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紅勝穿着秋衣秋褲裹着大軍衣出來了, 一撩開簾子這風裹着雪花直沖人,冷的人直打哆嗦, 他也不說廢話, 從大衣兜裏掏出幾張錢來塞到金爺爺手裏:“您可别裹亂了,叫我歇歇。錢在這兒呢, 不缺您用的, 所以, 您消消停停的在家呆着, 要不然去醫院陪陪我媽去, 錢的事有我呢, 有我呢!”
冬天沒蓋房子的工程, 但是有拆遷的活兒呀。昨天接了個活, 人家連定金都給下了,隻等着雪停了或許雪小點好動工呢。結果這老爺子,一大早上的, 就給我來這一出接着一出的。
金老爺子不知道這錢是定金, 就罵道:“這大家都是街坊,鄰裏鄰居的,也都這麽些年了, 誰不知道誰呀?你最近都在跟人借錢, 借來的錢是要辦大事的,不能随便動用。這過日子有多沒少的,今兒挪一點,明兒挪一點, 啥時候是個頭?我以爲你也當過幾年廠裏的幹部,懂點道理了,沒想到這麽糊塗,想拿借來的錢過日子,正經事還幹不幹了……”他從不擔心兒子叫一家子餓着,他也不是懶的不知道幹的人,不管啥辦法,反正不會缺了家裏用的就是了。他就是氣呀!兩口子不好好的過日子,隻知道整你那一套裏格楞……這不是過日子的架勢知道嗎?家是啥樣的,那得是回來就熱熱乎乎的地方,好家夥,這個家倒是好,要不是孫子星期天在家,這家裏真是一口熱水也沒。這叫啥日子?
但顯然金紅勝不明白老爺子的生氣點在哪裏,還在那解釋:“這不是借來的錢,是應承了一個活,人家給地定金……”
“哄鬼呢?”金爺爺冷哼一聲,“這大冬天的,工地上還有活兒?”
“不能蓋還不能拆了?”金紅勝擺擺手,“凍死我了,我親爸呀,您饒了我行不行,今兒咱好好呆着,成不成?”說着,還跟拉着他爸的林東來和蕭澤示意,“沒事了,現在沒事了,你們忙吧……有錢了老爺子就不鬧了……”
也是!
可是老爺子真不是爲了錢鬧的,他自己又不是不掙錢,别說他現在有工資,便是以後退休了也有退休金。這會子老人家就心說,我是爲我自己着急嗎?我是爲老太婆着急嗎?我們老兩口自己的錢難道不夠我們吃喝用的呀?我還不是爲你們兩個不省心的着急嗎?孫子那麽丁點大的人,都不要人操心了。
這邊那倆放手,幹活去了。這雪也不能堆積在胡同裏,要不然更沒法走了。這得用架子車再給拉出去。兩人不能叫孩子幹這個,就一個拉一個推的忙活去了。
老爺子看看進去睡覺的兒子,也不見早該起來的兒媳婦,歎了一聲,“得!兒子也指靠不上,不掙點錢存着……這等老了萬一有個大病……可怎麽得了……”嘀咕着,就又出去了。
林雨桐看見了,但沒法再攔了。她跟林爺爺道,“金爺爺還挺倔的!”
老爺子就搖頭:“不是不服老,是不能服老。要不是你爸有正事了,你以爲爺爺能一天天的沒正事幹,雖說人沒閑着吧,但這還不是随心所欲,想做啥做啥。飯莊要的泡菜不少,可咱提供的卻是今兒多了明兒少了,這不是全憑高興嗎?今兒高興多做點,明兒不高興少做點,忙了有事了,還就不做了。不指着兒孫能有多孝順,能不叫操心就是好日子……”
這話也對!
說着話呢,四爺先回來了,林雨桐就操心四爺呢,見四爺手裏拿着個東西過來了,她就笑:“你把什麽東西給卸了……”
四爺遞過去,還跟林爺爺道:“東西先放這邊廚房吧,車挪不了窩了就走不了了,回頭把那車給賣了,跑出租這活,到了這個年紀還是别幹了。”
釜底抽薪呀!
