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上元節,已經是半夜時分。
姚瑤并沒有去找什麽暗樓的寶物,秦玥牽着她,就坐在别院門口,互相依偎着看月亮。
十五的月亮,又圓又亮。他們所在的位置,是葉城城西的一座山上,可以看到下方的城池,熱鬧早已結束,一切歸于沉寂。
“阿玥,二山哥這會兒是不是躲在什麽地方偷偷哭呢?”姚瑤腦袋靠在秦玥肩膀上問了一句。
秦玥點頭:“肯定是,以前沒發現,他這麽愛哭,還不如凡兒。”
秦玥話落,身後傳來一道陰恻恻的聲音:“我就知道,你們倆小混蛋肯定躲起來說我壞話!”
姚瑤唇角微勾,扶着秦玥的肩膀站了起來,轉身就看到林松屾從别院大門出來了。他連自己身上的外袍都脫下扔了,因爲那是風陵給他準備的衣服。
“二山哥,我們都在誇你呢,比凡兒還天真可愛。”姚瑤笑着說。
林松屾扶額:“妹妹,我真的謝謝你。”
“走吧。”秦玥站了起來,拉着姚瑤往山下走去,林松屾就跟在後面,看着他們的背影,笑容慢慢浮現,心中期待起來。這一次,真的要回家,不再有心理負擔,不再擔驚受怕。
秦玥和姚瑤在城中一家客棧包下了後院,這會兒從後門進去,他們的馬還拴在那裏。
沒有人想在這裏休息,秦玥回房間拿了他和姚瑤的一點行李就出來了。
“二山哥,沒有你的馬,你跟着我倆在後面跑吧,我相信你可以的!”姚瑤對林松屾做了個加油的姿勢。
林松屾嘴角一抽,搶過了姚瑤手中的馬缰和鞭子,輕哼了一聲說:“你們倆共乘一騎,這匹是我的!”
“阿玥,二山哥搶我的馬!”姚瑤轉頭“告狀”。
秦玥沒說話,把姚瑤抱起來,放在他的馬背上,自己翻身上去,坐在了姚瑤身後,把她圈在懷中,用披風反着把她裹起來,微微一笑說:“搶得好。”
林松屾哈哈一笑,翻身上馬,跟着秦玥和姚瑤,一起離開了那家客棧。房費是一開始就給足了的,隻多不少。
清源縣。
上元節夜裏,林頌賢安排全家人來縣裏看花燈,晚上都沒回去,住在了縣裏。
姚大江沒有玩的心思,寸步不離地守着宋氏。因爲有李郎中和姚瑤給宋氏調理身體,姚大江照顧得好,她懷孕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明顯的不舒服,這個孩子相比前面懷三個閨女,給她的感覺還要更加輕松一些。
這天一早,宋氏起床就對姚大江說,他們早點回家去吧。
“想家了?”姚大江笑着問。
宋氏搖頭:“萬一小白和瑤兒回家,見我們都不在,會擔心的。”
“也好,我跟大賢說,咱們今日就回去。”姚大江點頭。雖然說是全家出遊,但缺了三個人,終歸有些遺憾。林放的擔憂都寫在了臉上,也沒有心思玩。
早飯是從醉仙樓送過來的,吃完之後孩子們都在院子裏玩兒,還說要去遊湖,看看湖裏的冰化了沒有。
姚大江去找林頌賢,問他打算何時回去,林頌賢說暫定的是明日再走。
“今日還有什麽事嗎?”姚大江問。
“可能會有人來探望姚叔姚嬸。”林頌賢說。
姚大江愣了一下:“探望我們?什麽人?”
說曹操,曹操到。
林頌賢的随從正巧這個時候過來禀報,說孟府大小姐來了。
姚大江神色一正:“是思明的那個……她要來,大賢你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們好做些準備。”
林頌賢笑着站了起來:“姚叔,不必緊張。是昨夜在花燈會上碰到了孟家師妹,她問起姚叔姚嬸,得知你們來了縣裏,我猜到她今日會過來的。不必拘禮,她隻是來看望一下長輩。姚叔先回去,我去招呼她。”
“哎!那你快去,我這就去跟你嬸子說一聲!”姚大江話落,連忙去找宋氏了。
宋氏一聽孟家小姐來了,當即緊張起來:“我……我這什麽也沒準備啊,都沒帶見面禮,我這衣服行嗎?頭發亂不亂?”
