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劉大夫, 林雨桐當然是查過的。
生前的一切,都細細的查過。她是當當年的援藏醫護人員, 早年就離異了。原因是無法生育。一個婦科的大夫, 無法生育這着實無奈的很。離婚後在藏區一呆就是十多年,每日裏騎着馬穿行于牧區的各個村落, 這一堅持就是十年。最後因爲一次雪災後趕往災區救人, 途中掉落深坑被雪掩埋, 找到的時候凍傷嚴重, 雙腿機能已經失去了。這才從藏區回來, 在京城做的截肢手術。後來, 等身體恢複了, 又坐在輪椅上堅持工作。八零年的時候, 有過一次有感地震,當時醫院人多,慌慌張張的都往出跑。她急着去看一個被醫護人員撿回來的棄嬰, 想帶孩子出去。誰知道好不容易推着輪椅過去了, 剛好窗戶上的玻璃被震下來,嬰兒床就放在窗戶邊上,她撲過去抱了孩子, 用身體擋了玻璃, 結果是孩子活了,她死了。
現如今,她也确實是沒什麽家人了。父母去世了,隻一個妹妹還沒在西平。前夫再婚了兒女雙全, 她就是一個人。
可此時站在墓碑前,倒也不覺得荒涼。當年救的孩子,都已經長大了。那孩子被醫院的另外一對醫生夫妻收養,他們是劉大夫的朋友。收養了這個孩子,從小告訴她有個人曾經爲了她失去了寶貴的生命。每年,都帶孩子過來。等孩子過了十八歲,每月這個孩子都過來。墓碑前,擺着兩盆菊花,已經有了打花苞的趨勢了。
不管怎麽說,看到這些,總叫人心裏舒服了一點。
給劉大夫上了一炷香,這才轉臉看東邊那個墓。她走過去,坐到墓前的台階上,從包裏摸出一瓶酒來,拔出酒塞子倒了一杯出來,“大叔,我今兒才知道你住這兒。踅摸來這麽好的酒想給你送去吧,不見人!打聽了打聽,才知道您住這兒。這兒好啊,清淨,這酒我敬您三杯?”
說着,将那杯酒就直接撒在地上。
一散開,酒味更大。
林雨桐在自說自話:“這第二杯酒,我祝您長命百歲……”
“百歲啥百歲!”話沒說完,手裏的杯子就被人搶了,然後喝的‘滋溜’一聲,“你這丫頭,倒是賊。”
林雨桐扭過臉來,不是黃五又是誰?今兒倒沒醉,不過眼神卻迷離,跟剛睡醒似的。
“真不好意思,打攪您休息了?”她仰着頭看她,臉上露出幾分埋怨之色來,“師叔,您說您也真是的,自家人幹嘛不早點相認呀。”
黃五輕哼一聲:“都到家門口了,進去坐坐?”
呃?
行吧!
墓碑後面的石闆輕輕一推就打開了,然後是下去的通道。
還别說,下面挺寬敞的,到底是盜墓出身的,給下面掏個洞這還真不叫事。進了裏面,充電式的台式燈亮着,能看清裏面的格局。不算大,但一個人住就不小了,得有二三十平。單人床舊沙發舊茶幾這麽一擺,其實還是空曠。一轉臉,看見角落裏那麽些個的箱子……
林雨桐啧啧稱奇:“師叔好本事。黃金原來是被人先下手了,牛!比程世明派回來的人可牛氣多了。”
“年齡不大,說話倒是動聽。”老于世故的樣子半點不像是十八歲的姑娘。他指了指沙發,半點也不能拿她真當孩子,“坐!坐下說。”
林雨桐坐下,笑看黃五:“師叔,您現在是香饽饽,都急着找您呢。”
“找呗!”黃五輕嗤一聲,“誰找到算誰有本事。”
“我都能找到,那您覺得别人會找不到嗎?”林雨桐笑意收了,不由的輕歎一聲,“要是早些年,科技沒這麽發達,我相信您,您說躲,那是真能躲。可現在呢?你出去看看去,滿大街的監控,稍有不慎就被抓住了行蹤。您說您躲的再徹底,可到底是個人呀!這吃喝拉撒的,不還得出去嗎?所以啊師叔,您得小心了。”