小夥子行,是個爺們了。林爺爺接過去直接放在高處了,還招呼四爺,“進來烤火喝湯。”
四爺沒急着喝湯,烤火着呢。老人家又想起早些時候腌制的生姜片和辣椒碎了,“今兒給你們炕點餅子搭着疙瘩湯吃,等着,我去撈點好東西去。”
人走了,廚房隻剩下兩人了,林雨桐才低聲問:“幹拆遷是你給那誰出的主意?”
四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誰’指的是金紅勝。他搖頭:“剛開始幹各小包工頭
……這個能幹,别人怕拖欠工資,但金紅勝不怕……所以,這一行他做是比較保險的。”
投資多少他都能開工,他早前混的名聲,好些人還是願意賣面子,有些機器人家得租,他就能借來。至少先使用後付錢是可以的。
拆遷比小包工可麻煩多了。工地上現在的機械化程度沒那麽高,因此上,一些苦活累活就靠人工完成。磚瓦沙子水泥這些活包給你,你按質按量定期完成,錢就到手了。對于包工頭,那就是上面聯絡活,下面組織民工,這點事而已。他也不幹體力活,就是初級管理者而已。可拆遷的錢掙起來有點咬手!那邊要求定期拆遷,可這補償款,各家的情況你都清楚嗎?有一家釘子戶,活就幹不下去,除非采取非常手段。
自來,一般人都幹不了拆遷的活。
爲了拆遷引發的事端,包括人命案,聽的都不新鮮了。
怎麽幹了這個呢?!
林雨桐攤手,剛才金紅勝确實是那麽說的,他說,沒有蓋的活還沒有拆的活了?
這話應該是真的。
四爺都無奈,你給他指了指條路,他自以爲聰明的覺得另一條相仿的路也能走,其實差距大了去了。小包工頭幹出經驗了,可以到下面的小城市或是小縣城,去做大包工頭,錢是一樣賺的,而且好賺。幹幾年,未必不能出頭。在往後的很多年裏,跟房産相關的,都賺錢。可拆遷這條路,那是越走越偏,越走會越陡,一不小心,那就是萬丈深淵。
林雨桐感覺,這要是哪個兒子敢這麽的自作聰明,四爺真得踹他。可這偏偏的,是親老子,咋說呀?
沒法說也得說,至少叫他警醒些。
四爺也不坐了,回去就去找金紅勝去了。金紅勝被老子折騰起來剛睡下,結果又被兒子給折騰起來了:“又怎麽着了?”
四爺見他沒從卧室出來,他也就沒進去。隻在卧室外問說:“剛才您說您要幹拆遷?您那麽着急幹嘛?家裏的日子也能過,未必就缺這兩三個月的時間。有這時間,去工地上,跟人家幹過這一行的人聊聊,弄清楚行情,這也不算白費功夫。可拆遷那活,雖然來錢快,但那活不好幹。萬一人家就是不搬呢?報紙上天天有報道……差不多每個拆遷工程完了之後,就有沒完沒了的官司要打。幹這一行的,除非是後台硬,能扛住。可您這樣的……那是等着給人做替死鬼去了。所以,您得想想這裏面的利弊得失……您不能完成,他不給尾款,這邊就不能給工人結賬……除非來硬的非給拆了……拆了之後呢,等着人家把你告了……京市的拆遷,那随便一動都是古董,都可能是文物保護,出了事算誰的……”
金爺爺沒開動他的車,回來在外面就聽了孫子在裏面教訓他老子呢,可聽人家孩子說的話,有沒有道理?很有道理呀。賺錢重要,但得賺那麽一份安穩錢。
金紅勝剛才還有些眯瞪呢,這會子也睡不着了,兒子說的還真叫人心裏發毛,但錢已經拿了:“我知道了……老子在外面混了這麽些年,還能不知道輕重……你安心學習去,别的事甭操心,老子知道怎麽做?”
知道個錘子!