姚大江笑着安慰宋氏:“衣服很得體,頭發很齊整,都不亂。不用準備什麽,就是小輩過來見個面,她也沒把自己當外人,若真擺了小姐架子,就不會來了,便是要來,也會提前派人過來知會。”
“那倒是。”宋氏點頭。
說話間,宋思明就帶着孟靜婉過來了。
正在附近玩兒的孩子們發現有一個不認識的姑娘進了院子,都跑了過來。
“大賢哥哥,這個漂亮姑姑是誰呀?”最小的姚景澤撲到林頌賢身上,仰頭笑眯眯地問。
孟靜婉本就喜歡孩子,看這幾個孩子都靈秀可愛,又聽姚景澤嘴這麽甜,笑意加深。
“要叫姐姐。”林頌賢笑着把姚景澤抱了起來,對孟靜婉說,“師妹,這是姚叔家小四。”
“姐姐?這個也是姐姐嗎?我的姐姐都好美!”姚景澤笑容燦爛地說。
沒有女人不喜歡别人誇自己的容貌,尤其是天真無邪的小孩子的誇贊,更讓人欣喜。
林頌賢微微一笑說:“提前叫表嫂也可以的。”
孟靜婉臉色微紅,就聽姚景澤響亮地叫了一聲:“表嫂!我知道的,表哥的新娘子嘛!二姐跟我說過的!”
姚珊也跟着叫了一聲:“表嫂。”
孟靜婉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連忙讓丫鬟把她精心準備的禮物拿過來,給孩子們分了。
姚珊帶着兩個小的去找姚玫了,說要出去遊湖。
林頌賢帶着孟靜婉進門,姚大江和宋氏都起身相迎。
“伯父,伯母。”孟靜婉屈膝行禮。
宋氏連忙過來拉孟靜婉起來,孟靜婉又緊張着宋氏的身體,着急去扶宋氏,兩人就抱到了一起去,相視一笑,初次見面的尴尬消散了不少。
落座之後,宋氏笑着說:“我就叫你靜婉了。以前思明一門心思讀書考試,我們着急他的親事,也不敢催,沒想到他自己心裏都有數,一點兒也不讓我們操心,就找了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我一看你,就覺得你是我們家的人。”
孟靜婉臉色羞紅:“伯母謬贊了。”她惦記着來拜訪姚大江和宋氏,自然是希望跟未來的婆家搞好關系。她聽她的爺爺過,宋思明跟姚大江一家走得很近,曾經家中困難,這幾年讀書得了姚家許多的幫助。姚家雖然住在村裏,不顯山不露水,實則财力雄厚,并且跟京城那邊有大關系,不是宋思明的關系,還有别的背景。
宋氏本就是溫柔性子,現在懷着身孕,更讓孟靜婉覺得一見之下,十分親切。姚大江看着也不像農家漢子,質樸中透出幾分儒雅的氣質,定是讀過書的。
孟靜婉拿了她帶來的禮物給宋氏,其中有兩身她親手給宋氏肚子裏的孩子做的小衣服,顯然是早就打聽好,精心準備着的,針腳細密,料子柔軟,縫邊都在外面,還繡了精緻的花紋,宋氏十分喜歡,誇贊她女紅做得好。
孟靜婉送給姚大江的,是一本她專門尋來的木工書,因爲她得到的信息,姚大江是個木匠。
但這會兒見了姚大江之後,覺得姚大江像是讀書人,孟靜婉覺得那禮物不太合适,拿不出手,本想着要不先不送了,回頭再補别的,結果被宋氏看到了,拿起來翻了兩頁,念出了其中兩行字,笑着對姚大江說:“這可是你一直想要找的東西呢!”
