,有些局促,他告訴她,隻管安心,哪怕沒有娘家,也不會有人欺負她。他會給她做主的。那是自從文家出事之後,她得到的第一份溫暖。暖的她想抓住再也不放手。但是她不能……不能這麽做……
一瞬間,淚意湧了上來,嗓子也堵在了一般,許多的話,在這一刻,怎麽也說不出來。
老太太歎了一聲,其實這孩子是好的。要不是這麽一個出身……“罷了!”她就擺手,“你先去内室吧,最近跟我一塊住。等文氏‘去了’,我再安排你。”
林雨桐和四爺就先退了,金匡留下來,肯定是有話要跟老太太說的。
四爺攥着桐桐的手給她捂着:“你得做好,這一輩子都在這地方過日子的準備……”
嗯!
林雨桐靠着他:“清清靜靜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挺好。”
兩人一路朝前走着,四爺跟桐桐說他的計劃,“這幾天,都在宅子裏轉悠,出門的工夫都沒有。我想出去看看,隻在村裏轉轉,看看情況。你别急着出去,太冷了。在家呆着……”
成啊!
大冷天的,她其實去哪裏的興趣都沒有。
一路往西院去,就看見金一錢領着一串的半大不小的孩子,從大房出來。這些孩子,不管男女,都跟凍貓子似得,破衣爛衫,有倆孩子,腳上還裹着獸皮,從露出來的縫隙看,腳都凍爛了。一個個的縮着腦袋,耳朵上,手上,臉上,都是凍瘡,原本長的什麽模樣,已經是看不清楚了。
猛地,隊伍後面一個孩子沖了過來,噗通一下就跪在了林雨桐面前:“太太……好心的太太,您留下我吧,我一天隻要一碗稀粥,我什麽活都能幹……”
林雨桐哪裏受的住這個:“起來……孩子快起來……”棉褲都破了,地上都是雪,這種天得要了人的命。
四爺就把金一錢叫到邊上,“怎麽回事?”
金一錢也歎氣,“大爺說要收幾個義子義女,這不,送來的孩子不少……”
四爺朝大房看了一眼,有孩子在門口探頭探腦,不過瞧着,穿的也齊整,收拾的也利索。不用問,這些孩子裏,有那家裏日子還能過的。送了孩子來,不過是爲了更好的前程。而大房呢,也是挑資質好的,培養之用。這些髒兮兮的,凍得都看不出模樣的,大房自然是瞧不上的。可真正需要伸把手的,反倒是這些孩子。
金一錢指着這一串孩子,“……有山上獵戶家的,有咱們文定山村裏的孩子,要麽是沒爹沒媽,要麽是爹死娘改嫁,還有那有爹不如沒爹的……都是可憐孩子……”
“你打算把這些孩子怎麽辦?”四爺就問,“送回去?”
