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基石看看拽着自己的袖子不撒手的小林姑娘, 再看看另外兩人,這兩人的眼神明顯不對。他們不是看向彼此, 而是看向虛無的一個地方。他是不懂陰陽, 但他不是傻子。這裏面肯定有事!
沒有猶豫,他拉着小林姑娘下樓, 而後叫王嬸:“弄點粥來……”
王不易盯着林雨桐的臉看了半分鍾, 在王嬸過來熱情的要問小林姑娘要吃什麽粥的時候, 王不易一把攔住了, “别多話, 叫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
王嬸愣了一下, 狐疑的看了一眼坐在那裏仍然有些不安的‘林雨桐’, 然後出去收拾飯菜去了。
趙基石便知道, 王不易這老滑頭也看出問題了,他交代了一聲:“你看着……”示意王不易看着小林姑娘。而他自己則又上樓,這麽不清不楚的, 最是煩人。
房間裏, 四爺和烏金,外加一隻林雨桐正相顧無言。門又被推開了,趙基石走了進來, 剛想往四爺邊上的椅子坐, 烏金就一把攔住了:“坐我這邊……坐我這邊就好……”
趙基石看了那一把椅子:“誰在哪兒坐着呢?我說,你們這麽瞞着有意思嗎?不管事情怎麽樣,這對外總得有個統一的口徑吧。”
烏金直接接過話茬:“算是因公負傷吧。”他的瞎話張嘴就來,“還是爲了這次的事情, 她能确認出手的還是程世明,而且還懷疑程世明拘拿了亦天門其他長輩的魂魄……于是,便自己去尋找了……那些長輩都被拘拿了,她能那樣回來已經不錯了。其實,也就是少了這一段有陰陽眼的經曆,前後攏共也就一個來月的事,對她以後的生活影響不大。”
那個小林姑娘,記憶是停留在高考完那幾天的,而如今,也不過大學剛剛開學,正在軍訓。
趙基石盯着那把空椅子:“你們别蒙我,别是給我換人了吧。”
烏金嗤笑一聲:“換沒換人,你叫人家爹媽說去。”就跟你們原本就有多熟一樣。
趙基石不管烏金,隻看四爺:“你們倆的關系是過了明路的,他父母那邊,你去說。”
“叫王不易去!”這一句說完,在對方幾乎站起來就要揮拳頭的時候,四爺又接了一句,“我是要死的。活不了多久……對他的父母,就說……我已經死了。他們知道怎麽保護孩子,你們從此也不要提,隻當這世上從來沒有我這個人就行。
這句話成功的把趙基石給唬住了:“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要死了……是有病還是有危險?有病咱治病,有危險也有咱們這麽多人呢!”
但這不是人多就能解決的事。
烏金起身,拉住趙基石:“幹這一行的,能像是她那樣都是幸運的。做個普通人不好嗎?”
趙基石甩開烏金,隻看着四爺:“你是認真的!說你死了……那可真不能出現在她和她父母面前了……”
“嗯!”四爺就道:“我的所有資産,全在她的名下,你可以去查。”
趙基石面色一變:“你早知道會出事。”
“你知道的多了,不是什麽好事。不叫知道,就是不叫你們承擔因果。”烏金拉着他往外走,“走吧!走吧!事情還沒處理完呢。
兩人下去,趙基石看着小林,烏金又叫了王不易嘀咕了半天,然後王不易就急匆匆的出門了。
留下的小林吃了飯,警惕的四下看看,察覺到這些人确實沒有惡意,不免放松了一些,她問說:“我記得在家睡覺呢,怎麽一覺醒來跑這裏來了?這裏是哪裏?”
烏金面不改色,“你暈倒在你們學校門口,大半夜的,我們回來的晚,看見了便救了?”
“救人不該送到醫院嗎?”聽起來爲什麽總是覺得哪裏不對呢!
