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的日子是枯燥的。
每日裏睜開眼睛, 五分鍾洗漱上廁所,五分鍾趕往操場集合。集合之後, 不要廢話, 一個挨着一個,開始五公裏越野。這個五公裏, 全都是山路。從東邊的門出去, 又從西邊的門回來。路窄的很, 隻能容兩三個人并排的樣子。
但這至少也算從這個鐵籠子裏放出來透透氣。
她一路跑, 一路觀察。四周看起來是沒有遮擋物, 可每相隔一段距離, 就能感知到草叢裏有另外的呼吸聲。這裏, 是埋伏着暗哨的。
“别看了, 想偷跑的人,都死在這片叢林裏了。”
有人從身邊路過,低聲跟林雨桐念叨了一句。
林雨桐擡眼去看, 背影高瘦, 是冷子秋。
她沒說話,隻緊跟着冷子秋的步伐,一步不拉的往前跑着。這具身體是習武的, 底子很好。昨兒是中了迷藥了, 要不然殺個人不會那麽費勁。
五公裏的山路,緊随着冷子秋,不知道第幾個出發的,但兩人一路上趕超, 算是最先回來的人。
胡長官的名字她已經知道了,叫胡木蘭,人稱JUN統之花。據說是出身顯貴,父親是G黨的元老級人物,便是戴老闆面前,她也一樣的甩臉子。她的名聲跟她的脾氣一樣大,當然了,她敢發脾氣,不是她的家世有多顯赫,也不是她的資曆有多老,而是她的功勳足以叫她面對老闆的時候不假辭色,她有這樣的底氣。
别問從哪裏知道的,再不叫人說廢話,可這裏還是女人聚集的地方。從最開始的一百來号人,每天分流着,淘汰着,到現在她所見到的,不到五十号人。可這也不少了,三個女人一台戲,那這五十個女人,再收斂,也夠兩台戲的。不說别的,隻在跑步的路上,一個一個的超越過去,總是能聽到三三兩兩的低聲說話的聲音,拼湊拼湊,不光是把胡木蘭。就是早前那個教官叫李可兒的都打聽的一清二楚。
當然,還有這裏接觸最多的男軍醫,叫李凱峰,聽說是從德國回來的。
誰知道準不準?不管準不準的,這些資料她先都收拾到肚子裏,誰知道什麽時候就有用了。
在這裏,五十幾個人,林雨桐也就知道一個宿舍住的另外三個人的姓名,其他人都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她叫什麽。每個人都有一個編号,她的編号很吉利,六十六号。
她此刻站在訓練場上,算是率先到達的,胡木蘭一臉興味的樣子:“不是不想張揚嗎?怎麽今兒跟着冷子秋一起,拔了頭籌?”
“報告長官,藏不住了,便沒有要藏的必要了。”她盯着對方的眼睛,這麽說。
胡木蘭點頭,蓦的一笑:“沒有别人的時候,叫我老師。”
“是!老師。”表現的極其乖順,挑不出任何的刺來。
等再有人跑回來了,不到跟前,胡木蘭就朝後退了好幾步,好像是不想給她的學生特殊照看一樣。李可兒呵斥道:“俯卧撐,還不做起來傻站着幹什麽?”
俯卧撐一千下,不要廢話。誰做完早,誰去吃早飯。
食堂的門口是水龍頭,在這裏洗手洗臉,然後進去。早飯就是一碗米湯,一小碟鹹菜,兩個饅頭。一人一個飯盒,飯盒裏打湯,飯盒蓋打菜。用筷子穿饅頭。米湯可着你喝,誰來的晚了,誰喝不上。便是鹹菜,也可以自己添,結果同上,誰遲了誰就幹啃饅頭。
冷子秋和林雨桐剛坐下,一個長的稍微粗壯的姑娘進來,打了一份放在桌子上,又回頭再打了一份放在她的旁邊,這是給誰占的吧。
林雨桐收回視線,結果等李可兒進來之後,揚手就給了那姑娘一鞭子:“給誰占的?”
