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大雪紛飛, 屋裏卻也還算暖和。當然是不能和侯府比,但如今也沒人敢跟侯府比。隻說比起馬車上, 這就算是天堂了。
泥砌的爐子, 燒着的也不是什麽好炭,應該是随處可見的木炭。許是因着裏間要梳洗吧, 倒是添了兩個炭盆來。
衣服也都細緻的準備了。林雨桐看了櫃子, 裏面有裏裏外外的衣物兩套。都是細棉布的。
給林雨桐準備的是醬紅色的棉襖靛藍的裙, 裏面的小棉襖和棉褲, 是黑色和褐色的。合身嘛, 倒是有些不怎麽合身, 肥大了一些。不過在沒見過本人的情況下, 這麽準備倒也不算是錯了。鞋也稍微大了一點, 但櫃子下面放了厚厚的鞋墊子,多墊上兩層,也就合适了。
四爺的衣服是稍微有點小, 但裏面收的不少, 稍微放一放,倒是也能穿。
這些都不講究了,能換身幹淨的衣服, 這就不錯了。
這屋裏收拾的幹淨, 床鋪都鋪的很好,連桌子上的茶壺裏都有溫茶,但就是……僅此于這些。一點奢靡的東西都沒有。這就是一個衣食無憂的小莊戶人家該有的樣子。
炕頭倒是有個梳妝匣子,裏面除了梳子, 再就是街上幾文錢能買一根的桃木簪子。沒什麽花樣,手工也粗糙的很。男一支女一支,再多的沒有。
從卧室出去是正堂,正堂一張方桌兩個圈椅,再有兩排座椅配着高幾,都是最尋常的木料。嶄新的,漆了一層黑漆。
卧室的對面,穿過客廳,是一間書房。書房裏的擺設跟其他家具一樣不起眼的書架,但是架子上……空蕩蕩的,好似在等着主人把裏面填滿一般。
兩人隻看着屋子裏準備的東西,就明白這以後的處境了。
現在不知道跟老家族裏是怎麽一個關系,但看準備的這些……那就是人家說了,住的地方有,吃的也有,不會叫你們餓着。但是其他的,你們得自己想辦法。
正院裏,白發婦人就是這麽跟金匡說的:“……你祖父曾經說過,咱們金家,以耕讀傳家。你父親趕上了最好的時候,也趕上了最不好的時候。最初,他可不是想跟着造反,他隻是想着……能好好讀書,貨與帝王家,可惜滿肚子學識卻趕上了亂世,他能在亂世中立足,殊爲不易,但心裏到底有些遺憾。不過你倒是沒叫你父親抱憾,得中兩榜進士,能當帝師重責……說這個話,你不必覺得汗顔,朝廷的事我不懂,但我尋思着,跟管家的道理是相通的。有時候,不是你做的不好,是時勢造就而已。你父親總說,時勢造就了他……那如今,也隻是咱們走背運,這也沒什麽奇怪的。人這一輩子,還有個起起落落呢,何況一個家族?你做的很好,盡力做到了最好。哪怕是局勢不好,你也能将一家子安然的帶回老家,這就殊爲不易。可自你之後,兒孫若何呢?”
金匡扶着老太太……不……不對,這個稱呼以後得改改了。府裏管徐氏叫老太太,如今,母親還在,晚輩怎敢說老?
話沒開始說,金匡就先叫了守在外面的管家,吩咐了幾句。
然後四爺和林雨桐才說要出去看看幾個孩子的情況,管家就來了,“……老爺有吩咐,從今往後,老爺爲二老爺,老太太得叫二太太……幾位爺還稱爺,但幾位太太,得改叫奶奶……”
什麽亂七八糟的?