這話黃五倒是沒說反駁的話,隻又倒了一杯酒,“其實叫我說,這一行沒了也就沒了。黃門……隻剩下我這糟老頭子一人了。收徒弟這事,那是想不開。如今不是以前,你說這還有多少大墓沒動過?如果國家也不叫動了,也沒處可動了。再往後,都提倡火葬了。到了了,也就是一人一個骨灰匣子。教了徒弟,要想叫徒弟靠手藝吃飯,那非得餓死。再說那陪葬品,如今是越來越不保值了。以前是金銀珠寶瓷器,現在呢?什麽BB機手機,這玩意擱裏面要不了兩月就用不成了。就這些東西都輪不到咱出手,有膽大的小偷緊跟着就取走了。你說這情況了……我還收啥徒弟?雖說這斷了傳承怪可惜的,好歹這也是一門手藝……可想想……還是不傳的好……”
沒想到他是這麽想的!這倒是出乎林雨桐的意料。
“沒有黃門,五門就不全。”她看着他,緊跟着就有點明白對方的意思了:“五門聚,改天意。沒有了黃門,湊不齊五門,那這句話就真隻是一句話了。要說狠,還是您狠。”
從根上給斷了。
林雨桐面色複雜的看黃五:“黃門沒有再傳弟子的事您說了我才知道的。但是程世明他……隻怕早就知道。唯一的變數就是您了,所以您……比我預想的處境還要危險。”
黃五抿了一口酒,嘿嘿的笑了笑,“若真是如此,那也隻能說是天意。”他說着,就看林雨桐,“你師父将白衣傳給你,可給你什麽東西。”
東西?
什麽東西?
“一本手劄功法。師叔若是要……”她這話沒說完,黃五就扔出一個黃燦燦的東西來,“你這丫頭年紀不大,心眼卻太多。我到這份上了,要你的功法做什麽。我那裏還有一箱子,你要是要,都給你。”
“哪裏?”林雨桐一邊打量着手裏的黃牌子,一邊四下裏看,“給我就給我,技多不壓身。”
嘿!順杆爬呀!
黃五指了指床下,“有空你自己來搬就是了。隻要發誓不外傳便是了。”
“我發誓。”林雨桐随口應着,瞧着就覺得敷衍的很。她那目光專注的落在這個牌子上,“這是黃門的信物?”
“對!”黃五将牌子又重新拿回來,“這東西也不是牌子那麽簡單。但這隻有各門的掌門才能知道這裏面更多的秘密……這個我便是想說也說不了,這玩意太玄乎,全看個人領悟。至于你們白門的牌子,我記得是一塊瑩白如玉的牌子……你到底是不是白衣,不是看你師父怎麽說,而是看你有沒有那個。當年程世明沒有,牌子應該還在你師父身上。”
“哦!”不說不知道,一說吓一跳,“原來我還真算不上是白衣。那我黑四叔怎麽不說呢?”
“他?他黑門的牌子早丢了,你當他爲什麽恨黃門若此,那是因爲他找不到他師父那塊黑牌子了。這種機密,他可不會輕易說出口。”黃五不屑的恥笑一聲倒也說,“不過這禍福相依,丢了那玩意,他倒是沾染的因果小,還有機會娶妻生子,甚至現在還留下點血脈骨肉,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林雨桐心裏有數了,黑四之前說的五門相互觊觎秘術的事就說不通,于是就問說:“是不是對于程世明所幹的事,亦天門内部,五個門派之間,意見也有分歧。你們之間的争鬥,壓根就不是誰偷了誰的秘籍的事,而是要不要‘改天意’的事。”
“那當然!要不然呢?”亦天門裏,少有那種沒出息的,“可這掌門也是人呐。這一代的掌門是這個想法,那一代的掌門又是那個想法,便是同一個人,前半輩子和後半輩子想的或許又不一樣……相互殘殺,是有些人爲了統一門内的想法,排除異己而已。可那時候相互之間的打打殺殺,好歹還都是勢均力敵……如今,橫空除了一個程世明,他這個人……你們不答應?不答應沒關系,他的拳頭硬,來硬的誰也抗不過。”
“三十年前……”林雨桐便問道:“三十年前,我師父出了狀況,師叔你呢?按理說程世明三十年前就不該放過你的。”
黃五眼裏閃過一絲得意:“白門那時候在你師傅的手裏。你師祖不待見程世明,你師父自然是提防程世明的。但不得不說,老人家的看人的眼光是準的,程世明确實是心太野。他之前找過我,問我對他想幹的那件事的态度,我……當時不是他的對手,我也不想喪命,于是,我答應了。我願意配合他!”