“給58号。”這姑娘被打的有點懵。
“爲什麽要給她占?”李可兒冷着一張臉,用馬鞭挑起這姑娘的下巴。
“因爲……她跑的慢,回來沒湯也沒菜……”她的聲音裏帶上了幾分顫抖,完全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
“她沒有湯沒有菜,跟你有什麽關系?”李可兒盯着她的眼睛,“告訴我,跟你有什麽關系?”
“她是我的朋友!”這姑娘這麽嚷了出來,“她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姐妹,是我的戰友!”
“朋友?姐妹?戰友?你們,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姐妹……你們将來會是孤軍奮戰,甚至連戰友也不需要。身邊有親近的人,你得第一時間去懷疑他,而不是跟他建立什麽超過大于相識的任何親密關系,明白嗎?”
“明……白!”這姑娘立正,不是很明白的答了一句‘明白’。
李可兒又環顧一周:“還有你們……都明白了嗎?”
林雨桐放下筷子,跟周圍的人一樣,迅速起身,然後立正,手背後,仰頭挺胸,喊了一聲:“明白!”
所以,當白雪梅攙扶這王曼麗從外面進來的時候,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但李可兒也就是看了一眼,然後從兩人身邊繞過去,直接出去了。
白雪梅将王曼麗攙扶到林雨桐和冷子秋的對面,然後過去打飯去了。回來還嘀咕兩人:“我倆體能不行嘛,你們就不能幫着占座幫着打飯,真是的!”
冷子秋沒言語,喝下最後一口湯,拿着飯盒就出去了。林雨桐吃飯沒那麽快,這會子也加快了速度,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吃了就走。
白雪梅在邊上跟王曼麗嘀咕:“你看看這兩人……冷冰冰的跟兩坨冰似的……倒黴死了,怎麽跟她們一隊……”
王曼麗‘噓’了一聲:“别說了!她們不是那樣的人。昨兒那個王八蛋開槍,還是六十六号救了我……”所以,别說廢話了,這裏多說話好像不是很合适。
吃了飯,回去換裝。林雨桐發現,櫃子上突然多了一套化妝品。從雪花膏,到脂粉,從頭油,到香水,很齊全。
她洗了臉,換了衣服,最後還是坐過去,簡單的化了妝。
于是,今兒沒化妝的,都被喊出去挨訓去了。引體向上五百下。
站在外面,能聽見教官的說話聲:“你們是軍人,但你們是特殊的軍人。因此,在這裏,不要忘了你是女人,也不要忘了作爲女人的優勢。所以,刻苦的訓練不是要你們變成男人,我們的目的是,不僅要把你們從體力上能力上訓練的能的不遜色任何一個國民軍人,更是要把你們訓練成比女人更女人的女人。是女人,你們就要管理好自己的形象和言談舉止。你們不一定要是最漂亮最妖娆的女人,但一定要是在需要的情況下,變成人群裏最引人注目的女人……所以,這裏,拒絕邋遢!”
