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因爲血液的流逝,還能吼的大聲,也是十分不易了。
秦或手中的動作還在繼續着,連眸色都沒有變化半分。
隻有對方伸手的血痕在不斷的增加,逐漸衣衫褴褛。
十一有意無意的擋在了她身前。
“少夫人還是不要看了。”
禍害殺人,從來都是一招斃命。
雖說這範興有幾分真才實學,另當别論也是應該。
但是這一劍一劍的削下去,顯然是不想對方那麽輕易就死了。
卿甯淡淡的推開十一,鳳眸落在秦或的臉龐上。
隻因太過平靜,所以習慣性的将所有怒色都掩藏其中。
“說忠勇,偏生又不夠忠勇,說喪盡天良,偏生又剩了幾分糾結之心,這樣舉棋不定,又不知自己究竟能做些什麽的,趁早與你妻女一家團聚吧。”
卿甯站在衆人之前,語氣輕緩。
影衛早就知曉容王手段,此刻鎮定還算正常。
那些個所謂見慣了刀劍的近衛軍們,看見範興身上一劍劍翻卷着的血口子,都不由得膽顫心驚。
那些血口子血肉翻飛,又偏偏沒有傷及要害。
那淩遲之刑的精要大約也是這樣。
可偏偏作爲在場唯一一個女子的卿甯,表現的這樣淡然。
如此夫婦令人心驚。
秦或在聽到她這話的時候,淡淡回眸一瞥。
隐約裏有些眉目含情的意味。
卿甯站的筆直,惡又不算至惡,好又沒有多好。
這樣的人,最是可悲。
可就算這麽一個轉眼之間,一直往後退的範興忽然整個身子都僵硬住了。
嘴角的血迹不斷的滲出,眼珠子也瞪着的幾乎要掉出來。
劍尖從他的心口冒出,銀晃晃的,帶着不斷滴下的鮮血。
秦或收了手中長劍,眉目溫涼道:“皇姐!”
于此同時,那把劍尖也被抽了回去。
範興瞪大眼珠,倒下去的一瞬間,十分艱難的轉身。
“長……長公主……”
看見身後一道袍染血的景新長公主,棄了手中長劍。
臉上平靜的不似俗世之人。
卿甯一時有些驚詫,這出手的是誰,都可以接受。
卻萬萬想不到是她。
大步上前,探了探範興的鼻息。
卿甯開口道:“死了。”
這一位也在北和帝跟前也算得勢了許多年,卻應該不曾想過會有這樣的下場吧。
秦或的臉上卻并沒有多少詫異之意,伸手勾勒着她的眉眼。
輕輕柔柔的,墨眸之中卻又自有一番幽深如許。
失了指揮的近衛軍很快便亂了陣腳,不多時便被墨羽騎壓制了出去。
皇宮裏很亂,這時候卻也很近。
日頭漸落已近黃昏,一切都好似到了落幕的時候。
然而落幕之前,卻還有一番壓軸。
“卿甯,我有話同你說。”
長公主站了許久,有些喑啞的開口道。
秦或進了宮,第一個要見的自然是北和帝。
如來一來,兩人必然不能同行。
他沒有說話,隻是面色淡淡的看着她。
卿甯緩緩道:“你去吧。”
有些事到了今日,總要了解的。
而她似乎也應該了解一番,那些個從前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看長公主這副模樣,必然有許多話要同她講。
秦或拂了拂她的發絲,轉身朝着北和帝的寝宮而去。
身後一衆人盡然有序的散開,偌大的宮廷,人人都如驚弓之鳥。
宮女太監躬身跪了一地,懾懾發抖極其相似。
卿甯忽然覺得這樣的場面,似乎有些熟悉。
四周的人很快就散盡了,她站在原地,看着景新伸手。
極有耐心的接了一捧範興不斷往外流的鮮血,長公主的雙手很快被血色染紅。
便連空氣之中,也遍布了血腥之氣。
景新沒有說話,隻是十分有耐心一般接了滿滿一捧,灑在了一旁的薔薇花上。
血色沾染了綠葉,點亮了花朵,凄美中偏生又生出了幾分豔麗。
長公主滿是血迹的手,輕柔的拂過那些薔薇花。
眉目間似乎浮現了幾許類似于溫柔的神色。
“那一年,我的驸馬便死在這裏,血色将這一片薔薇染的極美……極美……”
卿甯知道,這一刻站在眼前的,不是那個平靜超脫的靜心道長。
而是痛失愛侶,埋藏恨意多年的景新長公主。
“範興将他的頭領一刀斬下,便落下這薔薇之下,到死也沒能閉眼……他同我說,等到潇潇睡醒,他便會回來了……”
景新說起這些的時候,眉目很溫柔溫柔。
指尖輕點在那些輕顫的花苞上,便又沾染了幾分血迹。
卿甯沒有插話,那是關于景新一個人的美好的期盼。
那一天的驸馬隻是進了一趟宮,年幼的女兒睡的香甜,她在家中靜候着深愛的丈夫歸來。
一切都和溫馨而美好的日子,沒有任何的區别。