林雨桐挑眉:“倒是好想法。其實是把我師父和程世明都給坑進去了。”當時青門赤門的長輩失蹤,生魂估計已經攥在了程世明手裏,包括黑門黑四的師父,生魂怕是早就找到了,唯獨缺的就是白門和黃門。黃門黃五表示願意配合,那隻缺白門了。黃五一表态,程世明必然是覺得,隻要拿下白三就可以。這師兄弟二人内鬥,那便是兩虎相争。若是白三勝出,黃五自然無礙。若是程世明勝出,隻怕也帶了傷了。那時候黃五未必就怕他。
黃五點頭,“我那時候可不考慮誰輸誰赢,他們兩人一鬥起來,我直接就躲了。這一躲就是三十年。”說着,似乎有些可惜的樣子,“這一回,怕是躲不成了。再想故技重施,程世明也沒那麽傻了。”
難怪呢!
“那依師叔看,我師父他……如今的态度是贊同還是?”林雨桐其實是拿不準的,認真說起來,跟白三接觸的時間不多,他幫了自己和四爺,自己也幫了他,說起來,兩人之間誰也不欠誰的。
“你師父的态度……”黃五的眼睛慢慢變的深邃起來,“應該是變了。白三到底不是以前的白三,你想啊,叫你整日裏穿着一雙不合腳的鞋,你是什麽感覺?你以爲不合天道的借體而生,就真一點代價都不用付出?内裏的痛苦隻有他自己知道。”
林雨桐自己也好奇:“我師父如今的本體到底是什麽?”
“你師父喜歡吃生肉,你說他的本體可能是什麽?”黃五咕咚咕咚好幾口酒下肚,“我是人不人,鬼不鬼。他呢?究竟是人還是畜生,他自己都分不清了。一個人能硬抗三十年的獸性,何其艱難。隻怕不是不想一死了之,可丢了皮囊,這便跟主動投了程世明沒有差别。你呢,也别把你師父想的太壞。他那麽做,估計是有他不得不做的理由。到底最後他會怎麽選擇,其實……我也看不透。”
“師叔是覺得,師父會像是您三十年以前一樣,跟對方虛與委蛇?”林雨桐固執的看向黃五。
黃五被看的不自在,将酒瓶放下,“不知道……丫頭,人心千變萬化,誰能拿捏誰?”
“那你總得告訴我,程世明是怎麽操作的?”林雨桐肅着一張臉,“這件事師叔應該明白,萬萬是不成的。天地陰陽,講究一個平衡。要的多,這付出的自然就要多的多。殺了那麽多人,爲了什麽,不就是用别人的命補天道之損嗎?”
黃五沒有反駁這個話,沉默了半晌隻道:“程世明想用我們,但從來不懼殺了我們,你說爲了什麽?”
林雨桐看向黃五,給出個早有猜測的答案:“魂!”
