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诩生平第一次,正襟危色的擡步入内,衣袂如飛。
目光掃過或年邁或文弱的臣子們,最後落在站的筆直的秦逸軒身上,忽然笑了笑。
卻沒有幾分溫度,“參見皇上。”
“長風侯來的正好。”
北和帝端坐着,面色不佳,隻說了這麽一句。
随即有大臣慷慨激昂的接話道:“如今朝中缺兵少将,我輩熱血之士應當抛頭顱灑熱血……”
說的這樣冠冕堂皇,其餘衆人連連點頭稱道。
秦暮栩聽了半句,便忍不住開口道:“梁大人這是打算棄書上戰場了?”
别人原本要說給他聽的東西,似乎是半點也沒聽懂。
那梁大人止了聲,同一衆大臣面面相觑。
“若不是老夫年邁,這戰場又何上不得!”
他一副白發蒼蒼,強撐着老當益壯的模樣,說話已然沒了幾分底氣。
“那令公子倒是可以一試!”
少年語氣随意至極。
都是風流公子堆裏混出來,梁大人的愛子同他差不多年紀,卻是家中獨子,自小不學無術。
“小兒……小兒手無縛雞之力,如何上得了戰場。”
自然是舍不得的。
秦暮诩的目光從一衆大臣面上掃過。
不知道他會忽然反過來發難。
一衆大臣頗有些應對不及。
“臣家中老母年邁……”
不便遠行。
“臣有疾……”
自身難保。
“臣……臣暈血……”
這個更是離譜,連這樣的由頭都拿出來用了。
禦座上的北和帝頭疼的揉了揉額頭,神色越發不善。
差點就沒把案上的茶盞掃了下去。
秦逸軒見狀,連忙上前道:“長風侯一脈戰功卓越,暮栩身上流淌着祖輩的血脈,自然比他們都要合适。”
合适什麽?
他這樣一個浪蕩公子,更合适在這種時候去送死嗎?
他胎膜,同秦逸軒對視着。
兩廂眼眸中皆是電光火石。
很明顯,秦逸軒是在推他出去當擋箭牌。
西橫來侵,聲勢浩大。
風扶留是什麽樣的狠角色,他們都見識過。
“要說合适,還沒有人比皇叔更有資格守護北溱!”
他的聲音難得的堅毅。
卻叫人在場所有人,都刹時變了臉色。
若不是他們,若不是他們,這麽急着要昭告天下。
容王死了,再沒有會危及他們的地位。
他國之人,怎麽會如此之快得知,内幕消息。
若不是内争已久,怎麽會給别人可乘之機。
“長風侯!”
北和帝拍案而起,禦案被拍了顫了幾顫。
眼前的少年不動如山。
“容王去世,朕亦是心如刀割,你如今說這個又有何用。”
北和帝面上一片沉痛之色。
仿佛真是那個痛失愛弟,悲傷不已的帝王。
可秦暮栩知道,更多的恐怕是沒有來得及表現的釋然。
秦或一天不死,他在這位子上就一天坐的不安穩。
這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壓抑之下。
早已經把北和帝對秦或的那點兄弟之義,效益殆盡。
沒有任何一個帝王,在自己還活着的時候,被自己的臣子、百姓,談論着另一個人比他更能成爲出色的君王。
而這言論并不是無稽之談,即便是武力的強壓,也不能這樣的認知消磨半分。
“暮栩,沒有皇叔,難道你就不是北溱的長風侯了嗎?”
秦逸軒站在禦座旁邊。
那是距離禦座最近的位置,偏生那一步之遙。
叫人望之遙遙,難以跨越。
這大抵就是可悲之處了。
“敢問平陽王世子有何見教?”
要說身份,難道還有誰是生下來,就應該最先去送死的?
兩人針尖對麥芒,一直都是旗鼓相當。
卻是第一次這樣捧着對方,客氣而又疏離。
“要說祖上,你我一脈同傳,哪代的君王不是馬背上得天下的,難道平陽王世子生來就比我們要嬌貴幾分?”