金老爺子心裏哼了一聲,管不了幹脆不管了,去醫院照看老太婆去了。
下雪天,尤其是下大雪的天,宜幹啥?宜幹啥都不宜出門。
可别人都能偷懶,這學生不能。這鬼天氣,四爺都想逃學了。無奈,逃不了,就還得去。這路上,有的人家勤快,這雪打掃的就幹淨。可有些人家,掃不幹淨,人踩車碾的,就壓成冰了。一走一呲溜,李慶生和蕭遠是高興了,兩人一路滑着走。
林雨桐也不怕,她滑的能比他倆都好,但無奈……她怕四爺摔了。
其實四爺沒那麽不濟,但架不住四爺出門穿的鞋,是那種塑料泡沫底的鞋子。之前林雨桐給四爺買了一雙,質量不錯。當然了,四爺裝裱掙的錢比一般人想象的要多的多,别說養他自己了,就是養個家一點問題都沒有。鞋當然得買保暖防滑的。但是穿了這才幾天,今兒出門的時候四爺的新鞋被宋蘭蘭收了,說是要等到過年再穿。倒是把據說是四爺姥姥給做的那種棉鞋拿來叫四爺穿了。這種鞋很好做,叫林雨桐做的話一晚上不說能做十雙吧,七八雙總能做出來的。鞋面絮上棉花,在縫紉機上走一遍,十來分鍾就是一雙。然後底子是外面賣的那種塑料泡沫做的鞋底,要多大的尺碼人家給多大的,一雙一塊兩塊的,這東西比那種自己納的鞋底子軟的多,因此上鞋的時候不咋費勁,特别好做。可因爲省事,這種鞋子在鄉下還很流行。下地是沒法穿的,底子太軟,到地裏随便一根草根樹杈的都能挂個口子,再不要踩鐵鍬半晌就能廢掉一雙底子,還特别費腳,因此下地不穿,也就是冬天做了不下地的時候穿。省事了,大家不說缺點就罷了,反倒誇大了優點,說這個塑料泡沫的,越穿越熱,跟踩着海綿似得。是不是越穿越暖和林雨桐沒穿過也不知道,但看四爺走一步滑一下,這玩意鐵定是沒說的那麽好。
坑的四爺沒法子了,到了胡同口,到修鞋修自行車的鋪子,叫人家把那個破舊的輪胎上的橡皮鉸幾道給釘在鞋底上,嗯!這下好多了。
說是去上晚自習,但一個周末,這學校都被積雪堆滿了。清潔區肯定是要打掃的。林雨桐這個班長,已經準備去安排掃雪去了。可一進學校,蕭遙就道:“咱們班這麽自覺,清潔區都掃幹淨了。”
啊?
沒錯,是高一一班的清潔區。
誰這麽自覺打掃的?到班裏一問,竟然沒人知道。于是,還都有點小慶幸,這是哪個班把清潔區弄錯了吧。結果等老姚來了,才知道不是。老姚跟大家的解釋是:“你們要好好學……看咱們班的家長,對大家的學習多支持呀。怕打攪大家,于是主動花錢找人幫大家把這個大難題解決了……所以,咱們更得努力,不辜負家長的期望……”
老姚說着,蕭遙就低聲道:“桐桐,不會是林叔吧?我感覺這是林叔能幹的出來的事。”
果然,老姚說完了,和顔悅色的單獨叫林雨桐,說一些類似于‘你爸也不容易’之類的話,這還不是變相的說這事就是林東來幹的嘛。
然後大家也都知道,是班長的爸爸呀。林爸爸威武!
林雨桐一回來,不知道誰起的頭,喊了一聲:“謝謝林爸爸!”
然後都跟着起哄,謝謝林爸爸。
下了晚自習,走讀生往出走。林爸爸人家在校門口等閨女了,怕路滑再給摔了。林雨桐是班長嘛,她是走在最後的,得等人走完了,關燈然後鎖教室門。但是開門的鑰匙不止一把,住校的每個宿舍舍長都有一把鑰匙,來得早的自己開門。鎖門卻是桐桐的責任。
林東來就等啊等的,等的出來一串學生,有那麽三五個的,路過了就喊了一聲:林爸爸好!
啊?
哦!
好好好!你們也好!
怎麽這麽多人叫爸爸了?