烏金梗了一下,這姑娘從根子上說,就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他隻得盡量雲淡風輕的解釋:“我是大夫!我們單位緊靠着你們學校,最近的醫院都是在三裏以外,還是個職工醫院,急診科的技術沒我好。”
聽起來好像挺合理了一些。
回過神來的小林又問趙基石,“那個……你不是說那個是我男朋友嗎?怎麽不見?”
趙基石:“……”有點難纏呀!他硬着頭皮,“那什麽……男人之間開個玩笑。不是有個老詞叫做‘以身相許’嗎?我們就是開玩笑的!”
誰知道這姑娘直接來了一句:“我覺得是你救了我呀。要以身相許也許給你!”
趙基石被說的一愣,連突然之間就爆紅,渾身都燥熱的不行,這是臊的。他想說什麽吧,可看這個小林似笑非笑的臉:“……”這是調|戲吧!
這性情惡劣上來,要說前後不是一個人,他自己都不信。
他這邊正囧的答不上話,人家姑娘卻嘻嘻一笑,毫不在意的樣子,“你說這是在我們學校附近?什麽單位?我這都高考完了,明明在家的,怎麽跑到學校門口了?高中門口有什麽單位?沒有呀!”
趙基石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那什麽……不是要帶你去醫院嗎?這大概是摔了一下,記憶或許是不連貫……”
小林就一臉‘不逗我’的表情,“這個梗電視劇電影裏有!小說裏也有!”就是現實裏沒有!
她不言語了,隻端着杯子在手心裏轉着。心裏卻想:你們編,繼續編。
等了半天,那邊又不編的往下說了,她才又問了一聲:“不是說要找我父母……你們知道我家在哪我是誰嗎?”我都沒說,你們怎麽知道的?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麽繼續往下編。
趙基石就繼續往上圓:“你暈倒在學校門口,去學校查查就知道了。”說着,才像是想起什麽,”哦!對了!剛才你一打岔忘了跟你說了。你好像忘了,你是邊上建大的學生……你看你胸前,校徽挂着呢。“
校徽?
小林一低頭:“建大?”不是!怎麽會是建大呢?肯定是老林搞鬼了!才不要考建大!
一個校徽給刺激的,小林蹭的往起一站:“我要回家,我自己能回家!我是失憶了,又不是傻了,我知道我家在哪……”
“你爸你媽大概應在來的路上了。”趙基石趕緊給攔了:“要不然,你得走兩岔裏,等等,再等等。”
王不易面對林爸林媽,大緻也是這個說辭,“……這一行,是個兇險的行業,她能這麽脫身,是幸事!沒有特殊的能力,也完全沒有這段時間的記憶……可能會有一些不方便,所以,需要你們家屬的配合……”
林爸林媽都吓壞了,孩子能囫囵個的回來,就是最大的幸事,至于失憶:“隻不過是一個暑假……學生過個暑假,有需要記住的要緊的東西嗎?”林媽起身,“她現在人在哪,我們這就過去。”
王不易這才說了四爺的事:“……元明也出事了,所以……”
兩人都變了臉色:“出什麽事了?在醫院嗎?”
王不易搖頭,重重一歎,說了一聲:“天妒英才呀。”
死了?
“怎麽可能呢?”林媽身形晃悠了一下,“這……叫我們家桐桐怎麽辦呢?”
林爸按住她:“孩子失憶了……失憶了明白嗎?”
林媽重重的坐下:“元明……挺好一孩子……”自家閨女這輩子大概再也碰不上一個比他更實心眼的了。
隻要父母這裏說通,那其他的事情都好辦。
爹媽奔着來,心裏忐忑的就跟當初要生她的時候一樣。可誰知道一見面,就看見活蹦亂跳的姑娘橫眉立目的:“爸,是不是你改了我的高考志願了?我不想上建大……”說着,便吱吱哇哇的幹嚎起來。
林媽頓時渾身一輕,這就是自家閨女的德行。說到底,就三個字:欠收拾!