黃五點頭:“是人的時候,我們尚有反抗的餘地。可若是成了魂,誰也不知道會如何?人死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懵懂的,這個你應該見過。”
是!見過的每個剛死的人,記憶都是不全的。渾渾噩噩的,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過,清醒過來的時間不等,有些人一兩個小時就回過味來了,有些人兩三天也能醒過神來。但這種人一般都不多,大部分人都是第七天,在回魂夜的這天清醒過來。這整整七天的時間,還不是人家想怎麽炮制就怎麽炮制。
黃五見林雨桐明白,就繼續道:“ 所以,我們有顧忌,他沒有。”
别說成了鬼也有成爲鬼王的可能,可這種概率于術士而言,微乎其微。成爲鬼王的先決條件有兩個。其一,便是你生前足夠善,功德圓滿。其二,便是你生前足夠惡,鬼神避之唯恐不及。可這兩條,術士都不具備。假術士是坑蒙拐騙的,真術士是洩露天機的,所以,第一條夠不上。至于第二條,術士也難有做到的。因爲知道因果,所以做點惡事都惶惶不安。真正能大開殺戒的少之又少。
“偏偏的,程世明算的上是第二種人。”林雨桐有點明白黃五的意思了,“所以,師叔的意思是,程世明不怕成爲鬼。”
黃五點頭:“這或許也是他殺人作惡的原因吧!”
林雨桐恍然,不能的名垂青史,也要遺臭萬年。要是真是如此,他殺人的理由還真就有了,哪怕聽起來這麽荒誕。緊跟着,她就又想到了什麽,然後不可思議的看黃五:“所以……您可千萬别告訴我,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得先是一縷魂?”
黃五咧着嘴奇怪的笑了一下:“這世上誰不怕死,誰敢真成爲一縷魂?他不怕,他身邊聚攏的不光是三教九流的術士,還有……據說是哪裏的科學家……具體的我不清楚……但是,這麽多人願意跟他合作……”
“他就不怕他的魂魄離體了再回不去。”林雨桐覺得程世明的行爲瘋狂的近似于一個瘋子。
黃五灌了一口酒,“人活了那麽多歲月,一個親人也沒有。你說,活着的意義在哪裏?他想要的,若是成了,那便是無盡的生命等着他,他那些合作者還巴巴的等着他能回來跟他們共享長生的奧秘呢。可若是失敗了魂魄回不去……他自然也有退路,一則,有你師父的那個軀殼;二則,鬼王許是更自由。不論生死,他都有完全的準備,那他還有什麽不敢做的?”
可這個決定,也着實瘋狂和大膽的很。人死後渾渾噩噩的能等到七日回魂的,都是好的。還有那丢失了一魂半魄的,來生投胎腦子都得比别人慢個半拍。其實,陰陽路哪裏是哪裏是那麽好走的。說到底,還是此人敢冒險。
想拿住這個人,就必須比他還敢冒險
林雨桐的手左手無意識的轉着右手的拇指,這是遇到難以抉擇的事的時候才有的動作,習慣都是跟着四爺養成的。好半晌之後,她才問說:“若真叫他們這麽做,會有什麽後果?”
“三十年前試了一次……”黃五長長的歎了一聲,“那一年,暴雨罕見的下了四十天,牛羊牲畜死的不計其數,糧食減産絕收,便是人命,也搭進去數百條。真要是叫成了,何止這一點損失。”
真會有天罰呀!
“亦天門的記錄上,可曾有過這種改天意的做法,其後果又如何?”既然程世明要嘗試,那一定不是憑空來的想法。亦天門留下那樣的話,那必然是曾有過成功的案例。因此,林雨桐才有此一問。
“記載很模糊,年代和地點不詳。這些留下來的東西,應該是被人刻意毀了一些。想來,是哪一代的白衣不贊成這種做法,因此,沒給後人留下多少有用的東西。術法的過程被隐去了大半,隻剩下隻言片語。倒是後果……雖然隐去了時間和地名,隻說是一夜之間,水淹城池,而後瘟疫蔓延……”黃五說着,手就不停的抖了起來,“想來這種記載應該是真的。”
瘟疫嗎?
林雨桐微微一震,那可真是巧了。讀大學的時候,正好是某種病毒蔓延的時候,莫不是這其中有什麽關聯。
從後來公司能成立來看,程世明這才應該是成功了。
可這成功,付出的代價也有點太大了。未來的科技是對如今的社會有所幫助,但這種外來的,從長遠來說,就真的好嗎?
