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清水鎮結識姚瑤的時候,伍思賢才剛滿十四歲,如今已經十九了。
姚大江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伍思賢的情景。
那天在村裏,天快黑了,秦玥趕着牛車,帶着姚珊和姚景澤兩個小的,到村口李郎中家,去接他過來吃晚飯,結果把李郎中接回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個陌生的少年,就是伍思賢。
那次是伍思賢的祖母病重,鎮上仁芝堂的大夫束手無策,伍思賢聽說李郎中醫術高明,一個人跑到了青山村去請李郎中。
李郎中一開始是拒絕的,因爲天色很晚,他素來也不往别的地方出診,再加上伍思賢也沒車,他年紀大了走不了那麽遠,但人命關天,李郎中後來還是決定去看看,秦玥和姚瑤陪着他走了一趟,那次算是救了伍思賢祖母的性命。抓藥的錢,伍思賢給姚瑤打了欠條。在那之前,姚瑤花十兩銀子買過伍思賢三本古籍。
後來沒多久,伍思賢的叔叔找來,祖孫倆被接走了。伍思賢把他們在清水鎮上的小宅子送給姚瑤,說是抵債。
一晃,五年多過去了。
姚大江再次聽說伍思賢的名字,就是前段日子科舉放榜後。當時覺得耳熟,後來才想起,原是認識的。
如今的伍思賢,一身白衣,容貌俊朗,長身玉立,面上帶着讓人如沐春風的笑意,氣質優雅清隽。跟曾經那個落魄少年判若兩人,姚大江見他第一眼,差點不敢認。
聽到伍思賢開口叫“姚叔”,姚大江微笑:“快别這麽客氣,伍公子請坐。”
在京城裏住了幾年,姚大江讀了許多書,考中過舉人,如今在家裏開私塾,給孩子們啓蒙教書,氣質也越發儒雅了,跟伍思賢當年在村裏見過的那個農家漢子,不似同一人。
伍思賢的随從把禮盒放下,就垂首退了出去。
伍思賢看着姚大江,微微一笑:“這些年,聽聞了不少安王妃的事情,一直想來拜訪,但怕冒昧打擾,還望姚叔見諒。”
姚大江搖頭:“怎麽會?你今日能來,我很高興。要恭喜你,高中狀元。”
“多謝姚叔。”伍思賢微笑點頭,“不知安王妃可在府中?當年承蒙王妃恩惠,救我與祖母危急。因家人來找,我不告而别,心中十分過意不去,一直希望能當面再跟安王妃道謝。”
姚大江笑着說:“你來得不巧,瑤兒一家回清源縣老家去了,已經走了有段日子了,說要年底才回來。不過當年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祖母身體還好吧?”
伍思賢點頭:“多謝姚叔關心。祖母如今身體康健,她一直叮囑我,不能忘了安王妃的恩情。”
“身體康健就好。你若是想見瑤兒,怕是要到年底了。如今都在京城,等瑤兒回來,我會轉告她你來過。”姚大江說。
“這是一點小小的心意,希望姚叔能收下。”伍思賢把那幾個禮盒推到了姚大江面前。
“好,這禮物我就先替瑤兒收下了。”姚大江也沒推辭,“還有一件事,當年瑤兒從你手中買了三本書,聽說是你祖父留下的遺物。當初說好的,若你有了銀子,可以再買回去。你今日既然來了,你的書,也該還給你,我讓人取了來,你走時帶回去吧。”
伍思賢神色微怔,繼而搖頭笑笑:“姚叔,不必了。難爲你們還記得,一直保存到現在,我很感激你們的心意。不過雖是祖父遺物,但我已經賣給王妃,也沒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況且,當年王妃買書的十兩銀子,于那時候的我而言,是救命錢。這份好意和恩情,不是銀錢能估量的。”
“罷了,這件事等你見到瑤兒,怕她也會再提,到時你們再說吧。”姚大江笑着說,“聽思明說你現在再翰林院任職,今日是休沐吧?留下吃頓便飯吧。”
伍思賢微笑颔首:“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當年曾吃過姚叔家的蔥油餅,那是我這輩子記憶中最美味的東西,一直都想着。”
姚大江笑着起身:“好,讓你嬸子給你做。”