“本來是要安排到莊子上的,可今年房子還沒修整,就是一場大雪。那邊還說等晴了好修整屋子。咱家也不是開善堂的,最多不過是給頓熱飯,贈一身棉衣,别叫孩子餓死凍死就算是盡心了。等到明年春天,漫山遍野的,他們總能踅摸到吃的,活下去……”
說的好不輕巧。
真叫這些孩子這麽走了,桐桐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他就說:“不是有備好的衣服嗎?叫人送到四房。需要多少錢,回頭把錢給你。這些孩子……我都留下了。”
至于這麽多口子怎麽吃飯,我自己想辦法吧。
金一錢都愕然了一瞬,說實話,這些孩子是他故意弄來試探大爺的,是老太太的意思。可大爺歇着沒醒,人是大太太挑選的。他準備把這些孩子留到明天再送回去的,防着大爺醒了要找人。
要好人家的孩子培養這當然沒錯,這是要當臂膀的。但是這種沒依沒靠的孩子,培養起來才更忠心。卻不想叫四爺和四奶奶給截胡了,全都要了。
好吧!若是大爺要,再找就是了。如今這世道哪怕是太平,可這樣的孩子也沒少。
這些孩子一聽,直接就跪下,林雨桐就喊:“起來,不怕冷了?趕緊跟我回去……”進門就喊錢婆子:“燒水!趕緊燒水,把這些髒猴子都給洗幹淨了。”
錢婆子應了,結巴也去幫忙。文氏和璇姐兒不敢上前,幾個小子倒是過來幫忙了,琨哥兒指揮着:“把雪水融了,這個快……”
林雨桐就去翻找之前叫金一錢弄來的藥材,這凍瘡膏得配出來。這藥的工序麻煩,現在隻能熬成湯劑,塗在患處。
四爺把倒座房裏的兩間屋子,炕給燒起來,炭盆給燒起來,分男女:“小子上這邊來,姑娘去那邊。”
結果十一個孩子,六個小子,五個姑娘。
身上的衣服還穿不如不穿,破也就罷了,關鍵是有些濕了的地方早凍成冰碴子了。這會子屋子也熱了,四爺站在小子的這間屋子,叫把身上的衣服都脫了,然後都扔出去燒了。林雨桐在姑娘家那屋,也是一樣,叫她們别羞怯,把衣服都脫了,一會子洗洗,換身衣裳。
其中兩個姑娘衣服一脫,林雨桐就變了臉色。其中一個一身的傷痕,有鞭痕,有燙傷的痕迹,新傷摞着舊傷,“這是誰打的?”
姑娘聲音低低的,“是……是後娘……”
造孽的!
另一個姑娘更愁人,看着年歲不大,十一二歲的樣子,可傷卻在□□,衣服一脫,都有味道了。她也知道是怎麽回事,瑟瑟發抖然後慢慢跪下來,“太太,您别趕我走……”
當着别人的面,林雨桐沒問,“不趕你走……”
洗澡的時候,卻叫她單獨洗。
帶她去了錢婆子的屋子,這才問她:“你多大了。”
“十一了。”她低着頭,縮在手裏,眼睛不敢看人。
“你家裏還有什麽人?”林雨桐又問她。
這孩子明顯瑟縮了一下,“家裏沒什麽人了……我是跟我娘逃難到這裏的,我娘改嫁給現在的……爹,後來生弟弟,娘和弟弟都沒活過來……爹……他不見了……”
不見了?
林雨桐看着她不安的相互搓着的手,就盯着她的眼睛,“說實話!”
“我……他……喝醉了……掉冰窟窿裏了……”說着,就直視林雨桐的眼睛,“……他喝醉是我灌的……也是我引他去河邊的……别人不知道他掉下去淹死了……我隻說是他出門掙錢去了……”她從水裏撲騰出來,跪在地上,“您是好人,我不騙您,不給您惹麻煩。您給我一口飽飯吃,吃完您就送我見官去……”
竟然把人給殺了。
林雨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起來!”她擡手,拉人起來,“他欺負你了?”
這姑娘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他是畜生……不光他欺負我……他還說要叫了别人到家裏來欺負我……說我得掙錢養活他……”
“那他死不足惜。”林雨桐叫她進澡盆,“好好泡着,以前你姓什麽叫什麽,都忘了吧。現在……你就是我的義女,姓金……”
這些孩子的年歲其實都不小了,金一錢做事很靠譜,年歲都在十一到十四歲之間,既能獨立生活,不需要人照管,多少還能做點雜事,也在還能教養的階段。
這些孩子不用别人清洗,就能自己把自己給洗涮幹淨。他們相互搓背,相互給身上上藥,就怕腌臜了叫人讨厭。
看着站成一排的孩子,四爺叫各自報年歲和月份,按年歲大小排列。
林雨桐幹脆,爲了好記,給取了名字,分别是:金逸、金雙、金傘、金嗣、金舞、金柳、金麒、金霸、金久、金石、金世遺。
金逸最大,十四歲了,還是正月生人,隻是看上去瘦小而已。
金雙是個姑娘,黑壯一些,據說她是在庵堂裏做粗活,基本是能吃飽的,可那姑子去了,她就沒了着落。也十四了,八月生人。
金傘也是個女孩兒,瘦的很,身上沒有二兩肉,耳朵都凍的滿是凍瘡,這會子壓根看不出來長相,她是沒爹沒媽,跟着叔叔嬸子過日子,在家裏什麽活都幹。
這三個大了些了,金逸跟着四爺,這兩大些的姑娘林雨桐留了,以後教導一些廚房的手藝,這也是立身的根本。
四爺将話說到頭裏,你們幫幾年忙,管你們吃住,教你們安身立命的本事。等到了婚嫁,給你們準備一份産業,各自過活。
誰知道三個噗通一聲跪下,“不敢舍了義父義母!”
