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幾個人見狀,跟着行了禮。
見她沒有任何表示,便也隻能跪在殿前。
按理說便是逼宮,直接殺進去,血撒宮闱,這倒算是正常些的模式。
誰知道容王半點也不上鈎,在城門口就将人綁了。
進了宮占盡上風,卻也沒有别的動作,隻身進了殿内。
閉門無聲,外頭看着同往常半點不同也沒有。
隻是所有人心裏都清楚,今日過後,北溱朝中必然是變天了。
卿甯似乎是完全沒有看見這些一般,目光落在半掩着的殿門上。
一時不知裏頭是什麽光景,卻也沒有推門進去。
而是鳳眸半斂,坐在了殿門口,靜靜的等候。
此刻月華皎皎,清風拂面。
一衆卻連呼吸都壓的幾近無聲,隐約可以看見殿裏的聲響。
“好……好個容王……咳咳……咳咳咳……”
北和帝咳的幾乎沒了半條命,強撐着想要從榻上坐起來。
隻是現在身側無人服侍,瘦的幾乎隻剩下皮包指骨的手,握住了簾緯,稍稍借了一點力,卻沒能支撐住他的病軀,很快就又摔了下去,有些艱難的喘着氣。
“逸軒呢?你把他怎麽樣了?”
咳的面色極其不正常的帝王,十分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俊朗男子。
這麽多年,即便是心下再怎麽忌憚。
卻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就表露了這樣的神情。
“皇兄覺得他會在哪裏?”
秦或緩緩走近,燈盞将他的身影拉的極長,幾乎要将北和帝的光線完全蓋住。
“咳咳咳……”
北和帝眸色一沉,還沒有開口,便又是咳得一陣昏天黑地。
“朕……朕早知道……你觊觎這個位子多年……”
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氣來,北和帝說的便是這麽一句。
一向平和的眼眸是怨恨是憤恨,還有……早有料想……
原本身子就已經大如從前,好不容易将眼中釘拔去,偏又有外敵入侵。
北溱江山岌岌可危,這種時候所有人心中想的都是“若是容王還在……”
便是朝堂之上無人敢提,私下裏這話卻從來沒有停止。
他自問勤勤懇懇管理朝政這麽多年,即便是那人死了。
也還是那樣一句,若是容王還在……
秦或的墨眸很平淡,望着龍塌上已然時日無多的帝王。
“是誰觊觎,皇兄應該比本王更清楚。”
秦或這樣居高臨下的站着,眸色一如當年。
不屑之中似乎還摻雜幾許痛色,即便那痛色極淺極淡。
卻是真實存在的。
同樣是這樣居高臨下的場景,北和帝看着他,蒼白的嘴唇輕輕磨動。
渾濁的雙眸,目光一瞬間猛地有些模糊起來。
這樣熟悉的對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
先帝駕崩的那一日,衆人齊跪殿前,卻隻召了秦或一人在内。
帝王辭世之前這樣的動作,衆人卻都十分清楚意味着什麽。
那時候的秦永二十出頭年紀正好,又是長子嫡出。
要論這些,這皇位是萬萬輪不到秦或的。
可偏偏……他這年僅八歲的弟弟,資質驚人,開開開口都叫衆臣驚歎。
“阿永性情平和,奈何天資受限不妨寄情山水,北溱若有平複列國之時,當寄望于阿惑。”
先帝在位時,曾當着衆臣的面,開懷暢言。
當時年幼的秦或稚氣未脫,一雙墨眸卻已是貴氣逼人。
明明秦永才是北溱的皇長子,正兒八經的皇後嫡出。
此前的十多年,一直被皇後灌輸繼承皇位的北和帝當時,是什麽想法呢……
時間久的已經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那件事之後不久,秦或的母親凝妃便去了。
粉雕玉琢的少年一夜之間好像變的沉默寡言了許多,那一日殿外衆人跪了大半夜。
燈聲燭影都聽的十分真切,那個夜晚對秦永來說,是真真漫長的。
太醫院的太醫在身後跪成了一排,如數将頭埋到了地上,半點也不敢擡起來。
父皇不行……
所有人都知道。
而秦或一人立于殿中,誰也不知道先帝究竟同他說了什麽。
隻是過了許久之後,太監總管忽然通報,“請皇後進殿。”
到了這樣的時候,卻還是沒有傳召秦永。
先皇後卻因爲這一句傳召,暗淡無神的眼中忽生了希冀。
大約這也說明了,還是有些希望可言的吧。
然後……又是很久很久的靜谧。
久到秦永跪着的雙腿都已經失去了直覺,妃嫔宮人的哭聲都已經壓制不住的小聲抽泣了起來。
殿内忽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殿門打開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皇上駕崩!”
