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是這麽說的!
林雨桐就說:“不怕我們破壞了什麽?”
這話說的!倒不是怕你們破壞了什麽, 就怕裏面有什麽沒被發現的線索。另外,他也确實是有很多疑惑的地方。
于是, 趙基石輕笑一聲, 就說了一句:“現在這小姑娘……就喜歡獵奇,這種事有什麽好玩的?以前一直以爲你是愛看偵探小說的小姑娘, 沒想到還是這種事情的愛好者……”
“這種事情是哪種事情?”林雨桐帶着幾分戲谑:“可不帶歧視人的。”
“沒有搞歧視, 如今這空氣, 那是相當自由。愛好什麽都行, 咱們也管不着。”說着, 就跟旁邊的同事開口, “拿三副手套, 三雙鞋套。”
進去之前, 到底是給重新武裝了一遍。
林雨桐利索的套上了,這比進手術室的流程簡單多了。大小算是熟練工,麻利的就把自己收拾好了。倒是烏金, 彎個腰就咳嗽個不停。林雨桐看程昱:“幫幫人家。”
程昱不大樂意, 但是林雨桐說了,他還是把手裏的東西往地上一放,過去給烏金幫忙。三個人一行連同要跟進去的趙基石, 四個人先是推開鐵栅欄門, 然後通過甬道,往教堂去。
林雨桐回身就看那鐵門:“沒檢查嗎?”
趙基石知道這是問自己呢,就說了一句:“外面太雜,能碰到的地方到處都是指紋, 亂七八糟的……價值不大。裏面門闩上的指紋……有幾個人的,這得進一步回去比對。”
林雨桐點頭,一步一步朝前看,這裏面真就是當時自己進來時候的樣子,唯一變的就是院子裏的植物,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旱的原因,看起來沒有上次看到的那麽抖擻。當然了,上次剛好是雨後。她的視線從院子的每一個角落了滑過,然後看着挨着牆的棗樹:“這棗有了落下的……”不多,但零星的總有幾個。
上次過來,可是一個都沒見到。
跟在後面的烏金就道:“天亮之前……天亮之前就已經出事了……”
林雨桐不知道他是怎麽看出來的,但這個結論她也認可。桂香其實把這裏打理的很仔細。
四個人上了台階,然後趙基石打頭,推開了大堂大廳的大門。陽光從大門裏照進去,正好照在兩排木椅的正中間。林雨桐走進去,手在木椅上一抹,幾乎沒有灰塵,裏面保持的也很幹淨。扭臉再看,教堂裏的窗戶是關着的,可上次,明明是開着的,她始終記得那白紗的窗簾被風吹起來的樣子。于是,腳下一動,往窗戶邊上去。窗戶是關好的,插銷也是插着的。
趙基石跟着林雨桐過去,也盯着插銷看:“發現什麽?”
林雨桐笑看他:“趙警官不奇怪?”
趙基石看看這個教堂,之所以要進來跟着,正是因爲奇怪。村裏的村民一緻說,這裏好些年沒有人進來過了。可這可能嗎?
如果沒人進來過,外面的花草樹木爲什麽處處是被人打理過的痕迹。如果說沒有人進來過,這裏面爲什麽一塵不染。還有這插銷,都是鐵的。這玩意要是長時間不用,自然是要生鏽的。可這裏的插銷,所有的都沒有,磨的很亮,但卻沒提取到類似抹布上的任何纖維,或是人碰觸過的指紋。一般的被人清掃過痕迹的罪案現場,都沒有這麽幹淨。那種現場,頂多是提取不到跟指紋之類的指向性的東西,可像是消毒水清潔劑殘留,抹布上掉下來的線頭等等,那是不可避免哪裏都會有的。
可這裏就是邪性的很,偏偏什麽都沒有。
如今問他奇怪不奇怪?
奇怪!
相當奇怪。若不是這點奇怪,進來幹嗎?
趙基石就看烏金,眼裏帶着幾分探究,就問說:“大師有何高見?”
