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行宮大門附近,已然是血流成河,屍山血海,一條條鮮活的性命倒伏于地。
昔日可以放心将後背交托于彼此的袍澤,此刻卻在刀兵相向,欲緻對方于死地而後快。
厮殺聲,讓整個江陽城上上下下都戰戰兢兢,不論是随駕而來的朱紫顯貴,又或者是那些世居于民的平民小戶。
都隻敢躲在自己自認爲最安全的地方,根本就不敢露頭,生怕那些殺紅了眼的亂兵,兜頭一刀剁來,到時候找誰說理去?
衣甲染血,身上的鐵甲甲片翻卷的來護兒,被幾名心腹部曲給架着,朝着陛下寝宮的方向退去。
前方,還在奮力搏殺,意圖阻敵的禁軍與來護兒的部曲,已然是越來越少。
怕是用不了多久,叛軍就會突入行宮之内。
已然脫力,又身負重創的來護兒由着心腹部曲,架着自己,來到了寝宮之前。
卻未見自己留下的兩名心腹部曲,不禁心中微亂,當既嘶聲喝道。
“陛下!”
留下的心腹部曲沒等聲音落下,便從裏沖了出來,看到了來護兒那副凄慘模樣,不禁紅了眼睛。
“老爺,陛下就在裏邊。”
“放開老夫,老夫還能走得動。”來護兒掙開了部曲的攙扶,腳步有些踉跄地步入了室内。
就看到了楊廣此刻,正斜倚在榻上,雙眼瞪着,呆呆地看向一張懸挂起來的白宣。
“陛下!”來護兒快步沖到近前,這才注意到,楊廣此刻的眼神已然散亂。
這才注意到,玉盞之中的鸩酒,隻剩下半杯。
“朕看不到了,好乏……”楊廣喃喃地低聲道。此言一出,來護兒鼻根一酸,卟嗵一下子跪倒在地。
“臣,死罪。”
“來卿,朕乏了,好在,能安眠江南,也算了了朕的心願。”
“朕作了一首詩,你覺得如何……”
來護兒扭頭看向那張白宣,便看到了那四行龍飛鳳舞,意氣風發的大字。
我夢江南好,征遼亦偶然,但存顔色在,離别隻今年……
“陛下的文采,天下無雙……”來護兒壓抑住自己的哽咽聲,小聲地道。
楊廣那圓睜的眼睛緩緩閉上,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長氣。
“朕負了整個天下,獨不負江南……”
再無聲息,面容微欣,一如夢中又逢江南。
來護兒緩緩地拜倒在地,朝着楊廣以額觸地。“臣,恭送陛下……”
久久,無聲無息……
直到聽聞了隐隐的厮殺聲,滿臉悲怆之色的來護兒轉過了頭來,低聲密囑了一番,又讓一名心腹部曲将那張白宣收攏藏于其身。
很快,這名部曲飛快地解掉了身上的衣甲,虎目含淚朝着來護兒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
接過了來護兒親筆寫就的一封書信,還有那來護兒随身的大将軍印信,這才悄然地離開了寝殿。
做完了這一切,來護兒這才回頭看了楊廣的遺體一眼,低聲吩咐道。
“爾等都到外面去守着。”
“若是那幫賊首來了,就告訴他們,陛下已經去了,死者爲大,莫要辱了陛下龍體。”
“老爺……”
“去吧,老夫,就在此陪陛下。”
幾名部曲隻能緩步退出了殿外,來護兒看了眼楊廣,轉過了頭,仰首向天,不讓淚水滴落。
“陛下乃是我大隋皇帝,陛下,還請稍待,等一等臣,生不能護得陛下周全。”
“好歹,讓臣死後能夠繼續追随陛下盡忠才是。”
“這半盞酒,臣大膽猜測,就是陛下留給臣的……”
“既如此,臣便不客氣了。”說到了這,來護兒不禁爲自己的厚顔赫然一笑,仰脖,将那半盞鸩酒倒入了喉嚨。
抿了抿嘴,放下了酒盞,勉強地背靠着楊廣所躺的榻沿,盤膝于地,将那柄追随自己沙場數十載的環首長刀杵于地面。
就這麽靠着,努力地挺直着脊梁,漸漸地,頓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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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一直往内行約百餘步,幾乎盡被血水所浸,無數的斷肢殘臂與屍體糾纏在一起。
宇文化及以絲帕蓋住口鼻,這才勉強地在司馬德戡等人的催促之下,越過這片狼藉之地。
不大會的功夫,便來到了行宮的天子寝殿。此刻,門外立着數名衣甲帶血的來護兒部曲。
看到了來人之後,爲首的親兵部将看了一眼身後邊那已然沒了生機的老爺。
“宇文賊子,陛下已經仙去,我家老爺也伴駕去了。
你若敢辱了陛下龍軀與我家老爺,我等便是化爲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老爺,我們來喽!”說話之間,爲首者狂放一笑,身邊數人,亦相視一笑,齊齊舉刀往頸間一抹。
那齊噴的血水,飛濺丈許,宇文化及與宇文智及皆是下意識一顫。
一幹殺氣騰騰的果骁軍叛軍,此刻氣焰也是一滞。
虎贲郎将元禮吸了吸鼻子,表情複雜地打量着這幾具屍首,半天才道。
“都是好漢子,莫要辱了他們,移到一邊去,好生安葬了。”
“諾!”身後邊的一幹果骁軍叛軍緩緩地收起了刀兵,聲音低沉地應諾道。
宇文化及猶豫地邁了幾步之後,在台階之下頓住了腳步,朝着身邊的二弟宇文智及與兒子宇文承基道。
“某就不進去了,你們且去看看,雖那楊廣尚未斃命,就助他一臂之力。”
“孩兒遵命!”宇文承基興奮地點了點頭,大步朝前,随着司馬德戡等人朝着寝殿之中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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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長許弘仁大步行了出來,搶先朝着宇文化及一禮。
“丞相,那厮已經死了,死得不能再死,要不要我把他的腦袋……”
“不可!此刻實不可再生其他變故。”宇文智及趕緊擡手阻止道。
“現如今最要緊的,便是搜捕殘餘的楊氏宗室,将其一律誅盡,以防那些忠于楊氏之人動手腳。”
“對了,記得先派人去保護好秦王殿下,我們先立其爲帝。
有他在,那麽那些搖擺兩端之人,就不得不捏着鼻子,被丞相操持于手。”
“二弟好算計,現如今最緊要的,就是萬萬不可讓人生事,諸位……”
宇文化及看到了宇文智及遞來的眼神,頓時明白了自己現如今應該說些什麽。
“今日,陛下身隕,實在是天下之不幸,然,我等皆是國之良臣柱石,如此危及存亡之時,當速做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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