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在語無倫次的罵出很多話後,卻這樣躺在冰冷的地上,慢慢的睡了過去。
蔺香君說的沒錯,沈嶽現在是心累。
心要是累了,睡再長時間的覺,也休息不過來。
沈嶽自打懂事那一天起,就沒把自己當個啥了不起的人物。
哪怕身軀裏藏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預示着他不是一般人。
可他還是希望能成爲普通人。
丢到人群裏,不顯眼。
整天爲養家糊口奔波996,在網上看到不公的事,站在道德高度上拍着桌子大罵一通,事後還是乖乖爲了老婆買件新衣服,孩子去下個月的學費,接受老闆的剝削。
當然,他也會在外敵欺負上家門時,像那些從來不在網上胡哔哔的鐵血男兒那樣,手持鋼槍,爲保護妻兒浴血厮殺!
他更不會像小說中那些完美男主那樣,虎軀一震啥都能搞定,讓讀者感覺無比暢快,奉爲偶像。
沈嶽隻想當個有血有肉,接地氣的普通人,運氣好的話,花兩塊錢買張彩票,卻中二十塊錢,然後就能吹噓大半年。
如果某天他戴着熊貓眼回家,隻會對妻兒說眼睛忽然瞎了一秒鍾,不小心撞在電線杆子上了。
實在被老婆孩子逼得沒辦法,才會“坦白”他獨鬥十八個街頭混子,雖說把人打的滿地找牙,可也光榮負傷,但這完全不算啥啊,隻要乖兒子親一口,乖老婆晚上吹奏一曲《碧海潮聲》,就啥事也沒有了。
真正的男人,恰恰是最普通的那些人。
這些人在外無論遭遇多麽不公、殘酷的打擊,回家後都不會告訴妻兒,更不會當個道德表。
人的一生那麽短暫,不琢磨着哄好老婆孩子,卻做道德表罵人死變态,不是沙比,又是啥?
沈嶽的要求一點都不高。
命運這個貨,卻偏偏不肯放過他。
以前,他遇到不好解決的麻煩後,就會逃避。
很多人都說,男人遇到事後逃避就是慫包,不配叫男人。
這特麽站着說話不腰疼呢?
沈嶽現在也想逃避,就像那晚他被聞燕舞騎着,卻被展小白發現,馬上逃離青山,從而開啓新的篇章那樣……
他現在的處境,可比那時候嚴峻多了。
卻不能,逃。
那時候他逃跑,沒誰會受傷,走的特潇灑。
現在他要是逃,會有很多人遭殃。
貓兒般蜷縮在冰涼的地上,臉頰枕在他心口,陪着他一起安然睡去的小姐姐,首當其沖。
一看不好,拔腿就跑,那是識時務。
一看不好,卻不能跑的,就是男人。
男人的世界,宋銀翹不懂。
可她在看到沈嶽就這樣沉沉的睡去後,才蓦然醒悟,她不該在李玟送來一千身衣服後,那樣憤怒。
她的憤怒,對沈嶽來說就是無形的鞭撻,責罵。
她不該質疑沈嶽的智商。
她兒子爲了原則,和忠于愛情,連年輕美貌的蔺香君都不碰,又怎麽會被李玟所擄獲?
沈嶽接受李玟,純屬命運安排。
本事再大的人,在命運表面前,可能連某種氣體都不如的。
“要想讓沙比閉嘴,隻能比沙比更傻。”
擱在以前,宋銀翹要是聽到這樣的話,隻會感覺耳朵受到了羞辱。
她才不管告訴沈嶽這句話的人,是不是向南天。
向南天、荊紅命等人在她眼裏,就是莽夫而已。
莽夫除了打打殺殺,還能做什麽?
宋銀翹這樣想法的人,很多。
他們隻會鄙夷莽夫,絕不會去考慮在倭寇禍害神州大地時,正是那些莽夫,用生命和熱血,來保家衛國。
就是在現代社會,每逢地震、火災時,逆流而上的那些年輕人中,絕不會有那些戴着耳釘、說幾千塊怎麽活、羨慕剛畢業就擁有豪車卻在嘴上罵人變态的。
真正的表字,從來都是那些罵人最狠,用嘴來彰顯三觀特正的。
真的男人,在遭遇打擊後會疼,會哭,會屈服,會逃避……最後,卻都會山那樣,爲愛人遮風擋雨。
太陽,逐漸的西斜。
風,漸漸的冷了。
王嫂使出渾身解數,做出來的一桌飯菜,早就冰涼。
沈嶽還睡在地上。
蔺香君趴在他身上。
姐弟倆身上,披着王嫂拿來的兩床毛毯。
老沈夫妻,就像雕塑那樣靜靜站在那兒,清晰感受着時光細沙般的流淌。
“媽,我餓了。”
就在呆呆望着門外的宋銀翹,眼睛又開始模糊時,聽到了沈嶽的聲音。
她慌忙低頭,沈嶽從地上翻身坐起,抱着蔺香君。
他抱着蔺香君的樣子,和抱着激動昏迷的宋銀翹時,完全相同。
就仿佛,他抱着的是整個世界。
他的臉上,再也沒有絲毫的疲倦,怨念。
他眼神清澈,神色淡然,笑容幹爽。
猛然間,宋銀翹清晰感受到從沒有過的蓬勃生氣!
