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這種科學無法解釋的磁場,才能讓時隔足足二十年,都沒見面的一對父子,忽然面對面站在一起後,壓根不用任何人介紹,就能知道對方,是他的親人。
别看高鐵這些年來,從沒打算認祖歸宗,卻在很多時候幻想,一旦和父母見面後,他會是什麽反應,第一句話會說什麽。
是冷漠的轉身就走,還是眼圈發紅流貓尿?
還是怒罵他們,當初怎麽就不把親兒子當兒子看——
高鐵想了很多次,潛意識也對親人見面後,會做什麽,說什麽演練了很多次。
但當他在此時此刻,真面對父親了,卻在傻楞半晌,說出了那句話。
你是我爹。
這句話,高鐵此前無數次的演練中,都沒想到過。
就算真想到,也是最平淡,最不精彩的,壓根無法形容他澎湃的心情。
可當他假裝很随意的說出這句話後,才知道唯有這四個字,才是最能表達他的心情。
男人輕輕點頭:“是的,我是你爹。你是我兒子。”
高鐵又笑了:“可我不是你唯一的兒子。據說,你老婆一大堆,兒子女兒的也是一大堆。所以,有我不多,沒我不少——”
“你說的對,也不對。”
男人打斷他的話,到背着雙手走到他面前,圍着他緩緩走動着,盯着他的目光貪婪——
你這是在騾馬市挑牲口嗎?
高鐵下意識這樣想時,男人說話了:“對的,是我确實老婆孩子一大堆。不對的是,你是我和果果,唯一的兒子。有你,她就會快樂,我就會快樂。沒有你,她終年憂郁寡歡,我也不會快樂。你就是你,是誰也無法代替的。多少次,我夢中醒來,都能聽到淚水,在黑暗中流淌的聲音。”
他說出來的這番話,就像高鐵那句“你是我爹”一樣,平淡。
但誰都無法否認,平淡的,才是最真的。
高鐵感覺心裏特不好受。
他強笑了下,擺擺手:“你們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吧。講真,在我十七歲之前,每每想到你們,還是特恨你們的。但現在,我不了。我很感激你們,能把我帶來這個世界上,讓我有了精彩的人生。”
頓了頓,高鐵又說:“而且,我也習慣了沒有爹媽的生活。感覺特潇灑,自在。好了,我們已經相見,我也喊過你爹了。對你,對我來說,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願。咱們,就此别過。以後,再也不要見面。”
高鐵說完,不等男人有任何反應,轉身就走。
腳步很快!
心情,也舒暢。
但他很清楚,這種舒暢一點都不正常。
隻因,高鐵那番看似特理智的話語,對男人來說,就是最犀利的箭,把他的心,射成了千瘡百孔。
人類,确實是最奇怪的動物。
有時候,他們會從狠狠傷害親人,所愛的人過程中,體會到無法形容的快樂。
至于事後,是否後悔——
管它呢。
人活一輩子,誰沒做點錯事的時候。
隻是,那個鳥人——會因親兒子那番話,被傷害嗎?
高鐵下意識的回頭看去。
他看到,男人還是站在原地。
他依舊到背着雙手,神色淡然,擡頭看着漫天的繁星,悠然自得的裝比樣,就是在明确無誤的告訴高鐵:“老子,壓根不在乎你在,還是不在。老子老婆一大堆,兒女一大堆。有你不多,沒你不少。想讓老子滿足你的報複快樂,簡直是做尼瑪的春秋大夢。”
這鳥人,怎麽這樣?
高鐵呆呆看着男人,傻楞了好像一萬年那樣,才被熊熊冒出來的怒火燒醒。
就算當初高鐵被抱走,不是他的責任,但最起碼,他也得有點愧疚吧?
就算他老婆孩子的一大堆,高鐵終究是他生命的延續,站在當爹的立場,給兒子點快樂,很過分嗎?
有必要擺出毫不在高鐵走,還是不走的高姿态?
高鐵絕不能就這樣走了!
他要回去,點着男人的鼻子,發自肺腑的祝福:“願你從今晚起,到倒頭的那一天,都舉不起來。”
他倒要看看,在他送出真摯的祝福後,男人還能不能繼續裝比。
男人要是生氣了,那就打一架呗。
誰勝誰負,是次要的,關鍵是高鐵特想打爛他那張裝碧蓮!
高鐵攥拳,手指關節,發出咔咔的爆豆聲,剛要擡腳——
背後,傳來了輕輕的抽噎聲。
這聲音,比風還輕,比月光還靜。
但卻像鋒利的鋼針,狠狠刺進高鐵的心髒。
心痛的,無法呼吸。
整個人,也瞬間石化當場。
一雙手,從背後伸過來,抱住了他。
高鐵眼前發黑,一陣暈眩,再也沒有半點力氣,癱倒在了那個溫暖的懷抱中。
時隔整整二十年,高鐵早就忘記的那種熟悉感,好像沖垮大堤的黃河水那樣,呼嘯而來。
隻是一眨眼,就把高鐵徹底的淹沒,讓他全身繃緊的神經,和肌肉,全部放松,發出一聲惬意的歎息,眼皮沉重的不行,隻想就此睡去。
也許,等他再睜開眼時,又回到了三歲。
他的父母,正并肩站在窗前,低聲說着什麽。
聽到高鐵打哈欠的聲音後,女人轉身,笑顔如花,還帶着做作的嬌嗲,扭着纖腰走過來,賤聲賤氣的說:“唉喲,我的個小寶貝兒啊,你總算醒了。來,讓母後大人看看,尿炕了沒有。”
三歲的孩子,已經對某些事,懵懵懂懂。
所以,高鐵特不滿這個娘們,屈指輕彈他的雀兒。
然後,一泡正宗童子尿,銀箭般激射而出,呲在女人臉上。
再然後,剛才還滿臉良母樣的女人,就化身河東獅,怒吼着小兔崽子,竟然敢用尿給老娘洗臉,真是反了你。
高高舉起的巴掌,輕輕落在高鐵屁股上。
高鐵更加不耐煩,張嘴剛要再打個哈欠,卻被這娘們誤以爲他疼的要哭,哪兒還敢再裝比,滿臉的尿都來不及洗,慌忙把他抱在懷裏,掀起衣服,連聲說着母後該死,還請兒子多吃點奶,原諒她的無知——
始終平安長大的孩子,是絕不會記得三歲時,這些碎片般的回憶。
隻有身世坎坷的孩子,每每被陌生人訓斥,甚至拿巴掌抽後腦勺時,才會把曾經的幸福,牢牢記在心中。
永世,不忘!
人們,總是能輕易忘記幸福,甜美的事。
卻對痛苦,多少年過去,始終念念不忘。
淚水,在高鐵後脖子上肆意的流淌。
母親無聲的抽噎,更像一隻無形的手,渴望能撫平他疼了二十年的創傷。
高鐵終于慢慢的清醒,緩緩掰開那雙抱着他的手。
抽噎聲,停止。
有輕輕的咔咔聲,傳來。
這是女人的牙齒,在打顫。
她怕,兒子會對她說,她最怕聽到的那番話。
高鐵用很慢的速度,轉身。
一張蒼白,淌滿了淚水,卻無法掩飾的嬌媚臉龐,闖進了高鐵的眼簾中後,這厮忍不住脫口說:“沃草,怪不得老子這樣帥。原來,親媽是個大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