他将嬌貴二字,特意咬的重了一些。
這話要是放在從前,倒是半點也不假。
隻是此刻聽在秦逸軒耳中,隻是越發的諷刺。
到底是貧寒之地打磨人,當下他竟還沉住了氣。
整個禦書房裏,衆臣雅雀無聲。
聽這一雙少年郎,針鋒相對,半點也不相讓。
皇室子弟,封王封侯開枝散葉。
真要算起來還不是一個祖宗。
而這兩個,都還是近支的,說到這裏。
他們哪敢插話,妄加評論,白白做了炮灰。
“你若是不願直說便是,扯這麽多做什麽?”
秦逸軒一直沒法反駁,便轉了個話鋒。
下面的孫尚書聽了,連忙出來打岔道:“西橫發兵二十萬,兩天内已經連破三城,直逼銘州!”
銘州,可就不是長風侯的封地。
若是連自己的地盤都抱不住,何談其他?
就在秦暮诩離開之前,都還未曾發生這樣的變故。
扶留此人心思詭異,難道是真的相信秦或已死,要來淌北溱這趟渾水?
秦暮栩也是心下疑惑,隻是此刻的情況,卻也已經由不得他多想。
“墨羽令已經同容王一道化作了灰燼,如今國中可調遣的兵力至多不超多六萬……”
範興在一旁面露擔憂道。
大禍将臨,永安城自然還還要留重兵防守的。
這樣一來,可以調遣的就越發少了。
六萬對二十萬,以少勝多是神話不假,可也從來都是極少數。
“要是墨羽令還在……唉!”
到底也沒人敢說要是容王還在!
這一聲歎,很快就連成了一片。
六年前,秦或帶領的墨羽騎猶如神兵天降,橫掃東臨三十萬鐵騎。
爲列國戰紀畫上濃重傳奇。
來時無影,去時無蹤。
那時年少,怎一個快意了得。
誰曾想外敵剛驅,一向秉持國風文弱的北和帝,竟對當年一戰成名的容王十分忌憚。
群臣頗有言辭,秦或也是處事驚人。
竟然在班師回朝的那一日,就地将十萬墨羽騎解散。
天高地遠,任爾快意而行。
那時候,誰能想到還有今日。
沒有秦或的北溱,又憑什麽讓列國爲之震懾。
大抵真的是這北溱國平靜的太多,多生内亂,以至于真正碰到戰争的時候。
全部都亂了陣腳。
“長風侯!”
秦逸軒這一聲底氣十足,“外敵強侵,你作爲封主,作爲我北溱的王侯,難道可以坐視不理嗎?”
一副義正言辭,慷慨激揚的模樣。
似乎隻要秦暮栩反駁一句,都是棄國背主的小人一般。
他倒是從來不知道,去漠北曬的皮糙肉厚幾分,可把人臉皮厚的層度也蹭蹭往上升。
群臣議論紛紛,一時都是一邊倒的言論。
朝中無将,這又是必死之局。
容王、剛逝,軍中氣勢正衰!
誰剛接這樣的亂攤子!
不可能勝!
卻絕不能敗!
秦暮诩自然知道,秦逸軒是想盡辦法拉他下水。
即便他這會兒不答應,苟且偷生,保住了一條小命。
但是也因此失去北和帝的聖心,雖然這玩意可能本來就沒有。
但是一發生這樣的事情,一定會越發失助。
不管結果如何,最有利的那一方一定是秦逸軒。
他忍不着冷笑,這窮苦之地,看來是開竅之處。
竟然讓秦逸軒也變得這樣有心計城府。
一衆大臣們沉默着,唯有範興道:“前線告急,萬不可拖延,臣願……”
最後一個“往”字,還沒有說出口。
禦前眉目俊秀的不像話的少年,周身氣質突然正色。
“我願往!”
即便那處血流成河。
群臣側目,秦逸軒的眼睛一瞬間有些莫名。
便連禦座上的北和帝也不禁站起了身。
這少年雖然風流浪蕩,但是長風侯一脈,祖祖輩輩都是将帥之才。
秦暮栩自小在這一方面也是天賦驚人,正因如此,才同秦或走的最近。
之後年少之際,痛失雙親。
一夜之間便大變了模樣,沉醉在溫柔鄉裏,美人堆裏。
對那些權位近乎灑脫,别有一番天高地闊。
以至于衆人都忘了,那一年,他也曾是同平陽王世子,一道被選中的,儲君候選人。
秦暮栩站在禦書房裏,逆光而立。
“皇叔不在,我當爲他守江山,護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