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走路的,餐廳吃飯的,商場裏試衣服剛脫一半的,那些可憐人動作停留在變化前一刻,臉上笑容甚至來不及收起,就變成了一具靜止的人形玩偶。
毫無預兆,更找不到原因。
人們疑惑,恐懼,瘋狂并絕望。
他們拉起鮮紅的橫幅示威遊|行,質疑這是神秘組織的恐怖襲擊,或是在網絡上大肆渲染外星文明入侵,還有人拖家帶口去鄉下避難……他們做了能做的一切事,但身邊的人仍然一個接一個變成玩偶。
漸漸的,人們麻木了。
該上學的上學,該上班的上班,生活該是怎樣,還是怎樣。
不過每天的電視新聞增加了一個環節——
播報員在念完新聞稿後,會用标準的播音腔告知觀衆:“如果您發現身邊有人變成玩偶,請撥打緊急電話123,相關部門會及時爲您處理……”
所謂處理,就是把玩偶打包送往科研機構。
如果科學家能研究出什麽還好,如果研究不出什麽,就等着家屬來認領,之後是下葬還是放家裏當擺設,全憑家屬心情。
白幼薇看了會兒新聞,見時間差不多了,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然後按下輪椅上的按鍵,朝餐廳方向去。
她雙腿殘疾,從小父母離異,并各自組建了新家庭。大約是覺得愧對女兒,夫妻倆在白幼薇身上花錢從不手軟,讓她住最豪華的别墅,請最貴的保姆,唯獨抽不出時間陪陪女兒。
不過,白幼薇對此無所謂。
她早已習慣一個人。
餐廳時鍾嘀嗒嘀嗒,分針指向12點10分。白幼薇每天中午12點準時用餐,隻早不晚,現在餐桌上卻沒有一道菜。
四周很靜很靜,時鍾的滴答聲讓這棟華美的别墅更顯靜谧。
白幼薇等了一會兒,聞到廚房那邊飄來燒糊氣味。
她調節方向,滑着輪椅過去。保姆背對她,僵立在天然氣竈台旁,她的手維持着炒菜的姿勢,但是沒有動靜。
保姆變成了玩偶,就在方才。
還是原來的面孔,材質卻徹底不同,活生生的血肉變成塑膠的皮膚、玻璃珠的眼球、化纖絲的毛發……
家裏原來的保姆回鄉避難去了,眼前這個保姆剛來兩天,白幼薇甚至還沒記熟對方的名字,現在卻成這樣。
她怔怔看了會兒,然後滑着輪椅過去,關掉爐火,按照新聞上說的,撥打緊急電話123。
一直占線。
白幼薇想了想,給媽媽打電話。保姆是媽媽請的人,應該能聯系上保姆家屬。
電話接通,傳來說話聲、笑聲、音樂聲駁雜……獨顯出她的孤寂。
真刺耳。
她三言兩語把事情說清楚,随後挂了電話。
屋子裏很靜,外面也靜。驕陽炙烤大地,花園水池反射着粼粼光芒,一株扶桑花在烈日下耷拉着紫色花葉,一切稀松又平常,但白幼薇知道,這個世界早已變得不正常了。
……
下午兩點,别墅外傳來汽車引擎聲。
白幼薇透過窗戶,看到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在按門鈴。
她思索片刻,去廚房拿了把折疊水果刀,滑着輪椅出去。
隔着鐵栅門,男人的身姿挺拔,樣貌冷峻,濃黑的長眉下是一雙深邃沉靜的眼瞳。
依稀有些面熟,卻記不起在哪兒見過。
“你是薇薇?”聲音略微停滞,帶着初次見面的生疏,“我是沈墨,你媽媽知道這邊出事了,讓我來接你。”
白幼薇怔然。
沈墨……難怪她剛才覺得眼熟,原來是沈叔叔的兒子,他長得和沈叔叔有幾分相似。
忘了說,沈叔叔是她媽媽的好朋友,也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其實白幼薇認爲,“備胎”這個稱呼更加合适。
白幼微默不作聲把水果刀放進口袋,打開院門——
沈墨打量眼前的女孩。
蒼白的膚色,長發松軟,一條淡藍色長襯衫裙将她從脖子包到腳。人如其名,光是看着她,就會忍不住聯想到白軟、幼嫩、微弱,諸如此類的詞彙。
看上去很乖巧,不像王阿姨說的難相處。
“收拾一下東西,我送你去揚州。”沈墨言簡意赅。
白幼薇搖頭:“不去。”
沈墨有點意外,挑眉道:“現在城裏不安全,能走的已經全部撤離,你留在這裏沒人照顧,遲早死路一條。”
白幼薇低頭,看着自己裙子上的細膩紋路,“不去。我這個樣子,去哪兒都是死路一條。”
沈墨沒想到她這麽倔。
他不擅長勸人,更不會哄孩子,邁開步子直接朝屋裏走去,“你住哪間?”
白幼薇狐疑的盯着他,眸光閃爍,“你想幹什麽?”
沈墨沒理她,進屋後走了一圈,準确無誤找到她的卧室,開始打包衣物和生活用品。
女孩跟進來,表情有點委屈。
沈墨裝完衣服,站在房間裏環視一周,問:“藥呢?”
白幼薇常年在輪椅上生活,藥物是必需品。
她不作聲。
他索性不再問。
房間很快變得淩亂不堪。
白幼薇坐在輪椅上看着他翻箱倒櫃,雙手緊攥着,聲音很低:“你……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救了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自己很了不起,很偉大?……可你知不知道,你其實在害我。”
沈墨停下來,表情平靜無波。
白幼薇深深呼吸,繼續說:“你考慮過強行帶走我的後果嗎?……到了揚州,我一個女人,還是瘸子,該怎麽生活?你知不知道我連吃飯上廁所都要人幫忙,出遠門要戴紙尿褲,你根本……”
她吸氣,“你根本什麽都不懂!我不跟你走!”