四爺看桐桐,那意思是說:看!不像是你想的那麽簡單。你覺得這跟合同工一樣,用到期就互不相幹。看現實卻不是那麽一碼事。
成吧!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叫他們起來,站在邊上,然後看金嗣,這孩子十三了,臉上瞧着有些木讷……四爺叫了結巴,“你帶帶這孩子,叫他在門房呆着。家裏以後少不了來客,對面就是待客的地方,有客人的時候,叫他随我在裏面待客吧……”學學煮茶烹茶辨茶,幹果點心擺盤,再學學最基本的數法,這以後出去照管一間茶水鋪子做營生,也是能的。老實孩子做生意,本分。利潤薄些,但養家糊口沒有問題。
結巴就少個伴兒,也稀罕老實孩子,他忙提點這孩子,“還……還……還不謝謝主家。”
這孩子實誠,跪下就磕頭,開口就叫‘爹’,“爹!我聽話。”
林雨桐心道,她終于知道朱元璋的馬皇後是啥感覺了。據說當年朱元璋收義子二十多個,可後來成才的不在少數。朱元璋還把親外甥收做義子,可見,在世人的觀念裏,這義子是比外甥還親近的關系。像是後來雲南的沐王府,沐英就是朱元璋的義子。收回來了,就得照看,就得教他們,叫他們出門去,瞧着活的像個人。
排行五六的是兩個姑娘,一個叫金舞,一個叫金柳。
金舞是孤兒,被文定山的孤老婆子收養,那老人家入冬剛沒了,屬于沒爹沒媽的。這孩子許是好歹有個家,除了耳朵輪有點凍傷,洗涮幹淨了,倒瞧着生的最好。站在那裏也最有站相兒,“以後,你跟着璇姐兒,學學針線……”
金柳是那個渾身是傷的姑娘,林雨桐指了白氏,“你嫂嫂有孕,平時端個水提個桶的,你幫幫她,要出門的時候你扶着點……”
她利索的應了,不敢叫嫂嫂,隻叫二少奶奶。
白氏明白公婆的意思,隻道:“叫嫂嫂吧,叫嫂嫂親。”
尊卑不全不在稱呼上,如今,不是那等權勢人家了,若是沒有恩情給人,誰能幫扶你?
