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澤,你還好嗎?”宋思明看着魏宇澤消瘦的面龐,神色有些擔憂。
魏宇澤離開京城的時候,京城魏家的下人也都跟着要回清源縣,宅子空了,魏宇澤把鑰匙和地契房契全都交給了宋思明保管。
當時魏宇澤說,若宋思明家需要換大宅,一時尋不到合适的,他那宅子就直接送給宋思明了。因爲他本來被下放到北邊去,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回來,若是真在北邊紮根兒,說不定就不回來了。京官不好當,出去的想再回到京城,很難。
宋思明答應幫忙保管,但說了他不要。
這天下晌,魏宇澤跟着秦玥回到京城,秦玥本來要直接帶他去姚府的,到了門口,他又說有事找宋思明,一個人往宋家去了。
這會兒兩人就在宋家,宋思明的書房裏,桌上放了一壺溫好的酒,劉氏專門做的四樣下酒菜,不過也沒人動筷子。
“我……”魏宇澤開口,苦笑,歎氣,“其實我如今好多了。秦玥回家,姚府一大家子定是高興得很,一家團聚。我到門口,突然有點害怕,沒敢跟着他進去。我知道,姚叔姚嬸,全家人都會對我很好,到時候定會照顧我的情緒,我隻是怕我表現不好,掃了他們的興。也沒别處去,過來找你聊聊。”
宋思明搖頭,微微歎了一口氣:“不要想太多,便是你笑不出來,不想說話,表妹家裏也沒有人會對你不滿的。今日你不想過去就算了,在我家住吧,有客房,我家裏沒那麽熱鬧,除了我也沒人管你,如果這樣能讓你自在一點的話。”
“謝謝。”魏宇澤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有時候回頭看看,真覺得就像是一場夢。”
“你心裏有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講,不論什麽,好的壞的。”宋思明神色認真地說,“若是你不想說,也沒關系,我們就喝酒。先吃點菜吧,一會兒涼了,我們慢慢聊。”
魏宇澤和宋思明,吃了些菜,喝了幾杯酒,魏宇澤又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講他跟着秦玥殺人的心路曆程。
宋思明是個純正的文人,沒有殺過人,他沒有評價魏宇澤的行爲,隻是靜靜地當一個傾聽者。
而魏宇澤也不是想讓宋思明評價,隻是有些事,想要說出來。
秦玥跟宋思明都是魏宇澤的好朋友,但朋友跟朋友是不一樣的。不在于關系遠近,是否信任,或許跟性格有關,有些話,魏宇澤對着秦玥,不想說,不敢說,他在秦玥跟前一直都是有些緊張的,他潛意識裏有點害怕秦玥。而且因爲魏宇澤受了秦玥和姚瑤太多的恩惠,甚至不止一次的救命之恩,他心中有愧疚,有負擔,所以就放不開,更不想再表達太多負面情緒,給他們帶來困擾。
但在宋思明面前,魏宇澤會自在放松很多。
隻是不同朋友相處模式的不同罷了。
魏宇澤講了許多這次外出發生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事,不隻是他剿匪殺人,還有他跑死了幾匹馬,秦玥親自給他做過什麽飯,對他說過什麽話,還有他回來路上掉進冰河那一段。
很多當時驚心動魄,感動感激的事,如今他面對宋思明,都能平靜地講出來,像是又經曆了一遍,但實則是放下了很多。
宋思明聽完,微微點頭說:“也隻有秦玥,能幫你至此,别人都做不到。”
“是啊。”魏宇澤點頭,“他不是幫我,他是又一次,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
“你想過以後做什麽嗎?”宋思明問魏宇澤,“若是你想官複原職,不管是留在京城,還是按照原來的安排,去北邊,都不是什麽大問題。畢竟之前是出了意外,并不是你的錯,你跟着秦玥去剿匪,是皇上知情并準允的,又立了不少功,如今也算能文能武,正是用人之際,皇上會再給你機會的。”
“忘了恭喜你,已經當上三品大員了。”魏宇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舉杯對宋思明說。
宋思明舉杯:“謝謝,我隻是很走運,而且也是沾了表妹和秦玥的光。不過既然到了這個位置,就盡力最好,不給他們丢人吧!”