伍思賢如今是狀元還是翰林院的官員,以及伍家原是京城的名門世家,這些事姚大江其實并不在意。當年見過的少年來家中拜訪,姚大江看伍思賢,完全是長輩看晚輩的心态。雖然當年也并不算熟悉,但在老家認識,又在京城相見,姚大江想着這孩子帶着禮物上門了,總得管頓飯。
姚大江帶着伍思賢來了主院,就見姚珊從堂屋出來,打了個照面。
姚珊上個月剛滿十三歲,一身簡單素雅的青色衣裙,這兩年長高了不少,也是個亭亭玉立的小美人了。她是最像宋氏的,清麗溫柔。
伍思賢一見姚珊,愣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當年在青山村見到的那個梳着雙丫髻的小姑娘。記憶中姚瑤的妹妹還是個六七歲的小丫頭,臉蛋圓圓,跟在秦玥身邊,牽着當時才兩歲的姚景澤。
初次見面的時候,秦玥帶着姚珊和姚景澤去接李郎中,李郎中答應跟着伍思賢到鎮上去爲他祖母醫治,但說要先去一趟姚瑤家。
于是,秦玥趕着牛車,拉着姚珊和姚景澤以及李郎中,從村頭去村尾。李郎中不待見伍思賢,說讓他跟着,伍思賢就在牛車後面追着跑。他那時身體瘦弱,才從鎮上一路跑到了青山村裏,因爲他的祖母病重,他又累又餓又有些害怕,中間還摔倒了好幾回。
牛車上面的姚珊看不下去,開口對秦玥說:“大哥,讓那個哥哥上來坐吧,他跑不動了。”
這句話,伍思賢一直都沒忘。當年的經曆,深深镌刻在他腦海中。
此去經年,伍思賢早也不是當年那個困窘狼狽的少年,姚珊也長大了。
伍思賢來家裏,姚珊乍聽他的名字,沒想起是誰,方才宋氏已經跟姚珊說過了,不過姚珊對伍思賢沒有什麽印象。因爲當初跟伍思賢真正打交道的是秦玥和姚瑤,姚珊總共就見過伍思賢那麽一回,當時她還小。
“伍公子。”姚珊輕輕颔首,叫了一聲。
伍思賢點頭:“姚三小姐。”
“爹,我去大姐那裏。”姚珊對姚大江笑笑,接着往外走。
擦肩而過時,伍思賢聞到了淡淡的香氣,跟姚珊給他的感覺一樣,清新淡雅。
伍思賢忍不住回頭,就見姚珊纖細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口。
宋氏見到伍思賢也很高興,寒暄了幾句,也沒多打聽伍家的事,隻是恭喜伍思賢中了狀元,說留伍思賢吃飯。
中午吃飯的時候,聽說有客人,懷着身孕的姚玫也沒過來,姚珊在姚玫那兒。
姚景澤一早帶着小乖弟弟去了秦非白和容華英那裏沒回來,隻姚大江和宋氏陪着伍思賢吃了頓飯。是宋氏親自下廚做的,聽姚大江說的,專門做了蔥油餅,和幾道家常菜。
伍思賢說他一直沒有忘記當年那塊蔥油餅的味道,是真的。那個時候,他饑腸辘辘,姚瑤拿出了熱騰騰香噴噴的蔥油餅,他當時隻有一個感覺,這就是世間最美味的東西。
便是後來他衣食無憂,吃過山珍海味,甚至在不同地方的醉仙樓吃過看起來差不多的蔥油餅,但總覺得,比記憶中的美味差一些。
如今坐在姚家,伍思賢吃着宋氏親手做的蔥油餅,一時間,百般回憶湧上心頭。
“小伍,好吃嗎?”宋氏笑着問。
伍思賢認真點頭:“好吃,謝謝姚嬸。”
吃過飯,伍思賢就告辭離開了。
走的時候,手中多了一個籃子,是姚家後花園葡萄園裏面種的葡萄,最近正豐收。姚大江給他摘了幾串,說讓他帶回去嘗嘗。
出了姚府,坐上馬車,伍思賢看着籃子裏紫瑩瑩的葡萄,伸手摘下一個,剝了皮,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液彌漫在齒頰間。
伍思賢發現,姚家的東西都很好吃,如同姚家的人給他的感覺,舒服又溫暖。便是當年沒有多少交集,隻是一面之緣,時隔五年,姚大江和宋氏再見到伍思賢,比伍思賢自己的叔叔嬸嬸給他的感覺,都讓他覺得輕松自在。
腦海中不期然浮現出今日見到的姚珊的身影,伍思賢面上帶了一抹笑意,那個小丫頭,當年叫過他哥哥的,如今像是不記得了。
姚珊在姚玫那兒吃過飯,拿了三本書過來主院。
“他已經走了?”姚珊把書放下,“二姐一直留着這三本書,說伍公子或許還要取回去的。”
宋氏搖頭:“你爹倒是跟他提起,但他說不要了。”
“那好吧,我已經看完了,等會兒放回二姐書房裏去,等二姐回來再說吧。”姚珊點頭。
“那孩子可真有出息,中了狀元的。”宋氏笑着誇了伍思賢一句,對他印象很不錯。今日伍思賢帶來的禮物不是特别貴重,但很用心。
姚珊微笑:“二山哥和大哥也都中過狀元的。若我是男子,也想去考科舉試一試。”