老太監的聲調十分之尖銳,衆人齊齊哀呼的那一刹那。
緊着後面一句,“皇後殉葬!”
是的……皇後殉葬。
四周靜的連風都要停止了。
帝後舉案齊眉,卻決然到了生死同命的地步。
更何況……不管是哪個皇帝登基,先皇後都是名正言順的太後。
完全沒有殉葬的必要。
殿前跪了一地的人都愣在那裏,殿門大開着,鍾聲大作,聲聲催人。
秦永跪在地上,幾乎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一般,趴下去。
而就這光景裏,那眉目還未完全長開的少年,跨門而出,卻已經是一身白衣。
剛手裏的物件半點沒有憐惜的,丢在他跟前。
幾乎連多看一眼都沒有,飄然離去。
“玉玺!二皇子這是玉玺啊!”
身旁的宮人驚聲呼道。
秦永将那裂了一角的至尊之物抱在懷裏,放眼望去,哪裏還有秦或的半點影子。
是夜,帝後駕崩,傳玉玺于二皇子秦永。
北溱的史書上對那一夜,也不過寥寥數語。
後來,在場的人被他尋個各種由頭,全部除盡。
也擋不住後來午夜夢回,猛然想起身下的龍座的來的那樣屈辱。
而今天,秦或又站到了這裏。
北和帝漸漸的回了神,面色蒼白無力。
“你回來……就是爲了這個是不是……”
即便這麽些年,沒有一日做的安穩,卻不能動搖半分。
“皇兄。”
秦或淡淡喚他。
好像年幼時,對着那個平衡溫潤的兄長。
曾經……曾經他的兄長,也會帶着他偷偷溜出宮去玩。
被父皇逮到了,隻一個人跪着認錯。
他的兄長也曾爲了他的生辰,親自動手雕玉,弄的一手傷痕。
北溱皇室皇嗣稀少,這樣相處平和的更是難得。
隻是後來……
北和帝看着他,緊緊的盯着他。
似乎要一定要問出一個答案一般,強撐着半個身子,幾乎要坐了起來。
而秦或并未開口,隻是打開了從謝家拿來的那個檀木盒子。
露出了裏面明黃的帛書,那一夜先帝駕崩之時,曾留有遺诏。
傳位秦或,玉玺相交。
秦永也是之後才知曉的這件事情,卻不知那一日的遺诏到底落在了哪個大臣的手中。
那一匹舊臣死的死,殺的殺,十多年之久,竟然也查不清半點頭緒。
而就是這麽一點,叫秦永這麽年都坐立不安。
而這遺诏現如今就在他手裏。
“果然……果然……朕早知……”
北和帝近乎悲涼的笑了起來。
而就在這一刻,秦或忽然一揚袖。
那明黃的帛書落入火爐中,頃刻之間便被火色席卷了。
北和帝的身子猛地一頓,不可抑制往前傾了過來。
以至于半個身子都挂在了榻邊,眼中分明寫滿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找了那麽多的年的遺诏。
對秦或來說有百利而無一的遺诏。
還沒來得及被人看上一眼,就這樣落入火中,化作了飛煙。
而秦永這麽多的九五之尊,似乎也化作了過眼飛煙一般。
摯愛之人早已成沙下白骨,摯愛他的不得好死的。
相敬如賓的何求真心,一生無子,半世庸碌……
曾經的至親,如今站在身前也隔了千裏萬裏之遙。
一股昏色湧上頭腦,北和帝倒在榻邊,十分艱難的想要爬起來。
秦或看在眼中,墨色漸沉,難得生了幾分複雜的神色。
晚風吹動衣袍,他長身玉立着。
看着那副病體殘軀許久,久到終于再也找不到從前的半點痕迹。
再沒有他那個平和溫厚的兄長。
這金貴至尊之位,早已将他的兄長變得面目全非。
逼的原本正常的人,變成如今這樣孤家寡人,即便是三千沒人。
帝業如畫,又怎麽想得到,暮年離世之時,這樣凄涼的場面。
秦或忽然沒有了多看他一眼的興緻,好像連多說一句都沒了可能,轉身往殿門走去。
身後的北和帝好半響的才強撐着頭,啞聲喚道:“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