出來之後蕭遙才道:“林叔,您雇人花了多少錢呀?”
林東來一手拉着閨女,一手拉着蕭遙,剩下的幾個小夥子,自己走去。蕭遙這麽一問,林東來才明白了,“沒花多少……十塊錢就有人加班幫着處理了……”
十塊錢?
“你們以爲有多少。”三百塊錢一個月的工資的話,一天的工資也就十塊錢。可這還有一個月掙不到十塊錢的,或者是單位效益不好,隻能拿一半工資維持溫飽的。因此找個人抽兩個小時,處理一下積雪,十塊錢在人力市場,有的是人搶着幹。
這麽一比,蕭遙和李慶生都沉默了。之前對父母的安排多少有些不滿,但是現在再看,許是父母給指的路就是最好的路。
到家了,林東來招呼幾個人都去林家:“芝麻小燒餅,再一人一碗酸辣湯,驅寒的,趕緊的。”
蕭澤晚上去應酬去了,現在還沒回來。走的時候交代林家了,孩子回來先留林家。金家那邊呢,到現在還沒人。老爺子去看老太太去了,金紅勝估計是有事,宋蘭蘭也不知道上哪去了。煙囪也不見冒煙,估計是爐子滅了。這回去屋裏冷冰冰的,也不成呀。
林爺爺覺得跟四爺還挺對脾氣,比如這孩子每次誇他做的吃的,總能誇到他心坎上,比如這燒餅,人家就知道裏面放了豬肉和面,又怎麽加的調料。這酸辣湯一入口,就能說出來用了哪裏的胡椒。做廚子的就喜歡這樣的吃客,有那種伯牙遇子期的感覺。
吃飽喝足了,四爺還得回去捅爐子,接了這邊的火過去引燃,然後添好碳火,再到林家寫作業,等回去的時候,爐子正旺,上面坐的水也熱了,洗洗就能睡了。
有時候覺得,這家裏沒人還挺好,至少清淨。一晚上四爺睡的特别踏實,早上還是林雨桐起來,探頭看還下雪着沒,說話的聲音把四爺叫起來的。
雪停了,可風的勁頭不小,比隻下雪的時候更冷。
金家的大人一晚上沒回來,爐子也沒人管,早上起來沒把爐子捅開,還真有些冷。出門的時候林東來還沒起呢,林雨桐趁着李慶生沒注意,把林東來的新鞋拿了一雙偷偷塞到書包裏,書包一下子鼓囊囊的,不知道的還以爲裝着多少東西呢。
出門的時候蕭遙倒是問了一句:“還拿着薄外套嗎?”
在教室裏穿着羽絨服有些熱,可脫了羽絨服吧,因爲在最後面坐着,距離後門比較近。門一來,風吹進來還有點冷。其實班裏有很多女孩子,到教室都帶着薄外套,怕開窗通風的時候着涼。這些孩子的家裏都應該有一個細心的媽媽,他們五個都沒有,因此,林雨桐疑似帶了衣服,蕭遙還挺奇怪的。
林雨桐笑笑沒說話,不過這次這鞋還真拿着了。
胡同口的位置開着幾個小飯館。這些地方呢,不停的有熱水潑出來,然後雪就化了,黑乎乎髒兮兮泥拉拉的,不踩着過都不行。他們幾個,運動鞋的運動鞋,皮靴的皮靴,隻四爺可憐的,棉鞋。這一沾泥就徹底的濕了,穿着濕鞋,這種天能不冷嗎?
林東來有一雙運動鞋,是之前林東方買的。給李慶生買了一雙,給林東來買了一雙,經常走路的人,還是運動鞋舒服。不過最近林東來也沒出去,因此也沒穿,一直就在客廳的沙發下塞着呢。這會子一到學校,林雨桐見蕭遙去接熱水去了,趕緊把鞋塞給四爺:“換了換了!”尺碼是一樣的。
蕭遠就不停的看,然後恍然大悟,低聲問:“原來你喜歡他呀。”
林雨桐扭臉,故意冷着看他:“敢說出去揍你,聽到沒?”
才不信!