林雨桐起身,對黃五怎麽安排,好似都不能保證他的安全。而這件事怎麽處理,她的心裏則是一團亂麻,一時之間,還真就不能輕易的做出什麽決定。
黃五好似也理解這種心态,反倒是他安慰道:“禍福自有天定,該來的總會來。天塌了,尚且有個高的頂着。你又怕什麽。這種事情,最好還是别插手了。”
林雨桐都要在這些絮叨聲中走出去了,卻猛地站住了腳:“師叔,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黃五莫名其妙,“咱爺倆把話都說的這麽透了,還有什麽不能問的?”
“我就是想問,那些被奪舍的,他們的生魂去哪了?”未來的自己殺死了現在的自己嗎?
黃五沒想到她會問出這麽一個問題來,甚至覺得這樣的問題很愚蠢:“這世上的事,不外乎是你強我弱。強者來了,弱者就得退。就是這麽個道理!若是強者是個蠻橫的,那便沒有弱者的活路了。若是弱者是個死硬的,那也隻有被抹殺的份。當然了,也有僥幸的情況。比如,強者寬容,弱勢識時務。強者無視弱者,弱者直接縮了,于是相安無事。将來再投胎的時候,各是各的。”
林雨桐眼睛閃了閃,那自己這種情況,屬于自己奪舍了自己。
潛意識裏,自己不可能殺死自己。而十八歲的自己……至少也該算是一個識時務的人吧。那麽是不是說,十八歲的桐桐意識尚且在沉睡之中呢。
暫時收斂了心神,他邀請黃五:“跟我回去吧,我那邊至少安全一些。”
“未必。”黃五在沙發上一躺,“我還是自己找地方吧。”
“那去福陵山吧。”林雨桐又給了一個選擇,“去福陵山,在道觀裏呆着吧。”老道還是有些本事的!
黃五嘟囔了一聲‘瞎折騰’,見林雨桐看過來,他随意的點頭,“知道了知道了!肯定去。”
年輕人啊,不肯服輸呀!
從陵園回去,四爺就發現桐桐有點心事重重,經常一個人發呆,不知道想些什麽。
他也不問,就那麽陪她坐着,看她。
良久,她才扭過頭來,“你說……我身體裏是不是藏着一個十八歲的自己?”
這一句話問出來,四爺便皺眉:“怎麽會這麽想?”
林雨桐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這麽想。她之前問奪舍,可卻沒問重生。奪舍是兩個無關的人争奪,可這重生呢?是自己跟自己争奪嗎?
“我以爲,重生便是重合。将時間比作一根線的話,如今的自己在這一端,未來的自己在另一端。兩個時間點上的人重合,便像是繩子對折了一下,分不出彼此,也不用分彼此。可如今再想,真能是這樣嗎?我還是十八歲的我嗎?”
或許别人是,但我絕對不是!
桐桐看着四爺:“我的身上帶着太多的痕迹。”有公司給刻上的印記,也有漫長的時間裏,歲月和四爺共同給刻下的印記。生命裏承載了太多的東西,便是時間線去折疊,折疊完也會因爲時間線太長而成爲一團亂麻。一個十八歲的孩子跟這樣的一個靈魂是重疊不到一起的。
四爺明白那一句話裏的意思,她要是這麽想的話也對,“你想怎麽樣?”
“黃五說,這個事難就難在,活人無能爲力。”說完,她就看四爺,他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四爺深吸了一口氣,這個玩笑是不是有點大。自己好容易成了人,她卻想做鬼。
這真像是老天跟兩人開了個玩笑似的。
可再細細去想,卻又覺得桐桐的想法不無道理。第一,那個什麽公司在桐桐身上的痕迹中終究是隐患,非去掉不可,那麽這次,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若是放棄了,隻怕難有第二次了。第二,十八歲的那個桐桐,終究是她心裏的心結。這不光是面對過去的她,還得面對這個家庭。若是可能,她希望,桐桐隻是桐桐。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結婚生子,承歡父母膝下。
有這兩個理由,還不夠嗎?
夠是夠了!
可這裏也有冒險的地方,“十八歲的你和現在的你,這種關系,是你的猜測。若是猜錯了,她醒不了呢?”
