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成親之前就提過,等成親之後,要帶姚瑤一起去看他的父親秦非白。秦非墨也跟秦玥說了好幾次這件事,叮囑他不要忘記了。
十月底,秦玥和姚瑤就從青山村騎馬出發,往西涼城去了。
青山村在大盛國北邊,西涼城在西邊,騎馬速度快的話,也需要将近十日的時間。
臨行前,姚瑤問需要給秦非白帶什麽禮物,秦玥說,什麽都不用。秦谡對樊峻有恩,所以那一家子被流放西涼城的事情,樊峻一直在暗中打點,不會缺吃少穿。
不過姚瑤還是覺得成親之後第一次見公爹,需要準備點東西。從原纓那裏得知秦非白喜歡茶,姚瑤就帶了一包自己做的花茶。
出門前,姚景澤眼巴巴地看着他們,讓他們發誓,過年之前一定會回來,如果不回來就是小狗。當初秦玥一走兩三年,給姚景澤留下陰影了。
若是天氣暖和的話,姚瑤是不介意帶着弟弟妹妹一起出去遊玩的。但現在是冬季,她和秦玥要在過年之前趕回來的話,坐馬車太慢了,騎馬太冷,不方便帶着孩子一起。
姚瑤被秦玥要求穿得很厚,自己感覺有些臃腫,雖然秦玥堅持說特别好看,很可愛。
秦玥知道路,他們白天騎馬往前趕,晚上都會住店,第二天一早再出發,不算累。
姚瑤調侃說,他們還在蜜月期呢,這也算蜜月旅行了。
秦玥聽姚瑤解釋了蜜月旅行的意思,其實有些愧疚,因爲出門在外總歸會有不方便,沒有家裏那麽舒服惬意。不過兩人單獨在一塊兒,關系日益親密,秦玥感覺到了姚瑤對他的依賴越來越多,心中很高興,暗暗想着,回頭找個最好的季節,去一個最美的地方,再補一個更好的蜜月旅行。
行至西涼城,是一天入夜時分。這個大盛國貧瘠的邊陲小城,突然落了雪。
城門還沒關,兩人策馬進城。姚瑤披着厚厚的披風,戴着兜帽,隻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冷風夾雜着雪花吹在臉上,穿得厚,倒是不太冷。
西涼城很大,但是人不多,有能力的,有錢的,都不願意留在這個地方生活。目之所及,有很多年久失修破敗的房子。許是因爲天氣不好,走了好久都沒看到有百姓。
終于到了西涼城唯一的一條街上,天剛黑,街邊的店鋪幾乎全都關了門,偶見有行人,好奇探究的目光投注到姚瑤和秦玥身上。很顯然,這裏平日少有外來人。
最後問了一個大爺,在街尾找到了西涼城唯一的一家客棧。是夫妻店,老闆昏昏欲睡的時候看到有客上門,吓了一跳,連忙過來招呼,把他們迎進了客棧二樓最好的一個房間。
姚瑤說客棧有什麽招牌菜都來點,老闆就到後廚去跟老闆娘一起準備了。
“突然覺得清源縣還是挺富裕的。”姚瑤打量這家客棧最好的房間,幹淨倒是幹淨,但是家具都很破,她走過去推開窗戶,冷風呼嘯,秦玥又給關上了,隻留下一條縫,先透透氣。
“樊峻跟你說過你爹他們住在哪裏嗎?”姚瑤問秦玥。
“嗯。”秦玥點頭,“應該離這裏不遠。”
“西涼城是不是很多流放的人?”姚瑤很好奇。
“不算多,但是隻要有流放的,大部分都被送來西涼城了。這裏土地貧瘠,與别的地方沒有什麽生意往來,流放期間不能離開,就算有錢也過不上舒服日子。城郊山裏有一個很大的鐵礦,流放的人除了老人女人和孩子之外,其他的都要按時到礦山去做苦力,工錢隻夠糊口。”秦玥微微歎了一口氣。
“你……打算去看看你爺爺嗎?”姚瑤問。她是想知道,秦玥打算帶着她直接出現在秦家人面前,還是說隻找機會見一下秦非白。這種天氣,礦山那邊應該不會開工。
秦玥搖頭:“算了,若是讓爺爺看到我,他隻會更生氣。”
“嗯,很有可能。”姚瑤點頭。秦谡戎馬一生,最後落得流放的下場,若是看到秦玥現在過得好好的,嬌妻在側,他怕是要氣死了,更加恨上秦玥。
笑容質樸的老闆娘送來了她親手做的飯菜,有些赧然地說他們這個地方條件不好,讓貴客将就着吃一點。
