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所民警眼裏,眼前這個小夥子一點也不像是道士。
懷疑一切好像是警察的特性,人家見了四爺先問:“你是道士?”
是!
可上下打量,真不像啊!
事實上四爺剛醒過來的時候頭發跟狗咬的似的,長的很。是後來有了那不到三百塊,買了身像樣的衣服換了,這才跑出幾乎要關門的村裏的理發店叫人給剪了,花了五塊錢推了個小平頭。此刻,他摸了摸頭,像是有些拘謹和腼腆,指了指不遠處:“……在那邊理的,不知道老闆還在不在?”
在的!看熱鬧的人群裏就有老闆的媳婦。
這女人叽叽喳喳的:“……我說看着眼熟嘛!本來要收十塊的,看這小夥子頭發亂糟糟的,這麽長……”她比劃了一下,語氣和動作帶着誇張。本來到耳朵跟下的,她能比劃到脖子下面,“不知道是自己用剪刀剪過的還是什麽剪的,亂的喲。可費勁了!”
這是真沒有!但是她說的煞有其事,然後這就跟大家想象的半野人差不多了。
也比較符合這種幾年都不下山一個人住山裏的形象。
警察又問你師傅是誰啊,現在人在哪?你都記得多少?
這些在地窖裏還都有,有清源觀的曆代記載。四爺一一都能答,他的師傅也就是那位老道士,也确實是五年前死的。就葬在山坳裏,倒塌的道觀中還有之前供奉的神位,清理的時候林雨桐和四爺也專門清理出來了,字都是刻上去的,也都還依稀可見。後來被放在後來收拾好的兩間房舍裏去了,點上香燭供奉起來。很像是那麽一碼事!
但人家不是你這麽說就馬上信了:“你這幾年在山上吃什麽?怎麽生活的?”
那這怎麽說你們也不信,眼見爲實,咱們還是上去看看。
道觀看上去當然還是破敗的,但等露出地窖,還有地窖裏的大小箱子,包括裏面的十多個大甕,這答案也就有了。現在掀開甕,裏面還有品質不高的面粉,可惜是已經見底了。地窖的牆壁上,還挂着不少野菜,看的出來,這是準備陰幹的。事實上,是四爺這兩天抽空挖的特意挂上去的。
這幾年一個人怎麽過日子?就是這麽過日子的。野菜加上留下來的糧食。
民警又在角落的半人高的兩個壇子裏,發現了食用油和食鹽的殘留。再加上角落裏破舊的道士服,這就基本信了八成了。
随後到住的地方一看,破敗的可以。角落裏堆着各種晦澀難懂的典籍,地上有一片松軟,是幹土。幹土便放着一根木棍,像是毛筆粗細。這便是做功課練字的地方。
民警不由的都問:“你每天在山上,都在做功課。”
四爺的回答萌萌哒:“師傅說,功課做不完不準下山。”
“現在做完了?”民警又問。
四爺搖頭,有些窘迫:“……沒吃的了……”
聽的人都覺得心酸。跟上來看熱鬧的都說呢:“多可憐的!才這麽大點的孩子。”
“可不是,我們家的小子比這孩子還大,隻知道吃好喝好,然後打遊戲。”又有人這麽說。
就有人開始掏錢,拿出五十來塞給四爺:“孩子,拿着。能買袋面粉。”
四爺卻堅決不要了:“……師傅說下山得自食其力,我自己掙錢……養我自己,我布施是修道觀的……”
分的很清楚。
然後大家都覺得,這孩子真實誠。
林雨桐夾在人群裏就說:“自食其力是要自己去掙錢嗎?不行!出門都要身份證的。你有嗎?别跟這次一樣,又把警察給招來。”
“身份證是什麽?”四爺這個身體的長相真不錯,一雙眼睛無辜起來,真是一點塵埃也不染。
連身份證都不知道。
就有老人說了:“你們警察不是管戶口,管辦身份證嗎?如今什麽社會了,橫不能這麽一個大活人不給戶口,這是要逼着人家當盲流……”
“就是!照這麽辦治安怎麽會好?”