“你喜歡他也沒關系,隻要不結婚,我就還能追。”蕭遠這麽說。
嗯?
這就很奇怪了,言下之意,結了婚了就不追了?
蕭遠聳肩:“最基本的道德要求,差的沒那麽大呀。”說完恍然,“我明白你爲什麽這麽看我了……”他一臉的無奈,“但我是我,我母親是我母親,對吧?我們倆是兩個獨立的個體,我可以說她錯了……但是沒有幹涉别人的權利……怎麽選擇,依舊是她的自由,OK?”
OK是挺OK的,怎麽就這麽别扭了。
這個話題在教室裏說可不是好話題,她扭臉問四爺:“合适嗎?”
合适!
吃飯的時候得再出去買一雙吧?
那是!還得找一雙一模一樣的。于是,蕭遠和蕭遙自己吃飯去了,林雨桐和四爺溜出去逛街。
可這雙鞋不是那麽好買到的,坐出租跑了三個大商場,才找到櫃台,一雙鞋三百多。這個時候三百多,那真挺貴的。
買了一雙一模一樣的,想想爲了四爺拿了林東來的鞋,心裏還挺過意不去的。又買了一雙皮靴,連帶着護膝,口罩圍巾這些都買到了。回頭又給四爺買了一雙比較平價的鞋,跟現在腳上這雙,都放在學校算了。回去換成宋蘭蘭給的棉鞋,都輕省。
然後緊趕慢趕,回去遲到了。被抓考勤的老師抓住了,四爺的謊話那是張口就來,“去看看現在市面上的教輔書,結果沒注意時間……”至于手裏的袋子,“碰到個家長,捎帶了點東西……”
好吧!知道找參考,人家老師就說了,“咱們每科的教案組,都有這些教輔書,市面上有的,辦公室都有。以後需要看,就去辦公室找……”然後放行。
回頭碰上老姚人家還跟老姚說呢:“您這學生就是長心眼,知道這題得有價值,就是得跟市面上的有點不一樣的……知道抓考點……”
回到教室,桌上擺着信,是蘇寶鳳寄來的。這才回來,信就追來了。這是近,信基本第二天就能到。是有啥要緊事嗎?
原來是蘇寶鳳想起有件事忘了叮囑閨女了,于是專門寫信說了一聲,要說的是林東來的生日要到了。
忙來忙去,把這些都給忘了。家裏人的生日,是得搜集搜集了。
晚上回去之前,四爺将鞋換下來,塞桌兜去了。就這麽巧,正好被等着他們一起回家的李慶生給看見了,那鞋……怎麽這麽眼熟呢。
再想想桐桐早上出門前那鼓囊囊的背包,他頓時悟了,原來是拿來給這小子穿了。要不然他怎麽不敢把鞋穿回家呢。
因此一路上,看桐桐的眼神都特别奇怪,到家裏吃飯的時候還陰陽怪氣。
老爺子做的排骨面,給林雨桐多撈了兩塊排骨,李慶生就哼哼唧唧:“姥爺,沒用的。白眼狼是喂不熟的。”
“胡說八道!”老爺子威脅,“再這麽不知道讓着妹妹,你一口都沒得吃。”
林雨桐知道,這是李慶生維護林東來,覺得拿了親爸的東西給四爺不好。
她勾手叫李慶生:“我帶回來那堆東西你沒看見呀?你去看看再說話……”
鞋好像還是那雙鞋,另外還有一雙特别酷的靴子。另外還有不少零七八碎的東西,李慶生有些氣弱:“那……那又怎麽樣……你買鞋至于帶一雙鞋嗎?”
“版型有大小,有肥瘦的好吧。衣服不合适能改,鞋子怎麽辦呀?不得比對呀!”林雨桐白眼看他,“小心眼。”
“這麽好心……買這麽多東西讨好你爸……你想幹嘛呀?是不是闖禍了……”李慶生哼了一聲,“我猜也是。”
“我爸明兒生日。”林雨桐逗他,“你送什麽呀?”
李慶生端着碗就竄了,“我哪有錢?”
