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是個十分守時的人,往常的時候等蘇家用完早飯,頂多不超過一炷香,這人就來了,有時候連蘇三夫人都會感歎這小夥子嚴于律己的精神。
但是今天出了意外,範楫明看了眼一旁計時的沙漏,皺了皺眉,轉而繼續低頭研究自己手裏的書籍來,那是一本關于造船的書籍,若不是蘇妤托了秦黛容幫忙注意些,怕是有錢也買不到。
“杜先生不會是熱暈在了路上吧?”蘇妤無力的趴在桌上嘀咕說,這天熱的讓人心情都跟着煩躁起來,就這兒坐了一會兒,便已經感覺汗流浃背了。
咕噜噜的一口将碗裏本來是準備留給杜仲的酸梅湯飲盡,蘇妤焦躁的說,“你倒是說句話啊,我一個人說話就跟傻子一眼。”
範楫明眉頭緊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今年夏天格外炎熱,連續七八天都是這樣萬裏無雲的大晴天,昨夜他去請老大夫的時候,就感覺村裏那條河似乎都比之前窄了許多。
“蘇妤,你有沒有覺得今年的天氣有些反常?”範楫明滿臉愁容的詢問蘇妤。其實範楫明更擔心的則是因爲自己的重生,很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了原來的走向,例如蘇妤,例如蘇家。上一世的時候,他隐約記得雖然每年的夏天都十分炎熱,但還從來沒有像這樣過。
蘇妤不知範楫明心中所想,怏怏道,“沒有啊,我現在隻想回屋裏洗個涼水澡,太熱了。”
就在兩人說話的當口,杜仲終于來了。
蘇妤讓南春去給杜仲舀碗酸梅湯,又見杜仲熱的渾身是汗,連忙将自己手裏的團扇遞給他,“杜先生趕快扇一下,可别中暑了。”
杜仲也不客氣,一邊扇着扇子,一邊解釋說,“家裏出了點事情,來晚了,實在是抱歉。”
蘇妤搖頭,倒是不介意,“這倒沒什麽,不過杜先生家裏的事情可處理完了,若是還沒處理完,杜先生可以先回去,明日再來也沒什麽,當官的還有休沐日呢。”
杜仲不在意的搖頭,“沒事,就是我那不争氣的大哥被錢虎的人在鎮子上給逮住了,我娘一着急,加上天氣熱,就暈了。”
蘇妤咋舌,“那你家準備怎麽辦?幫他還錢?”
杜仲聽到這話,臉上拂過一抹冷意,“我說過,自己做的事情就要自己負責,此事我不會管他。”
蘇妤悻悻然,杜仲這人看似随和可欺,實則骨子裏比鐵塊都剛硬,他堅持的原則就算是父母兄弟也不能打破,說實話,蘇妤覺得這人的确适合當官,剛正不阿的那種大官,但是不适合當家人,心太狠了。
“好了,兩位準備一下,開始上課了。”
一上午的學習讓蘇妤昏昏欲睡,打哈欠打的嘴巴都要裂開了,因爲無法集中注意力,更是挨了杜仲好幾尺子,那尺子是用竹篾做的,打到人手掌上生疼生疼,再大的睡意也頓時消散全無。
授完課,杜仲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蘇三夫人瞧這外面天氣熱的很,便邀請杜仲留下來吃午飯。
杜仲婉拒,“多謝蘇夫人美意,隻是仲之下午還需要去鎮上,若是吃了飯,怕是來不及了。”
蘇妤連忙說,“杜先生别急啊,剛好我和相公下午也要去一趟鎮上,不如你與我們一同走吧,保證誤不了你的事。”
“好了,就這樣說定了,我去讓芸婆加個菜。”蘇三夫人高興的直接下了定論。
吃飯的時候剛好蘇三老爺也回來了,聽說杜仲中午要在蘇家吃飯,當即高興地吆喝着要跟杜仲喝一杯,蘇三夫人哪裏不知道蘇三老爺那尿性,當即就否決了。蘇三老爺喜歡喝點小酒,但是又沒什麽酒量,一杯酒就能醉的不省人事。曾經有一次他背着蘇三夫人喝了兩杯酒,最後硬是昏睡了三天三夜,差點沒将命給交代了。
杜仲亦是連連拒絕,他素來不怎麽喝酒,況且下午還有重要的事情,萬不可喝酒誤了事。
蘇三老爺有些洩氣,又将目光轉向範楫明,不等他開口,範楫明直接說,“我下午要去賈師傅家,不便喝酒。”
如此一來,蘇三老爺隻能暗暗歎了口氣,悶頭吃着眼前的菜。
吃完飯,一行人便趕着馬車往鎮上去。
如同之前一樣,杜仲提前下了車,幾人告了别,常武又驅趕着馬車進了一條居民巷子裏面。
“東西都準備了吧?”蘇妤問範楫明。
範楫明點頭,“娘一早上就準備好了,我再看看。”話說着就将座椅下的東西拿出來一一查看。
“小姐,姑爺,我們到了。”常武在車外喊道。
範楫明拿着東西與蘇妤下了馬車,指着不遠處的紅門小院子說,“就是那裏了。”
蘇妤放眼望去,見那是一個很小的院子,朱紅色的大門,門前還有一個歪脖子樹,大門敞開着,隐約聽見裏面傳來争吵的聲音。
“你個死老頭子,這麽熱的天你還去那裏做什麽,人家都要将你給解雇了,你去了還不是自取其辱,你怎麽就石頭腦子不開竅啊!”
