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之後,卿甯去了長明宮。
朝堂上的那些事,她的心沒有那麽大,也不想幹涉秦或的處理方式。
若是有她在場,他多少要顧忌一些。
對着敵人手段狠絕,是極其正常之事。
可是卿甯畢竟上一世,生在講究平等自主的末世。
對于這時代,雖然已經生活了那麽久,真正意義上的誅門抄家之類的事情,卻從來遇到過。
多年的觀念使然,必定是沒有辦法全部都接受的。
這權謀心機的東西,向來都是你放我一馬,我斷你一命的。
從來也什麽恩情親情可說,那些東西該斷不斷,必受其亂。
她索性便去看看太皇太後,秦逸軒剛死了,這消息很快便會傳出來。
老人必然是感傷的,這消息換了下屬冷冰冰的去禀告。
還不如由她去說,多少還能開解一些。
“姑娘。”
她也算是熟人了,一路侍女們井然有序的行了禮。
微微點頭,算是應了。
老嬷嬷迎上上來道:“小翁主正陪着太皇太後在後庭,正說起您呢!我帶您過去。”
進來的次數多了,這些人都相當熟絡起來。
卿甯道了聲“好。”
跟着嬷嬷穿過曲折的回廊,那一片芳草如茵,陽光正好。
太皇太後正在後庭的芳草地上喂兔子,小翁主陪着一片歡聲笑語不斷。
沒有那些恭維這說話的妃嫔們,祖孫兩看起來倒是溫馨的更多。
白團子在腳邊跳來跳去,也不怕人,有一隻竟然直接扒着小翁主的裙角。
想要這麽順着往上爬,偏生腿的又短的很,看着十分的憨态可掬。
卿甯頓了頓,忽然有些不知怎麽開口了。
“皇嬸!”
眼尖的小翁主笑顔明媚,連忙揮手招呼着。
這麽一喊,太皇太後不看到她也很難,同一旁的侍女低語了兩句。
一旁侍候侍女便行了過來,“姑娘,太皇太後請您過去呢。”
老人的華發在陽光下,越發的白了。
此刻見她的目光看過去,正笑容和藹的同她招着手。
卿甯換了一口氣,朝着那廂緩緩走了過去。
“皇祖母……”
真到了跟前,難免又生了幾分欲言又止。
得有多冷血,才能和這個遲暮的老人說,又有一個兒孫去了。
猶其是,幾天前才答應了要放他一條生路。
轉眼之後,便又發生了之事。
雖然當時的場景,這事無可避免。
但是真要她和太皇天後說,心下還不是那麽好手。
蹲着逗兔子的小翁主拍拍手站了起來,“皇嬸怎麽了?”
皇家的孩子,都有一雙慧眼。
不必人言,便可看穿他人的心思。
特别是卿甯今日,面上的表情已經十分的明顯了。
卿甯鳳眸半斂,糾結了好一會兒。
才鼓足了勇氣,剛要開口。
太皇太後卻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也是哀家不好。”
生于皇家,誰不知道一時心軟後面的,會是如何慘淡的下場。
滿是皺紋的臉頰難掩惆帳之意,此刻站在陽光下。
有些淡淡的凄涼,“哀家何嘗不知道那孩子是個心高氣傲的,哪裏會甘于做個庶民。”
隻是作爲長輩,在那之前,能替他做些什麽,總是要争取一下的。
卿甯沒有再說話,隻是淡淡的看着她。
其實沒有誰,比太皇太後更難過了吧。
這永安城裏發生的事,又怎麽可能瞞過她的眼睛。
“如今這樣……也好……也好。”
太皇太後一連說了兩個也好。
聲音漸漸淡了去。
與其日後在被人挑撥着,做些禍國殃民的事情。
還不如就這樣死去。
“皇祖母……請節哀。”
末了,卿甯也隻說出了這麽一句。
不然還能說什麽呢?
秦逸軒死了便是死了。
即便重倒回去一次,她也不能出手救那個人。
因爲對于卿甯來說,秦逸軒原本就是死不足惜的人。
說他沒有錯?
死了可惜?
更加完全沒有可能,那樣一個人活着,也完全沒有意義存在的。
可那人再不好,也是太皇太後的兒孫。
從小看到大,曾經寄予過厚望的那一個。
小翁主看着兩人,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們家早就沒有這個人了,太奶奶就不要去想他了。”
從秦氏皇族中除名,是早已沒有這号人物了。
“對了皇嬸,你和皇叔沒事吧?”