想想,現在能爲這個爸爸做的也不多,因此淩晨三點她就起了,早早的去了廚房,長壽面要做的好吃,一是得醒面,二是得有好的臊子。三是湯底要好。
家裏有啥?其實沒有準備很多食材的習慣。能炖的湯,也就是之前林東順送來的火腿了。用火腿跟各色的幹菇炖湯,這個得花費時間的吧。湯慢慢炖着,然後和面,連臊子都切好了,隻要等到差不多都該氣的時候再炒,這個點油鍋下菜,動靜太大了。
昨晚金紅勝跟宋蘭蘭兩口子回來的晚了,睡覺的時候都一點多了。本來金紅勝是去跟人家談事情的,宋蘭蘭非跟着。跟着就跟着吧,一直跟到晚上,人家要去卡拉OK,她就陪着。男人在裏面通宵,她跟到通宵。反正是跟着金紅勝一天。今兒事情定下來了,喝了酒回來了。宋蘭蘭是真累了,早早的睡着了。金紅勝也累,但沒法睡呀。一是餓的,雖然在外面跟人家是吃飯呢,可這說事喝酒吃菜,正經的飯沒吃到,躺在這裏是越想越餓。二是癢,身上起風團了。老爺子要出車的早上,他沒裹嚴實就出門,結果又是風又是雪的,熱被窩裏出來遭冷氣,當時就不是很舒服。身上有些癢,跟人家在外面說事,隔上一會子工夫,就得去一趟廁所,那些人打趣說是尿頻,可實際上是去抓癢癢去的。這一耽擱就到現在了。癢的睡不着,叫宋蘭蘭給抓癢癢吧,那邊睡的沉了,叫也叫不醒。正難受呢,一股子香味往鼻子鑽,味道是又鮮又香,這是啥味道?林叔做飯呢?炖湯趕早,廚子經常就是淩晨三四點的時候就上竈了。于是,幹脆起身,穿齊整了,悄悄的出來。果然是林家的廚房裏透着暈黃的光,他過去推門,就見林家的小姑娘正在鍋裏攪動呢。林雨桐聽得見腳步聲,知道是金家的人,還不是四爺,她隻假裝沒聽見。這會子風刮進來了,她才回頭,帶着幾分驚訝,“您怎麽起來了?我吵到您了?”
“沒有沒有!”不過,“你這大半夜的,幹什麽呢?”
“我爸今兒生日,做碗長壽面。”林雨桐笑了笑,聽見他肚子叫也假裝聽不見,我就不信你還好意思在壽星吃面之前,要人家的長壽面吃。
半夜起來給她爸做吃的?
金紅勝還真有幾分動容了,“好孩子!”還能說啥了,回去呗。
回去了看看躺在一邊的宋蘭蘭,他就心道:這男人的日子好不好的,不在乎說一定得有老婆。真的,要像是東子這樣,跟爹媽一塊,沒有媳婦在裏面攪家精似得搬弄是非,挺好。沒有媳婦跟家裏的姐姐妹妹怄氣,也挺好。有個孩子,知冷知熱,知道好歹,眼看就能靠得住,也挺好。出門自由,回家熱乎,這其實就是最好的日子了。像是東子,要是有錢了,什麽樣的大姑娘找不着,不一定非得結婚,反正就是那麽一碼事。各取所需,家裏不鬧騰,他自己過的還挺高興,這簡直就是神仙日子。
那點被宋蘭蘭鬧騰的有點縮回去的離婚的心思,這一刻又冒頭了。這次,不是因爲什麽蕭湘或是其他的什麽人,就是單純的想過點不鬧騰的熱乎日子。
他就想,如果沒有宋蘭蘭,爹媽是不是在家也挺好,紅雲也能回家來,以後找個合适的對象再嫁出去。孩子呢,有奶奶照管着,眼看也都成年了,一轉眼的事。一切的不順,隻要擯棄了宋蘭蘭,好似一切就都順了。
那所以,問題出在哪呢?還是宋蘭蘭身上。
林雨桐不知道風團已經非常嚴重的金紅勝還有心思琢磨離婚的事,她這邊鍋裏的湯好了,面條也擀出來了切出來了,熱水燒開了,下面!