林雨桐捋了一遍大概齊明白了,就是降了輩分了呗。
不就是一個稱謂,這是小事情。可這稱謂的背後……
管家也不解釋,“二老爺傳話,半個時辰之後,在祠堂聚齊……”然後麻溜的閃人了。
林雨桐看四爺,四爺搖頭,他也不知道金家上一輩甚至是上兩輩的事情。
行吧,不知道就不知道,先去看看幾個孩子。出了正房,風撲面吹來。林雨桐去了西邊的角房,這邊住着璇姐兒。這會子這孩子自己洗了澡出來,靠着爐子烘頭發。一看見林雨桐眼睛就亮了,直接就蹦起來了,然後緊跟着是‘嘶嘶嘶’的聲音和一股焦糊的味道。起的急了,頭發甩到火上了。林雨桐趕緊兜住,在炕桌上的簸箕裏找到了小剪刀,把那點燎到的一把給剪去了,“安靜的坐着,别毛毛躁躁的。”她把剪刀放回去,心裏卻歎,這些也不知道是誰準備的,書房裏空洞洞無一物,可這女眷的針黹女紅家夥什,卻是齊全的。
璇姐兒心疼的抽抽,眼圈都紅了:“我還以爲娘也病了。”
“沒有!”林雨桐幫着把頭發給拾掇好,不停的給抖着,盡量叫幹的快些。覺得差不多了,順手把頭發給編成辮子,拽了簸箕裏的紅綢緞給綁上了。
璇姐兒什麽時候這麽打扮過,如今穿着一身紅襖銀褲,襖子長一些,能遮擋住屁股,快到膝蓋位置了。可卻沒有裙子!以前,府裏的小丫頭才不穿裙子呢。
這叫人怎麽能穿的出去。
林雨桐開了櫃子看看,真沒有。她回頭再看,其實小姑娘這麽穿好看還利索。可孩子養成的習慣卻不是那麽好改的,她隻得道:“暫且這麽穿着,回頭給你另外做。”這孩子大概屬于不穿裙子出不了門的,跟林雨桐裏面要是沒穿内衣,就死活不肯出門的心态是一樣的吧,因此,她帶着幾分理解的道:“要不……把我那條先給你穿……”款子裏有兩條,那條是黑灰色的吧。
顔色有點老氣。
璇姐兒看看自家娘穿的,然後嘟嘴,“太難看了……那看嫂嫂那裏……”
林雨桐臉上的笑便收了一些,“你有母親可以撒嬌,你嫂嫂懷着身孕可有人問候一聲?你缺了什麽能跟爹娘要,她孤零零一個新嫁娘,她的難處你可體諒?”
小姑子張口就要拿嫂子的東西,這種毛病不能慣。
她放下梳子,轉身去正房取了裙子,回來看見璇姐兒還坐在那裏沒動地方,眼圈都憋紅了。林雨桐還是沒理她,放了裙子出去了。十二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這一路上那麽艱難,這才穿的暖和了,就又開始挑肥揀瘦了……得叫她知道,她現在不是大小姐了,也不能再當自己是大小姐的養了,要不然以後有的是苦頭吃。
從這邊出來,她又去了琪哥兒屋裏。他住東角房,這會子四爺正幫着這小子費勁的穿衣服呢。剛洗出來,腿伸不到褲子裏。林雨桐一進來,吓的這小子拉了被子就往身上蓋。林雨桐摸了摸被子的薄厚,就轉身出去了,省的他害羞。
她沒急着去東廂,而是先去西廂房,西廂房住着珅哥兒一個,林雨桐在外面敲門,然後門就打開了。珅哥兒都已經收拾齊整在屋裏等着了,見林雨桐進來,他讷讷的喊了一聲‘娘’,然後拉着林雨桐往爐子邊上坐,怕她冷吧。
林雨桐就道:“這屋子給你留着,我想着,你挪過去跟琪哥兒一起住。我和你爹也方便照看你們。要不然你一個人住在西廂,我們還不放心。”
這西廂,将來娶媳婦要用的。
珅哥兒不反對,以前在家兄弟們想在一起住也不行,每個人都有一屋子的丫頭婆子小厮,主子住在一起,這些下人怎麽辦?
都是事!
他低着頭笑:“娘……小門小戶有小門小戶的好……”他神情忐忑,言語卻認真。
林雨桐愣了一下,這孩子是想安慰自己吧。真是個貼心的老實孩子,她笑着道:“你們在娘身邊,到哪都一樣。”
珅哥兒忙道:“我大姐那邊會好的。要是娘不放心,等安頓好了,我帶人再偷偷回去看看我大姐。”
是說瓊姐兒吧。
有心了!