潇潇打量着她身上,不無擔憂的問道。
既然之前說了要放秦逸軒一馬,以這兩人的性格,就不會平白無故的反悔。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個秦逸軒自己有作妖了。
“沒事。”
卿甯淡淡回答道。
但凡他們有點事,站在這裏的就不會是她了。
隻是此刻也知道,小翁主是爲了替她說些什麽,自然也就應了。
目光仍落在太皇太後身上,隻有在這種時候。
才會十分強烈的感覺到自己不會安慰人,是多失敗的一件事。
白團子們好像也感受了什麽一般,自顧自竄進草地啃芽尖兒了。
太皇太後沉默了好一會兒,剛一擡腳,身形卻忍不住晃了晃。
卿甯連忙扶住了她,便是不說,也知道這事不是那好過去的。
太皇太後苦笑道:“哀家……真是不能不服老啊!”
這麽多年的深宮内院,看這些人風起雲湧。
得意時,受人千般追捧。
落魄時,誰都恨不得上來踩兩腳。
唯有太皇太後這麽多年來,靜立其中。
不知經過了多少次,白發人送黑發人,總也無言。
“太奶奶才不老呢,如今身體康健,便是活到百歲千歲也是不成問題的!”
小翁主見狀,連忙開口道。
卿甯磨了磨,道:“皇祖母會長命百歲,請千萬保重身體。”
她這人在這方面,自然是比不得小翁主,這些嘴甜的。
此刻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已然是十分難得了。
太皇太後歎了一口氣,看着她道:“你是個好孩子,哀家這事兒怪不得你們,由他去吧……”
如今還能有什麽别的辦法。
太皇太後頓了頓,半響才繼續道:“隻願他來世……莫要被這些繁華蒙蔽了雙眼。”
以秦逸軒當時的才貌,若能甘心做個閑散公子。
平陽王去後,他繼位做個富貴王侯,美人環繞也是十分惬意之事。
隻是人一旦站到了高處,總覺得應該站到更高的地方。
更何況是秦逸軒這樣自小被當做儲君備選人的,更是難以釋懷。
一步之遙,一步之差,往往都會成爲天地之别。
卿甯道:“希望是這樣。”
若說以前她不相信這世子有什麽來世今生,投胎轉世之說。
現在卻有些不同了。
不然,她身處這異世之中,又應該作何解釋?
過了許多,太皇太後果真不在過問秦逸軒的事情。
事實上,在宮裏過了這麽些年。
有些事情是很早就已經是看出來的,什麽時候發生,隻是早晚問題。
其實衆人心中都十分的明了,這話不過是一個寄托而已。
可是這時候,又有誰會真的說個清楚明白。
卿甯看着老人,眸中有些溫軟道:“活着并不一定比死去好多少,相反,有些時候死去反而是一種解脫。”
太皇太後忽然看着她,好半響才開口道:“的确如此。”
讓一個衆星捧月的多年的世子爺遠貶漠北,已經讓他生不如死。
若是日後在無成爲人上人的可能,那麽失了權勢,沒有了希望,甚至還毀了容的秦逸軒活着……
要這樣艱難屈辱的活着……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情啊。
由此可見,死去并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卿甯難得說這樣繞的話,好在太皇太後聽懂了。
當下不由得松了一口氣,老人家若是郁結在胸,很容易影響到身體。
秦逸軒死不足惜,要是太皇太後因此難以平複,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那些事都過去了,活着的還是要好好的活着不是嗎?”
小翁主的大眼睛很明媚,一點也不像是這皇族宗親裏的孩子。
那些不好的,肮髒的事情,似乎從來沒有影響她過一般。
“太奶奶,您上次讓我抄的經書,我都已經抄好了呢,您要不要看看?”
小翁主性子活潑,一直都是個坐不住的。
能有耐心抄經書,也是孝心可嘉了。
“好……是的看看!”
太皇太後招招手讓她過來。
眉間的怅然之色,去了不少。
若是在這皇家,每死一個人,都要哭得死去活來。
那她們應該也已經在鬼門關前面走了好幾次了。
卿甯沒有再跟上去,即便太皇太後不怪她。
此刻同她同處一處,多多少少也會想到一些,難免有些傷懷。
她便站着沒動。
小翁主一向機靈,此刻說到這個,必然也是看出了這一點。
宮人們同她行過禮,一齊跟了過去。
卿甯低頭,隻有腳邊的白團子們,還在樂此不疲的滾來滾去。
鮮嫩的芳草地,毛茸茸的小家夥們,不知此間變化。
每日裏吃跑喝足,讨主子個歡心,這也就好了。
那一行人行至轉角,太皇太後卻又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桃花流水宴上,你說‘願哀家平安喜樂,子孫滿堂。‘可還算數?”
這聲音很是硬朗,小翁主和一衆宮人跟着她一同,齊齊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