面正在鍋裏翻滾呢,林老爺子就進來了,他跟往常起的時間是一樣的,卻被香味給引出來了。再看看鍋裏的面打着滾的形狀,便知道有多地道,“你這孩子……幾點起的?”他過去看了湯的成色,“這得三點起的吧。”
就是三點起的,“面條出鍋,我在開水裏過一下,用熟油拌了放着,等我爸起來,您用熱水給套一下……他昨晚回來的晚,估計起不來……”
今兒是東子的生日。
可這麽些年,誰還想着給東子過生日?
他下鄉以前,日子難過。能弄到雞蛋的話給煮個蛋就是過生日了。後來這不是進去了嗎?家裏人去看,沒有一年的生日趕上探視日的。慢慢的,也就沒怎麽關注了。因着兒女不全,這些年,他和老伴兒都不作生日的。
可如今,這麽大冷天的,孫女半夜起來,隻爲了給她爸做一碗面,他饒是這麽大年紀了,見慣了世情了,心裏也軟的兜都兜不住。
你說這孩子怎麽就那麽可人疼呢。
就見那孩子手腳利索的将臊子炒出來放在一邊,“您跟我奶奶陪我爸吃吧,我就不吃了,上學去了。”
今兒去學校吃早飯吧。
林東來這一覺睡起來,還真就九點多了。老太太在捅爐子,老爺子在看電視,見他起了,老爺子就去廚房,“趕緊洗洗吃飯。”
三碗熱騰騰的面條,濃香的湯汁,上面鋪着臊子,各種的蔬菜幹菌菇丁鋪在上面,桌子上各色的泡菜拼了一個盤擺在中間。林東來搓着手,“您跟我媽還沒吃?都說别等我了,跟孩子們一塊吃呗,我随便對付一口就行。”
二老都沒說話,林東來端起碗先喝了一口,“嗯!爸,您又進益了,這湯熬的,沒的說。”再吸一口面條,“面條也勁道……這回您的面可沒偷工減料。以前您做的面醒的時間都不到,欠了點意思了……今兒這個……好吃!”
老太太一口一口的吃着,是好吃。比老頭子做的都好吃!她突然就是覺得特别放心,以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兒子,要是沒有他們老倆口子,這孩子可怎麽辦呀……如今好了,真就是今晚躺下明天睜不開眼,也沒關系。兒子有人疼,人家也有閨女,閨女知道疼爸爸了。
看着兒子吃的香甜,老爺子才猛不丁的說:“愛吃就好……桐桐半夜三點就起來了,又是炖湯又是擀面條的……折騰了半晚上……今兒是你的好日子……孩子給你做生日了……”
林東來嘴裏的這口面瞪着眼睛好半晌才咽下去,“半夜起來的?”
“夠嗎?”老爺子沒回答這個問題,隻說,“還有呢,給你留着的。”
不夠!永遠也吃不夠。
一口氣吃了三碗,把湯也喝的一滴也不剩,這才穿了衣服出門去。金紅勝也準備出門去醫院拿點藥,見了林東來還說,“……我這半夜聞見香味,還以爲是林叔睡不着起身了,誰知道是那孩子在那給你做長壽面呢。叫我說,還是閨女好,閨女知道疼人。”
是!孩子大了,知道疼人了。
在屋裏忍者沒掉下來的淚,出了門掉下來了。他找了個偏僻的街道,蹲在公用電話邊給蘇寶鳳打電話,那邊一接通他就哭了,“謝謝你……寶鳳,我得謝謝你……謝謝你給我把閨女生下來……謝謝你把孩子養這麽大……把孩子教的這麽好……我現在都不敢想,要是沒有桐桐,我現在得是啥樣……有她在……我就得變好,變的像個爸爸……我幹啥都有奔頭……這都是你給我的……寶鳳,這都是你給我的……隻爲了這個……我這輩子都欠着你的呀……寶鳳……”
蘇寶鳳拿着電話,眼圈紅了,卻笑了:“那你就得更好,對孩子更好……等将來你得還我一個更好的閨女……到那個時候,咱們兩清……我不欠你……你也别老覺得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