孟靜婉心中驚訝宋氏竟然也是識字的,當下更不敢小看。
而姚大江接過那本書,喜愛的眼神并不是假的。雖然如今家業大了,姚大江打算試試考科舉,不需要再靠着做木工賺錢養家,但木工活依舊是他的興趣,有時候讀書遇到瓶頸,或者覺得精神疲乏,就去鋸木頭,做個小玩意給孩子們玩兒,或者給家裏添置個新家具,都是不錯的事情。
孟靜婉來了,聊天的話題自然就是不在這裏的宋思明一家了。
孟靜婉聽宋氏說,宋思明的妹妹宋思清性子跟她很像。這話林頌賢也提過一回。
如此孟靜婉更放心了,因爲她就怕嫁到宋家,家裏就那麽一個未出嫁的千金小姐,小姑子若是性子刁蠻不講理的話,也不好相處的。
孟靜婉本想過來坐坐就回,結果聊着聊着就快到正午了。出去遊湖的人都回來了,林頌賢安排醉仙樓那邊準備了最好的席面送過來。
然後孟靜婉就見到了性子爽利的姚玫,忠厚老實的趙康安,呆萌可愛的阿福,就連趙康安的爺爺都跟姚家人親的跟一家似的。她還見到了姚瑤的師父,是個老郎中。她前幾年就聽說過青山村有個醫術醫德都很好的郎中,想必就是這位了。
姚瑤和她招贅的女婿不在,孟靜婉也沒有冒昧地問他們去哪兒了,想着應該是有正事要辦出門去了。
如此這一大家子,熱鬧溫馨的氣氛,讓孟靜婉不由羨慕起來。她家是書香門第,規矩很多,雖然老老少少人不少,但還真的沒有如此融洽又輕松的時候。
飯桌上,姚景澤再叫表嫂,孟靜婉已經很坦然了,并且主動改口管宋氏叫姑姑,宋氏聽了就笑。
臨走前,宋氏摘了手上的一個镯子送給孟靜婉,說是見面禮,讓她一定要收着。孟靜婉推辭不過,接過去就戴上了。
“靜婉,過幾日京城來信,咱們就商量着把婚期定了,思明肯定盼着呢。”宋氏笑着說。
孟靜婉微紅着臉,被丫鬟扶着上了馬車。
走出一段,孟靜婉掀開車簾往回看,就看宋氏還站在門口,姚大江握着她的手,微微低頭,偏向宋氏,夫妻倆不知在說什麽。
雖然頭回見面,相處時間也不長,但孟靜婉看到了姚大江對宋氏的緊張和疼愛。想起宋思明,她心中甜蜜,盼着日後也能如姚大江和宋氏這樣,做一對恩愛夫妻。
“小姐,那姚家的人,可真不像是村裏的,那個姚家三小姐頭上戴的簪子,珍珠那麽大,可真是好看!上回表小姐戴的,要小一大半兒呢!”孟靜婉的丫鬟說。
孟靜婉蹙眉:“不要背後議論别人的事情,若再有下次,我出嫁,你就不必跟着了。”
“小姐,奴婢錯了。”丫鬟低着頭認錯。
孟靜婉卻在想,聽說宋家到現在都沒有丫鬟婆子,做飯洗衣都是自己做,她嫁過去若是帶着丫鬟,會不會被婆婆認爲嬌氣?總不能婆婆做飯,她隻會吃吧?