“放屁,老子在楊帆船坊幹了一輩子,他楊司瀚毛都沒長齊,就想對我指手畫腳,今天老子非要去找東家問個清楚!”
“問什麽問,人家壓根都不想見你,你去了也白搭,再說了,大中午的,這麽大的太陽,說不定你走到半路就暈倒了,到時候看你怎麽辦!”
“該怎麽辦怎麽辦,總之你給我讓開,别擋了老子的道,否則别怪老子不客氣了!”
聲如洪鍾的聲音震的蘇妤小心肝一顫,那人莫不是賈師傅?不是說他都五十多歲了嗎?怎麽脾氣這麽暴躁,一口一個“老子”不說,居然還要打人?
蘇妤與範楫明對看了一眼,均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退怯。
蘇妤往後一退,咽了咽口水低聲說,“是你要拜師的,你先進去!”
範楫明瞪她,突然一把拉住蘇妤的胳膊,放低了聲音咬牙得意道,“你我是夫妻,要死一起死!”
“範楫明你混蛋,你大爺的,快放開我!”蘇妤奮力掙紮,作勢就要去咬範楫明的胳膊。
範楫明早就防着蘇妤這狗習慣,立刻騰出一隻手來抵住她的腦袋,争辯說,“那晚不是你自己說的,夫妻本是一體嗎?怎麽現在你想逃了?”
“我呸,明明是你要拜師又不是我要拜師,混蛋,我頭發都要亂了,你再不松手我要生氣了!”蘇妤手和嘴巴都用不了,無奈之下,隻能擡腳去踹對方。
“你們幹什麽!”怒氣沖沖的聲音從範楫明身後傳來。
打鬧的兩人頓時一愣,循聲望去,見說話的是個胡子拉碴的老頭子,他負手站在門口,瞪着渾圓的眼睛,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賈師傅!”範楫明錯愕的喊了一聲,連忙松了手。
蘇妤理了理頭發,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
“是你?你來幹什麽,不是說了我不收徒弟嗎?趕緊滾!”賈師傅毫不客氣的呵斥道,轉身就要回屋。
“賈師傅,我今日隻是來拜訪您的,并無别的意思。”範楫明領着東西飛快追了上去。
蘇妤提着裙子趕緊也跟了過去。
夫妻兩人厚着臉皮進了屋子,才發現院子裏一片亂七八糟,木頭,樹枝,斧頭,钜子,還有很多蘇妤壓根就沒見過的奇形怪狀的工具散落一地。一個身着青色對襟長褂的婦人正彎着腰收拾,聽見聲音,老婦人回頭看了過來,目光落在範楫明臉上瞧了一下,倏地笑了,“這位公子不就是蘇家的姑爺嗎?”
範楫明将帶來的東西都放在一旁,朝着那婦人行了禮,“賈夫人好,晚輩正是蘇家姑爺,範楫明。”話說着,範楫明拉過蘇妤介紹道,“這位是我夫人,蘇妤。”
“賈夫人好。”蘇妤微微颚首。
“誰讓你們跟進來的,滾出去!”賈師傅氣呼呼的一掌拍在桌子上,瞪着蘇妤夫妻倆。
賈夫人對範楫明的印象還算不錯,聽了自家老頭這火氣沖沖的話,頓時不高興的埋怨道,“人家來者是客,你怎麽見誰就怼啊,我看你是豬砂吃多了!”
“你說誰吃豬砂了!”賈師傅怒道。
賈夫人絲毫不怕他,“你,你吃豬砂了,不然怎麽有這麽大的脾氣,人家都說年紀越大越和善,我看你是年紀越大越兇惡!”
“老太婆,你再說一遍!信不信老子揍你!”
“你揍啊你揍啊,有種你就揍!”賈夫人直接擡起臉朝着賈師傅對峙喊喊道,那氣勢洶洶的模樣,倒是比賈師傅還要兇蠻。
賈師傅指着賈夫人,氣的滿臉張紅,咬牙道,“老子有沒有種你不知道嗎!死老太婆,你給我等着!”話說完,賈師傅一腳踹開面前的凳子,甩着膀子沖進了屋子裏。
蘇妤看的是瞠目結舌,她活了兩世,還未見過誰家的老頭老太太吵起架來比年輕夫妻還要火爆!
看着賈師傅走了,賈夫人像是打了勝仗一樣,明明已經是幾十歲的老太太了,但方才卻依舊跟個小姑娘一樣牙尖嘴利不肯服輸。
“你們别管他,他就那性子,你倆跟我進屋,有什麽話慢慢說。”賈夫人一轉臉,笑呵呵的與兩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