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栩桃花眼揚了揚,卻沒有看她,徑直入了帳。
四菜一湯,精緻家常。
他在這裏也從來不搞特殊,開個小竈什麽的。
同士兵們一起啃大鍋飯,喝河水。
乍一看這樣對以前來說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東西,還真是有些親切感。
當即便坐下了,接過遞來的碗筷,就這樣下肚。
晚飯幾乎拖成了夜宵,這用飯量自然是有些大的。
哪知道秦侯爺吃到一半,忽然有些惆帳的停了下來。
看看帳外,看看并沒有多少的月光,在看看……眼前的“少年”.
别有深意的一眼。
眼前人愣了一會兒,忽然從桌底下摸出來……
拿出了一小壇子胭脂醉。
永安城裏的名酒千百種,唯有這胭脂醉是他最喜的。
紅封打開的一瞬間,濃郁的酒香彌漫其中。
好像是刹那間,叫人微微一怔。
秦暮栩很是驚喜了一瞬間,伸手去接了那壇酒。
好好的看了眼前之人一眼,胭脂醉剛到了唇邊。
那人偷偷的擡眼看他,兩廂無話。
裏頭的小翁主也早入了夢鄉,這姑娘也是心寬的很,不管在什麽樣的情況之下。
依舊明媚的一塌糊塗。
而秦暮栩的東西也在唇邊微微一頓,随即又放下了下來。
他是個愛酒更甚美人的。
還從未有過到了嘴邊還不喝的。
“怎麽了?”
知暖終于忍不住問道。
難不成還是懷疑這酒有問題。
“要是以後再也喝不到了多可惜!”
秦暮栩好似是在跟自己說話,又像是同她說的。
說罷,小泯了一口,難得斯文俊秀的模樣。
似乎是還能品出其中的滋味來,卻在沒有入喉。
隻是拿着那小壇子酒走到了帳外。
那人很自然而然的跟了出去。
天色暗的叫人喘不過氣來,零星幾點星光,隐隐約約的,有些看不真切。
秦暮栩拿着酒壇子站在帳外,好像是在想些什麽。
待她走近了,站了好一會兒。
忽然聽見他道:“從前翻那些烈士譜,每次都死那麽多人,流那麽血,總覺得是爲了邀功誇大其詞!”
他自嘲的笑了笑,“皇叔那時候也不過是十七八歲,所有人都說墨羽騎出,一戰平烽火,是何等風華無雙,卻從來沒人想過他也不過是個少年而已……”
秦暮栩做了那麽多年的風流公子哥。
其中七八層是因爲有皇叔那麽一個無敵盾牌在,反正什麽事兒也輪不到他來出頭。
這美人在懷,美酒入喉。
人生快意事,自然是怎麽快意怎麽來。
身後那人頓了頓,低着頭沒有接話。
其實秦暮栩也不需要知暖接話,他頂着這麽個爛攤子,頂了這麽久。
其中艱險已非常人可以想象,甚至那些人都以爲。
這位嬌生慣養、隻知道收羅美人,有點事就往容王府裏跑的長風侯。
一天、二天、至多不會超過三天!
就會夾着尾巴,逃回永安去。
可事實,竟然是完全相反的。
“其實,也沒什麽的不是?”
秦暮栩擡眸望天,漆黑一片。
手裏的酒壇子倒了過來,剩下的胭脂醉就這麽傾斜而出。
落在沙地裏,顔色染深了一片,迅速往下滲透下去。
就好像是有什麽人,在搶着喝一般。
軍中禁酒,那些人在戰死沙場之前,連口安魂酒都沒能喝上,就去了。
“啪”的一聲,秦暮栩手裏的酒壇落下,碎成數片殘渣。
“終于還是來了!”
他赫然站直身軀,眼睛裏好像有什麽光亮,華光萬丈。
這一處原本就十分的靜谧,好像是忽然被這一聲乍破一般。
無數的士兵湧了出來,兵甲齊整,不知道是睡覺從未結下,還是穿衣如此之神速。
她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以爲對她來說這一處還沒有任何的變化。
甚至連過耳的風聲,都沒有重一分。
而那些士兵此時,都是已經站的筆直齊整,列隊成方陣。
這一處地勢奇險,有力于己方阻殺敵方的同時,後面就是洛水河,前山後水,已是絕地。
秦暮栩把駐紮地選在這裏,埋下的東西,等着扶留的大軍逼近。
何止是破釜沉舟之勢。
“侯爺!”