于是,這半天的課,都是在教導化妝。之前教過的化妝,是如何把自己化妝成男人、老人。更具體的,是化妝成個各行各業的人。而如今,是對自己的化妝。這裏面,除了化妝,還包括打扮。一班人被帶到倉庫,裏面有半拉子倉庫的衣服飾品,各種大小型号的都有。怎麽化妝能把自己化的妖娆,怎麽穿戴能把自己襯托的更性感。大家閨秀是怎麽笑的,小家碧玉是怎麽哭的,倚門賣笑和社交酒會,不同的場合都該是怎麽應對,這都得學。
剩下的還有更具體的,出身低的,得去學鑒别古玩珍寶。出身高的,在通過測試之後就要學點别的,比如品茶品酒,比如鑒别香水,比如插花
便是林雨桐,也不能對這些全都精通。她跟王曼麗通過了珠寶和古玩的鑒賞,花費了好幾天的時間,跟着一位不知名的教員學品評。品茶還行,其他的……每天喝的醉醺醺的,一身的各種香水味,學的這點東西也就是剛夠唬人的,并不能算是優秀。
如此過了一周之後,她們四個人的課,除了最基本的體能之外,都不在一起上了。大部分情況是從吃了早飯之後,一直到晚上快熄燈了,才能聚在一塊。
别人學的什麽,林雨桐并不是很清楚。
胡木蘭給她開的課,包括收集情報和評價分析、秘密情報組織部署和領導、盯梢和擺脫跟蹤、發送情報、偵察、僞裝、郵電材料調查,使用DU藥和炸藥、無線電通訊電碼,甚至包括了攝影和會計。
此時,林雨桐才知道,一般的特務機構,是分特别小組、通訊小組和會計小組的。
這裏的每一門課都是胡木蘭在教授,自打單獨上課以來,除了晚上回去能見到其他幾個人,其餘時間,她除了見胡木蘭,就是見她的副官。
就連飯也不在食堂吃了,到了飯點,她的副官會把飯菜給送來的。
在這裏,時間安排的非常緊湊。課程不是那種一節這門課四十分鍾,然後換下一門。她是可着一門使勁的學,學完就考試。不給任何喘息的機會。
林雨桐大部分課程,兩三天就能學完。有些甚至是半天就過了。像是攝影。像是會計,像是偵察僞裝發送情報等等,都是半天就學,半天考試。考試過關,就直接扔過去了。
學的最慢的,就是無線電通訊電碼,這個得訓練不是一蹴而蹴的。
從胡木蘭滿意的神情看,應該算是學的還不錯。
差不多一個月裏,她除了上課跟胡木蘭偶爾說話,剩下的時間,幾乎連說話的空檔都沒有。外面站着一排排警衛,老師隻對着她一個學生,便是考試老師不必盯着,可副官站在邊上幾乎連眼睛都不帶眨的。
這麽多人看着一個人,上廁所都卡着時間,你能想什麽?任何一點走神,都可能帶來麻煩。胡木蘭會問你,想什麽呢?說出來聽聽。
所以,哪怕是心裏裝了一隻吃人的老虎,面上也得雲淡風輕。
她的情緒穩定,課業進展迅速,門門考核都是優。
一個月之後,久不在一起上課的四個人又被聚攏在一起,這次學的是騎馬、駕車、開車、修車。
前三項林雨桐都會,修車是真不會。
“也沒叫你們短期内就得回,但至少車輛出現常見的故障的時候,知道怎麽去處理!”
原主是自小當男丁養的,她表現出來的這個會一點,那個會一點,倒是沒叫誰懷疑。
如此,又是半個月。
通過了各項考察之後,被通知放假修整一天,“後天早上不用早訓,有人給你們送早飯。吃了早飯,着正裝,小禮堂集合。”
這一天,誰都沒有睡懶覺,該鍛煉的時間不出去,渾身都開始難受。
白雪梅在宿舍裏轉悠:“你們說……這人是不是賤皮子。不練了,渾身都難受!不行,我得在院子裏跑兩圈……”
林雨桐到底是開口叫住了她:“休息就休息,不要做任何多餘的事。”你怎麽知道這不是一次考察。執行任務期間,你改不了忍不下你這種習慣,這豈不是要露餡?
白雪梅邁出去的腳又收回來,躺床上蒙住被子睡覺去了。
充實慣了的人,這些閑着确實容易發慌。林雨桐倒是不慌,心裏卻嘀咕着,這是不是該放她下山了。
果然,第二天八點到禮堂的時候,胡木蘭站在台上,“今兒是你們四個的結業典禮……多餘的廢話就不多說了,上來!”
上去便是授勳。
畢業了,直接給了個少校軍銜,林雨桐心裏莫名有些驚詫。
四個人的典禮,結束的很快。完了之後,白雪梅左右看看:“老師……我們這是要分配任務了嗎?”