烏金左右看看,壓根就不看那些警察門才會關注的所謂細節。他隻看向教堂的側門,然後朝那邊走去,鼻子還不停的聳動,像是在聞什麽。
林雨桐緊緊的跟過去,卻什麽也不問。隻一路随着他往出走,然後繞過去,像是教堂的後廚。這裏也很幹淨,但裏面的大鐵鍋卻已經生滿了鐵鏽,這才是長期不用應該有的樣子。
到了這裏,烏金就不動了。
林雨桐左右看看,覺得不對。外面的尺寸跟裏面的尺寸差的有點大,按照這個差,這個牆壁的厚度都得有一個手臂的長度那麽厚。她就走到牆邊,輕輕的扣牆。
烏金喃喃了一句:“搬山術!”
林雨桐的手一頓:“你說什麽?”
“搬山術。”烏金特别笃定:“有人在這裏用過搬山術。難道這裏下面有墓穴?”說着,就一臉的迷茫。
林雨桐一愣,她發現烏金不會相地。看面相他看的很準,可相看地相,瞧風水,他很外行。她就笃定的道:“這裏沒有墓穴。”
“沒有?”烏金也好奇的打量她:“原來你還擅長看風水?”很是驚奇的樣子。
林雨桐沒言語,又去敲牆壁。
烏金緊跟她:“你難道看出來别的了?是不是知道這裏原先還藏了什麽?”
林雨桐當然不可能告訴他這裏原來藏着黃金珠寶,畢竟有警察在呢,她不想惹上這個麻煩。因此隻道:“你看外面的牆壁長度,在看看裏面的長度,差了這麽多……”她伸出一個胳膊的距離比劃。
她這麽一說,趙基石就拿了個擀面杖在牆上敲,裏面傳來空洞的聲音。
圍在牆的周圍看,牆上真真什麽痕迹都沒有。林雨桐将廚房的門先關上,看了看門後。果然,門背後靠下的地方,訂着一根釘子,猛地一看,像是釘子上挂着一根鐵絲。其實,那鐵絲可不是挂上去的,而是從門闆裏伸出來的。她蹲下去,拉了那鐵絲,就聽見有輕微的響聲。但變故卻不在廚房這裏。趙基石反應最快,轉身就跑出來,結果發現,就是那個厚牆壁外面的位置,開了一扇門。那個門也就是能側着進去一個人。
等林雨桐幾個出來,趙基石已經摸出手機,把手機上的手電筒打開,然後率先下去。往裏是台階,一階一階的,下了十二個台階,轉彎,就是跟廚房大小差不多大的密室。
裏面确實有被搬走東西的痕迹。原來放着箱子的地方,地面是幹淨的。可其他的地方,則是一層厚厚的浮灰。
趙基石站在台階下,伸手擋住要再往前走一步的烏金:“不要動了。”他剛才看了,台階上在自己進來之前,沒有痕迹。如今這些浮灰上,也一樣半絲的搬動過的痕迹都沒有。可明顯放過東西還是放過重東西的地方,上面原本放着的東西卻這麽不見了。
看痕迹,這東西還不少。敢問,那麽些個東西是怎麽不留很痕迹的搬運出去的?
那厚厚的浮灰……難道這浮灰能是人爲撒上去的以便于遮擋痕迹?
不行!這個現場得叫檢驗科的同事過來幫忙看看驗驗,所以,“該看的你們也都看了,沒什麽好看的,都離開吧。便是買了這個地方,也得等這邊的事了了,再過來辦手續。”
這麽一說,程昱倒是不強求了。再說了,該看的也都看了!
連烏金什麽都沒說,轉身看林雨桐,等着往出走。
林雨桐跟趙基石的告辭,轉身就走。這次不再進大廳,而是繞過這個三層的小樓建築,順着牆根下往出繞。路過後牆的時候多看了幾眼,然後問烏金:“要不然繞過去到後面看看?”