林雨桐就細細的跟他說,“你爹跟順王二公子關系莫逆,既然咱們出城之後,他追來了。那自然會對你姐姐上心,你也莫要太憂心了。”
珅哥兒抿嘴笑,好像放下了一樁心事一般。
正說着話呢,琨哥兒一把推開門進來了,看見林雨桐還愣了一下,“娘?我才說看看三弟……您都好了?”
“好了!”林雨桐不方便去兒媳婦那邊,隻問:“你媳婦呢?收拾好了?”
“好了,正說要去正房。”說着,就到爐子跟前烤手,“結巴我安排在咱們院的門房了。剩下不少東西,被褥啥的都是新的,還有爐子有炭火的,都給他了。那屋子炕也燒起來了,鋪上就行。另外,大伯母給咱們院子送來兩嬷嬷,我叫往倒座房去住了,那邊也有火炕,有爐火。她們原本是粗使的,如今,我叫一個隻負責燒熱水,一個負責院子裏的灑掃……”
暫時先這樣。
等到外面禀報說,要去祠堂了。一家子才從屋裏出來,往祠堂去。
璇姐兒過來,怯怯的拉林雨桐的胳膊。林雨桐見這丫頭沒從白氏開口,也沒穿自己送去的那條,就那麽按照人家準備的穿出來了,到底沒再說什麽。攥着她的手給捂着,跟着四爺往前去。
前面是三房。看見後面來人了,三房停住等了等。
“四弟!”金叔同招呼了一聲,等四爺到了跟前,就低聲打聽,“到底是怎麽回事?”
誰知道呢?
孫氏也低聲問林雨桐,“上面還有長輩,但跟咱們有那麽親近嗎?”
有!還真有。
等看到金匡率先跪下,喊了高坐的老婦一聲母親,下面有一個算一個,都吓的不輕。包括一早就過來的徐氏。
金匡看徐氏,徐氏在文氏的暗示下,才緩緩跪下,“見過婆婆。”
然後金匡才說了這位老婦的身份:王氏,今年六十六歲,文定侯的原配發妻。
這何止是有瓜葛,在禮法上,這就是嫡嫡親的長輩。
王老太太看着滿地跪着的兒孫,呵呵的笑,“都起來吧。起來吧!叫我看看……”
就像是剛才金匡說的話,這些孫輩裏,老二早早沒了,可惜了的。如今剩下哥仨,老大身體不好,老三都太老實,隻老四當用。這話是金匡說的,但老太太卻不這麽看。
老大身體不好,但不至于說就隻當個廢人。她就覺得,這麽一副樣貌,跟婦人似得養在深閨是可惜了。這麽一副谪仙的樣貌……又說是學富五車,隻是被身體所累。那這是做什麽的苗子?這就是世外高人的苗子了!這世上,就是有那麽一号人,慣愛追捧這個追捧那個,自家有這麽一個現成的大活寶,怎麽能說是廢人呢?而且,這個活寶還後繼有人,瑞哥兒比隻他父親是有過之無不及。
因此,老太太細細端詳了這父子二人之後,就跟金匡道:“後面的藏書閣,什麽佛家道家百家那些雜科……都搬去老大屋裏,得閑了看看,修身養性吧。”
金匡眼睛閃了一下,點了頭:“是!聽您的。”
等到了文氏跟前,老太太微微皺眉,然後道:“這孩子搬到我院子裏的跨院來住,跟我這老太太做做伴。”随後又看了文氏身邊的小姑娘,卻沒有說話。
文氏不知道老太太是什麽意思,但一個守寡之人,陪着老祖母住着,盡盡孝心,也是應有之意。她連忙應了。
到了三房跟前,老太太心說,這庶子老實,可這老實有老實的好處。以後這庶務,總得有人管着。老實人膽子小,這種人便是有點私心,貪污點那也都是牛身上拔毛,隻敢動一點,大禍是不敢闖的。這事總得有人管,老三就很合适。
隻是輪到三房的琅哥兒身上,老太太皺眉,說了一句:嬌慣的太過了一些。
孫氏拉着兒子不由的朝後退了一步,感覺這個老太太,叫人害怕的很。
吳姨娘被孫氏這做派差點氣死,你都看不出來老爺對老太太的态度嗎?知道要出事了,誰都沒提前說,倒是打發親信把消息給老太太送來了。這是多大的信任!做長輩的說你一句,你就那樣……你這是幾個意思?