這一行,出去的大部分都是有固定去向的,比如工作太太。這種就是陪同大特工去淪陷區工作,幫助對方潛伏和隐蔽。再比如,色|情間|諜。靠出賣色|相換取情報。
這兩種,可都不是很好的去向。
最好的去向,其實還是在JUN統各個區或者站,工作都在明面上,相對來說,危險系數是最小的,也是最惬意的。
還有一種,比不上在内部工作,但比工作太太和色|情間|諜要強,那就是被派遣到G黨内部,包括軍、政、警署等部門,對D内進行必要的監視。
而最危險的工作,便是去敵對方潛伏或是執行類似于刺殺諜報之類的工作。
胡木蘭花了這麽多心血,親自授課,自然不會養幾個交際花去套情報,更不會去給誰做工作太太。因此,林雨桐也不知道她到底想怎麽用她們。
此時,她倒是希望能有個類似于刺殺這樣的危險行動。越是危險系數高,她越是有機會假死脫身。
胡木蘭這次對白雪梅的擅自發問沒有斥責,而是道:“如今國難當頭,你們也算是學有所成。做爲軍人,就該到屬于你們的戰場上去。”她示意副官:“這是你們的第一個任務,都看一下。我在這裏等你們凱旋的消息。”
說完,人直接就走了。隻留下副官遞給四個人一人一份資料。
這是一份刺殺名單,名單上一共六個人。前兩個,赫然是RB第十三軍團的一位少将和一位大佐。而後四個,都是在汪僞政府任職的大漢奸。
發下去,副官耐心的等着,估計她們大概能捋一遍了,就問:“還有沒有問題?”
資料很詳細,看過之後,就必須銷毀。林雨桐翻了一遍,都記在腦子裏,然後摸出打火機,點燃,看着幾張紙燃成灰燼。
其他幾個人稍微遲了一點,也都一樣,記住,然後銷毀。
“那你們準備一下,一個小時候以後,你們小院的門口集合,會有車等你們。”
再回去院子,宿舍裏就多了四隻箱子。箱子上面放了一套衣服,一個皮夾子。
林雨桐先看皮夾子,裏面是一些法币,一些美元,另外,便是身份證明通關證明良民證等等證件。而這個證件上,姓名這一欄,填的是童小玉。
她把皮夾子合上,然後換衣服。衣服是藍色的棉布旗袍,鞋是黑色的偏帶布鞋。箱子是藤編的箱子,看起來也比較舊了。打開箱子,裏面也就是換洗的衣物,幾本書,再沒有别的。
她把衣服換上,這樣的着裝就不能塗脂抹粉了,也不需要什麽首飾。她把頭發編成辮子,用手帕紮起來打成蝴蝶結的樣子,自然的垂在腦後。
鏡子裏的姑娘膚色算不上多白,這跟整日裏訓練有關系。但眉目長的還算是不錯。這一打扮,像個學校教員似的,文文靜靜的。
那邊冷子秋,打扮的比林雨桐還寒碜。上身一件藍底碎花的小襖,下身一條靛藍的褲子,褲子打着綁腿,穿一雙老布鞋。箱子是木箱子,看着笨重的很。她連木箱子也不要了,叫副官去拿快布過來打成包袱背在身上算了。頭發也編成辮子,又把毛線取了一截在地上蹭的又髒又舊了,才拿起來抖了抖灰塵,把辮子發梢一圈一圈的纏起來。
與之相比,另兩位就打扮的富貴多了。
王曼麗一件鵝黃的連衣裙,手裏拎着個小坤包,戴着一頂女士禮帽,胳膊上戴着名表,摩登的很。
白雪梅是一身絢爛的旗袍,首飾帶了好幾件,像是哪家得寵的小妾。
時間到點,各自帶着東西轉身就走。這裏,還真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
到了院門口,車已經到了。但除了車子,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教官李可兒,一個是胡木蘭的參謀許麗麗。
這兩人在不奇怪,可兩人這一身打扮?