“你能做好的。”魏宇澤說。
“那你呢?”宋思明問。他認爲魏宇澤不能以後就閑着了,他還年輕,還有漫長的人生需要度過,而這個階段,閑着容易胡思亂想,心中更加抑郁。該找些事情做,過得充實一點,讓自己忙碌起來,早日開始新的生活,重新找到人生的意義。
“我……說實話,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魏宇澤有些迷茫。
他如今對于當官這件事,感覺很複雜。
彼時年少,他不喜歡讀書,覺得迂腐,不想當官,覺得無趣,隻想做生意,賺大錢,過逍遙自在的日子。
但被命運推着,他最終還是踏上了科舉的路,而且一路稱得上很幸運,最終也算是對得起讀過的那些書了。
可就是因爲科舉,因爲當官,因爲來了京城,導緻他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劇變。進天牢等死是一回,到了第二回,他真成了個孤家寡人。
其實魏宇澤知道,從根本上來說,他如今遭遇的苦難,跟考不考科舉,當不當官,沒有必然的關系。便是他們魏家一直都在清源縣做生意,在流民猖獗的時期,就算在家裏,也有可能遭遇搶劫殺人這種事。
說白了,人生無常。
但如今,魏宇澤又到了面臨抉擇的時候。他知道,他已經找不到當初做生意賺大錢的初心和欲望了。他對當官,又真的有些厭倦,和潛意識裏的排斥。可不做生意,不當官,他真的想不到,自己還能做什麽。
“再想想吧。可以聽聽表妹和秦玥的意見。我覺得你該找個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去做,但不必急于一時。”宋思明說。
夜深了,魏宇澤催宋思明回房休息。
宋思明本來想讓魏宇澤去睡客房,但魏宇澤見書房裏有個床榻,就說不必再麻煩,睡這裏就可以。
宋思明幫魏宇澤鋪好被褥,就走了,說讓魏宇澤早點休息。
一路勞頓,魏宇澤還真累了,倒頭就睡着了。
等魏宇澤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外面依舊大雪紛飛,天地之間已經是白茫茫一片了。
床頭放了一身衣服,是新的,應該是宋思明沒穿過的。
魏宇澤換上,出門,就見宋思明正攬着孟靜婉在廊下看雪,孟靜婉臉上帶着溫柔的笑,看向宋思明的眼神,滿滿的情意。
突然看見魏宇澤,孟靜婉連忙拉了宋思明一下,又對魏宇澤點頭微笑:“魏公子昨夜睡得好嗎?”
“多謝嫂子,睡得很好。”魏宇澤點頭。其實孟靜婉也是他的師妹,隻是如今叫嫂子更合适。
劉氏喊他們過去吃飯,宋思明撐着傘,小心護着孟靜婉。魏宇澤跟在後面,一起進了宋家吃飯的小廳。
宋家人原來對魏宇澤的父母有成見,不過死者爲大,如今倒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他們對魏宇澤是沒有什麽意見的,甚至之前還覺得魏宇澤攤上那樣的父母很倒黴。如今見魏宇澤回來,瘦成那樣,吃飯的時候,周氏和劉氏就總是給他夾菜,他碗裏堆得很高,都吃不完了。
劉氏又說:“你就放心住着,把這兒當自己家,想住多久住多久!”