對付這死丫頭,她的辦法多着呢:“不想上就不上!走!回去找個補習學校,咱複讀一年,再戰來年。”
“嗝!”小林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嗝,木已成舟,複讀與建大比起來,當然是建大了。她馬上收了臉上的喪氣,剛才那個撒潑打滾的孩子就跟不是她似的,滿臉都寫着嚴肅,“怎麽能複讀呢?被人家學校錄取了,咱們又不去上……這不是失信嗎?人得言而有信,我是那樣言而無信的人嗎?學肯定是要上的,建大也是要上的。”
既然要上,“那你嚎啥?”
“這主要是争取人權嘛!”這姑娘肅着一張臉,“改動我的志願……”
“志願不是你選的嗎?”林爸就問:“你這孩子怎麽回事?轉臉就忘了!你也不想想,你那性子,你要不願意,我能改?”
林媽義正言辭:“是啊!你怎麽回事,想起一出是一出。”
那邊的王不易跟着添了一句:“昨晚暈倒在校門口,怕是摔到頭了。”
“那得去醫院檢查呀!”林媽拉着閨女就走,“走走走!趕緊的,找辛年她媽去,什麽核磁共振腦CT,該照的都照一下……”
林雨桐站在二樓的窗戶口,看着一家三口就這裏離去。這種感覺很奇怪。
回過頭來,她看四爺:“我現在……真隻剩下你了。”
四爺頭也不擡:“我早就隻剩下你了。”
剩下彼此了,顧忌就少了。這邊怎麽跟方老那些人解釋,怎麽跟白門這些人解釋,都可以交給四爺來做。而林雨桐,在晚上過了十二點之後,就出門了。
今兒晚上,得去趟福陵山。
四爺還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半夜三更,有人什麽事,睡你的覺去。入夢也别跟着,這點時間比較危險,小心點總沒錯的。
但四爺哪裏肯聽,小心不小心的,最後不都得回歸這個狀态嗎?
所以,桐桐前腳走,四爺後腳就跟來了。然後跟來的時候四爺發現,桐桐是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公交的。末班車十二點從火車站出發,路過這的時候是十二點半左右。所以應該是還有一兩趟公交車可以坐的。
這麽規規矩矩的做鬼……四爺也不提醒。然後桐桐上車,他也上車。到了車上,四爺站在她邊上了她才發現。林雨桐瞪眼:“不是讓你好好睡嗎?”
四爺不回頭,隻低聲揶揄的問說:“上來怎麽不投币呀?”還等公交?
林雨桐:“……”好吧!其實是反應不過來。要說沒反應過來也不對,剛才明明還想着要不要攔個出租車。又一想出租車司機也看不見自己呀,然後默默的等公交。如今再想,人家司機要不是看見四爺也在一邊站着,估計也不會給子停車的。這半夜三更的,沒人下,站牌下瞧不見人,人家就不停了。她知道四爺揶揄她,于是便道:“你沒幫我投呀?”
四爺還沒說話,就聽前面的司機喊四爺:“小夥子……自己過來給你撕幾張票,我看見你投了十塊。”
遇到這種沒零錢,沒公交卡的,可以自找幾張票。
然後四爺撕了三張,按照兩人坐車,空調車一人兩塊這麽算,相當于給了四塊錢。司機也沒注意,還問了四爺一句:“到哪下呀?”
車上一共就三個人,到了站點才停。
可便是不停的站,林雨桐發現一到站點還有‘人’試圖上來搭順風車。路上遇到幾次,遠遠看着都要準備撲上來了,結果真到跟前了,一個比一個躲的遠。
林雨桐就看四爺:“你看,你一出來,我就弄不明白,這些人到底是怕你還是怕我?”還是咱倆都怕。
就是不想叫自己跟呗。車上人少,四爺一說話人家都得看過來,叫人看着當然是一人自言自語了。于是,愣是憋到下了車四爺才說:“你現在是沒人能管了,可着勁浪吧。”
嗳?話不是這麽說的,咱倆得掰扯掰扯。從山下到道觀,兩人說了一路。這要有個人非把四爺當神經病,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倒是起勁。
到了道觀,那是真熱鬧。桂香那些女人,連同那個逗比鬼,好像再開宴會似的。
老道一臉的痛心疾首:“再這麽下去,哪裏還有什麽香火。”好好的道觀,給弄的鬼氣森森的。
四爺隻到道觀門口,沒進去。因爲道觀的台階上,坐着個人——黃五。
黃五愣愣的看着林雨桐:“你這丫頭……你怎麽這麽莽撞?”