這對父母親人的打擊也就有點大了。
林雨桐就道:“所以,我想試試。”夢裏生魂能離開,那就可以嘗試,不外乎是時間久一點而已。
所以,等晚上兩人雙雙站在楚教授面前的時候,楚教授都驚住了:“你們……認真的?”
林雨桐點頭:“到時候少不了要叨擾您了。”
楚教授呵呵了兩聲,然後看四爺:“有句大家都知道的話叫做人鬼殊途,明白這話的意思嗎?”他說着,眼神就在兩人之間徘徊,眼下之意:人鬼情未了,那隻能是電影。
四爺倒是淡然:“事情還得我配合她辦。等事情完了,我下去找她去。”
好一個下去找她去,說的好不輕松。
楚教授扶了扶眼睛,好似不知道怎麽接這個話。良久之後才道:“七天……你的生魂在我這裏最多七天,過了這個天數,我便把你送不身體裏去了。”
就是說,七天,若是那個所謂的十八歲的桐桐不醒,實驗就宣告失敗。
而這個身體,這七天得專人看護。
這個人除了四爺,便隻能拜托烏金了。
可對烏金偏不能說實話,關于林雨桐那麽些個過往,重新回來的事,都不能說。琢磨了一晚上,最後的說辭就是,林雨桐要去找亦天門的長輩,但這個尋找,人不行,得魂才行。時間,以七天爲限。七天人應該能回來,至于回來之後對身體有沒有什麽影響,那便不得而知了。
烏金皺眉看林雨桐,但顯然,這個話他是不信的。
兩人也沒打算叫他相信,隻是對外得有個過的去的說法。
因此,烏金隻問:“你想好了嗎?這種事絕對不是玩的。”那些通陰的神婆,請鬼魂上身一次,其消耗都不小。哪裏有你這樣的,要生魂遊陰間。
“我像是玩嗎?”林雨桐肅着一張臉,眼裏甚至是帶着幾分傷感,“到底行不行?”
行!怎麽不行。
“這七天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守着。”烏金往沙發上一坐,“走吧!一路好走,慢走不送!”
本來心裏還怪不是滋味的,叫他這麽一說,不舒服便去了幾分。
四爺問說:“要回去一趟嗎?”再去看看親人,這一别,若是真成了,他們再想看到你,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
林雨桐的手一緊,握成了拳頭又松開:“……不了……”見了,就怕舍不得了。
她去床上,躺下閉眼,感覺四爺緊緊的拽着她的手,很快的,她便意識模糊了起來。再醒過來,便是在楚教授的課堂裏。這七天,哪裏也不能去,楚教授安排了滿滿的功課,必須做完。
本來還想着晚上去浪的,結果楚教授壓根就給這機會。
林雨桐也不勉強,這幾天最好不要出意外,否則,若是那個桐桐不醒,自己在外若是遭遇什麽意外而導緻回不去那可就麻煩了。
白天,她上課。晚上,她去四爺那邊,陪着四爺和烏金看躺着的自己,這種感覺很奇妙。
自己想叫四爺看見自己,四爺當然是看得見的。烏金一雙眼睛,也是通了陰陽的。他自然也能看見。之前,從來沒叫他看見過魂魄,這次一見,他明顯吓了一跳,“你到底是誰?”然後從沙發上坐起來,撲到床邊看‘林雨桐’,嘴裏念念有詞,“怪了怪了!面相怎麽變了?”
最開始,他看出林雨桐的面相是無蹤之相,不過不知道什麽原因改了命數,面相端是尊貴無比。可如今,他竟然在一縷生魂上看見了璀璨的霞光,而此刻躺着的林雨桐,面相……不是無蹤,也不是尊貴無比,而是趨于平淡,這種平淡是跟之前兩個極端比的。但要是跟大部分人比起來,這面相是極好的。
于是,他的眼神就奇怪了起來,看向林雨桐:“原來你是爲了這個。”甯願做鬼,也要叫原本該活着的人活着,他低聲笑道:“你放心吧!她的面相已改,會嫁個愛她丈夫,夫妻和睦,兒女雙全。夫主貴,她主财,一輩子平平順順,壽數九十有三。”
林雨桐釋然的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剩下的幾天,她再沒出現在躺着的林雨桐跟前。時間越過,她便越焦躁。
一直到第六天的夜裏十二點,正備課的楚教授猛的一擡頭,說了一句:“醒了。”
林雨桐心裏先是一松,繼而滋味卻更加難言。她一瞬間就飄了過去,看到年輕的‘自己’像是從夢魇裏驚醒,坐起來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好容易喘勻了,便嘀咕了一句:“這一覺可睡的夠久……”話沒說完,她擡起頭,然後蹭一下拉起被子,人不停的往後縮,看着四爺和烏金:“你們是誰?要幹嘛?”
