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水根老實的很,低着頭,一副恭候的架勢。那黑雲蒸騰出,走出倆身着黑衣的人。以林雨桐的角度看,并沒有看到伸着的長舌頭,也沒有看到戴在頭頂的高帽子,身上穿的就是黑鬥篷,像是從極遠的地方而來,可又在一瞬間就到了跟前。
“兩位大人來了?”葛水根躬着的身子往下更彎了一些:“也不知道哪個冒失鬼把紙錢給遺失在路上,我猜着肯定要驚動兩位大人,便在這裏等着了。”
林雨桐看不清那兩人長什麽模樣,卻能聽到一個嗓子渾厚的道:“沒有陰魂?”
“沒有!”葛水根連忙道:“您二位也知道,如今這城市裏,早就不興買路錢這一套了。”
也是!買路錢要四處趕着就收,還是城市好,城裏隻要呆在殡儀館那些特定的地方周圍,就隻管坐着收錢便是。
再說了什麽,林雨桐聽的不是很清楚。她不敢靠的太近,甚至不敢聚焦視線去看他們,隻能用眼角的餘光瞄一眼。
但隻這樣也可以肯定,這些陰差是知道葛水根在這裏的。當然了,他的墳在這裏,他在這裏是合理合法的。他又做好事,身上有積攢的功德。聽葛水根的意思是,他不能投胎是因爲他的子孫可能不做法,但今晚上對葛水根的試探,她清晰的感覺到,他可比表現出來的要複雜的多。如今見了陰差,客氣恭敬甚至是谄媚,能屈能伸……這樣的人,必是有所圖謀的。而鬼的執念有時候比人更深,所以,他這個樣子倒是越發像是忍辱負重了。
眼看着陰差離開,林雨桐沒走,而是膽顫心驚的走過去,顫抖着聲音,一副害怕的樣子:“大叔,你不是說這一片隻有你一個人嗎?可現在……先是老太婆,接着又來了剛才那兩個人……”
葛水根回過頭來,又恢複了之前那個溫厚長者的樣子:“你這孩子……太毛躁了。撒在路上那是買路錢。人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你當這些人是那麽好打發的?”
林雨桐一副恍然的樣子:“……那這錢還能用?”
葛水根搖頭小小:“你撿起來看看……”
林雨桐還真就撿起來,感覺這紙錢潮濕的很……像是被露水打過了一樣。
葛水根這才道:“錢已經供上去了。以後再不可如此。人家收了錢是要辦事的……”說着,又長歎了一聲。
哦!收錢辦事,那便是收錢便要帶走陰魂的。他在這裏按說是合法的,他該不怕陰差才是。谄媚都可以理解爲爲了投胎這些事,但他在沒表現出急切的想要投胎的意思的情況下,對陰差的異乎尋常的謹慎應對,更叫林雨桐覺得,他必是有什麽陰謀的。
鬼話……真不能輕信的。
林雨桐心裏這麽想着,卻跟葛水根道:“那……那我下次再買點香燭……不過大概要等好久……我還是學生,零用錢得攢好久才能買到好的香燭和紙錢……”
葛水根再聽到還買香燭的時候眼睛一亮,再聽到不是能經常買,眼睛又輕輕閃了一下。他一副寬厚的樣子:“也是……你還是個孩子,用了你這麽多錢,我還真過意不去……這麽着,明兒一早你上竹林來,我有東西送你……現在趕緊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明天早上?
白天?
會是什麽呢?
她确實是沒有停留,從公園出來,看看時間,已經十點半了。手機在靜音上,半個小時裏有十七個未接電話,都是家裏打來的。她趕緊回過去,說是在電影院的時候調了靜音,才看見來電顯。已經下了公交了,馬上回家。
那邊林媽已經怒了,再不回去恐怕沒好果子吃。
結果回去一進單元門,就見李奶奶坐在台階上抹眼淚。沒錯,就是那個李奶奶。可能聽到動靜了,擡起頭來,見是林雨桐,就嘀咕了一聲:“這孩子,怎麽這麽晚回來?外面壞人多,小姑娘被欺負了怎麽辦。”
說着就低下頭,随後可能察覺到林雨桐的視線了,就又擡起頭來看,然後一臉驚疑:“……桐桐能看見我嗎?”
林雨桐點頭:“……李奶奶,你這是……”
“我……我……”李奶奶擦了眼睛:“我才知道我死了……之前我還當我是做夢呢……”
不是跟着兒子走了嗎?
林雨桐這麽直白的問出來,李奶奶就朝二樓看了一眼,然後搖搖頭,隻催林雨桐:“趕緊回去,你媽該着急了。”
不想說就不說,不管是人是鬼,還不興人家有點隐私了?