襯衫背帶褲馬甲,換了一身便服就罷了,還一人一隻皮箱。
李可兒面帶微笑:“第一次出任務,胡長官不放心你們。叫我們跟着,給你們掠陣。怎麽?不歡迎?”
呵!
就知道,不會這麽簡單。這哪裏是掠陣。這又是一次考核。
跟來的這兩個,是來監視的。
李可兒不管四個人怎麽想的,隻道:“六個人目标太大,咱們分頭走。你們看自己分組……”
四個人分兩組,手心手背最公平。
林雨桐和白雪梅一組,冷子秋和王曼麗一組。李可兒指了指林雨桐:“我跟她們一組。”她說着,就招手,車從一邊緩緩的滑過來。
白雪梅低聲道:“不帶武|器嗎?”
“什麽?”李可兒扭臉問了一句,雖然面上帶着笑,但語氣已經很危險了。
邊上的許麗麗才道:“到了地方,武器有人提供,這一路上到處是檢查站,帶着武器不方便。”
白雪梅這才不敢再說話了,默默的跟林雨桐并肩站着,一眼一眼的看她。
李可兒先上了車,林雨桐和白雪梅就跟了過去。跟其他人沒有道别,沒有說再見,甚至連碰頭的方式都沒有約定,就各自離開了。
都是受過特訓的,事先約定這種事,太危險了。至于到時候怎麽聯絡,看情況而定。
上了車子,李可兒在副駕駛上,林雨桐和白雪梅坐在後面。外面座椅的靠背上,挂着兩個眼罩。得嘞!啥話也沒有,帶上眼罩吧。不該看的别看。
這裏是大山,一座山峰連着一座山峰。到了半山腰,跟其他山峰接壤的地方,道路縱橫,岔口很多。不要試圖記路,在這裏是記不住的。
在車上大概得有兩個小時,車子才停了下來。摘了眼罩,縣城便在眼前了。
聽口音,這是川省。城外繁華,一眼就能看到火車的軌道。
三個人,在小縣城吃了飯,然後直奔火車站。從重青到N京,從國統區到淪陷區,又都有非同一般的政治意義的城市,這個時期是不能直達的。隻能從這裏買票,先去滬上,然後再轉道。
其他另一組是怎麽走的,林雨桐也不知道,全程李可兒也不給指示,說跟着,就真是跟着。白雪梅嘴上嘟囔:“帶的錢不夠呀。我這一身打扮,怎麽着也得包廂吧。”
可錢就是不夠呀。
三個人路上不能離的太遠,還不能走的太近,至少看起來不是一夥人。
林雨桐把她要走的路線說了,然後三個人分别買票。
李可兒兩隻眼睛有一隻半是盯着林雨桐的,來之前胡長官叮囑過了:“……若發現有潛逃迹象,格殺勿論!”
在胡長官眼裏,這個人能力毋庸置疑,天賦也過人。可偏偏……當初人家是被綁來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誰也看不出來。
她見對方一身質樸的打扮,在人群裏,尤其是有男人從身邊過的時候稍微瑟縮了一下,任誰看了,都隻會覺得這是個沒出過門的小姑娘。她拎着皮箱,在車站買了燒餅饅頭,醬菜,甚至是竹筒,就那麽抱着,一路上了火車。
三個人的座位在一個車廂裏,不挨着。
白雪梅上了車就奔着餐車去了,然後再沒回來。以她的能耐,诓騙個男人帶她去住包廂,給她另外開個包廂,這都不是難事。她吃的是牛排,喝的是牛奶,飯後還有水果甜點。林雨桐呢?燒餅饅頭就着醬菜,渴了就拿竹筒去接開水喝。
