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城門早已緊閉。
城門上的守衛,打着燈盞,正看見這一行人逼近。
站在城頭,大聲道:“入了夜,城門不開!速速離去!”
說這話的人正睡眼惺忪,還沒有看清下放立馬的是何人。
便要轉身,往回走。
十一見狀,一點馬背,又在城牆上借了兩次力。
很快就站到了城樓上,那人一看這來人身上的着裝。
一瞬間就吓醒了,“容王……容王影衛?”
這是還沒有看清,下方是何人,便已經是如此模樣。
白日裏的時候,城裏各處都傳遍了。
陸府大走水,陸家二小姐的清心閣燒的尤其厲害。
眼看人是沒了,誰也沒有想到一向寡情的容王殿下,竟然會沖入火海。
與之殉情,其他的消息都還沒有出來呢。
這容王深情之舉,已經編成了各種風花雪月的故事,流傳開來。
“開城門!”
這是個打哨的,這雨夜視線極差。
隻要這邊打了哨,城門一開。
飛騎而出,以近衛軍的馬力,根本追不上他們這些千裏挑一的駿馬。
那守衛早哆嗦個不停了,偏生還算是個有骨氣。
愣是咬着牙不肯動,眼看那不遠火把飛揚。
一轉眼,竟然是追兵已經到了。
卿甯不由得扭頭看了一眼,鳳眸之中淩厲頓生。
她都還沒打算和他們算賬呢!
偏生這時候,還不肯消停。
秦或攬着她,胯下的飛火流雲騎,煩躁的擡了擡馬蹄。
十一手中長一閃,血光飛濺出不少,放輕動作,将他放了下去。
模仿這剛才這人的聲音,大聲道:“貴人出城,速開城門!”
那邊有人懶散了應了聲,望下邊看了兩眼。
這夜裏正黑着,燈籠的光還找不到下邊二三米。
十一眼見那邊追緊了,便又仿着聲音,催促了兩聲。
這邊城門剛打開三分之一,馬蹄飛馳而出。
還沒完全出了城門,後邊追來的衆人。
便大聲叫道:“不能開!”
正開着門的守衛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個情況。
連忙就要把門合上,腳下還未動,就被飛馳而過的影衛,一劍封頸……
縱馬穿雨,衣帶當風。
這一夜的“私奔”,是卿甯從未想過的。
秦或此人,雖然不問朝事數年。
在永安城裏,也是一個十分特别的存在。
若不是因爲此次,他大抵是可以順理成章的接手皇位的。
可偏生這一夜之間,禍害逃生之後。
卿甯從一次見他的時候,似乎就注定現在這樣的場景。
所謂功高蓋主之人,無論你是什麽樣的身份。
也不論,你從前到底是他的什麽人。
一旦危及他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一樣會将你置之死地。
這便是皇族之人,最爲殘酷的地方。
而秦或,似乎早已料到這一切。
縱馬飛騎離開永安城,和卿甯如同一對普通夫妻一般。
進入民間,這一年的季節,逐漸近了初秋。
落葉紛紛,随水而流。
卿甯換了一身尋常人家小姐的衣物,同他在過路的城鎮中走着。
“這個喜歡嗎?”
滿街的行人,熙熙攘攘着。
都是些尋常人家的打扮,清晨的日出剛出來沒有多久。
賣早飯的小攤販,正賣力吆喝着。
年輕的婦人,牽着吵鬧着要吃糖葫蘆的小孩走過。
一切都很真實,包括眼前這個拿着檀木梳子問她的秦或。
容王府裏,從來不缺那價值不菲的東西。
各地進貢之物,皇宮和容王府之間,一直都是沒有多大的區分。
卿甯微微太美,長如蝶翼的睫毛輕顫着。
“這是覺得我不會梳頭發嗎?”
是了,沒有知暖在身邊。
她也就剩下紮馬尾這個,通用發型了。
當時在陸家的時候,雖然她也随意的很。
但是有知暖那個管家婆在,總能在十分簡單的發髻上,添加進去精緻的意味。
現在忽然看到這個,她便不由得眸色微暗。
有些人,注定是沒有辦法,一直走下去的。
秦或站在她面前,看得真切。
将那檀木梳子往她手一放,緩緩開口道:“如今以後,我當爲夫人梳發髻!”