她順着樓梯上去,到二樓的時候隐約的能聽到裏面的說話聲。是小李跟一個女人在說話。那女人就說:“……你又不回來,這老房子留下來做什麽?陰森森的呆着都害怕。把這賣了,在咱們那邊都能給鋪面交首付了。這以後兒子好歹有産業,光是租金能養兒子一輩子。要不然,這麽一個老小區裏,現在租金一個月幾百塊錢,夠吃還是夠喝……我看呀,東西啥也不用收拾,連家具帶裏面的東西一塊作價賣了算了……”
看來,頭七兩口子回來了,卻是爲了商量賣房子的。
李奶奶這是跟着兒子媳婦又回來了。這些事太鬧心,李奶奶又無力阻止,背着人哭呢。
這李家的媳婦不孝順,但人家這經濟頭腦是有的。二線城市的家屬院房子,能跟一線城市的鋪面比嗎?趁着房價還不高的時候買,這一颠一倒就是賺了。
這事誰也管不了。
她腳步不停的上樓去了,林媽果然抱胸黑臉在客廳站着。
林雨桐拎着包進屋,這裏放着十萬的現金呢。林媽看包鼓囊囊的,就說:“幹什麽去了?也不看現在幾點?”
“不是說學建築設計嗎?”林雨桐一邊進屋一邊道:“學設計沒點美術基礎不行,去學校還得考試的,聽說若是基礎不好,就要調配專業。我去買相關的資料,再去找找看有沒有靠譜的美術輔導班……”
林媽的面色果然緩和了,又抱怨林爸:“你說你,這事你該想到孩子前面。”
林爸還沒說話,林雨桐出來果斷的打岔:“媽,樓下李叔兩口子回來了你們知道嗎?”
“回來了嗎?”林媽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
林雨桐就說:“回來了,剛才聽見兩人在屋裏吵架,爲了賣樓下那套房子的。”
“賣房子?”林媽啧啧有聲:“現在都買電梯房去了,有點辦法的都不住這裏了。”又說起誰誰誰家的房子賣了,用這錢交首付買了哪裏哪裏的房子,如何如何好之類的話。
然後到林雨桐睡覺前,兩口子都在讨論,賣了這套換新房子劃算還是怎麽着劃算。
林雨桐知道,兩人就這麽問題讨論到她大學畢業,也沒有結論。房價走高,交了首付,預留出裝修換家具家電的錢,那就不剩下什麽了。倒是每月都要還房貸,住的是好了,但是負擔也重了。商量來商量去的,等到商量的差不多了,房子已經漲價到賣了舊房買不起新房,交了首付剩下的錢不夠裝修的窘境。
這個話題抛出去,兩人又知道自己在忙什麽,那這段時間對她的關注就會少很多。第二天林雨桐起床,還看見飯桌上除了早飯,還有兩千塊錢,是給報美術班的。
塞了早飯,拎着包出門,先去不遠處的步行街給四爺買了幾身換洗的衣服,順便買了手機,辦了一張卡。現在辦卡是不要身份證的,五十塊錢号碼随便選。把這些都辦好了,這才往公園去。她去的比較晚了,晨練的人都散了,她就奔着竹林去,結果進了竹林,上了隻容一個人通過的石子路,說實話,這裏是很少有人來的。竹子朝小路上長着,伸出來的枝芽都挂人衣服,竹葉落下來,鋪在路面上,腳踩上去沙沙作響。
她不知道葛水根說的要給自己的東西是什麽,因此,就格外的注意。這一注意,還真就發現了。竹林裏一處假山的縫隙裏,露出一片黑色帆布一樣的東西來。她走上前去,到了跟前,這才發現,這是一個包。一個防水的帆布旅行包。左右看看,沒有其他人。她就伸手将包給拎出來,拉開拉鏈,她頓時變了臉色,這裏面是花花綠綠的鈔票,塞了滿滿一包。
而此時,久遠的記憶被打開,她又想起一樁事來,前幾年,小區裏發生了一起盜竊案,門窗被撬開,保險櫃被撬開,但是失主卻說沒丢失什麽東西。于是,這案子就結了。可這當時的風聲傳的很厲害,尤其是在小區裏。因爲那家剛好是廠領導家。國企嘛,後來這領導就調到區裏去了。大家私下裏議論,說是隻怕被偷了,也不敢聲張。
這要是沒猜錯,這便是那筆錢了。她在側面的包裏摸了摸,還有東西?
她翻出來,竟是一個賬本!
林雨桐露出幾分意味不明的笑來:葛水根是想叫自己把這些錢據爲己有,好爲他所用吧。
可林雨桐能這麽做嗎?先不說正義不正義這些話,隻沾染上的因果,就不是好了結的。再則,這玩意放的不隐蔽,爲什麽這麽長時間沒有被人發現,卻輕易的被自己發現了?那麽是不是可以說,這東西原先可不是藏在這裏的。
她現在腦子裏蹦出幾個問題出來:原來的偷了那個領導的賊呢?偷了東西爲什麽不帶走卻藏匿在這裏?
這個答案隻怕得去問葛水根了。
如果那個賊遭遇了某種誰都不知道的意外,那麽,是誰下的手。是不是葛水根?如果是,那麽他出手是因爲正義?還是因爲這些錢!如果是爲了這些錢……一個死人花不了活人的錢,他費心占有且藏匿這些錢,隻是爲了如今叫自己給他買香燭嗎?再往深了問,他藏的錢隻這些嗎?如果不是,他一個死人想要活人的錢做什麽?貪婪?亦或者……他覺得他還有再用這些錢的一天!也就是說……他想活着!
這麽結論一出來,林雨桐後背都出了一層薄汗!手卻就果斷的掏出手機,摁下了三個數字——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