林雨桐伸手:“師叔,玉佩呢。黃門沒繼承人,你看我怎麽樣?那些黃門的秘籍改天我去取。反正我也不是白衣,那就幹脆做個名副其實的黃袂吧。”
黃五一臉複雜的看她:“你要做黃袂?”
“對!我要做黃袂。”林雨桐的手固執的伸着,“師叔不會舍不得吧。”
怎麽會舍不得?
“你得知道,要了這塊黃袂,意味着什麽?”黃五把玉牌拿出去,卻沒遞過去,先問了一句。
結果這玉佩林雨桐手指頭一勾,就飛了過來,穩穩的落在她的手上:“我自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如今玉牌歸我了,我就是黃袂,您下山去吧。這件事,再與您無關了。”
程世明要找的是黃袂,要黃袂的魂,要黃袂的玉牌。自己是一縷魂,玉牌自己拿着,黃門的秘籍自己要收起來,也要學也要看。那麽,程世明不會去找黃老五,隻會來找自己。
而自己等的也是他!
黃五面色複雜:“你就那麽信我?”
“你也信我。”林雨桐就說:“這不,我說福陵山,您就來了福陵山,半點猶疑都沒有。”
黃五便笑了:“你師父精明了一世……”結果就是算的太精,太明白,反倒是失了機緣。
這孩子能救自己的命,同樣的,也能救他白三的命。前提得是,白三信她。
如今,他隻得點頭:“行……我下山,你還有什麽未了的事要我辦?”
我能有什麽事?該了的都了了,沒什麽凡塵俗事了。
她看四爺,四爺點頭:“我帶他下去,邱毅開車過來接。”擡腳都走了兩步了,卻像是把什麽拉下了一樣回頭看她,想說什麽吧,最後什麽也沒說,也沒必要說!
看着四爺走遠,林雨桐還是第一次用鬼的本事,她真就隐在黑暗裏,像以一陣風似的不遠不近的跟着四爺,直到看到他安全的坐上車,慢慢遠去。
這種感覺很奇怪,比輕功都快。隻覺得身體猶如一身煙霧,隻要願意,随風便能走。
來來去去的,有福陵山自行安排的巡邏‘人員’,說實話,這一片到了夜間,真可以說是極爲安靜的。
再度上山的時候,老道在道觀門口等着呢。那些老鬼們其實不敢在道觀多呆的,如今敢呆着,那是因爲老君的真神還沒請過來。
林雨桐跟老道請教:“我不知道該怎麽做鬼?”
老道:“……”好像也不知道該怎麽教她做鬼,憋了半點愛說了一句:“心随意動,跟随本心就好。”
就這樣?
林雨桐搖頭:“怕沒那麽簡單。做了鬼,我就想去下面看看……可這陰陽路該怎麽走……我是真不知道……”
老道抽了一口氣,幹笑兩聲:“近日裏……差爺都比較忙,再等些日子,再等些日子……”
林雨桐哼笑,也不以爲意。轉身就往山後去了。山後,便是四爺建的城。當然了,城都在地下。以興建地下停車場的名義修建的,如今才剛剛開工。不過地面上在夜裏看上去,‘違章建築’不少。都是一棟棟别墅橫七豎八的擺放着。
她晚上沒來過,也沒看過。但大緻也明白,這就是紙糊的房子。可如今看着,跟真的也沒什麽差别。晚上的這裏,猶如鬧市,有下棋的,有坐在一邊搗鼓手機的,那個在醫院的少年抱着個遊戲機玩的不亦樂乎。
一個個的,日子過的倒是一點也不寂寞。
那少年看見林雨桐,大着膽子迎上來:“你也來了?來了好啊……你跟我做鄰居呀。我爸我媽剛給我送了新房子來,你住我家也行。”說着,又怕林雨桐誤會,“不是孤男寡女,你可别誤會。我那房子現在租出去幾間,可熱鬧了。”
林雨桐:“……”都能把房子租給孤魂野鬼了。“他們拿什麽支付房租?”