烏金猶豫了一下:“看看也行。這搬山術,我也等閑見不到。”
林雨桐是壓根就不知道搬山術都需要什麽。三個人從大門出去,不管别人的視線,直接從村裏繞過去,朝村後頭而去。
林雨桐是熟門熟路,隻管朝前走。沿路也一直看路邊的痕迹。
這邊如今是很少有人過來的,也沒有什麽路通這裏。之前來的時候,石屑路上間或都有草長在路上,是那種貼着地面長的野草。如今,上了這石屑路,就明顯有兩道車轍,草上還遺留着被攆過的新鮮痕迹。這是被電動三輪車碾過的,看其深度,應該是車輛載重的極限。
果然,在這廢棄的廠子門口,就看到了三輪車停過的痕迹。
除此之外,路邊還有一些可疑的灰燼,不知道是少了什麽東西。
再往裏面去,卻再沒有别的痕迹了。
烏金拿跟枯枝,在灰燼裏不停的扒拉,然後伸手從裏面取出一塊沒燒幹淨的,隻剩下一個殘角的東西,對着光反複的看。
程昱幾乎是驚呼一聲:“五鬼搬山!”
烏金點點頭:“沒錯,就是五鬼搬山。”
林雨桐聽過類似的,像是五鬼運财之類的話,但真沒見過所謂的五鬼搬山。她就問程昱:“你見過?什麽樣?”
程昱搖頭:“沒見過……但偶爾聽師父提過,并不詳盡。搬山術從傳下來,各個門派用的都不盡相同。有些盜門通過搬山術盜墓,也有些門派……就是爲了撈偏财。除了盜門裏的搬山,其他的……都隻能算是歪門邪道。”
林雨桐倒是聽過盜墓的有什麽發丘、摸金、搬山、卸嶺,至于其他的歪門邪道,她隻聽過詞彙,連深究其意都沒怎麽深究過。因此,聽程昱說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隻烏金卻搖頭反駁:“這可不是什麽歪門邪道的搬山術。”說着,他就看了程昱一眼:“你是小輩,很多事情問問長輩就知道了。或許,你回去告訴你師傅,就說……黃門的人現身了!”
林雨桐看看程昱,再看看烏金,就不由的笑了一聲,真是好啊!他們倒是彼此都知道彼此,就隻自己被瞞在鼓裏。她問程昱:“現在能告訴我,他是誰了吧?”
程昱被她冷冷的看着,朝後退了一步:“師叔……不是我不告訴您,實在是……師父到現在還沒回來……”
這跟你師父回來不回來有多大的關系?
林雨桐不理他的其他話,隻指着烏金問程昱:“不要廢話,你隻要重新給我介紹,他是誰!”
程昱低下頭:“他……弟子隻知道他出身黑門……”
這邊不等程昱說完,烏金就驚奇的道:“原來你就是白衣!”怪不得程昱對她有些敬畏。
白衣?
我當然不是白衣!
白衣是我師父!
可是不對!既然他知道程昱,那自然知道白衣是誰。可爲何還要這麽問。難不成,白衣其實不是姓名,而是一種稱謂,類似于掌門之類的職位。
上一代白門的白衣是師父,而如今,應該是自己。
果然,林雨桐沒說話呢,程昱就道:“是!師叔便是本門門主。”
跟烏金說完,程昱才到林雨桐身邊,低聲道:“亦天門分五脈,青赤白黑黃。各自的頭領分别爲,青衫、赤袍、白衣、黑衿、黃袂。”
衫,是指上衣。袍子隻指穿在外面的那層衣服。衿是指領口。袂是說袖口。
而衣則是各種衣服的統稱。可以說是總領!
所以,隻看名字,林雨桐便知道了,哪怕這五脈皆爲嫡脈,可這在傳承上,還是有偏重的。白門才該是嫡枝中的嫡枝才對!
如此,白門不滅誰滅?
這麽一個獨特的身份,豈有不遭恨的道理?真真是活成任何一門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林雨桐暗罵一聲,瞪了程昱一眼,心說:你們可真會瞞。
那邊烏金笑的比之前客氣了,但也疏離了:“原來真是同門師姐呀,看來咱們是挺有緣的。以後有時間記得到玄烏堂坐坐……事情有警察插手,又牽扯到同門一脈,我是不便參與了。今兒就告辭了。”
說着,微微欠身,然後轉身就走了。
嘿!态度變的可真夠快的。
林雨桐就問程昱:“玄烏堂在哪?”