話音最後,嗓音沙啞,帶着隐忍的哭腔。
沈墨看着她,沉默一會兒,他放低聲音:“我确實不懂,但我至少明白一件事——留下來你會死得更快,離開,或許還有希望。”
希望?
白幼薇心中冷然。
連親生父母都不願見她,她的生活如行屍走肉,即使這個世界一如往常,她也沒打算繼續活下去。
她是個沒有希望的廢人!
沈墨走到白幼薇面前,黑沉沉的眼睛帶着壓迫,語氣平和而堅定:“放心,我會把你平安無事送到揚州。”
白幼薇咬住唇。
她沒得選。
沈墨推着白幼薇離開别墅,來到路邊的越野車旁。
他把白幼薇從輪椅上抱起來,感覺她輕得不可思議,雖然瘦弱卻不硌手,懷裏的女孩軟乎乎的。
她的臉靠在他胸口,淡淡的馨香萦繞,牛奶玫瑰香波的香氣和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香,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看着那張緊繃的小臉,他竟有些心軟,再次安慰:“我開快點,一個半小時就能到,那邊有人照顧你,不必擔心。”
白幼薇顯然記恨他的強橫,闆着臉不理他。
沈墨笑了笑,關上後車門,坐進駕駛位轉了下鑰匙——
沒多久,他發現自己失算了。
情況比想象中嚴重,幾乎每條路上都出現了玩偶。雖然人會變成玩偶的原因暫且不明,但衆所周知,玩偶紮堆出現的地方是高危區域,大家出行都會盡可能避開這樣的道路。
沈墨開始繞行,繞了一個多小時,終于抵達高速路口。
高速路也不太平。
放眼望去全是車,估摸有六七十輛,歪歪斜斜停在路中央,有些車撞成一團,車裏的人生死不知。
車隊末尾有很多同他們一樣剛剛抵達高速路的人,那些人站在車外,伸着脖子張望,猶豫要不要繼續向前。
沈墨下車打聽情況。
白幼薇趴在車窗邊,聽那些人議論:
“怎麽辦?還走不走?”
“走?前面全是玩偶,我們怎麽過去?”
“不走難道在這兒等死?最近的城市,隻有揚州和泰州沒人變成玩偶!”
“别的路呢,别的路也有玩偶嗎?”
“這樣下去我們都會被困死……”
“老公,我們該怎麽辦?”一個長發女人嗚咽哭着,“一定是世界末日來了……我們都會死的……”
她的丈夫似乎也沒有主意,煩躁的吸着煙,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白幼薇聽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麽意思,關上車窗自己清靜。
沈墨回到車上,白幼薇問他:“從這裏過去會變成玩偶嗎?”
沈墨想了想,“先看看情況,不行再找别的路。”
白幼薇不怎麽信任他,小聲嗫嚅:“别的路也有玩偶。”
這時,前面有了動靜。
大家都感到意外,擡眼望去,隻見一輛藍色皮卡緩緩向前行駛,帶着試探的意味。另外幾輛車見狀,也慢吞吞跟在後面,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
看來有人等不及了。
畢竟城裏沒有安全的地方,幾乎每條路上都有玩偶,想出城,就必須冒險。
藍色皮卡車的駕駛員是一個光頭壯漢,他握着方向盤,小心翼翼駛過幾輛有玩偶的車子,沒發現異常,下意識加快車速。
到了安全的空曠處,他從車裏探出頭,朝後面人揮手:“這條路可以走!”
氣氛因這句話振奮,後面的車陸續跟上。
有人笑着跟前面的光頭男寒暄:“哥們,這次多虧了你!”
其他人也露出輕松笑意。
“看來沒事。”沈墨發動車子,跟上車隊。
白幼薇不鹹不淡“哦”了一聲。
……
高速路上,一輛輛汽車以龜速駛過,每個人都無比的謹慎小心。
白幼薇安靜趴在車窗邊。
随着車子前行,她看到一個又一個人形玩偶,它們猶如時裝店裏的模特,眼神空洞,姿态僵硬……
轉頭,對面一輛紅色汽車坐着兩隻玩偶,開車的是男人,副駕坐着女人。女人肚子高高隆起,顯然是個孕婦。
白幼薇心裏不禁想: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也變成了一個小小玩偶?也是塑膠的皮膚、玻璃珠的眼球、化纖絲的毛發嗎?他們在變玩偶的那一刻遭遇了什麽?有沒有可能身體不能動,意識卻是清醒的?
這個念頭令她不寒而栗。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叮!歡迎進入玩偶遊戲!本次遊戲主題爲‘龜兔賽跑’,規則如下:
一,拒絕遊戲變成玩偶!
二,遊戲失敗變成玩偶!
三,遊戲通關獎勵玩偶!……”
耳邊響起陌生的聲音,音質美妙猶如天籁,白幼薇呆住。
“喂,你有沒有聽見……”她正想問前面的沈墨,視野卻泛起一層光霧,下一瞬,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青草地!
怎麽回事?!
白幼薇愕然看着眼前場景。
前一秒她還坐在沈墨的車裏,這一刻卻坐在綠油油的草坪上!
而且同行的車友也一樣!大家目瞪口呆望着草坪外圍的跑道,那裏顯眼地挂着巨幕橫幅,上面印着無比誇張的四個大字——
龜、兔、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