“沒錢就去掙呗。”少年說的興緻盎然:“你看見那個胖哥沒?他生前是個出租司機,他老婆給他送了輛出租車來,好家夥這可是謀生的玩意。可胖哥如今牛啊,根本就不去跑車了,有的是人想當司機,掙了胖哥拿六他們拿四,隻要勤快,哪裏都能掙錢……”
林雨桐聽出點别的來:“出租車……做誰的生意?”
“看來你是真的一點都不懂。”少年說的興緻盎然,“從城西的陵園,到城北的陵園,光是這一條線都忙不過來呢。人死了,還不能去看看親戚找找朋友了?”說着,聲音就低下來,“咱們這一片去的車,都是黑車。可人家都願意找黑車。登記在冊的車隻敢跑陵園墓地這些地方……可咱們這邊的車不一樣……多花點錢,你想去哪就能拉你去哪。這人死了,投胎又得等,誰沒個想親人的時候?都想回去看看的,這生意特别好做……”
從勞碌人便成勞碌鬼,果然隻要活着就沒有輕松的時候。不管你是以什麽形态活着的。
林雨桐好像摸到了陰陽路的門邊了,她跟這小子邊走邊聊:“我以爲做了鬼,能随便去想去的地方……”
“去是能去……”少年搖頭,“可人多……如今這城市都是不夜天,人多了,陰人就是想避開陽人也有避不開的時候,碰上兩個陽氣重的從身體裏穿過去兩回,歇上兩個月都緩不回來。所以啊,不是實在沒法子,也不愛到陽間去。一般急着回去的,都是新鬼……”
正說着話,就聽到邊上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難聽又瘆人。那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這會子哭的跟個淚人似的。少年就解釋:“這老哥是工地上摔死的,老家挺遠的。出事的時候,他老婆過來料理的。包工頭給了八萬塊錢,她老婆把錢一拿,然後花了幾百塊錢把他往火葬場一送,最後連骨灰都沒要……他就成孤魂野鬼了。可這人能幹的很。來了啥活都幹,他花錢叫給差爺給老家送了信,問問他家的情況……結果沒兩天,再來的是他媽媽的信……”
林雨桐在腦子裏反應了半天才明白,哦!這人的媽媽也死了。可母子倆天各一方就是見不上面。
這不是個什麽好話題,看着一棟棟别墅,當然,也有瑟縮在别墅屋檐下的無家可歸者,林雨桐就說少年:“你的經濟條件倒是不錯……”
誰知道這話一出,少年愣了愣,臉上的笑意也淡了,裏面夾雜着幾分苦澀:“我富有……是因爲我爸我媽記着我呢。天天給我上香,月月給我送錢送衣服,時興什麽給我買什麽……”說着,又指了指蜷縮在屋檐下的一個老人,“他生前可是有名的富翁,家産幾十個億,結果出了車禍,車翻到河裏去,屍首沒打撈上來。兒孫給辦的追悼會可熱鬧了,驚動了半個城,可結果呢,因爲沒屍首,也沒提提立墓碑的事。本來他生前買的墓地,可兒女争家産的時候,把墓地也算在裏面給賣了分錢了。他就沒地方可去了!兒孫也從不祭奠,所以,您看,他現在真就是一窮光蛋。”說着,指了指那别墅,“這個别墅是他司機的,出車禍司機也跟着出事了。才三十多的人,但人家老婆好啊,家裏放着牌位,叫兒子日日給上香,逢年過節的,都到路口給祭奠一下。他不在家呆着,是怕陰氣傷了老婆孩子,這才輾轉住到這裏來了,如今也不掙錢,每天晚上都出去巡邏去,掙功德保佑他老婆孩子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
林雨桐聽這少年介紹着,心裏不無震撼。這是一個她從來都不曾了解和接觸過的世界。
看看這裏面或是悠閑,或是忙碌。或是富裕或是貧窮的鬼們,她就說:“如果可以,真該叫活人到這裏看看,叫他們知道知道,真正的财富到底是什麽。”
說着,她又扭臉問這少年:“你剛才說誰有車來着,我想包一趟。”
少年愣了一下:“那個……今天不行,人家出去拉活去了。明兒的也不知道訂出去沒有……車也不止那一輛,您要是用的急,我給您去找……但是這得提前交定金……”
林雨桐:“……”沒人給自己燒紙!不行,明兒得跟四爺提醒一聲。還有這個王不易!你說四爺想不到,你總該想到的吧,做生意做的人情寡淡到這個份上,燒點紙錢都舍不得。
正想着怎麽跟人家少年說借錢的事呢,就見不遠處幾點亮光朝這邊湧來,林雨桐還沒反應過來呢,這些鬼便都湧了過來,議論紛紛。
這個說,也不知道這次有我的沒?