程昱從兜裏摸出一張黑色的名片,上面隻印着兩行字。一行大字:玄烏堂。
另一行小字,便是玄烏堂的地址。
這個地址……就在古玩街背面,距離半人齋好像還不遠。
林雨桐将名片收了,擡腳也往回走,“白門和黑門怎麽回事?”
至少不該是仇家。要不然,彼此知道對方的存在,卻最多隻是漠視,大有相見卻不想相認的感覺。
程昱卻隻搖頭:“我也說不好怎麽回事,隻是師父說,碰到黑門的人,叫我不要招惹。”
這聽起來更像是你們對不起人家吧。
算了,自己這個白衣當的,也是沒誰了。黑鍋兜頭給自己砸過來,卻沒一個人出面給自己解釋一聲,當真是活久見了。
不過沒關系,白門沒人給解釋,她總能找到給自己解釋的人的。
程昱跟在後面急切的問:“黃門來了!剛好桂香又失蹤了,桂香又跟咱們的關系密切。師叔,這絕對不是簡單的求财的事。黃門這就是對着白門來的。”
可你漏掉了一個重要的細節,那便是在提到黃門的時候,烏金還說了一句,叫回去告訴門裏的長輩,黃門現身了。
爲什麽之前烏金不叫破程昱的身份,現在卻叫破了。隻能有一個可能,黑門對黃門的防範,比白門更甚。白門忌憚黃門,可黑門更忌憚。
在有共同的敵人的前提下,白門和黑門便是現成的盟友。
因此,林雨桐沒坐程昱的車,而是出了村子直接做了公交車。
目的地——古玩街。
下了車,在路邊随便買了幾樣水果,很沒有誠意的樣子,直奔玄烏堂。
玄烏堂所在的地方,得從古玩街中間的小巷子裏穿過去,走過長長的走廊,才能到地方。過去的時候,林雨桐險些以爲找錯了。這不像是開門做生意的,倒像是到了一戶人家。兩扇的老式木闆,原色的門闆上歲月侵蝕的痕迹濃重。門樓下,一個不起眼的匾額上,寫着梅花篆體的三個字——玄烏堂。
此時,門虛掩着,林雨桐正要過去推門,門從裏面打開了。正是烏金!
他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隻道:“爺爺說今兒有客,淵源頗深。我跟你告辭的時候又算了一卦,卦象上顯示,今兒咱們還會再見。一想,便知道來的是你了。”
“難怪你身體這麽弱。”林雨桐說着,就将東西遞過去:“來的匆忙,失禮了。”
烏金就道:“下次來你多買芒果,我愛吃那個。”
林雨桐:“……”你可真不客氣。
可這下次來?
這話很有意思,這是等着自己上門,還盼着自己下次上門呢。
烏金将水果往院子裏的石桌上一放,然後就帶着林雨桐往裏面去,一邊進一邊喊:“爺爺,客人來了。”
屋裏除了這爺孫,再沒别人。
這可跟第一次的出場那個陣勢有點差别,結果一進去,還沒見人,博古架後面就傳來咳嗽聲,上氣不接下氣的:“來了?來了就進來。”
“前輩,晚輩來拜訪了。”林雨桐在外面招呼了一聲,才朝裏面去。
裏面是一張老式的紫檀榻,一位瘦的隻剩下皮包骨的老者,圍着一張狐皮,在被窩裏蓋着。
林雨桐朝外看了看,三伏天,正當午的時候。屋裏風扇空調全無,這老者卻圍着皮毛。兩邊的窗戶也關着,好似怕風一樣。她剛進來,頭上冒着汗,但也不好意思擦。恭恭敬敬的給見禮,老者指向邊上的凳子,林雨桐才恭敬的做了。
很快,烏金拿了一把折扇遞過來,象牙做骨,絲綢做面,很有些年頭的老東西。至少扇子的骨架是老東西。她接過來随手擺弄了一下,才看向老者:“今兒才來拜訪,您别見怪。”
“見怪不怪了。”老者說着,就喘了一口氣:“你倒是比白三,懂些道理。”
白三?
行吧。以後就用白三稱呼白衣了。要不然,這不是老混淆嗎?