老太太好似也不在意,視線在琳姐兒臉上多瞧了兩眼,便是一歎,“……你這孩子,怎麽往牛角尖裏鑽呢?你該慶幸,這還沒成親,那邊就出事了。等到成了親,出事了怎麽辦?你可還有小命在?你是啥心思我明白,但是從今兒起,你吃上三個月的素,在屋裏念上三個月的經,把心意盡到了就行了。人這一輩子的路還很長……要是當年我跟你一般,如何會有如今的日子?”
琳姐兒紅了眼圈,福了福身,到底是沒哭出來。
等到了四房這裏,老太太隻看了四爺和林雨桐幾眼,然後點頭……任何一個家族都不可能真的抛開世事,哪怕是山居,也得知道外面的事。而這外面的事,還就得四房管着。
心裏對孫子輩的有了安排了,對曾孫輩的就沒有多言,無外乎男孫上學念書,女孫除了念書,也該學學管家理事的本事。
老太太一坐回去,然後立規矩:“大房如今人不在,往海沿子去了。喪事,不去不行。過幾天他們就回來,再相見便是了。既然回來了,就按照家裏的規矩辦。大房如何,二房也當如何。金家的祖訓便是耕讀傳家。耕是爲養家糊口,讀是爲了匡世濟民。可都聽明白了?”
明白了!
一個個的都這麽說,但就是林雨桐和四爺,也不知道這個大房的規矩是怎麽個規矩。
沒人追問,默默的吃了回老家來的第一頓飯。男女分開坐,但吃的都是一樣的。
林雨桐看桌上的菜色,一碟素油炒白菜,一道肉末炖蘿蔔,一道涼拌的粉皮,一道蒜泥的茄幹。一簸籮的雜面饅頭,一碗高粱米粥。
看的出來,這待客的好飯菜。林雨桐注意着老太太,就見她隻喝粥,并不拿饅頭。便是菜,也隻吃蒸的軟爛的茄幹,并不碰其他。便知道,這老太太,清貧自持,是慣了的。她隻怕晚上就沒有吃幹飯的習慣。
吃完飯,老太太不留人,“都回去吧,早點歇了。我這裏并沒有問安的規矩,尤其是天冷,無事就不要過來了。”
聽起來像是拒人以千裏之外。
從裏面退出來,又跟着金匡回了東院。
林雨桐這才對府裏有個大概個印象。中軸線的第一進,是待客的所在。第二進,是祠堂。第三進,是老太太住的院子。第三進後面,應該宅子府裏的花園或是菜園。
從進了外院開始,分東西兩個遊廊,通往東西兩院。大房一直住着東院,那麽西院便是一直給二房空置着的。
東院沒進去過,但知道西院的格局,便明白這東院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如今的建築風格,還沒見過不對稱的。
進了東院第一個院子,住的就是金匡和徐氏。
這會子兩人進了院子,後面的兒孫跟了一串,就都進去了。
隻剩下自己人了,徐氏才急忙道:“老爺……妾身嫁到府裏也都三十好些年了,竟是不知道還有婆婆在……”
這麽重要的事怎麽能瞞着呢?