朱奇上前,把他的盔甲遞了過來。
秦暮栩快速帶上,桃花眼落在遠處那如潮水一般的逼近的黑影時。
沉聲下令吩咐道:“滅火,半點不留!”
這一聲剛落,沒有任何的遲鈍,火光悉數滅盡。
這夜本就漆黑一片,雖然沒有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這樣忽然的一瞬間,滅去所有的光亮,還是叫人的眼睛一下子适應不過來。
知暖剛要伸手揉眼睛,忽然被眼前之人按進懷裏。
花頰撞在生冷的銀甲上,疼的一時間說不出話。
這樣眼前漆黑一片,她看不見他面上的表情。
隻是他按着她的動作異常緊繃,完全沒有那種萬花叢中的老道。
“闌珊!你說過要嫁給我的!”
他低頭,一點炙熱落在她唇間。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喚過她這個名字。
這一聲足夠讓她魂飛天外。
剛要開口說話。
就聽他道:“請你務必找個對你一心一意的,千萬不要像我……像我這樣……”
後面的話,他忽然卡住了一般。
然後再沒有繼續,一把将她塞到暗衛的保護區内。
“帶上潇潇,立刻離開這裏!”
知暖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暗衛們架走了,帳裏還沒有睡醒的小翁主,顯然也是相同的待遇。
兵甲之聲湧動,一片漆黑裏。
知暖試圖拉住他的手,卻隻摸到了生冷的銀甲。
“啊栩!”
片刻之後,她終于反應過來,開口喚道。
可是她不知道已經離他多遠了。
身子被暗衛鉗制着,快速離開這片馬上要血流成河的地方。
“啊栩!”
她終于明白過來他的意圖。
大聲呼叫道。
可是四處行動的士兵們,即便是不說話,也十分輕而易舉将她這點的微弱的聲音蓋住了。
這滿天黑色裏,她看不到他。
也尋不到他。
就像這麽多年,她在他的世界裏了無音訊一樣。
她以爲永遠不會再換出這個名字,這樣親密的稱呼,好像是藏在幼時的一個秘密。
百寶盒裏,鎖了一層又一層。
隻要她不說,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
“秦暮栩!”
可他聽不見。
這裏二萬多人的性命還在他手上,任何的一個決策都會造成極大的傷亡。
扶留此人善攻心機,所以永安城裏留守的那一位各種刁難。
所以被克扣了一半的糧草,還是不能食用。
才會有這夜色彌漫之時的掃蕩。
是的,二十萬對五萬!
這根本已經不能用兩國交戰形容。
這一場名副其實的屠殺!
拖了這麽久,扶留的耐心已經用盡。
殊不知,秦暮栩踏進這裏的第一步,就在等着這一刻。
夜襲是嗎?
兩邊都是兩眼一抹黑。
他在這邊熟悉了這麽久的地理位置,扶留自以爲占了天時。
秦暮栩又何嘗不是占了天時地利,可是這人和……
他看着這重傷一片的存活士兵,頗覺此生無望。
“侯爺,把大半的暗衛都撤走,這……”
暗七不無擔憂的開口提醒道。
“潇潇不能死,她……也不能死!至于我們,這多幾個少幾個并無分别。”
他的語氣此刻近乎超然。
偏生握緊的手又越發緊了,眼眸中殺氣四起。
這樣來兩個殺一雙,來十萬滅十萬的機會,大抵幾十萬也難遇上一回。
秦暮栩很榮幸的遇上了。
他站上最高點,眼睛盯着那如潮水一般上湧的黑用。
一衆士兵手中的弓如滿月,箭在弦上,頃刻即發。
第一場,居高臨下,遠距離用箭。
少說也要撂下一片。
三百步!
兩百步!
一百五十步!
随着距離越來越逼近,一衆士兵的呼吸也跟着緊繃起來。
誰都知道這是一場有來無回的戰役。
而他們能做的,就在死之前,多撂下幾個敵人。
爲遠在家鄉的妻兒家人,多留一份安全之地。
一百步!
自小練武的暗七勢力驚人,就是這樣濃重的夜色,也已經看得真切。
箭羽的存量并不多,許多還是用完之後。
在死人身上拔回來接着用的。
大多來不及擦拭,箭頭上面還這污血。
一衆士兵的神情肅穆,手上的力度卻不敢有絲毫懈怠。
黑夜裏,沉寂無聲。
忽然聽得少年聲音冷冽,“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