金久便是那個殺了繼父的,林雨桐看她,她忐忑的很。這個孩子啊……心性得好好養,“姑娘裏,你最小,留在我身邊吧。”
金久跪下就磕頭,額頭貼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砸在地面上。
剩下就是四個小子,金麒跟着琨哥兒,金霸跟着珅哥兒。還剩下個金石和金世遺,都隻十一歲,比琪哥兒還小,就跟着琪哥兒一塊念書吧。
添了十一個人,不光是這院子裏熱鬧了起來,就是整個的西院,也熱鬧的緊。
林雨桐高興,“今兒吃包子,管夠。”
雜糧面的,白菜蘿蔔餡的,她帶着金雙和金傘往廚房裏去了。
四爺也帶了笑,他去了前面的門房,得尋思,哪弄糧食能糊弄一張嘴。才往炕上一坐,金嗣就拎着茶壺,顫抖着給四爺倒茶。
四爺握住他的手,“别怕,倒茶手要穩。今天隻記住一條,淺茶滿酒……客人來了,茶倒淺一些,酒要滿一些,這才是尊敬……”
金嗣腦子比别人慢,原模原樣的複述一遍,倒了茶,把茶壺放在爐子上煮着,念叨着出去了。
四爺心說,不是所有的茶都得煮的……想想算了,慢慢教吧,至少這孩子知道,茶得熱着喝,至少凡是進了這屋,屋子就是暖和的,就是有滾茶可以喝的。這就行了,一路一步來嘛。
金逸到底是大了一歲,人也機靈,馬上将茶挪到爐子邊上,既能保溫,也不至于煮的發苦。
四爺瞧了一眼,才問他:“你父親是山上的獵戶?”
“是!”金逸低着頭,保持恭敬,“……後來被野豬傷了,沒錢醫治就死了。我是我爹撿回去的,這兩年我一個人在山上……一般是天冷了我就下山,在破廟裏貓着過冬,等天暖了再上山去……村裏的人都認識我……也算是照看我,至少這兩年我沒凍死……往常我也帶野物下山,跟他們換點糧食和鹽……家裏添了這麽多口人吃飯,我知道爹愁什麽,回頭我帶着他們,在周圍下套子,兔子啥的也都能弄來……炖鍋湯也都餓不死……”
就是像是他們這樣的人,得有個像是家的地方。那樣才不至于……哪一天死了都沒人知道。吃不飽沒事,穿不暖沒事,就是……以前太孤單太苦了……他覺得,他要是有個弟弟或是妹妹,要是有一個親人還活着,他就是拼死也要把家人給養活了……說到底,缺的是那個熱乎勁兒。
四爺擺手:“便是打獵,也是你們想打獵,而不是必須得打獵。咱家也還不到吃不起飯的地步。”
一句‘咱家’叫金逸鼻子酸了一下,忙低頭掩飾了。
“這麽着……既然你跟村裏的人都熟悉,那明兒就去村裏問問,誰家有多餘的糧食,咱買。不拘是粗糧還是細糧,哪怕是幹菜,咱也要……這一場雪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路能開,有備無患。”
“嗳!”他忙應下了。
“還有各家的粗布,棉花,誰家有,咱也要。給你們得添衣裳被褥……一人一套肯定不夠。”
金逸隻有點頭的份兒。
“你呢,是你們這十一個裏,年紀最長的一個。你得照看着他們點……晚上你們還一屋子睡,能做兄弟姐妹,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你們一個個的都是單蹦一個,有了彼此就有了伴兒,這一輩子這麽長,以後遇到個溝溝坎坎過不去的,也有人伸手拉你一把……”
是!就是這麽一個道理。
包子蒸了整整一大鍋,十三籠屜,然後燒了一大鍋粥,飯吃完,一粒米都沒剩下,吃的幹幹淨淨。
錢婆子眼睛都瞪起來了,跟林雨桐嘀咕,“這……這誰養的起喲!”
第一天,好容易可着肚子往飽的吃,自然吃的多些。緩兩天就好了。
但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家裏角角落落都打掃的幹幹淨淨的,炕上熱騰騰的,屋子裏的茶壺裏,放着是滾開的水,在炕頭的小爐子上熱着,随時都有熱水喝。
晚上風比白天更大了,雪拍打在窗戶上,無端的叫人心裏發冷。
這個晚上,倒座房裏一排通鋪的炕上,躺了一排的人。
金逸把炕頭讓給年歲小的,他住在炕梢,可炕梢也暖和的不得了。身上是厚實的被子,棉襖棉褲放在枕頭下面,明兒早上起來也是暖的。邊上是翻來複去的聲音,他們幾個也都沒睡着吧。
但他沒開口問,他們這個時候差不多跟他一樣,怕是覺得有點不真實。
不冷,不餓肚子,外面風雪再大,我自安穩。
他不想睡,怕醒來是一場夢。但溫暖的被窩,馨香的被子,還是叫他不知不覺得困意上湧,睡了過去。
早上,是在‘刺啦刺啦’的聲音就醒來的。他恍然一驚,這是什麽聲音?