金匡擺手:“這事不要問。隻記住,侍奉母親要用十二分的心。别的事情不用你管,隻對母親用心些,就罷了。”
徐氏能憋屈死。她的重孫都要有了,猛地有得去做媳婦。
但當着晚輩的面,她到底沒說話,坐在一邊生氣去了。
金匡卻隻說自己的,話是對幾個兒子和媳婦說的,“剛才你們祖母的話可都聽清楚了,以後按照老家的規矩辦。往後,家裏會按照各房頭的人口,分口糧。口糧一月一給……會有管事送到各方……給什麽,你吃什麽。沒有另外的供給。要想吃好的……自己賺去。賺不來,家裏也不會看着你餓死。另外,每人每月兩百個大錢的月例銀子……”
這絕對不夠。這都不夠打賞一次下人的。
金匡卻不看兒孫的表情,“這一路走來,看的還少嗎?能住的暖和,吃的安心,這就是好日子,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得?家裏給的糧食,不至于叫誰挨餓。所以,少些怨天憂人。以後,各房頭自己開火……老二家的……”
“兒媳跟着祖母。”文氏起身回了一句,卻看向身後的侄女,“兒媳是霜居之人……伺候祖母,跟着祖母吃齋念佛,兒媳甘之如饴。可淑丫頭不一樣,她正是好年歲……兒媳正想着,是不是能……”她說着,就朝林雨桐看,“遭逢大難,也是大難不死,正好該辦辦喜事,沖沖晦氣。”
早定的婚事,成親也是當然的。
可林雨桐因爲路上的事,對文氏姑侄多少有點犯嘀咕。再則,四爺摁住了她的手,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麽。
她還沒說話,四爺就道:“二嫂也是太着急了些。咱們這突然一來,無端的給家裏添了很多麻煩。這兒女婚嫁,不是一兩句話的事。再不抛費,也是好大的一筆開支。這事……過了年再議也不遲。若是二嫂覺得,孩子跟着您不方便,那就先養在母親身邊。您這一走,母親身邊難保清冷。琳姐兒要吃齋,璇姐兒又太淘氣了些……”
這話倒是叫人不知道該怎麽接了。
許是卻覺得兒子說的很對,這來了連門都沒認清呢,就要辦喜事。前頭萬喜的,哪裏顧得上。照着那位婆婆的行事,這喜事連個三菜一湯能不能湊齊都不好說。
小徐氏也道:“二弟妹也太着急了些。兩孩子還都小,再過個一年半載也不遲。”
兩個小輩隻羞的恨不能鑽地縫去。
可小徐氏卻算計的是,家裏隻給糧食和每月兩百個錢,自家男人和兒子的湯藥錢可怎麽辦?她急切的想跟姥爺和太太商量,不想就一個小輩的婚事在這裏磨磨蹭蹭。
正說着話呢,外面管家禀報,說是老太太打發人送糧食來了。
那正好,都散了吧。
林雨桐和四爺都沒去管這個,叫琨哥兒去照看了。他們隻帶了幾個孩子回了正房。屋裏的炭沒之前旺了,外面隻放了一筐的炭,今晚要是幾個屋子都點上炭盆,都抗不到明天去買碳。
白氏就先道:“我今晚跟妹妹擠一擠,叫他們哥三擠一擠。”
這炭就勉強夠。
話音才落,負責燒水的婆子就來禀報,“……廚下的存的柴,隻夠用到明天早上。這還得儉省着用。”
得了!這是把所有的後路都給堵了。
這老太太是一個狠人。一點都沒有給後輩自憐自哀的時間,一上來就把你逼到牆角。你看你怎麽辦?想要跟以前一樣十指不沾陽春水,那就粗茶淡飯,得能忍饑挨餓,得能穿破衣爛衫。
林雨桐表示知道了,叫她先去用,“明兒就出去買些。”
手裏還是攢了一些銀錢的。
但逼到這份上了,各房手裏都沒銀錢。隻自家這邊有順王那些送的儀程。這錢能安心的留着叫其他人都受凍挨餓?