想到這裏,孟靜婉看了一眼她的丫鬟,突然有個主意。可以帶下人嫁過去,但到時候就讓丫鬟去伺候婆婆和祖母好了,這樣她家裏這邊也放心。她很喜歡下廚,并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
等孟靜婉回府,孟山長問起她跟姚家人見面的感覺如何,孟靜婉對姚大江和宋氏以及他們的孩子,還有他們家裏其他那些沒有血緣,卻成了一家人的成員,都誇贊了一遍。
孟山長笑說,看出孟靜婉想早點嫁過去的心思了。不過也提醒孟靜婉,姚家是姚家,宋家是宋家,一個是親戚,一個是婆家,不一樣的。姚大江和宋氏都讀書識字,不代表宋強和劉氏也會。宋思明一家,也遠不如姚大江家那麽富裕,她嫁過去可過不上養尊處優的日子。
孟靜婉笑了笑:“其實我知道,思明的爹娘并沒有讀過書,但這沒關系的,人好最重要。思明的俸祿夠養家就好了,錢财是身外之物,我也沒有要求日日穿金戴銀的,那樣也沒什麽意思。”
孟靜婉走了之後,林頌賢就安排車馬,帶着大家一起回青山村去了。
因爲有老人有孩子,路上走得并不快,進村的時候,天都黑了。
“爹,大哥和二姐會不會做好飯,在家裏等我們呢?”姚景澤一臉期待地問。
姚大江笑着搖頭:“爹也不知道。”
“我覺得會!”姚景澤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趴到宋氏的孕肚旁邊,小小聲地說,“小乖,你也想大哥和二姐對不對?等你出來,讓大哥和二姐帶我們一起去玩兒,哥哥會保護你的哦。”
“小澤真乖。”宋氏笑着說。
“小乖最乖!”姚景澤已經變成了弟控,滿心期待着小弟弟早點出生,這樣他就不是最小的,可以當哥哥了。
林放沒有坐馬車,一個人騎馬走在最前面。他惦記着林松屾,林松屾是從來不坐馬車的,刮風下雨也都是騎馬,但林松屾不說,林放也沒問過這是爲什麽。
現在林放有些自責,覺得他對林松屾的關心太少了。林松屾過往肯定受了很多很多的苦,有些東西,不說出來,會一直積壓在心裏,折磨着他。
但林放是這次事情出了之後,才意識到林松屾并不像表面那麽輕松快樂,他很後悔,應該早點開解林松屾,讓他心思不要那麽重,讓他知道,不管有什麽事,他的背後都有家人給他當依靠,不要自己扛。
靠近村尾,林放再三确認,家裏大門緊鎖,姚瑤他們定然還沒回來,心中有些失望。跟姚景澤一樣,他一路也期待着,回到家能有個驚喜。
姚景澤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大哥和二姐沒回家,有些不開心,過了一會兒又高興起來,大聲說:“明天大哥和二姐一定就回來了!”
原纓和秦非墨去西邊兒看望秦非白了,并不在家中。姚玫下廚做了簡單的晚飯,大家吃過之後已經不早了,洗洗都睡下了。
另外一邊,秦玥和姚瑤以及林松屾三人,上元節夜從葉城出發,一路策馬疾行,中途在岩城稍事停留,吃了些東西,補了點幹糧,也沒休息,繼續上路,往家裏趕。
三人速度極快,到了正月十七清晨,在薄霧蒙蒙之中,進了青山村。
姚玫天不亮就起來,給孩子喂過奶,交給趙康安,就下廚忙活起來了。姚景澤昨天說想吃包子,面已經發好了,姚玫打算蒸一大鍋。家裏過年期間一直在吃餃子,也該換換口味。
包子的香氣飄出去,大家也都起了。
姚珊擺好了碗筷,姚大江攬着宋氏過來坐下,李郎中晃晃悠悠地進了堂屋,林凡和姚景澤在廚房門口,眼巴巴地等着吃包子。
林放抱了林松屾的被褥出來,搭在院中的繩子上,打算好好曬曬。
剛把被子搭好,林放聽林凡叫他吃包子,一轉身,看到有人從半開的大門進來了。
“大山!”林放神色大喜,快走幾步,拉住了林松屾,上下打量,“你可回來了,吓死爹了!”
林松屾鼻子一酸,膝蓋一彎,就在林放面前跪了下來,低着頭叫了一聲:“爹!”隐隐帶着哭腔。
“你這孩子,這是幹什麽?快起來!”林放把林松屾拉起來,“回來就好,以後可别自己跑了,再有下次,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好,再有下次,我打斷自己的腿。”林松屾說着,笑了起來,像以前一樣,抱住林放的胳膊撒起嬌來,“爹,我好餓,我想吃肉!”
“二叔,肉包子出鍋啦!快來呀!”林凡站在廚房門口,沖着林松屾揮舞着小手。
林松屾唇角翹得老高,微微眯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歎了一聲:“家的味道,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