飯菜很粗糙,但姚瑤和秦玥覺得味道還不錯,吃掉了大半。秦玥提前付了住店和吃飯的錢,還多給了一些,說明日他們可能需要借用一下客棧的後廚,讓老闆盡量幫忙準備食材。老闆收了錢,自然是滿口答應。
昨夜下起的雪,第二天早上還沒停,反倒越來越大了。
老闆看他們下樓,熱情地說他們的馬在後院,已經喂過了,早飯做好了,問要不要送到房裏去吃。
秦玥和姚瑤就坐在客棧大堂裏面吃早飯,很實在的大窩頭,配上老闆娘腌的口味很重的鹹菜,粗瓷碗裏盛的稀粥,兩人一邊吃着,一邊看着外面的街道。
白茫茫的一片,許久都不見有行人路過。老闆解釋說,西涼城冬天要麽不下雪,一下就是好幾天都不停,基本什麽都幹不了,出門寸步難行。他們這客棧,其他季節本就沒什麽生意,到了冬天,有時候一個月都不見得有客人來住,但關門回家更沒錢賺,就這麽熬着。
吃過了早飯,秦玥和姚瑤去後廚看了一下,老闆夫婦已經把家裏有的食材都拿過來了,這個季節沒什麽菜,跟青山村那邊完全沒法比。
“告訴我在哪兒,我去吧,你在這兒等着。”姚瑤對秦玥說。雖然年初她去過京城的秦将軍府,見過溫如晴,但當時是男裝,溫如晴現在應該認不出她來。
“好,那我等你。”秦玥給姚瑤攏了攏披風,目送她下樓,走進了風雪之中。
雪很大,姚瑤撐了一把從客棧拿的舊傘,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秦玥說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根本見不着人,家家戶戶都關着門。
走了大概一刻鍾的時間,姚瑤停在了一個小宅子門口,門外有三棵連在一起的樹,應該就是這裏了。
姚瑤上前去,敲門,然後貼着牆躲到了旁邊去。
正巧,過來開門查看的就是秦非白。
乍一看外面白茫茫一片,根本沒有人,他皺眉,往左看,再往右看,待看清姚瑤的臉,神色驚愕,愣在了那裏!
姚瑤微微一笑,對着秦非白揮了揮手。
身後傳來秦谡的聲音:“誰呀?”
“爹,有人找我幫忙,我出去一趟,晚點回來。”秦非白話落,出了門,把門從外面關上了。
秦谡從屋裏走出來,站在廊下,看着風雪漫天。曾經他須發花白,精神矍铄,現在須發已經全白了,脊背也佝偻了一些,看起來蒼老了很多,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又去給人幫忙……整天就知道給人幫忙,還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惦記着跟那些啥都不是的窮酸鄰居打好關系,有什麽用……”
“爺爺,我要吃雞腿!”秦珏從房裏跑出來,抱着秦谡的大腿,眼巴巴地說。
秦谡不舍得對小孫子發火,但心裏火氣又上來了,沖着外面大聲吆喝:“秦非白!珏兒要吃雞腿,你想辦法帶回來,不然你也别回來了!”話落哄着秦珏,“别鬧啊,讓你爹給你弄!你快進去,外面冷!”
秦非白此時還在大門外面,聽到了秦谡的聲音,苦笑一聲,對姚瑤拱手:“我應該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你不止救了我,救了我的父親,還數次救了我的兒子。”
“額,你如此客氣,那我應該說一聲,不客氣?”姚瑤笑了笑。
“秦玥跟你一起來的吧?”秦非白問姚瑤,“這麽大冷的天,你們跑來這裏做什麽?”
“他說要來看望他爹,我這個醜媳婦,也該見見公爹。”姚瑤微微一笑。
秦非白神色一震:“你們……已經成親了嗎?”樊峻會定期讓人過來送東西,但是他自己沒有露過面,也沒給這邊透露秦玥的近況,是以秦非白都不知道,秦玥和姚瑤已經成親了。
“上月初十成的親,今天正好過去一個月。”姚瑤說,“他在客棧等你,你應該不會不想見他吧?”