“可是那天晚上……父皇駕崩了,皇後也死了,小四不知所蹤,皇兄登基……我的驸馬……再沒有回來……”
卿甯不知道她每次想起那一夜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隻是此刻聽來,都有不禁寒意加身。
景新沒有歇斯裏底,眼中甚至沒有尋常人該有的滔天恨意。
“那一年春闱結束,父皇讓我在禦花園裏相驸馬,你不知道那是個多無趣的東西,我便偷偷溜了,就便這一處遇見同樣借了由頭要遁走的他,那時節花開錦繡,正值年少,總被春情誤。”
她的眼眸似乎看見那些消失已久的東西。
“權勢誤人。”
卿甯隻接了這麽四個字。
從前便聽說過,這位長公主同驸馬恩愛非常。
是這皇族之中少有的佳偶。
隻是所謂的暴病而亡,變成了宮變之死。
這兩者之間,可真是天差地别。
“若是那時候我沒有叫住他,沒有折給他那一支薔薇花,或許他便做一生的閑散公子,永遠都不會被卷進這些肮髒事裏。”
“他必然是心甘情願的。”
卿甯的語氣很淡,鳳眸落在她身上。
卻帶了一股近乎決然的神色。
“公主不是驸馬,怎麽會知道他那時被叫住,心下有多少歡喜,怎麽會知道,那一支薔薇花,可換一生情長。”
這世情情愛,不過都是一個人願打一人願挨。
既心生歡喜,何懼風雨急?
景新緩緩的站了起來,看着她道:“那你呢?你也是心甘情願?”
卿甯是多特立獨行的人,整個永安城的人都沒有少聽聞。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逍遙四海憑君去。
偏生又回來了。
“自然。”
卿甯站在滿是血迹的薔薇花叢之前,眸色沒有半絲動搖。
若非如此,何必回來。
“每個人都會死,或早或晚,唯一的不同,便是有些人死的無憾,有些人死的不知所以然。”
她從不修佛不修道。
心中卻自有一方天地。
長公主看着她良久未語。
天邊夕陽落下,宮道兩旁林立的墨羽騎站的齊整劃一。
層層宮牆之後,似乎有哭聲嗚咽,似乎有些歌聲婉轉纏綿。
而這一切,都掩入層層宮阙,金雕玉砌之中。
“此生得遇摯愛,當死而無憾,驸馬如此……我亦如此。”
卿甯說這話的時候,鳳眸輕擡,眉間清豔絕麗。
似乎将身後的深宮背景,都淡化了幾分。
“小四這一生不易,如今卻也值了。”
景新如此說道。
“你既有此心,當得他傾心以待。”
這便是定論了。
卿甯站在那裏,眉目清淺。
道了一聲;“多謝皇姐。”
“此後如何,便是你們自己的緣分了,日後如何難以預料,但求不忘……”
她還未說完。
卿甯語調清淺的接口道:“不忘今日初心。”
手中的錦帕同時遞了過去。
這深宮重重,景新說的這樣清楚。
她又何嘗不明白。
至親之人,可以一夜之間刀劍相向。
摯愛之人,可能是有心接近利用。
一切的一切到了這裏,都會變得十分複雜。
隻是明日事,今日如何知?
景新朝她笑了笑,猶如第一次相見般,平靜超脫。
她手中的血迹擦拭幹淨之後,轉身而走。
重重宮道,景新沾血的道袍被風吹得翻飛,滿是血迹的錦帕落在地上。
風聲幾卷,如花般豔麗。
天邊的晚霞似火,卿甯看着她離去的背影。
似乎是從這一刻開始,那位景新長公主才真正成爲了世外之人……
卿甯去往北和帝寝宮的這一路,走的平穩緩慢。
兩旁的墨羽騎站的身姿挺拔,頭一次沒有人領路。
眼看着宮燈緩緩點亮,周遭都陷入無盡的靜谧之中。
她曾走過這條路許多次,卻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是自己心甘情願踏進這裏。
天邊明月漸漸圓了,月華灑落這雕欄玉砌之上,有些繁華亂人眼的意味。
她一路走近,這皇宮裏變了天,再沒有挑出來拿捏着嗓音指責她了。
公公們保住自個兒的小命都來不及,哪裏還有心思去管别人。
何況這人,還是準容王妃,是同容王尊貴榮華一生的女子。
殿門緊閉着,禦前侍候的老人們跪了一地。
還不曾同外面那些小的一般不出息,吓得懾懾發抖。
此刻見到卿甯來此,一時也是有些面色僵硬。
“陸……”
王公公哆嗦了一會兒,沉吟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喊了一句“奴才參見容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