再一看,不是夢,是真的。
外面是結巴叔起來掃雪的聲音。
他趕緊起來,穿戴好就出門,門一開,雪呼啦的湧了進來。竟是把門都給堵住了。他趕緊出去将門關上,抓了雪就要往臉上擦,如此也就洗了臉了。
錢婆子在邊上喊:“趕緊住了手吧,熱水都好了,奶奶叫加了湯藥在裏面,去凍瘡的。還敢拿雪蹭?快過來……”
廚房邊上是兩間雜物房,收拾出來了,洗漱這些,就在裏面。木盆裏冒着熱氣,他把臉和手埋進去,數十下擡起來一次,然後重複十下,搓洗十下,再起來,用幹淨的白布擦幹淨,邊上放着油脂,得把手臉再擦一遍。這才漱口,取一片幹薄荷葉慢慢嚼着。廚房裏,有兩姑娘探出頭來,“大哥。”
他的心情一下子明媚了起來,響亮了應了一聲,“我去前面看看……你們招呼他們起床,該掃雪了……”
林雨桐起來的時候,不光是院子幹淨了,就是整個西院的甬道都打掃幹淨了。
他們十一個如今都在雜物房吃飯,跟錢婆子和結巴是一樣的。林雨桐和四爺這邊像是粥啊小菜啊,都差不多是一樣的。錢婆子給金雙和金傘提點,“少奶奶有孕,姐兒又一直嬌養,還是得添兩樣細糧。”
所以,這邊比後面吃的多幾個白面饅頭。
吃了飯,白氏帶着璇姐兒和那幾個丫頭,在璇姐兒的屋裏裁剪衣服。四爺帶着金逸和幾個兒子,往村裏去了。一是熟悉熟悉,二是叫金逸看着收點東西。
林雨桐呢,先去正院請安,隻金匡在,在裏面說了一聲免了,就罷了。徐氏不在,問了吳姨娘才知道,是去看文氏去了。
“這二奶奶,好端端的,怎麽就病了?”吳姨娘語氣裏帶着幾分怅然,“她年紀輕輕的……妾身這命賤的都沒事,怎麽偏她出事了?”話裏不知道是懊惱還是别的。
林雨桐掃了一眼,就知道她過的不好。臉色蠟黃,手指紅腫,這種天在廚房泡着,能好受嗎?她懶的跟她廢話,擡腿就要走。吳姨娘忙喊住了:“聽說四奶奶好心,收留了不少孩子,我這邊……”
林雨桐看過去,“吳姨娘要人伺候,合該告訴三伯和三嫂才是,怎麽問到我這裏了?我那不是收留,是認了兒子女兒的……吳姨娘要如何?”
便是義子義女,那是嫡房認下的,你一個姨娘伸手要人想幹啥?
把吳姨娘一下子給堵回去了,直到林雨桐走了,她還道:“以前這四奶奶,是頂好說話的人。如今金家不是金家了,小門小戶的倒是過的風生水起,也抖起來了……”
林雨桐從大房門口過了,想了想還是轉了進去。一進去就看見正房門口,站着兩排,四個丫頭,四個小子。穿的不一樣,花花綠綠的,跟自家那邊不管男女都是一身灰黑不一樣,這些孩子的衣服多是從家裏帶來的。
此刻看他們站在那裏的姿态,都是大戶人家下人該有的姿态。
林雨桐皺眉,倒是先還沒說話,隻進去問小徐氏,“家裏添了人,要買糧食就的去村裏零碎的買……要是要,我打發人告訴我家爺一聲……”
當然要了,“也不要好的……就是雜糧粗面,如今不比以往,養不了副少爺副小姐……”
可這大冷天的,叫站在外面你又于心何忍?