秦非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搖頭說:“走吧。”
秦非白和姚瑤一起,在風雪中慢慢地往客棧的方向走。
“你父母都好吧?”秦非白問姚瑤,他在前面走,讓姚瑤踩着他的腳印跟上,這樣姚瑤會好走很多。
“嗯,我家裏一切都好。你們這邊呢?”姚瑤問。秦非白看着消瘦了很多,一臉的滄桑。
“也沒什麽不好的。”秦非白搖搖頭。
秦谡脾氣越來越臭,性格越來越暴躁,對他的孫子孫女還能克制一下,也不想理會溫如晴,于是所有的怨氣和怒火都撒在了秦非白身上,天天非打即罵。秦非白當兒子的,也不能還手,隻能默默忍着。
溫如晴以前養尊處優,來了西涼城之後條件艱苦,她到這兒就病倒了,也無法接受從京城貴婦變成流放罪人的落差,精神狀态一直很不穩定。她以前對秦非白都是小意伺候着,如今經常三五天都不跟秦非白說話,一個人發呆,偶爾說話,說着說着就歇斯底裏地哭。
秦瑄不甘心接受這樣的結果,不止一次想要逃跑。上一次秦非白差點把他的腿打斷,最近幾天才消停了一些,不去礦山上工的時候,在家裏不是吃就是睡,打罵都沒用。
秦珍珍整日以淚洗面,茶飯不思。而年紀最小的秦珏,尚不能完全理解這個家的變故意味着什麽,隻是接受不了生活水平的急劇下降,今日鬧着要吃桂花糕,明日鬧着要吃紅燒魚。
秦谡現在恨上秦瑄,也恨秦玥不管他,唯獨對秦珏這個小孫子,依舊很是嬌慣。秦非白想打秦珏,秦谡就拿着大棒子要揍他,張口閉口就是“把我們都打死吧,我這把老骨頭早就不想活了,也沒臉活了”……
樊峻暗中幫了他們很多,也跟西涼城的官府,以及礦山那邊的管事都打點過,但他已經無法再跟秦谡溝通,都是派人跟秦非白聯絡的。
秦非白隻接受了溫飽的必需品,其他的諸如什麽上好的銀絲碳,绫羅綢緞之類的,根本也不适合西涼城這個地方和他們現在流放罪人的身份。至于錢,這邊的環境,真就是有錢也無法改善生活。
秦非白還在努力适應。他每天給自己找很多事情做,從早到晚都不停,身體的疲憊都是其次的,主要是身邊的人,讓他心中實在是壓抑得很。
不過那些事,秦非白并不想跟秦玥和姚瑤說,徒增他們的煩惱。
走出一條小巷子,客棧出現在視線中。秦非白擡頭,就看到客棧二樓那張熟悉的面孔。
“玥兒氣色不錯。”秦非白對姚瑤說。
“才剛成親,他要是氣色不好,爹你應該怪我虐待他了。”姚瑤笑着說。
秦非白聽到這聲“爹”,心中微暖,卻也更覺愧疚。
進了客棧,姚瑤給秦非白指了一下:“爹上去吧,你們好好聊聊,我去做飯。”
“不用忙,我過一會兒就回去了。”秦非白對姚瑤說。
“沒事,我們也要吃飯的。”姚瑤話落就往後廚去了。
秦非白看着姚瑤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擡腳上樓。
木制的樓梯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秦非白走到樓上,站在秦玥房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準備敲門,就聽到裏面傳出秦玥的聲音:“進來吧,門沒關。”
拳頭舒展,秦非白推開房門,秦玥就站在不遠處看着他。
父子倆上次見面,還是在京城天牢之中。距離現在也不過兩三個月而已,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們之間曾有很深的誤會隔閡,也不是當面說開的,而是經由秦非墨之口轉述的。
秦非墨不在,兩人如此直接面對面,其實是第一次。
“坐吧。”秦玥坐下,提起茶壺,倒了兩杯熱茶。
秦非白過去,在秦玥對面落座,握住了茶杯,溫熱的茶,清香袅袅,不像是這家客棧會有的東西。
仿佛看出了秦非白的心思,秦玥開口說:“這是丫丫從家裏拿的茶葉,她自己做的,專門帶來送你的。”
“她有心了。”秦非白點頭,“能娶到她,真是你的福氣。”
“你過得好嗎?”秦玥問。
“好。”秦非白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氣氛一時又沉默下來,秦非白端起茶杯,淺啜一口,贊了一句:“好茶。”等他喝完,秦玥又拿過茶杯,給他續了一杯。
一直到姚瑤端了飯上來,秦非白和秦玥都像是松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爹,這邊條件有限,我就做了一鍋面條,湊合吃點吧。”姚瑤笑了笑說。倒像她是秦非白的女兒,而秦玥是個第一次見嶽父的拘謹小夥一樣,現在都沒叫出那聲爹。