兒子受委屈,累了就說就罵就睡覺。
說過罵過睡過後,再站起來時,他還是那個誰敢欺負我媽我姐我老婆我小弟,我就弄死誰的沈嶽。
宋銀翹渾身哆嗦着,右手在沈嶽臉頰輕撫而過,接着轉身激動的叫着:“王嫂,王嫂!熱菜,快點熱菜。沈家大少,餓了。”
沈家大少哔哔了那麽久,又在地上睡了倆小時後,還真是餓了。
也不能不餓,早上起來到現在,都沒吃飯呢。
要問王嫂今天最大的願望是什麽,她肯定會說,隻要小少爺能感覺她做的飯菜好吃。
沈大少用比豬還能吃的實際行動,讓王嫂在心底笑出了豬叫聲。
要問親媽今天最大的願望是什麽,她希望兒子回家後,會把這兒當作他的家……
那麽,滿嘴流油的沈大少,把老沈昨晚耗盡洪荒之力,才畫出來的一張八開紙的油畫,當作紙巾從案幾下拿出來擦了擦嘴,随手揉成團,丢在廢紙簍内抱怨太硬的土鼈行爲,就是活生生的敗家子行爲啊。
小姐姐最大的心願,則是他在這個家裏時,别把她隻當姐。
可又有誰家的弟,會在吃飽喝足打了個飽嗝後,晃着膀子徑自走到蔺香君的閨房内,無視浴室内挂着的各款小衣服,說要洗個澡,再讓她去儲衣間,挑選一身能彰顯他玉樹臨風的全套衣服?
好吧。
沈嶽承認,他這就是在故作矯情,想用最短時間内,成爲這個家的真正一份子。
但毫無疑問,他的矯情,沈家三口加王嫂,都喜歡。
至于老沈更矯情的跳着腳咆哮,這成何體統,沒誰會當回事。
很多時候,垃圾兒子在當媽的心裏,才是最優秀的。
“弟,你真聰明。”
等沈嶽穿上葉太提供的衣服,叼着煙卷懶洋洋走出香君女神的閨房浴室内後,她忽閃着的雙眸中,全是腦殘的盲目崇拜之色。
沈嶽知道蔺香君爲什麽誇他,得意的笑了下。
他也覺得,他特聰明……
隻是還沒等他吹噓,蔺香君的手機嗡嗡振動起來。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秀眉立即挑了下,臉上浮上了緊張的神色。
沈嶽立即知道是誰來的電話了,笑問:“佳人有約?”
佳人有約這個成語,絕對是沈嶽這輩子裏,所用最恰當的一次了。
用不耐煩的語氣,約蔺香君快點出去的莊純,單看小模樣的話,百分百的佳人。
“别怕,那雖然是個不靠譜的像妖孽,卻也有一定的原則。她曾經承諾過我,這輩子都不會傷害你,就肯定不會傷害你。”
沈嶽很清楚蔺香君的心情,張開手把她擁進懷中,稍稍用力擁抱了下:“現在,她也勉強算是我的盟友。”
他是絕不會把莊純爲什麽要纏着他,告訴家人的。
那樣除了讓他們擔心害怕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作用了。
沈嶽的擁抱,給了蔺香君很大的勇氣……
今晚宋家四口要去承平避暑山莊,給沈老大過壽,是大事。
宋銀翹希望,沈家的全體核心們,能看在沈嶽的血統份上,理解他當前所面臨的壓力,伸出援助之手,不要用愛女來做交易品。
不過她也知道,這隻是她的一廂情願。
尤其看到蔺香君急匆匆的下樓,說要和朋友一起去山莊後,宋銀翹更是一呆:“朋友?香君,你和哪個朋友去?我認識嗎?就算是朋友,你也該……”
就在親媽唧唧歪歪時,沈嶽走下了樓梯:“媽,您放心。姐不會有事的。約她一起去山莊的人,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宋銀翹不信沈嶽的朋友,卻無條件相信他說的話。
唉,以前她是多麽的寶貝蔺香君。
可現在,就因爲沈嶽兩句話,宋銀翹就不再追問她和誰一起出去,而是誇贊他穿着這身衣服,好帥。
宋銀翹知道,這身衣服是李玟送來的。
要不是知道葉太對兒子的重要性,就算再帥一萬倍,宋銀翹也不會允許他穿的。
沈老大的壽宴,定在傍晚六點。
寒冬臘月黑天早,五點半左右太陽就落山。
不過沈家别墅距離避暑山莊不遠,又在郊外,不用考慮堵車,最多二十分鍾就能趕到。
何況,宋銀翹早就做好打算,要遲到至少半小時了。
既然沈老大家不給她面子,逼着蔺香君和宋旌旗交往,宋銀翹幹嘛要給他面子?
故意遲到半小時,就是打臉。
“兒子,雖說那些人沒什麽良心,但畢竟是你的長輩,又是六十大壽這種重要場合。你準備的,是什麽禮物?如果覺得不合适,媽給你換。咱家酒窖内,還存了一箱酒。那箱酒,可是老爺子在世時賞的。”
宋銀翹很少考慮别人的面子,自身卻是個相當要面子的人。
她讨厭沈老大,故意遲到打他臉是一回事。
兒子初次參加沈家這種重要場合,送的禮物會被人嗤笑沒面子,又是一回事。
“媽,放心。我保證,我送的這禮物,絕對是能在壽宴上大出風頭的。那些酒既然是好東西,就該留着自己用。白白送人,純粹是浪費。”
沈嶽微笑了下,從門後拿起那個精美的禮品盒,在手裏掂了掂,開始幻想當備受矚目的盒子被打開,現場諸人發現原來隻是個空盒子後,會是一副怎麽樣的表情。
他最先邁步走出客廳,遙望着山莊方向喃喃地說:“今晚,注定是個特充實的夜晚。”
六點整。
承平避暑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