李可兒注意了一路,愣是沒挑出半點的差錯來。
可林雨桐這一路上,實際上收獲了不少東西的。比如對面的男士在看報紙,報紙上的日期,是一九四四年九月三日。報紙上的時間是準的,可火車上的報紙時效性沒那麽高,可能拿的是之前的舊報紙,但相差也差不過一周去。所以,如今該是四四年的九月。
這樣的世道,四爺要找自己,自然不會漫無目的的找,如果條件允許,他會趕往言安,甚至是去當時住過的渭河邊的小屋子等她。當然了,這是最好的情況。可若是情況跟自己類似,也有許多身不由己的話,還不定在哪裏飄着呢。
如今都已經是四四年了,抗戰還有一年就要結束了。
她确實是得趁機脫離JUN統,想辦法去找四爺。
而在這之前,她得先叫胡木蘭信任她,不至于這般不錯眼的盯着她才行。
想到這些,她一路上更不會有什麽異動。更何況這次的任務,是刺殺RB軍官和漢奸。
别說有人配合,便是沒人配合,讓她一個人幹掉這六個,她都義不容辭。
這麽一想,目的就單純了。首先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完成任務。她不管白雪梅,也不管盯着她的李可兒,自顧自的,順利的從滬上,轉道進入了N京。
到了這裏,李可兒就真的有些監視不了了。白雪梅能脫穎而出,本身就不是笨蛋,哪裏不知道李可兒是來幹啥的。她隻跟林雨桐打了一聲招呼,“有事去仙樂閣找我,就說是我表妹。”
她在路上都打聽好了,仙樂閣是N京最大的娛樂場所。
林雨桐點點頭,也不管李可兒怎麽安排。她攔了黃包車,在街上轉了一圈,把身上的錢拿出一半來買了不少的糧食,叫送到教堂去。
教堂裏的牧師是個英國人,林雨桐以單身姑娘在外面住宿不安全爲由,說希望得到主的庇護。
看在那十幾袋子糧食的份上,牧師安排她住了教堂頂層的閣樓。閣樓不大,但算是有獨立的空間,幾個平米的地方,隻夠放一張床。但這裏,卻相當安全。
李可兒跟到這裏,除了每日裏來禱告,她找不出什麽借口還能監視她。
不管對方監視不監視,林雨桐第二天照常出門。這次又去了報社,在報社上刊登一條個人信息,說是擅長日語、英語,如有需要外語家庭教師的,可以聯系她雲雲,至于地址,根本就是貧民區的一個地址,子虛烏有,也沒人去查證。
在仙樂閣安頓好的白雪梅翻了翻報紙,随即挑眉。
報紙上的信息,是聯絡暗号。相約的見面地點,破譯過來之後就是一處公園。
公園裏湖面上的亭子裏,四面開闊。林雨桐早早的占據了亭子裏的石凳石桌,等着人來。
白雪梅來的最早,來了就坐在林雨桐的對面,警惕的四面看看,這裏到處都是巡邏的漢奸警察,不得不小心謹慎,“仙樂閣裏頭牌歌星仙兒,她的金主正給妹妹找日語家教,要不要推薦你去?”
“不用!”盡量不要有交集,“我的事我會處理。”
說着話,王曼麗就來了,三個人坐下,玩撲克。王曼麗報了一個地址,“老在外面見面不方便,以後有事去找我,我在京溪路租了個公寓……冷子秋知道……”
冷子秋一身丫頭的打扮,捧着一包瓜子站在王曼麗身後。
林雨桐這才道:“第一個目标,金澤一太郎,有沒有異議。”
沒有!