“看着就不錯。”秦非白扯了扯嘴角,對姚瑤笑了笑。
姚瑤就坐在了秦玥和秦非白中間,三碗面,她吃最小的那碗。
鹹菜肉絲面,鹹菜煮過之後味道沒那麽重了,脆脆的口感還不錯,肉絲很入味,面條筋道爽口,美中不足的是沒有青菜。不過對秦非白來說,這個味道太舒服了,他很長時間第一次吃到一頓舒心飯,連湯都喝光了。
姚瑤又去給秦非白盛了一碗,他也沒有拒絕。隻是在秦玥把他碗裏的荷包蛋,撥給秦非白的時候,秦非白鼻子一酸,眼圈兒泛了紅,埋頭吃面,也不說話。
吃完了,秦非白臉色平靜了很多,把碗筷放下,對姚瑤說:“二丫,你們等雪停了就趕緊回吧。天冷,别在外面待太久。”
姚瑤點頭,收拾了碗筷:“我們大老遠過來,下着雪也沒法兒走,你們再聊聊吧。”
姚瑤又下樓去了,秦玥看着秦非白,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爹,對不起。”
秦非白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偏頭,不想讓秦玥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你别這麽說,是我沒有好好照顧你……我沒事……現在真的挺好的……”
秦玥沒問秦谡如何,也沒問溫如晴和她的孩子怎麽樣。看秦非白的手凍裂了,他拿了随身帶的凍瘡膏,給他抹上,秦非白眼底一直泛着水光。
姚瑤在後廚跟老闆娘聊天,問了許多西涼城的事情。
等姚瑤再見到秦非白的時候,他打算回去了。他跟秦玥沒有說很多話,但想說的,彼此都知道了。
“爹,管好一個家不容易,你太善良了,孝順沒錯,但老爺子是錯的,就一定要及時糾正,誰撒潑哭鬧都不能慣着。”姚瑤對秦非白說,“等流放結束了,如果他們還是老樣子,哪有什麽意義呢?”
秦非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二丫你說得對。”
“等明年開春,我們再找時間過來。”姚瑤笑了笑。
“不用惦記着,你們好好過日子,比什麽都好。”秦非白一臉欣慰,又交代秦玥要對姚瑤好一點,好好孝順他們的父母,照顧弟弟妹妹,遇事聽姚瑤的,不要沖動,絮絮叨叨說了不少。
“爹,這個你拿着。”姚瑤把一個小籃子交給秦非白,上面蓋了一塊布。
秦非白打開一看,是一隻做好的燒雞,愣了一下。
“這個。”秦玥把姚瑤給他做的皮手套,遞給了秦非白。
“爹,快拿着吧。這可是我親手做的送給他的,除了你,他誰都不舍得給。”姚瑤笑着說。
秦非白接過去,戴上,一下子暖到了心裏。
秦玥和姚瑤就站在樓上,看着秦非白走出客棧,提着籃子,進了風雪之中。
快走到家門口的時候,秦非白停在一棵樹下面,駐足,打開籃子,扯了一隻還溫熱的雞腿,慢慢地吃了起來。
一隻雞,兩隻雞腿,秦非白自己都吃了,自言自語:“二丫做的真不錯,玥兒太有福氣了。”
提着籃子進門,秦珏就沖過來搶籃子,吵着要吃雞腿。
秦珏的手還沒碰到籃子,秦非白擡腳就把他踹了出去:“沒規矩!”
秦珏坐在地上哭了起來,秦谡罵罵咧咧地走出來,把他拉起來,揚手就要打秦非白。
秦非白擋住了秦谡的手,把他甩開了,冷冷地說:“爹,鬧夠了沒有?!”
“我要吃雞腿!我要吃雞腿!”聞着籃子裏的香氣,秦珏嚷嚷更大聲了。
秦珏冷聲說:“沒有雞腿,想吃肉,去把桌子擦了,地掃了,不然别吃飯!”
“你!”秦谡眉眼一橫。
“我什麽我?我說了算,從今天開始,有一個算一個,不幹活就沒飯吃,我話放在這兒!爹你别嚷嚷着尋死覓活的,我不信!”秦非白話落提着籃子進了廚房,把那隻已經沒有雞腿的雞挂在了高高的房梁上面。
最後秦珏哭累了,實在是忍不住饞,就去把桌子擦了,地掃了。
秦谡生悶氣,關着門不出來,叫他吃飯也不理,秦非白直接不管他,他餓了一整天,最後自己出來了。
第二天雪還沒停,秦非白到客棧門口,往裏看了一眼,老闆笑着說:“昨兒個那兩位客人就走了。”
秦非白微微點頭,轉身回去了。
此時正在趕路回青山村的秦玥和姚瑤,所在的地方已經不下雪了。
而溫煦風的信,中間轉了好幾手,終于到了雲淩的手中。
雲淩拆開,看了兩眼,收起臉上的漫不經心,眼眸微微眯了起來……
明天晚上十點之後更新,會多更幾章,謝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