到了今日,他才有了這樣的一個由頭。
成了他的妻子,自然該是梳婦人發髻的。
卿甯卻顯然沒有這種自覺,握着手裏的玉梳。
仍舊是保持着原動作看他,“你會嗎?”
容王爺金尊玉貴,從前便是仆人成群裏頭過來的。
現在講一衆影衛都散開了,隻和她二人,遊曆天下。
現在又說這樣的話,她着實是有些不相信的。
秦或望着她,墨眸含笑。
“不巧,剛好比夫人好那麽一些!”
旁邊賣東西的小攤販聽着,不由得笑出了聲。
兩人幽幽看了他一眼,忙不疊賠罪道:“公子夫人可是恩愛的很,羨煞我等啊!”
這兒算不得什麽大方面,大半輩子,也不一定能見着這樣的一雙璧人。
偏生又見這樣的兩人,成了一雙一對。
不由得看着癡了,哪裏還止的住笑。
“就是啊,我隻聽說過,夫人伺候夫君的,還不曾聽聞,哪家的公子會做這等事的!”
這裏的人,男尊女卑,觀念已久。
自然是覺得這樣的事情,是不太可能的。
卿甯眉眼一彎,有些挑釁的看他:“叫你胡說,現在丢臉了吧。”
說實話,連她這個女子都覺得,梳發髻那事。
着實是考驗靈巧度和忍耐的東西,她才不信秦或這厮,會幹這樣的事情。
秦或看她一副,叫你胡吹的模樣。
俊眉微挑道:“伸手!”
她一時也不知他此舉何意,隻是一時間從那永安城裏,脫離出來。
還沒有完全融入這普通之處,一聽容王爺發号施令。
當下,就把握着玉梳的手伸了出去。
整個人都已經被她扳過身子,按在了椅子上。
伸手将她用來束發的玉簪一抽,青絲潑墨一般洩下。
身後衆人還不曾見到真容,隻是一個背景,便不禁倒吸了一口氣涼氣。
卿甯忽然想起,已歸自由之身,着實不必如此。
這個小攤販買的都是夫人小姐用的東西,許是爲了銷售方便。
前面放了小木椅,桌上擺了不大不小的一塊銅鏡。
他剛好比她高出那麽許多,長身玉立着,白玉般的指尖,從青絲間徐徐穿過。
每一個動作,都溫柔細膩的不像話。
卿甯此刻做的位置,剛好可以看見他微微低下頭。
薄唇上噙着淡淡的笑,她似乎都聽見,微風吹過,架上的簪子,流蘇相纏的細微聲響。
出了永安城之後,秦或并沒有急着做别的什麽。
而換成了普通人的模樣,正大光明的,遊曆于各城之中.
天邊的日光,亮破天際,晴空千萬裏.
她依稀還記得那一夜,他在耳邊說,“你要的自由,連我一并給你可好?”
這樣突然起來的幸福。
果然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可她亦知道,這樣一句話,代表着秦或放棄了什麽。
如今這樣短暫的平安喜樂,她不知道可以維持多久。
隻是覺得,眼前一切,着實來之不易。
便是時光短暫,也當珍惜眼前。
最當憐取……眼前人。
卿甯看着鏡中的自己,面容柔和,眉眼含笑。
便是什麽不曾言語,也掩不住心下歡喜。
秦或一一拿過桌上的簪子、發帶、雲珠……
動作猶如溪雲流水一般,雖稍有停頓,整體卻是十分利落的。
這俊美男子當街給夫人挽發髻的,也十分是罕見。
何況是這樣一雙璧人,賣東西的小販愣住了。
動作十分的呆滞,把一一需要的東西,遞了那人手邊。
四周匆匆忙忙而過的路人,見此情景,不由得紛紛駐足。
看看這無雙公子,如何就這般體貼入微。
自然也想看一看,誰家的姑娘,這樣的好福氣。
這個過程倒也不是很久,關鍵是卿甯心下有些好笑。
畢竟她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大男人弄這麽麻煩的東西。
半斂下鳳眸,沒有去看他的動作。
第一次嘛……
不能太期待,也不能太打擊不是麽?
同秦或過平常人的生活,她還真是有些不能想象。
直到了此刻,他身着長衫,輕衣緩帶的站在他身後。
遠離了那些上位者之間的權謀争鬥,像個普通人一樣,站在這樣市井之地。
爲她……額……爲她挽發髻。
這事情,好像也不太像是一般人做的出來的。