六個人,比起身份的重要程度,金澤一太郎排在首位。他是RB第十三軍團少将級指揮官,拿下這個,其他幾個便是不成,也算是有個交代。但若是先動了小喽啰,城裏盤查的緊了,再想動其他有分量的,就有些難辦了。
這個人不好刺殺!資料上顯示他潔身自好,完全沒有什麽不良嗜好。平時就是住在軍營裏,想找機會弄死他,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可是再不愛挪窩,必要的會議,向上級彙報工作,這總是要有的。”王曼麗擡眼看冷子秋,“弄清楚他出門的時間,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冷子秋是幫會出身,知道怎麽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她已經混迹其中,所以,她能用的絕對不是一雙眼睛。
白雪梅抽出一張撲克扔到桌上:“聽說有一位RB憲兵司令部的翻譯,愛去仙樂閣,我想辦法跟他搭上,看能不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林雨桐沉吟半晌,其實是覺得這些辦法行是行,隻是進展隻怕是有點慢的。她皺眉道:“那咱們兵分三路。你們各自找尋突破口,我……去日式料理店碰碰運氣……”
人的喜好可能表現的不明顯,但這衣食住行卻怎麽也少不了。對方穿軍裝,住軍營,出行帶着保安大隊。那能做手腳的地方,就隻能是吃了。
吃……不能真都在軍營裏吃吧。便是沒職位的大頭兵,有機會的話都回去好館子搓一頓。更何況對方還是少将。便是他真就不在外面吃,可該有的應酬他還是得去的。
白雪梅扔出個紅桃A,“就這麽辦!”
前後半個小時,又各自離去。
李可兒跟許麗麗在不遠處,也不知道四個人商量了什麽。許麗麗還問說:“她們行嗎?”
“胡長官的高徒,本事大着呢。”李可兒說了這麽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随後的幾天,林雨桐就四處的轉悠,找日式料理店,觀察這裏進出的客人。屬于高官名流都去的館子,想混進去可不容易。一個打雜的病了,甯肯老闆娘頂上,也不從外面随便招人。謹慎的很!
便是想借助送食材的店鋪也不行,因爲對方壓根不需要送,而是每天專人專車去取。
這就很麻煩了。
觀察了好幾天,這暗的不行,隻能明着來。她去找李可兒,“資金不夠,幫我置辦一身體面的和服,另外,最好再給我一輛車。”
兩天後,和服送到了王曼麗租住的别墅,林雨桐在這裏收拾好,外面一輛RB商會的車已經在等着了。她就那麽一身,出現在料理店。
從氣質到做派,從神情到舉止,看起來都不一般,貴氣天成的樣子。
“請問小姐您是一個人嗎?”老闆娘熱情的招呼,把人往裏面讓。
林雨桐示意跟進來的冷子秋,冷子秋掏出一沓美元放在桌上。
“這是……”老闆娘不敢要啊。
“不要誤會,我們藤原小姐是探親來的。想給未婚夫親手做料理,想借用一下貴店的廚房……”冷子秋冷着臉,說的一闆一眼。
林雨桐全程都隻面帶微笑的沉默,全然不懂漢語的樣子。
可老闆娘還是不敢擅自做主,後面聽了個大概的老闆迎了出來,“藤原小姐能看上小店,那是小店的榮幸,請!快請!”
廚房裏很幹淨,不是用飯的時間,廚子都歇着呢。
林雨桐點點頭,含笑便進去了。日式廚子做飯做菜還真見過,講究是真講究。做飯前杯碗碟的洗幾遍擦一遍,流程一遍不能省略。而日式料理最基本的就是擺盤,怎麽美怎麽有意境。見的多,便是壞也有個樣子的。
一上手,這邊的廚子就對老闆點點頭,這确實是會的。
老闆娘還低聲問道:“不是不随便叫人進來嗎?”
“知道個屁!藤原在RB是貴族,不是什麽阿貓阿狗。”老闆朝裏點了點,“看那個樣子……這樣……”故意做了一個挺胸擡頭揚着下巴的樣子:“其他的太|君是橫,人家這才是傲!你以爲貴氣說有就能有啊,三代富貴才能養出貴族……去去去!跟你說你也不懂。”
林雨桐隻做沒聽見,認真的做飯,然後裝盒,最後帶走。
一連五天,天天中午都過去。
然後生人就變成了熟人,便是林雨桐不去,隻冷子秋晚上過去說叫第二天準備點章魚要做章魚丸子,到門口人家連問都沒問直接就放了進去。
等白雪梅從來從翻譯那裏得到的消息,說是憲兵司令部那邊以爲中将要請金澤一太郎吃飯,林雨桐便道:“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