那個說,昨兒是我生日,我閨女肯定給去祭奠了。算着也是今兒該送到了。
然後一個穿着不知道是哪個朝代官差樣子的‘人’就到了跟前,袖子一揚,嘩啦啦的掉了一地的東西。然後這人又摸出個冊子,對着冊子喊了起來:“……劉三壯……劉三壯……你的包裹……李二奎……李二奎……你的……何平……何平……”
叫到‘何平’的時候身邊的少年應着,歡天喜地的擠進去:“我的我的……我爸我媽又給我送啥了?”
有人歡喜有人愁,翻到最後一頁,知道沒希望的轉身回去傷心去了,拿到東西的都在拆開包裹看這次送來的是什麽東西,相互炫耀和攀比着。林雨桐看着少年擺弄那個筆記本電腦,她就默默的轉身,想找老道去,這老兒藏着一手呢。
結果都轉過身了,就聽到一聲:“林雨桐……林雨桐……有這個鬼沒?”喊完還兀自嘀咕着,“都跑了第三個地方了,投遞不出去,又得挨訓斥……”
林雨桐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我叫林雨桐……”
“怎麽不早說……”語氣不是很好,低頭拿包裹,然後擡起頭看見林雨桐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您……您怎麽在這裏?”
我不在這裏應該在哪裏?
差役好像知道失言一般:“您是出來轉的嗎?那您随意……這是您的東西……您收好……”然後不給林雨桐說話的幾乎,亮光閃過,不見了蹤影。
林雨桐一肚子的疑問,什麽叫做‘您是出來轉的嗎?’,這麽說話很吓人的知道嗎?
還得找老道解惑去,正要走呢,叫何平的少年将他給攔住了:“您還要車嗎?”
要啊!可是沒錢呀。
對了!包裹!這裏面都是啥呢?
拆開來,看着不大,可這一拆開,就跟從真空袋裏抽出厚被子似的,慢慢的,就膨脹起來了。一座别墅,什麽電冰箱洗衣機電視電腦手機被褥鋪蓋各種各樣的衣服,茶壺飲水機應有盡有。還有超大的一個黑乎乎的包,形狀像是塑料袋,但如今拿在手裏,感覺材料很特别。這裏面裝了的有幾公斤的錢。
問題是這些東西都跟真的似的。
以爲是四爺給的,結果一腳踏進别墅,她便知道不是。别問爲什麽知道,反正就是心裏知道了。這不是四爺王不易送來的,而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老爸!
一瞬間,林雨桐五味雜陳,手觸摸到這些東西都有些抖。
何平在邊上問說:“要不……你回去看一眼去……”
林雨桐摸出一沓錢來:“包車!要随叫随到,夠嗎?”
“不走遠道兒的話……夠!”林雨桐再遞過去三沓子,“夠嗎?”