估計是金伯儀這兩天的精神還是短,顧不上這些吧。她就說:“……這麽凍着,再給作出病來。大哥和瑞哥兒本就病着,這些孩子再要發個熱着個涼,過人了該怎麽辦?這咳嗽最怕的就是着涼發熱……”
姚氏忙道:“四嬸說的是,不行叫到廂房裏練規矩去。我這就叫她們先熬姜湯,一人灌上一碗再說……”
小徐氏強笑了一下,“倒是叫弟妹替我操心了。”
得!好心人家不領。當然了,好心也不是對着她的,不過是可憐幾個孩子罷了。
林雨桐再沒有去三房的興緻了,回家來,凍得從裏到外都冰冰涼,上了炕,久兒就端了熱茶來,“娘喝。”又低聲道,“三房的琳姑娘來了,在書房陪姑娘做針線。”
話音才落,琳姐兒就進來了,“來的時候聽說四嬸出去了,我這等着給您請安呢。”
林雨桐就招手,“下面冷,上面坐。你娘呢?怎麽放了你出來?”
“我娘陪着琅哥兒,我左右也無事,聽着這邊熱鬧,就想過來瞧瞧。”琳姐兒嘴上這麽說着,其實是受不了家裏的氣氛。娘非要弄倆妾在家,這倆又不是懂規矩的人家出來的,嘴裏葷素無忌,她實在是待不住才過來了。
不想,過來看到的全不似自家一樣。娘總說好好的侯門府邸,如今如何如何,都是些頹喪的話。一時覺得凄涼的很。可一牆之隔的四房,卻叫人覺得,滿是興旺之家的征兆。
門口打掃的幹幹淨淨,一進門,小幺就出來了,憨态可掬的樣兒行禮,雖然不知道是誰,但還是将人往裏面請。一邊請一邊禀報,“……有個好看的姑娘來了……”
于是,西廂房裏,珅哥兒和琪哥兒就迎了出來。
珅哥兒把手上的袖籠遞過來:“二姐帶着,怎麽就這麽過來了,多冷。”
袖籠裏溫熱,戴上可暖和了,她就道:“聽着熱鬧,就來瞧瞧。”
琪哥兒就拉她:“二姐過來瞧。”
原來西廂布置成了學堂,坐在炕上或是圍着火盆的,好幾個小子,像是在認字的模樣。琪哥兒又一通的介紹,這個是金麒,那個金霸,還有金石,金世遺……帶您來的是金嗣……金逸出去了,金雙她們跟妹妹在裏面……
好熱鬧的景象。
一進正屋,一個小丫頭就迎過來,不知道怎麽稱呼自己吧,隻抿嘴笑,然後把她往裏面帶,進去就見二嫂和璇姐兒在小炕上坐着,幾個丫頭在桌子上擺弄布,又是量又是剪的。小爐子上咕嘟嘟的冒着熱氣,一股子姜棗的味道撲鼻子,帶着暖意。
她突然覺得,窮其實也沒什麽,這麽過火,也挺好的。
這會子挨着四嬸坐了,心也不由的平和起來,“我過來,是想問問二嫂和三妹,要不要跟我一塊去,看看二伯母。”
林雨桐面無異色:“是傷寒……過人的。老太太打發了人伺候,你們就别過去了。”
啊?
琳姐兒傷感了起來:“我和大姐練字學琴,都是跟着二伯母的。要這麽着,我更得去看看。”
她說的大姐,是說瓊姐兒。
一說到瓊姐兒,林雨桐就有些走神。正出神了,錢婆子在外面道:“奶奶……老太太叫來禀報,說是大老爺一家,半個時辰之後就到家了。”
半個時辰就到家?這可算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