林雨桐就笑:“師父還沒來得及跟晚輩提門内之事,冒昧問一句,排次可是青一、赤二,白三、黑四、黃五。”
“哼哼……”老者從鼻子裏發出這麽兩聲:“老些年沒人叫我黑四了。白三倒是找了個大膽的徒弟。”
林雨桐點頭:“是啊!他一直縮着腦袋,怕腦袋被人剁了。于是,找了個傻大膽的徒弟替他扛。他這人做人呐,失敗的很。”
這話叫黑四哈哈就笑,一邊笑一邊喘一邊咳:“……說的對!他可不就是一縮頭烏龜!”說着,臉上的笑意一收:“你不光是大膽,而且聰明。說吧,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你這說話處處往我心坎上說,投我所好,必然是有所圖謀……”
“師叔!”林雨桐直言道:“弟子不是投您所好,更不是圖謀您什麽。弟子是……知道您有爲難之事,所以弟子來了……”
這一聲師叔叫的,黑四的眼裏都是嚴肅。他看了林雨桐一眼:“倒是小看你了。到底是白衣了,白三能把衣缽給你,你必然不是泛泛之輩。之前阿金回來說起你,話語裏多有敬佩贊歎之意,我還罵他好沒出息。如今再看你,他的眼頭倒是準的。”
林雨桐搖頭:“之前您還說我投其所好,那您現在豈不是口蜜腹劍。如此,弟子是不是也得問您一句,這麽恭維弟子,是有何圖謀?”
黑四不由的嘴角就翹起:“你可比有些人有趣多了。”他輕咳了一聲,“我是有所圖謀的。”說着,就叫了烏金到身邊:“這個孫兒,我得的不容易。”
林雨桐點頭,幹這一行的,能有後輩兒孫,已經算是僥幸。
“可這孩子雖入這一行,可見識過的人心卻太少了。”黑四說着,語氣裏就帶出幾分怆然,“他是不知道,這人心比鬼心還可怕。我的情況,你如今也看到了……怕是時日無多了……”
“爺爺!”烏金急聲道:“……若不是白門,爺爺怎會……”
“住口!”黑四擺手:“那是交易,不是誰占了誰的便宜。”
什麽意思?
林雨桐就說:“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是不是咱們該把話往坦白的說?”
烏金站起來,“這也沒什麽可隐瞞的。當年,他們師兄弟五個起了内讧。白門本就是嫡枝中的嫡枝,本是要繼承亦天門的。可惜,在要接任的時候,出了岔子……”
“好了!”黑四擺擺手:“我說……我是當事人,我來說。到了如今,你們這些後輩少不了要江湖相見,告訴你們前因後果,你們也好知道個來龍去脈……省的吃了虧……”
林雨桐點頭,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身子靠在椅背上,将折扇打開,輕輕的扇了扇風。
黑四卻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裏:“其實,亦天門從來沒有什麽所謂的接任一說。大家都是江湖人,各自有各自的本事,各自憑着各自的本事吃飯。天下那麽大,要是沒什麽事,都天南海北,四散着。養家糊口,收徒授業。但若是有事,按照規矩,五門當以白門爲尊。這是因爲,五門裏,隻白門所擅長的更全,且殺伐少。殺伐少,便意味着功德高,白門的弟子,最爲長壽。”
林雨桐皺眉,其實白門并不長壽。
白衣……不,應該叫白三。白三之所以現在還活着,是因爲有一個備用的皮囊,且有辦法維持那個皮囊。隻要不願意放手,那總是能死在别人的後面的。
這些事林雨桐不知道黑四知道不知道,但她覺得,現在沒有說這些的必要。
另外,她對黑四說的話存疑。畢竟從現在看,林雨桐手裏的那本冊子,說的可都是殺伐。反倒是烏金那一手靈療的手段,那可真真是積攢功德。
這明明就是說反了嘛!