“夠十天的。”何平笑的人畜無害。
林雨桐覺得可能被這小子給坑了,但是沒關系,先定十天了。十天後等我熟悉了,别叫我知道你耍我,要不然要你小子好看。
開車的是個大叔,說了地方咱就走。
路還是那個路,可又不是那個路。路面上好似多了一個空間似的,夾在道路的正中間。迎面過來一半夜飙車逆行的,大叔罵了一聲找死,車瞬間就成了扁的,從人家那車的下面鑽過去,林雨桐感覺都能看到跑車的輪子。
大叔還一個勁兒的念叨:“你說說,現在什麽人怎麽都敢開車上路了。一個個的二把刀……”說着,又有兩輛車并行,自家屁股下面這輛車又趕緊變幻成瘦窄的一條,加塞擠過去。
林雨桐隻覺得大開眼界,這根本就是陰陽眼看不到的世界。車跟變形金剛似的,難得人在裏面并不會感知到不舒服。
前後也就五分鍾的時間,就到了樓下。這還是何平怕别的司機不穩當,專門找了個據說是開車奇慢,絕對零事故的老司機。
下了車,順着樓梯一直上三樓。走到門口,才想着該怎麽進去,人便已經在裏面了。
客廳裏的燈關着,陽台上有亮點一閃一閃的,是爸爸在陽台上抽煙。她一步一步走過去,能清晰的看見老爸的臉上眼淚橫流。想說什麽……可是,又能說什麽呢?便是說了也聽不見!
她轉過身,想去看看媽媽怎麽樣了,卻見她從卧室裏出來,腳步輕的很。走到陽台上,啥話也沒說,拉着男人就往屋裏去。
林雨桐站在卧室的外面,默默的聽裏面說話。
女人的聲音有些沙啞,帶着鼻音:“……我也是想不明白……今兒帶回來的是咱閨女,可那個也是咱閨女,我是當媽的,我不會把孩子認錯了。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但不管咋回事……都已經這樣了……”
“睡吧!”男人躺下:“不說了……這件事不管怎麽着都不要再提了……不叫咱們知道必有不叫咱們知道的由頭……睡吧……”
林雨桐不知道裏面的人睡了沒,但隻覺得今兒要這麽走了,不給父母個交代,自己心裏都難安的很。
她走進了卧室,站在床邊上。床上的兩人背着身子躺着,男人壓抑着呼吸,睜着眼睛看着窗戶。女人閉着眼睛,呼吸還有些急促,她在哭。
這是兩人都回過味來了,發現這裏面的蹊跷絕對不是一個失憶能解釋的清的。
能入夢嗎?
她急切的這麽想,然後不過片刻,她便站在了兩人面前。
“爸媽!”林雨桐過去抱他們,是觸摸得到的。
林媽拉着她:“你去哪了?你這死丫頭要吓死我跟你爸呀……”
“我一直就在呀。”林雨桐還是得繼續把謊言說下去,但這個謊言在這種情況下從自己的嘴裏說出去,意義是不一樣的,“我不是别人,桐桐也不是被什麽附身了……有異能的人,比别人多了一魂一魄……以前,我的異能沒喚醒,那我就是我……後來,醒了,你們就覺得我變了……如今,隻是這比普通人多出來的一魂一魄離開了而已……我是你們孕育的,你們自然是我的父母。我不是死了,我是到了我該來的地方……差不多還是公務員的身份,你們别跟着擔心,等我養夠了三魂七魄,投胎的時候還來回來做你們的閨女……你們也别想我,我跟桐桐是一體的。她所有的感受我都感覺的到……爸爸送的房子東西和錢,我都收到了……知道你們記挂我,所以我回來看看……你們所有的事我都能通過桐桐知道,所以……我一直就在你們身邊……千萬别爲我傷神,否則,與我的修行也不利……切記……切記……”
夢境隻是夢境,終究是跟隔着一層似的。
才心說說完了,那邊兩人都醒了。
兩人會再說什麽,林雨桐也不聽了。從家裏出來,下了樓,出了單元門,黑漆漆的夜色裏,形單影隻,孤寂的叫人害怕。
而此時,身後一樓西戶的那一扇窗戶又光透了出來,她扭臉去見,就見四爺的身影映在窗戶上。
他這是猜到自己會回來,所以,他也回來了。
他這是在告訴她:我在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