亂糟糟的,你一言我一語的。
林雨桐笑了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她跟上山之前,給電視台和報社都打了電話。如今這地方電視台,都開始出了那種類似于‘零距離親民’這種節目,關注的也是這個街道下水道,那個小區供暖之類的問題。提供新聞線索,撥打新聞熱線還有獎勵。那天下雨抓小偷的事,若不是果斷的離開,記者就來了。就是沒采訪到自己,但新聞上還是對那事進行了報道。當然,重點是報道兩個交警。因爲群衆的要求,‘多管閑事’的管了抓賊的事,急群衆之所急,典型呀。受了這個啓發,晚上老媽又愛看這種節目,都是身邊的事嘛。林雨桐就順便把新聞熱線給記住了。
如今這邊出了單獨在山裏生活了好幾年,一度傳爲鬧鬼新聞的事件,當然會引起他們的關注了。這是澄清輿論反迷信嘛。
果然,這邊還正說着呢,就有扛着攝像機的來了。四爺不直面鏡頭,隻做腼腆。而記者來了,正好是民警露臉的機會。
四爺回避采訪,大家都笑。林雨桐又喊:“該采訪警察叔叔,人家幫忙解決問題,戶口和身份證,剛才還說現場辦公呢。”
這個又是一個新聞點,關乎政府形象、公職人員形象,弘揚正能量。
于是,民警表态,說是了解清楚了情況,就幫着辦理。然後記者全程跟蹤,從山上跟到山下,采訪車跟着警車,警車上四爺跟着兩警察,上了派出所。
姓名這個怎麽取?
四爺本來想用‘圓明’二字的,哪怕這名字不僧不道的,但現在也沒人懂這個。可不等他解釋,人家民警隻一聽,直接給登記了一個‘元明’。
這下連名帶姓的都有的。
也無所謂吧!
至于戶籍所在地,這福陵山屬于福陵山下的福陵村,那村支書也跟着上電視嘛。這老支書賊精明呢,就說上我們村的戶口吧。想占福陵山爲集體土地。心裏尋思着,這上了電視,這村裏是不是能搞旅遊了。翻修一下寺廟,叫這小道士在裏面支應着,香客給功德香裏的錢夠小道士自己用了,這其他的土地,不管幹啥,換來的不是鈔票?
于是,戶籍所在地就是西平市三湖區永安鎮福陵村。
村上一共九十八戶人家,他是第九十九戶。
戶口本有了,身份證先給了個臨時的,能用。正式的得半個月之後才能下來。到時候過來取就行。
出來之後,記者也走了。四爺就跟村支書兩人說話。村支書心裏的算盤四爺清楚,但他不能由着别人來修道觀。那個樹根到底如何,自己還沒弄清楚。因此,他隻得忽悠人家:“師傅說我下山之後,叫我去找幾個人去。他們能幫着把道觀建起來。等把道觀建起來之後,其他地方,包括山裏的路也就修了,那時候支書要是想在山上經營别的,也把穩些。”
先看看香火再說,别一把把錢扔下去了,誰也看不見回頭子在哪。若是意見不統一,下面的工作也不好做。
支書一想這話也對,這小道士倒是悟性怪好的。
他也釋放善意,心裏想着老道士叫小道士去找的必然不是一般人。要不然也不會口氣大的說修道觀就修道觀,連通往山上的路也一并修了。這得花多少錢?他結個善緣:“元明呐,你也是咱們村上的人了,以後村上有啥福利,老叔肯定是忘不了你的。”
很順利的,這就把事情辦了。
人都走了,四爺不好在這附近坐車,就直接沿着馬路走,都走出一個小時了,這才問了桐桐地址,直接打車過去。
林雨桐正在小區門口等他,兩人也沒說話,一前一後往小區裏去。屋裏被褥吃的林雨桐已經給放好了,書之類的也給他了。錢給他放在床頭櫃上,随時用随時拿,反正白天兩人是不适合在小區裏太過親密的。
可到了晚上,等到父母都睡了,她睜開眼,給四爺發了短信:你開下窗戶,我下來。
自家三樓的房子是沒裝防護欄的,早些年不興那一套。什麽防護欄呀防,你防誰呢?後來不是被偷了嗎?因爲偷的剛好是那家,這事并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以爲賊是有意選的目标,就是奔着那家人去的。
後來也裝防護欄了,林雨桐記得,好像就是在她上了大學之後。也就是因爲裝防護欄,大家都裝,價格炒的還不便宜。那時候有家裝修公司,特别會做生意,重新粉刷裝修房子的,送安裝防護欄。所以,現在能從窗戶上上下下,過幾個月,怕是就不行了。
她這邊想着,看着樓下亭子裏的秦琴也沒在意,直接就往下攀爬。
可那話怎麽說的?半夜爬牆這事吧,真不是那麽好幹的。順利的下到二樓,才一腳踩到窗台上,就覺得不對。低下頭,正好對上李奶奶不可思議的眼睛。
怎麽把她老人家給忘了?
還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呀。雖然知道的這事的都不算是‘人’了,可還是覺得有點那個……尴尬!她這會子就覺得,李奶奶的事比秦琴的事更緊迫,這麽一個‘人’在這裏看着……想偷摸見四爺,好像有點難呀。
跟李奶奶對視了半分鍾,在老人家的瞪視下,她慫慫的一言不發,蹭蹭蹭的又上三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