她把這些疑惑暫時壓着,隻聽他往下說:“……那一年……很久遠的一年了……哪一年來着?記不準了。不過應該是袁大頭當皇帝那會子。我師父被請去給一個大人物看相……這個大人物是誰,我不說你也知道了吧。我師父的相是給看準了,可坐不長久江山這話,當時說給袁大頭聽,可想而知,當時對方得有多大的怒氣……當時就要拉着我師父殺頭……我師父其實臨走之前就給他自己算了一卦——大兇!他當時就交代我,如果過了子時他不回,就叫我趕緊跑。不用再等了,也不要想着收屍的事!他裏面其實穿着老壽衣去的。可我怎麽能看着師父去死?所以,師父剛走,我就四處奔走,想辦法要救我師父。我四處留了本門的求助信号,想來有人看見的話,是不是能想辦法把消息傳遞出去。”說着,他輕笑一聲,帶着幾分嘲諷:“那時候我還是太年輕了。也不想着,若是有救師父怎麽會不自救?那一天都在奔忙,可也不敢跑遠,雇了乞丐在四處的做記号。一等就是一個白天,然後直到晚上……那個夜裏怎麽就那麽長,長的我以爲再也見不到第二天的日頭。我等啊等啊,眼看這時間靠近子時,就是沒有一個人來說拉我一把……結果子時一到,我便知道壞事了,師父定是遭遇了意外。那種時候,我能怎麽辦呢?跑嗎?不行!做徒弟的不給師父收屍,這算是什麽徒弟。我無父無母,是被師父撿來養大的,人不能無情無義呀。可我當是才多大點年紀,上哪裏找人托關系弄我師父的遺體去?這個時候,黃門的師叔來了。說是看到求救的信号來的……我當時真拿黃門當親人呐……我給他們收拾了屋子住,安頓的很好。想着,這算有個依靠了,可誰知道……卻引來了家賊。一覺醒來,哪裏有什麽黃門師叔,都走了。跟着他們一起不見的,還有黑門的一些秘籍……隻是師父藏東西向來隐蔽,真正要緊的東西另外有地方藏着。要不然,我這一門早就斷了。”
這是黃門跟黑門之間的恩怨。
雖然聽着有很多疑點,不知道是黑四有所隐瞞還是本來事情就蹊跷,但大緻的脈絡林雨桐搞明白了:黑門懷疑黃門偷盜了他們這一脈的秘術。
林雨桐就問說:“後來呢?後來如何?”
“後來我如何肯再相信其他人?”黑四說的理所當然:“改爲烏姓,隐姓埋名。當時,以極低的價格買下這個院子,就在這個院子裏娶妻生子……金盆洗手,再不敢給人看相。隻開了一家紙紮鋪子,做小生意維持生計。就在這個時候,白三找來了。給我帶來了一個大消息,他告訴我說,我師父他老人家并沒有死,而是得了機緣……卻依舊活着。”
林雨桐握着扇子的手一緊,好似有點明白了。這白三的那個皮囊,他原本是黑門的!
黑四朝林雨桐點點頭:“就是你想的那個樣子……那個皮囊是黑門的。既然有了師父的消息,我又怎麽能不管?于是,我把老婆孩子安頓好,就跟着白三出門,找我師父和他師父去了……”
“然後呢?”林雨桐的身體不由的前傾:“然後如何了?”
“然後……我順利的找到了我師父……換了一個皮囊的師父……”黑四露出幾分比哭還難看的笑來,“我将師父接回了家,師父比往日寡言,不愛說話,整日裏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林雨桐就打斷說:“隻找到了您師父,那白三的師父呢?”
黑四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林雨桐頭上的汗都下來了:“他們兩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那個皮囊——易主了!”
黑四點點頭:“是!白三師父的屍身在邊上,可生魂卻換了個皮囊被我帶回來了……這也是兩三年之後我才發現的。那時候我隻想知道,我師父在哪?他占了皮囊,那我師父的生魂去哪了?”