肯定也不行。這才遲早還得是往出拿的,沒分家嘛。與其叫人家提出來,就不如自己先拿出來,反正林雨桐手裏不僅又那天晚上在府裏的下人房裏搜出的錢,還有當時被原主藏起來的匣子。那匣子裏都是金元寶。是她陪嫁裏的壓箱銀。
等琨哥兒把糧食放好,回來一一報數:“……糜子面二十斤,小麥面五十斤……大豆十斤,黃豆十斤,紅豆五斤,綠豆三斤……”
亂七八槽的,還有油鹽醬醋各若幹,反正就是叫你暫時餓不着。
誰也沒細聽,等他說完了,四爺将銀票拿出來,“給你祖父送去,就說歸入公中。”
琨哥兒的手一頓,到底接了過去,“兒子去去就回。”
果然,一盞茶的工夫之後,又回來了,拿了五兩銀子,“祖父說沒房五兩的安家費,這是咱們的。”
林雨桐沒收:“給你媳婦拿着吧。我和你爹手裏還有。倒是你們兩口子,手裏沒點銀子不成。就是你媳婦害口想吃個零嘴,都從身上摸不到錢來。”除了這五兩,林雨桐又進卧室,把那散碎的,拿了二三十兩的樣子都給白氏,“明兒叫琨哥兒去村裏問問,誰家有個凍柿子凍梨給你踅摸些。”之前從祠堂出來的時候,瞧見白氏盯着一個丫頭手裏趕緊藏起來的吃了一半的蘿蔔看,眼裏還有些淡淡的可惜。這怕是想吃水果了,沒敢開口,也知道是沒有她吃的。
白氏如坐針氈,起身後也像是犯了大錯,如今吃飯都難,偏她不足興。
林雨桐硬了給塞過去了,“行了,收起來趕緊都去歇着吧。明兒的事明兒再說。”
這才把幾個孩子給打發了。白氏跟璇姐兒住,那邊哥仨住。哪怕是到了生地方,也暫時沒有憂心的地方。
躺下了,林雨桐先看四爺的傷,又給上了一層藥,叫他趴着晾着,兩人才有工夫單獨說話。
林雨桐先問四爺:“這以後靠什麽過活?”
做官?沒戲!本就是犯官之後。要是沒記錯的話,三代不許科舉。也就是說,從金匡這一輩而算起,一直到琨哥兒這一輩,都不能參加科舉。想走這條路,要麽,是金匡起複,要麽是等白氏肚子裏的孩子那一代再看。反正暫時這一條路走不通。
亦或者說是造反?
造啥反呀!文定侯傳到金匡這裏,才第二代。這天下承平了才多久?若真是生逢亂世,那順勢而爲,沒有不可的。可天下平定,亂的是朝堂,不是天下。能爲了這個,重燃戰火嗎?四爺和林雨桐沒當皇帝的瘾,在知道大概的背景之後,壓根就沒朝那個方向想過。别用朝堂亂作爲借口,其實,朝廷什麽時候不亂了?不亂的,那能叫朝堂。那一朝,沒有君君臣臣之間鬧出這樣那樣的事來?都不新鮮了。朝堂的事自有人按照朝堂的規矩去辦。但誰要是敢叫生靈塗炭,那誰必然先玩完。
所以,這一條路,直接給斃了。
要麽等待時機,看看金匡會不會被起複。要麽就是安貧樂道,小富即安。
這起複吧,要是四爺想,應該也能辦到。且不會太難。可金匡呢?他是怎麽想的?四爺不是主因,金匡才是。所以,你就是一身的本事,一肚子裏的主意,但架不住人家的主意也正。
四爺就說:“……咱們得做好小富即安的準備。”
可小富即安,通過什麽才能達到小富呢?
經商?不行!那位王氏老太太在祠堂說了,金家以耕讀傳家。
耕讀傳家,便是不能沾商賈之事。老太太到這個歲數了,明顯不是個沒能爲的人,可依舊堅守着清貧,連口腹之欲也不貪……你說,這麽一個人,能允許後輩做商賈嗎?沒戲!
從古至今,職業無非就是士農工商。
仕途可能走不通,商賈不能沾染。隻剩下農和工了。
農……當然也行,但問題是,自己明顯沒有田地。因爲每分家,金匡也不會給分家的情況下,屬于自己的田地不要想了。有的就是五百畝的作爲祭田的那點地了。
還有就是工……工不說其社會地位,就是如今的身份吧,你弄出點東西再給傳到朝廷,得不償失。現在要做的就是蟄伏起來,最好就人家忘掉還有金家這一家子人才是最好的。要是再掀起風浪,自己和桐桐是能跑的,可這老的老小的小怎麽辦呢?