魏宇澤搖頭笑笑:“多謝伯母。不過我以後住哪兒,可能要看秦玥的安排。”
“你跟着小白啊,準沒錯!那孩子别看表面不愛說話不愛笑的,其實人特别好,特别細心!”劉氏說着誇起了秦玥。
“是。”魏宇澤對此很認同。
吃過早飯,魏宇澤就要到姚府去,正好宋強前些日子得了些毛皮,周氏給姚玫和姚瑤姚珊姐妹仨一人做了一個圍脖,就讓魏宇澤順便帶過去。下着大雪,他們出門不方便,姚瑤也不能過來。
魏宇澤騎馬,打着傘,慢慢地從宋家走到了姚府門外。
六伯見是他,連忙開了大門讓他進去,又把馬牽走。魏宇澤得知秦玥和姚瑤在主院住,就提着一個小包袱,往主院去。
秦玥一早陪姚瑤吃過飯之後,就入宮複命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外面天寒地凍,姚瑤有點犯懶,吃完飯又躺回去睡回籠覺,這會兒還沒起。
孩子們都在花園木屋裏,姚大江開門,就見魏宇澤進了院子。
“姚叔。”魏宇澤叫了一聲。
“哎,快進來!”姚大江連忙招呼魏宇澤進門。
正在做女紅的宋氏放下手頭的活計,上前來,幫魏宇澤拍打了一下落在他肩頭的雪,讓他坐下,又倒熱茶給他喝。
“謝謝,姚嬸快坐吧,我不餓,也不渴。在思明家吃過飯來的,這是宋奶奶給姚瑤她們三姐妹做的圍脖,讓我順便捎過來。”魏宇澤把包袱遞給宋氏。
宋氏打開看,三條一模一樣的圍脖,想着三個女兒戴着定是好看的,一看就是姐妹。
“你住的地方,早就收拾好了,等會讓你叔帶你過去。”宋氏對魏宇澤笑着說,“你中午想吃什麽?都給你做。”
魏宇澤心中微暖:“姚嬸做什麽我都愛吃。”
“好。”宋氏笑着點頭,“你出遠門回家來,就再吃一頓餃子吧!”
姚大江不問魏宇澤的過去和未來,隻跟魏宇澤聊起他最近看的一本頗爲有趣的書。聊了一會兒,魏宇澤從姚大江的書架上,借了幾本書抱着,然後被姚大江帶着,去看他在姚府的住處。
離主院不遠的一個院子,不大,但一個人住着也寬敞。房間裏收拾得幹淨整潔,什麽都有,衣櫃裏面還給他準備了成套的衣服鞋襪。
院裏還有個小廚房,這是姚府每個院子的标配。
姚大江帶着魏宇澤去看,笑着說:“這邊有柴,有水,也有鍋。若是你想燒熱水洗漱洗澡呢,就自己來。”
魏宇澤點頭:“好。謝謝姚叔,我知道了。”
“你先歇會兒,燒點水,洗個熱水澡也成。完了看會書,不想看的話就去花園,那邊熱鬧。中午吃餃子。”姚大江話落,也不多說什麽,就走了。
魏宇澤還真想洗個熱水澡。鍋是幹淨的,他舀了一大鍋水,往竈膛裏添了柴火,點着,坐在旁邊,捧着一本書,随意翻看着,開始燒洗澡水。一時隻覺得自在又放松。
這個家裏的人對他很好,但這份好一點兒都不刻意,也沒有故意渲染什麽悲傷或同情,更沒有把他當需要特殊照顧的客人,而是自然而然地,把他當做這個家一份子的那種好。
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魏宇澤下意識地扔下手中的書,就沖了出去。
是秦珍珍,她本來就是想過來打個招呼,但魏宇澤洗手的時候,把水随手潑在了外面雪地上,結了層冰,上面又落了雪,很滑,又看不出來,秦珍珍一腳踩上去,摔倒在地。
傘歪倒在一旁,她先前扭過的那隻腳,這次又扭傷了,而且就坐在那片結冰的地方,特别涼,又起不來……
魏宇澤連忙過來拉秦珍珍,口中說着:“抱歉,秦小姐,是我剛剛亂潑水,害你摔倒的。”
秦珍珍神色尴尬:“沒事,是我不小心。”怎麽每次遇到魏宇澤,都有些狼狽……
兩人客氣有禮地說着話,下一刻,魏宇澤還沒把秦珍珍拉起來,自己腳底打滑,往前撲倒,把秦珍珍給壓在了身子下面!而他的腦袋,不偏不倚地撞在了秦珍珍胸口……
兩人的臉,一下子全都紅到了脖子根兒。
魏宇澤着急要起來,結果腳底正好踩着一塊冰,剛剛起身,又滑了一下,摔了回去。
沒有最尴尬,隻有更尴尬。
兩人腦子都很懵,也不知道最後怎麽爬起來的,秦珍珍腦袋都快垂到胸口了,一言不發,正準備回去,也忘了她過來是幹嘛的了。
而魏宇澤腦子一抽,張口來了一句:“真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是不是弄疼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