林雨桐有些了然了:“所以,你們……認爲白三的師父居心叵測,殘害同門……”
“對!”黑四說起這個,也沒有絲毫歉意或是心虛:“我迅速向青一和赤二求助,我們三個……傷了那一代白衣,卻沒想到起了變故……明顯不緻命的傷,白衣卻‘死’了,生魂離體之後,又生生不見了……隻留下一個軀殼,被白門的人聯手搶了回去……白三認爲是我們害了他師父,可我們壓根就沒有這層意思。青一一脈,本就擅長搜魂,可奇怪的是,白門師伯的魂魄跟我師父的魂魄一樣,找不見了。就這麽奇怪的,失去了蹤迹。再下來的很多年,青一的師父,赤二的師父,兩位師伯走遍大江南北,隻爲了找尋黑白兩門兩位門主的生魂,卻始終一無所獲。如此又是成十年,後來,兩位師伯也失去了蹤迹……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林雨桐皺眉:“于是,青門和赤門認爲是白門爲了報仇殺了兩位前輩。”
然後,仇就這麽結下來了。
邏輯好像是通的,但總有哪裏覺得不通暢。對方這麽一說,林雨桐姑且這麽一聽。這都是老恩怨了,知道個大概就行。暫時,她沒興趣深究。
跟她如今相關的就是:“之前,您還說黑門和白門之間的交易……”
黑四咳嗽了好幾聲,這才道:“……本來金盆洗手了,可惜中途又幹了這一行。于是,報應來了,生了好幾個孩子,可是一個接着一個的,就是留不住。喪子之痛,痛徹心扉。最後,幾乎散盡家财,才保住了小兒子的性命。可惜,命是暫時保住了,卻常年在病榻之上。好容易熬到成年,匆匆給娶了媳婦,就盼着留個後。可成親的第二天,人就越發昏沉了。那時,我也慢慢上了年紀了,如何能接受……于是,我想到了白門……”
“你想要那個皮囊?”林雨桐深吸一口氣:“可惜,那皮囊已經屬于我師父了。”
“是啊!”黑四輕咳:“除非我殺了他!可白三他說的對,我的殺伐越重,後輩子孫越是不能得善終。與其叫兒子不人不鬼的活着,倒不如保下孫子,以期子孫綿長。”說着,他老淚縱橫:“這都是我自己選的,選了保住孫子,舍棄兒子……”
林雨桐什麽都明白了:“靈療本是白門的東西!”
“不錯!”黑四輕笑:“靈療之術,乃是白門最重要的術法。積功德,消惡業。白三那個時候不是我的對手,他怕死,舍不得那一身皮囊。便用白門最重要的秘法,跟我換了那個皮囊。”說着,臉上就露出幾分奇怪的笑意來,像是想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林雨桐就歎氣:“師叔,您不厚道。您是真真坑了白門了!”
黑四臉色一變:“他将那本手劄傳授給了你?”
林雨桐點頭:“我師父雖然怕死,但不至于像師叔說的那般不堪。您也說了,白門積功德,消惡業……可就是一點,殺伐不夠。不能殺伐,那被動隻能挨打受欺負。當年白門的長輩死的冤枉不冤枉?在我師父看來,是極冤枉的!其實,當年的來龍去脈,根本就沒搞清楚。仔細想想,若是我師公對黑門的師公有惡意,又怎麽會打發我師父巴巴的回來找您?這邏輯不通呀!因此,在我師父心裏,是你們想辦法嫁禍白門,目的不純!所以,我師父在被人攆的無路可走的時候,自然是希望能有一門殺伐之術……保住白門最後的基業!”不用說,白門如今沒剩下幾個人,當年煊赫的白門,那些年,又因爲青門和赤門的誤會,折損了很多。站在白門的角度看,自保勝過一切。
這麽想着,她就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把那本一直随身攜帶的手劄拿出來:“如今,物歸原主。”
“你倒是舍得!”黑四隻看了一眼,卻沒有接過來。
林雨桐把手劄往邊上一放:“你們都是心思機巧之人,沒道理把秘法給了别人,本門之内不留有副本!師叔,你說的還不是實話。我再來猜一猜……隻怕你們不是和平的達成交易的。事實上,是你偷了白門的靈療,白門偷了黑門的術法……巧的是,你們誰都沒有偷到全部……”
黑四的面色一變,蹭一下就坐了起來了:“果真是沒有看錯你。沒錯!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我和白三,彼此算計對方。但其實,真正得利的,卻是背後那個漁翁!”
林雨桐問說:“您懷疑黃門?”
這一問,黑四卻沉默了,反問了一句:“你說呢?”
這一句,不知道是問林雨桐,還是問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