姚大江笑容滿面地說:“珊兒很有志氣。”
“不過若是論才華,我覺得最厲害的唯有大哥和二姐,别人都是不及他們的。”姚珊笑着說。她從小就是秦玥和姚瑤的迷妹,到現在亦然。她如今會的東西,基本都是姚瑤教的。
而且,姚珊見過的才子可是不少。她家大哥,武狀元加文探花。二山哥,今科武狀元。表哥宋思明,文榜眼。就連隔壁國公府的溫煦風,也是中過文狀元的。所以對于伍思賢這個文狀元,姚珊并沒有多大的感覺,因爲她也真是想不起來當年喊伍思賢上車那件事了。
青山村。
說要住幾天的林頌賢,住了半月,也沒提要走。因爲村裏的日子實在是太惬意了。
不過跟平兒和安兒在一塊兒久了,也親眼見到了秦玥是怎麽帶孩子的,林頌賢越發想念林凡,心中也越發愧疚。他這些年忙着做生意,從來沒有像秦玥這樣,陪着孩子一起成長,事無巨細,親力親爲地照顧。
林頌賢原來總覺得,兒子不能嬌養,曾經林凡表現出對他的眷戀,他卻覺得林凡應該更獨立一些。如今意識到自己錯了。
秦玥對兩個孩子的态度不一樣,一開始會讓人以爲他偏疼女兒,林頌賢原本也是這麽認爲的,但如今住在一塊一段日子之後,林頌賢發現,并不是這樣。
隻是因爲兩個孩子本身性格不同,所以秦玥跟他們的相處模式有點差異而已,他并沒有偏疼安兒,當然也沒有偏疼平兒。安兒活潑,秦玥就陪着她笑,看着她鬧。平兒性格相對安兒安靜一些,秦玥就逗他笑,逗他鬧,偶爾很幼稚地捉弄平兒。
平兒和安兒都不怕秦玥,他們之間的關系,更像是朋友。秦玥會從孩子的角度出發來思考問題,不會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他們,很多事,隻要孩子願意,秦玥都讓他們去嘗試,他在旁邊陪伴保護。甚至秦玥也沒有給平兒灌輸哥哥必須讓着妹妹這種思想,是平兒自己喜歡寵着妹妹的,但若是安兒做錯了,秦玥也是一定要讓安兒跟平兒道歉的。所以兩個孩子都自信大方,很有自己的個性,在一塊兒的時候,感情也是極好的。
相較之下,林頌賢覺得自己作爲父親,實在是太失職了。他把原本自己應該承擔的事情,交給了林放,交給了姚大江和宋氏,他自己給林凡的,真的很少很少。
于是,這天林頌賢說要走,不是要去外地,他說要回家,回京城去。
“反正也沒什麽要忙的,大賢哥可以到年底,跟我們一起回去。”姚瑤笑着說。
林頌賢搖頭,歎了一口氣說:“不打擾你們了,我想回去看看爹和凡兒。”他不止作爲父親很失職,作爲兒子也不合格。
姚瑤笑着點頭:“那是應該回去。大賢哥如今事業做得這麽好,不如停下腳步,休息一段時間,多陪陪家裏人。不然一轉眼,你會發現,義父老了,凡兒長大了。有些遺憾,是沒有辦法彌補的。”
林頌賢聞言,苦笑:“是啊,妹妹說得對,是我的錯。”
“不要想太多,現在一切都不晚。”姚瑤笑着說。
林頌賢要走,正好被姚瑤派去北疆的四金回來了。路上走得不快,因爲他不僅帶了一包狼桃種子,還拉了一車十幾株狼桃。車也是在北疆買的。
四金按照姚瑤說的地名,找到了林頌賢和黃員外都見過的那個老頭。
那個老頭是在山上無意中發現的狼桃,那老頭見這東西好看,還是有好兆頭的紅色果子,就在家裏種了一片,年年種,年年拉去賣。因爲不知道能吃不能吃,也不敢試,就說有毒不能吃,隻是用來看的,怕有人吃了出事再惹上官司。不過總共也沒賣出去過多少。
四金找過去,把老頭手裏的種子,和家裏種的狼桃全都買下了,給的價錢很不錯。路上有果子熟透了,四金就摘下來,按照姚瑤說的方法,把種子留下,剩下沒有熟透的就趕着車拉了回來。
在這期間,姚瑤家裏的那株狼桃果子都熟了,陸續被吃掉了,林頌賢吃了姚瑤做的狼桃炒雞蛋和狼桃雞蛋面,還有狼桃蛋花湯,都很喜歡。
“不錯,四金你辛苦了,有賞。”姚瑤見四金帶回來的東西,很高興,“大賢哥,我寫幾個菜方子,你帶幾株狼桃回京城去,交給我娘,讓她照着方子做了給家裏人吃。”
林頌賢笑着點頭:“好!”
姚瑤挑了幾株果子結得多的,晚熟的,讓林頌賢帶上。此外又給姚大江和宋氏寫了信,還讓兩個孩子都寫了。
林頌賢的随從過來接了他,當天就離開青山村,回京城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