别忘了,那商隊還因爲被訛上殺人命案被堵在路上呢。也不知道現在解決了沒有。
再者,四爺隐隐覺得,事情隻怕是有點深。金家老二死的蹊跷的很,這次路上又屢遭算計,可金匡卻當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顯然,這老家夥是甯肯把那些不甘都壓下,也要甘心在老家這地方貓着。
這裏面必是有什麽别人不知道他也不方便對人說的緣由。
連他都縮了,四爺就更不會往上撞了。
所以,工……最好還是别輕易的沾。
這麽一算下來,竟是連謀生的途徑都沒有了。
林雨桐都洩氣,“真淪落到不能養家糊口的地步了?”
胡說!我能讓你餓着嗎?
四爺頭枕在胳膊上,眼裏竟然還帶了幾分向往:“……這村裏的位置選的不錯,群山環繞,隻一面跟外面相通,靠着山還怕餓死人?”
吹牛!就跟你的手段有多高明似得。
四爺便笑,“往東走一日,便是海沿子。再不行,我帶你打魚去!”
越說越來了是吧!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
就跟誰說的不是正經的一樣。四爺拉着她睡覺,“睡覺睡覺,我心裏有數着呢。再不行,咱就去山裏開荒了。”
誰開出來就是誰的。連國家的都不是,更不是家裏的了。
林雨桐信他的鬼話?
被他這麽三打攪兩打攪的,還真有點犯迷糊了。快睡着了,才想起來問:“文家不能接親呀?”
“那小子不樂意。”四爺說了這麽一句。
不樂意呀!
再想問,瞌睡實在是擋不住了。外面呼嘯的風聲吹的人心裏發寒,屋裏也沒那麽暖和。胳膊放在外面還是會冷,躺在被窩裏,覺得鼻子都是冷的。隻能往裏鑽,再往裏鑽。
後半夜被窩明顯沒那麽暖了,炕下的火該是熄了吧。
林雨桐往四爺的懷裏鑽,覺得他身上暖的不得了。而另一邊,大房一晚上,咳嗽聲就沒停歇。燒着木炭,覺得有些嗆人,會咳嗽。可不燒吧,又冷的邪乎。這一受涼,咳嗽的就更厲害了。
兩個男人歇不下,兩個女人自然就歇不下。第二天天還不亮呢,門就被啪啪啪的拍響了,是大房那邊的嬷嬷,林雨桐沒起呢,叫她站在窗戶根下回話,“怎麽了?這一大清早的!”
那嬷嬷忙道:“我們太太叫我回四太太,說是請四太太告知四爺一聲,說是大爺那邊有些不好,昨晚咳嗽了一晚上,今兒連聲都咳嗽不出來了。瑞哥兒也是……”
這是想叫四爺想辦法去給請大夫。
林雨桐手裏現有鎮咳的藥,這會子假托給李誠,“……雪都封了山了,出不去了。這裏現有一瓶,是順王府二公子給我們家爺備用的,說是請了好大夫開的好藥,先服下看看。這請人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這邊才起呢。若是吃下去好了,便好。我們有方子,回頭叫人給配。若是不好,你再過來,那時候也都洗漱好了。”說着,便把窗戶打開一條縫塞過去。
小徐氏現實不信的,原來在侯府,不管是哪裏的大夫,便沒有請不來的。李誠能找到的,自家沒有找不到的。但這會子了,也不能挑肥揀瘦,先喝了看吧。
喝進去一盞茶時間,沒聽見胸口那種喘氣不勻的聲音。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竟是聽到父子二人輕微的鼾聲。
睡着了!
阿彌陀佛!
這能睡着,便是好多了。
小徐氏忙打發嬷嬷:“快去要了方子……快去找四太太要方子……”
姚氏一把給攔了:“娘您别急啊。這要方子怕是不妥當……您想啊,就是要了方子,這配藥的事不還得煩請四叔去配嗎?三叔那邊,您也不能放心呀。您要了方子,還得給人家。咱又是何必。隻說這藥吃了,甚是受用。一應事情全委托給四叔便是了。”
小徐氏一琢磨,便也是。況且,這裏面有個銀錢的開銷呢。向來這藥是李誠求來的,所耗必要不少,藥錢自家現在是真的出不起的。
如此一想,倒是直接叫四房去辦方便。橫豎自家是兩婦道人家……四叔那邊,若是有不湊手的,去老爺那裏支取,總比自己這個兒媳婦出面要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