這叫人怎麽說?
隻見她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我在做夢?”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然後疼的呲牙,“不是做夢?”她抱着被子繼續朝後躲了一下,“現在的劫匪都這麽帥了?不是我說,就我這樣的,要錢沒錢,要色還比不上你們。你們真要怎麽着我,那是我占便宜還是你們占便宜?我覺得是我占了便宜。所以,要不然……咱們商量商量,放了我算了。估計是黑燈瞎火的,你們看錯了?我這樣的留着你們還得管飯?”
四爺扭臉看林雨桐,那眼裏的意思便是:十八歲的你是這個樣子的?
林雨桐‘呵’的一笑,正要說話呢,便見床上躺着的自己賊溜溜的看四爺的後腦勺。她心道一聲糟了,提醒的話沒出口呢,‘她’便跳起來把被子直接蒙在四爺身上,這動作跟下床的動作一氣呵成,這邊蒙了四爺,那邊烏金正傻着呢,她過去就是一拳,可能身體七天都躺着,有些虛弱,她身形晃了一下,撲騰一聲摔了下去,摔下去起不來,就手腳并用的往出爬,開了門就喊:“來人呀!救命呀!報警呀……有劫匪……”
喊完趙基石就上來了:“這是幹啥呢?七天沒出門,出來就唱戲呀。我是警察,要我配合還是咋的?”
‘她’蹭一下拉住趙基石,抱着人家的腿,“警察叔叔,綁匪……快……”
趙基石無奈的朝裏面狼狽的兩人笑:“你們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呀?”
四爺面無表情,看着迥異于桐桐的桐桐,他都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隻得解釋說:“出了個任務,方法有些特殊。結果……你看到了,失憶了。”
啊?
趙基石看烏金,烏金默默的點頭,配合的很。如今這個謊,非得這麽圓上不可。
“什麽任務,竟然失憶了?!”趙基石搖搖頭,一把将‘她’扶起來,眼前的這個姑娘,跟之前的那個姑娘,壓根就不像是一個人。那個姑娘,像一潭深水,雖然潋滟,但也危險。而這個姑娘,像一汪清泉,透亮的很。哪怕是掉進一根針,你也能看個分明。
失憶了嗎?這怎麽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知道我是誰嗎?”趙基石狐疑的盯着‘她’問。
‘她’抓着趙基石的胳膊不撒手:“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是好人。”這裏三個人,這個一看就叫人覺得放心的很。而另外兩個,雖然長的都比這個好吧,但是一個看着深沉,瞧着就不好惹。一個是個病秧子,那雙眼睛看人直勾勾,總覺得靠近不得。所以,如今這狀況,鬧不清楚之前,還是選個看起來靠的住的吧。
趙基石被‘她’這個抱着胳膊,微微有些尴尬。誰都知道這丫頭跟頭兒是一對,你說當着人家的面,這麽着是不是不太對。
他輕咳一聲:“那個……那是你男朋友!”
‘她’看着四爺的臉,連連搖頭,話幾乎是脫口而出:“怎麽可能?就那小白臉!”
小白臉四爺:“……”盡量語氣平和的道:“去醫院查查,看身體怎麽樣。另外,通知她父母吧。”說着,就去看桐桐。
桐桐點頭,瞧着‘她’笑了笑,然後搖頭,走了兩步到四爺跟前,伸手拉他:“咱們是在對的時間裏,遇上對的人……早一步不行,晚一步也不行……”
瞧!這樣的桐桐叫你遇上,也不會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